现在她真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但声音小得如同耳语:“斯科特?”同时她的手在墙上摸索起来,想找到开关、扭亮头顶的电灯。
她的呼唤声很低,但那个黑影拖着身体移上草坡—是的,拖着身体,不是走着—就在丽赛麻木的手指碰到开关、把它按下去的一刹那,影子抬起了头。“一个怖呜,丽赛!”他喊了出来,就在灯光亮起的一瞬。就算事先设计好的舞台效果也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从他的声音里,她听出一种喜孜孜的轻松,如同他把一切麻烦都解决了。“不是一般的怖呜,是个血个怖呜!”
她以前从没听见过这个词,但她并没误会,没把它听成“布”或“宝物”什么的。一个怖呜,又一个斯科特的用词,而且不是一般的怖呜,是个血怖呜。厨房的灯光洒向草坪,倾泻在他身上,他向她伸出左手,如同擎着一样礼物,她确信他就是把它当成礼物的。她也确信手还在,感谢耶稣、玛丽亚和好木匠约瑟夫,手还在,要不然他就得*单手打字完成他正在写着的那本书以及以后的每本书了。但是,本应是他左手的地方现在是一团稀烂粘腻的红色肉体。血流淌在海星形状的突起之间,她猜那些是他的手指,她想飞跑过去,脚却在门槛上绊住,她数着那些红色突起的个数,一二三四,哦谢谢上帝,第五个是大拇指。还都在。但他的牛仔裤上满是血迹,他还向她伸展着那张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掌。他跳过草坡尽头的篱笆,到了花房,用一片厚厚的温室玻璃在手上乱割一气。现在他把礼物送给她,用他的行动偿还迟到的罪,他的血怖呜。
“给你的,”他说,她正忙着扯下身上的衬衫包到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上。血一下子就浸透了棉布,她能觉出那只手可怕的热度,也明白了为何那个小小的声音如此害怕她对他说出那些话,那声音知道:这个男人不仅爱她,也爱死亡,而且随时会承受任何人对他的伤害。
任何人?
不,不完全是。他并非那么脆弱。能伤害他的只是他爱的人。丽赛突然意识到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隐瞒了过去。
“给你的。对我忘记约会表示抱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是个怖呜。我们”
“斯科特,别说了。没关系。我没有”
“我们管它叫血怖呜。它很特别。爸告诉我和保尔”
“我没生你的气。我根本没生过你的气。”
他在溅了血的台阶上站住,瞪着她。那表情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她的衬衫乱糟糟地缠在他手上,如同骑士的护手。原本黄色的衬衫如今变成一朵血红色的大花。她站在草坪上,上身只剩下一条少女样式的胸罩,光着的脚踝被草叶搔得痒痒的。朦胧的黄色灯光从厨房洒下来,笼罩着他们,在她前胸投下浓重的波浪型阴影。“收下好吗?”
他望着她,孩子气地乞求着。这一刻,他的所有男人气概都不翼而飞了。从他长长的、充满渴望的凝视里,她看出了痛苦,但不是来自他伤痕累累的手掌。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超出了她的能力。刚才她总算飞快地包扎好了他的手,但之后她就一直僵在原地。该说什么才对呢?更重要的是,该说什么才不会错呢?什么话才不会让他再次爆发?
他帮了她。“要是你收下一个怖呜,尤其是血怖呜—那么说声‘不好意思’就行了。爸说的。爸告我和保尔好多遍。”他没说“告诉”,而是“告”。他恢复了孩提时代的口气。哦天呀,天呀。
丽赛说:“我想,那我就收下吧,因为我一开始就不想去看什么带字幕的瑞典肉丸电影。我脚疼。我只想和你上床。可是现在,瞧,咱们只能去天杀的急诊室。”
他缓慢而坚决地摇着头。
“斯科特-”
“你要是没生气,那你干嘛吼我,说我是恶蛊?”
恶蛊。无疑又是一张从童年寄来的明信片。她记下了它,留待以后研究。
“因为我没法吼我姐。”她说,突然觉得好笑。她笑出了声,很响,吓了自己一跳,然后又哭起来。她感到轻微的头疼,干脆一矮身坐到门廊的台阶上,怕自己会晕倒。
斯科特在她身旁坐下。他24岁,头发几乎披到了肩膀,脸上脏脏的,身材瘦削。他的左手上缠着她的衬衫,如今一只袖子松开垂了下来。他吻了吻她抽搐的太阳穴,然后用深情而了解的眼神看着她。当他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我懂,”他说。“很多家庭都很麻烦。”
“是的。”她轻声说。
他用胳膊揽住她的背—左胳膊,血怖呜的胳膊,他给她的礼物,他疯狂的、天杀的周五晚上的礼物。
“别为这些烦恼,”他说,声音平静得出奇。很难想像他刚把自己的左手变成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听着,丽赛:人们可以忘掉任何事。”
她疑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你和我。这才重要。”你和我。但她还想要吗?在她发现他的精神如此容易失常,而且可以想像出和他一起生活是怎样的情景之后,她还想要他吗?但是,当她又想起他的嘴唇触到她太阳穴以及那个神秘地带的感觉时,她觉得自己或许还想要他。
“是吗?”她问。
他沉默了几秒,只是搂着她。从城里的方向传来汽车马达声、叫喊声和粗鲁的笑声。现在是周五夜里,“男孩子”们正开心的时候。但不是在这儿。这儿只有后院长长的草坡沉睡在夏夜里的气息,只有普鲁托在隔壁灯光下的叫声,只有他的胳膊环绕着她的感觉。就连他那又潮又烫的伤手按在她皮肤上都那么熨贴,如同在她赤裸的腰间打了一个火印。
“宝贝,”他终于说。
她沉默。
然后他说:“宝宝。”
对于22岁、厌倦了家庭也厌倦了自己的丽赛-迪布什尔来说,这就够了。总算够了。他让她找到了家,在黑暗中,她向那个最真实的斯科特投了降。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头。
作品相关 第四章丽赛和血怖呜11
18
等他们回到厨房之后,她解开衬衫观察伤势。盯着那只手,她再次感到一股眩晕的浪头,把她一下子掀到头顶的灯光里,又一下子抛进黑暗。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他需要我,他需要我开车送他去戴瑞中心的急诊室,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只差一点没割到手腕下的动脉真是个奇迹—但手掌至少划开了四处,有些地方的皮肤像墙纸一样撕开挂在那里,三只她爹叫作“胖指头”的手指也被割了开来。还有一样“纪念品”:前臂上,一道恐怖的裂口里,插着一片厚厚的三角形绿玻璃,如同从水中钻出的鲨鱼鳍。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把它拽出来扔进垃圾桶,她听到自己虚弱地叫了一声。整个过程中,他把她那件已经被血浸湿的衬衫接在手臂下边,细心地不让血弄脏厨房地面。最后还是有几滴血落到了塑料地板上,不过丽赛过后擦拭时,实在难以相信只有这么点儿。厨房里有只吧台凳,她平时切菜时坐坐,甚至洗碗时也坐(每天上班站八个小时之后,你会随时想要坐下),斯科特用一只脚把它勾过来,自己坐在上面,让手上的血滴到洗碗池里。他说,他会告诉她该做什么。
“你得去看急诊,”她跟他说。“斯科特,你不明白吗!手上全是神经!你想让它失去功能吗?完全有可能的!我说真的!你要是怕他们盘问你,你可以编点故事,你不就是编故事的吗,我会帮你说-”
“要是你明天还想让我去,咱们就去,”他回答。现在他已经完全变回了平常的自己,理智、迷人,而且有一种催眠般的说服力。“今晚我死不了,血差不多已经止了,再说—你不知道周五晚上的急诊中心是什么样子吗?酒鬼大联欢!周六一早去要好得多。”现在他冲她笑了起来,引得她也想冲他笑。她强忍了一下,但终于没忍住。“还有,兰顿家的人都好得快。我们必须这样。我会教你该做什么。”
“你这样子,倒像是已经用温室玻璃割过自己好多次了。”
“没有,”他说,笑容凝固了一下。“直到今晚,从没用过温室玻璃。不过我学过一些治伤的本事,保尔和我都学过。”
“他是你哥哥?”
“是。他死了。打一盘温水来,丽赛,好吗?温的,别太烫。”
她想问很多关于他哥哥的问题
(爸告我和保尔好多遍)
她从没听说他有哥哥,但现在不是盘问的时候。她也不想再逼着他去看急诊了,至少现在算了。即便他同意去,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开车把他送到,因为直到这会儿她还浑身发软。而且,他说血快止了也没错,血流得慢多了。
她从水池下拿出了她的白塑料盆(在猛玛店用7毛9买的),接了一盆子温水。他“扑”地一声把伤手按进去。一开始她还行—血的茎蔓在水底伸展开来,并没让她太发晕—但当他把另一只手伸进去开始轻轻搓洗时,水变成了粉红色,她赶紧背过脸去,问他干嘛又弄出那么多血来。
“我想把它们弄干净,”他说。“得等它们干净了,我才能”他迟疑了一下,“才能上床。我可以留在这儿,是吧?让我留下吧?”
“是的,”她说,“当然可以。”心里想:这不是你想说的。
洗完手之后,他泼掉了血水,省得她来做,然后把手掌给她瞧。湿淋淋的手掌比刚才看起来稍好些,但仍旧恐怖,如同切了花刀的鱼排,纵横交错的裂纹外面翻着粉红,里面泛着深红。
“我能用你那罐茶么,丽赛?我再给你买一罐,我保证。有张版税支票就要到了。5000多块。我的版权商用他妈妈的名誉起誓会给我。我说,知道他有妈妈真是意外。是开玩笑啦。”
“我知道是开玩笑,我还没傻到”
“你一点不傻。”
“斯科特,你要一整盒袋泡茶干嘛?”
“别管了,去找吧。”
她找到了茶。斯科特仍旧坐在吧台凳上,用一只手把盆子注满温水。然后他打开立顿袋泡茶的纸盒。“保尔想出来的。”他兴奋地说。她觉出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兴奋,语气类似于“瞧瞧我做的航模”或“瞧我配的隐形墨水”。他把茶包投进盆里,一共18包左右。它们在沉向盆底的同时把水变成了一种阴暗的琥珀色。“有点疼,不过效果真真棒。看!”
真真棒,丽赛在心里记着。
他把手伸进自制的淡茶水里,同时呲了呲牙,嘴唇苍白失色。“有点疼,”他说,“不过管用。真真管用,丽赛。”
“是啊。”她说。很奇怪,不过她想,或许多少有点防止感染或促进愈合的作用,或二者都有。她那家比萨饼店的厨师楚奇-詹德龙是《内线人》杂志的忠实爱好者,有时她也翻上一翻。几星期前她就正好在上面读到一篇文章,说茶对什么都有好处。不过,当然了,同一页上还登着明尼苏达发现巨人脚趾骨之类的消息。“是啊,我想你是对的。”
“不是我,是保尔。”他很兴奋,嘴唇上恢复了血色。好像他什么都没对自己做,她想。
斯科特用下巴点着自己的衬衣口袋。“帮我点根烟,宝宝。”
“你现在能抽吗?你的手都”
“能,能。”
她从他的胸袋中掏出烟,抽出一只塞到他嘴里,然后帮他点上。香香的烟雾(她一直喜欢那味道)舒展开蓝色的身躯,迎着满是污渍的低矮天花板飞上去。她想再问他一些关于怖呜,尤其是血怖呜的事。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斯科特,是你爸妈带你们兄弟长大的吗?”
“没。”他把烟挤到嘴角,一只眼睛在烟雾里眯起来。“妈生我时候死了。爸总说我杀了她,因为我是个贪睡鬼,而且长得太大了。”他笑了,如同这是世界上最逗的笑话,但那是一种神经质的笑,像是小孩子听了自己不太懂的黄色笑料。
她什么都没说。不敢说。
他低头看着盆里自己的手浸没的地方,现在盆里满是血茶。赫伯泰顿被他大口吸着,烟灰长得老长。他的一只眼仍旧眯着,使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不是陌生,而是不一样。像……
哦,或许是像他的哥哥吧,死掉的那个。
“可爸说,我该出来的时候却还在睡觉,那不是我的错。他说,她应该拍醒我,可她没有,结果我长得太大了,把她弄死了,怖呜,完了。”他笑。烟灰从烟头掉到台面上。他似乎没在意。他望着褐色茶水中的手,没再说什么。
丽赛进退两难。她该继续提问吗?她怕他不答或是吼她(他会吼,这点她知道,她偶尔听过他的讲座)。她也怕他回答。她想他会回答。
“斯科特?”她轻声叫。
“呣?”香烟已经燃掉了四分之三,差不多只剩下一个滤嘴。
“你爸会弄怖呜吗?”
“血怖呜,当然了。在我们不敢的时候,或是为了放掉恶蛊。保尔爱弄好怖呜。好玩的怖呜。比如寻宝游戏。找线索。怖呜!然后得奖,糖或是一罐皇冠可乐。”烟灰又一次掉下来。斯科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盆里的血茶水。“但爸奖一个亲嘴。”他抬起头看她,而她突然明白了:他知道她想问又不敢问的话,而且在尽量回答,在鼓起勇气回答。“那就是爸的奖品。不疼了之后亲一下。”
作品相关 本章12
11.
她在药柜里没找到合用的绷带,最后只得从一条床单上扯下长长的布条来。床单已经旧了,但她还是心疼—凭着女招待的薪水(纵使加上那些“男孩子”吝啬的小费,也比教员们吃午饭的“派特”餐厅好不了多少),她很难买得起新的。可是当她想到他手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割痕—还有前臂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她没再犹豫。
在她窄得可笑的床上、属于他的那一侧,斯科特几乎是在脑袋触到枕头之前就睡着了;丽赛以为自己会保持一会儿清醒,好想想他告诉她的那些事。但她差不多也是立刻就睡了过去。
夜里她醒过来两次,头一次是因为想解手。床是空的。她懵头懵脑地朝浴室走去,身上套着睡觉时穿的特大号缅因大学T恤衫,嘴里说着:“斯科特,快点,行了,我憋不住了”可当她走进浴室时,彻夜不关的浴室灯照着一间空屋。斯科特不在里面。马桶圈也没掀起来—如果他解过手的话,掀起马桶圈就不记得放下去的。
突然之间,丽赛不想解手了。突然之间,她怕他是疼醒了过来想起跟她说的话,被—《内线人》里怎么说的来着?被“苏醒的记忆”击垮了。
是记忆刚刚苏醒?还是他一直有意隐瞒?她不敢肯定,但她觉得他刚刚用过的那种孩子腔调很是诡异……他该不会又跑回公园花房去继续干了吧?会不会这次他不再割手,而是对付喉咙?
她转身走进昏暗的厨房—整套公寓只有这间厨房加上卧室和浴室—这时她看到卧室的床,他正蜷卧在上面。他睡着,姿势也是惯常的半婴儿姿势,膝盖几乎蜷到胸口,额头顶着墙(秋天他们搬走时,墙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但隐约可辨的印迹—斯科特的印迹)。她跟他说过好几次,若是他睡在外面一侧会宽敞得多,但他不肯。现在他动了下身子,弹簧吱呀相应。借着窗外街灯的光亮,丽赛看到一缕头发滑落到他脸上,如同一只黑暗的翅膀。
刚才他不在床上。
但现在他在那儿,里面那侧。如果她怀疑的话,她可以把手指插到她盯着的那缕头发下面,捻起它,感觉它的重量。
那么,也许刚才我只是做梦,以为他不见了?
大概是—或许是吧—可是,当她回到浴室坐到马桶上之后,她又想:刚才他不在那儿。我起来的时候,天杀的床是空的。
起身之后,她把马桶圈掀了起来,因为如果他起夜,可能困得不知道掀马桶圈。然后她回到床上。这时她已经又瞌睡起来。而他就在她身边,这才重要。肯定这才是重要的。
作品相关 本章13
12.
第二次她不是自己醒的。
“丽赛。”
是斯科特,在摇她。
“丽赛,小丽赛。”
她想不理,今天太辛苦了—见鬼,这一星期都太辛苦了—但他不肯停。
“丽赛,醒醒!”
她以为睁开眼会见到阳光,但发现天还黑着。
“斯科特。干-嘛?”
她想问他是不是又流血了,还是她绑的绷带松了,但这些问题对于她仍然像一团浆糊的头脑来说太复杂了。她只问得出“干嘛”。
他的脸俯在她上方,十分清醒。他显得很激动,但不是惊慌或疼痛造成的激动。他说:“我们不能再这么生活了。”
这句话让她醒过来一大半,因为惊恐。他在说些什么?他想分手吗?
“斯科特?”她在床边的地板上摸索,抓起她的天美时表瞟了一眼。“现在才早晨四点一刻!”她的声音是恼火的,但心在发抖。
“丽赛,咱们应该有一处真正的房子。买下来。”他摇着头。“不,这是其次。我想咱们应该结婚。”
她松了一大口气,朝后一*,表从她松开的手指间掉落。不过没事,天美时“啪”地摔在地板上,继续“咔嗒咔嗒”走着。放心之后是愕然,她刚被人求婚,如同爱情小说的女主角。也有一丝害怕,求婚的人(别忘了,在早晨四点一刻)昨晚刚刚在被她骂了一通之后把一只烂手当成天杀的圣诞礼物送给她。也是这个人,仅仅在昨晚才告诉她,他有个死掉的哥哥,而他似乎杀死了他的妈妈,因为他—怎么说的来着—长得太大了。
“丽赛?”
“住嘴,斯科特,我在想。”哦,可是在月亮都已经隐没的时刻,思考问题实在太难了。
“我爱你。”他柔声说。
“我知道。我也爱你。但重点不在这儿。”
“可能在这儿,”他说。“我是说你爱我。重点可能就在这儿。在保尔之后没人爱过我。”长长的沉默。“还有爸,我想。”
她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斯科特,很多人都爱你。你在给人朗读你上本书的时候—还有你正在写的这本书的时候—”她皱了皱鼻子。新书叫《空魔》,她读了一点,也听他念过一些,她不喜欢。“你朗读的时候,有差不多500人参加!他们只好把会场从缅因厅换到豪克礼堂!你读完之后,他们站起来大声叫好!”
“那不是爱,”他说,“那是好奇。只有我和你之间是一些神奇的东西。当你21岁发表第一本小说的时候,别人可能会把你捧上天,就算那破书只有图书馆会买,就算只出了简装本。但是,你不在乎我是不是什么神童,丽赛-”
“我在乎-”她现在完全醒了,或者说,差不多完全醒了。
“是的,不过……帮我点根烟,宝宝。”他的烟在地板上,在她为他准备的海龟形烟灰缸里。她把烟缸递过去,塞了根烟在他嘴里,帮他点上。他接下去说道:“可你也在乎我刷没刷牙-”
“那倒是-”
“你还在乎我用的洗发水是会减少头屑还是增加头屑-”
这提醒了她。“我替你买了瓶泰格琳香波,我跟你说过的。在浴室。你得试试。”
他迸出笑声。“瞧见没?瞧见没?我说的就是这个。你用的是‘整体分析’。”
“这词我不懂,”她说着,皱起眉。
他掐灭才吸了四分之一的香烟。“意思就是,当你看我的时候,你是从头看到脚,从前看到后,对你来说什么都一样重要。”
她想了想,然后点头。“我想是。”
“你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小时候我只是个……是另一个样子。最近六年我变了。变得稍微好一点,不过,对这儿和匹大的多数人来说,我不过是个自动点唱机。塞进几枚硬币就跳出来一个天杀的故事。”他并不像是在生气,不过她感觉他可能会生起气来。这是时间的问题,就看他能不能及时找对地方,一个让他感觉安全和舒适的地方。是的,她可以是那个人,她可以为他提供那个地方。他会帮她。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这么做了。
“你不一样,丽赛。第一次在缅因厅遇见你我就知道—还记得吗?”
耶稣玛丽亚和木匠约瑟夫呀,她记得。那晚她去学校看豪克礼堂外面的哈特根艺术展,听到缅因厅里传出音乐声,一时兴起走了进去。几分钟之后他进来了,眼光在几乎满座的缅因厅里逡巡了一圈,就开口问她旁边的座位有没有人。那天,她差点就没被音乐声吸引住,而是坐83路回了克利夫斯,那今晚她就要独自入眠了。她想着这些,如同在一栋高楼的玻璃窗里俯瞰着自己。
她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对我来说,你就像……”斯科特停了一会儿,笑了。他的笑很圣洁,很甜。“你就像那个我们都去饮水的池塘。我跟你说过那个池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