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他们要说些以后再也不会说的话,既不会对别人说也不会自己说。太可怕。每桩婚姻都有两只心脏,一只明亮一只黑暗。这就是他们的黑暗心脏,那个疯狂而真实的秘密。在烤人的地面上,她向他*得更近,确认他正在死去,然而她却决心留住他(只要她能)。如果这意味着替他和长人战斗—她没有武器,或许只能用指甲—她也会的。
“好吧……丽赛?”又是那个狡黠、肮脏、恐怖的笑。
“你……说……什么?”她俯得更低,俯身到那片令人发抖的甜腥的血味里,直到能闻见他早上用过的佩乐洗发水和须泡的最后一缕余香,直到她的嘴唇触到他的耳朵。她轻声说:“安静,斯科特。听我一次,安静。”
当她抬起头来再看他时,他的眼神变了。力量消失了。他变得委顿,也许这倒好,因为他的面相又庄重起来。“丽赛……?”
他只能逼出一点低低的声音。她直盯着他的眼睛,仍然用很轻的声音说:“别再管那天杀的东西了,它会消失的。”她差点加上一句以后再管它好了,但发觉毫无意义—这会儿,斯科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死。她说的是:“再也别发出那种声音了。”
他舔了舔嘴唇,一只鲜红的舌头翻出来,让她一阵恶心,但她并没转开身。她得呆在这里,直到救护车把他拖走,或是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在这片焦灼的地面上,在距离他的最后一次精彩表演一百码之处;如果她能承受得住后一种情况,她想,她就能承受住这世界上的一切了。
“好热,”他说。“要是能有块冰,舔舔多好……”
“马上来,去拿了。”丽赛说,不知自己是否在瞎许诺,但也根本不在乎。至少她听到救护车由远而近的呼啸声。这才重要。
这时,简直是奇迹。肩缠蝴蝶结的女生正挤过人群,手中新添了一些嚓嚓作响的东西。她喘得就像刚赛完跑,汗水沿着脸颊和脖子往下直流,但手中抓着两只大大的纸杯。“可乐洒了一半,”她说,回头对身后的人群投去愤怒的一瞥,“不过冰还好,冰没有—”然后她双眼向上一插,软软地踉跄了两步向后倒去。校警—愿上帝好好保佑这位戴猪奶子的好人—扶住了她,接过一只杯子,把它递给丽赛,然后强迫另一位丽莎把手里那杯可乐喝掉。丽赛-兰顿没有注意到这些。后来,在回想这一切时,她才知道自己当时多么心无旁骛。她想的只是:“如果她要晕倒,别让她再栽在我头上了,好警官。”然后她就转向了斯科特。
他更加厉害地抖着,眼珠开始发浑,盯住她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但是,他仍然在费力地挤出几个字:“丽赛……真热……冰……”
“有冰了,斯科特。现在你能不能闭一下你永远闭不上的嘴?”“一个向北飞,一只向南飞,”他用嘶哑的声音说,然后就听从了她。也许他把想说的都说完了—对于斯科特-兰顿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丽赛把手指伸到杯底,可乐被挤了上来,溅出杯沿。冰冷先是让她感到刺痛,然后就感觉好极了。她捞起一小把冰块,心里想着这是多么搞笑:她和斯科特每次开车出去,停在高速公路边的休息站,如果她要从饮料机上买喝的,而机器卖的又是杯装的、而不是罐装或瓶装的汽水,她肯定会在付款时使劲敲敲“不加冰”的按钮,敲得理直气壮—别人可能会让邪恶的饮料公司占个便宜,把半杯冰块搀进半杯汽水里卖给他们,但戴夫-迪布什尔家的丽莎姑娘可不干。丹蒂老奶奶怎么说的来着?“别想占我一根草毛儿的便宜!”但现在她盼着被占便宜,盼着杯子里冰再多些、可乐再少些……
“斯科特,这儿。冰。”
此刻他的眼睛半睁半闭,但嘴张着。她开始用手里的冰擦拭他的嘴唇,然后又把一些碎冰碴洒在他满是血的舌头上,他的抽搐忽然停止了。上帝啊,真是神奇。她用又湿又冰的手撮着他的右脸,他的左脸,然后是他的前额,可乐颜色的水滴钻进他的眉毛,又沿着鼻翼滑下去。
“哦,丽赛,这是天堂,”他说,尽管还在发抖,但声音正常多了。救护车已经停在人群的左侧,警笛不甘心地继续咆哮着。几秒钟之后,她听到一个男声在不耐烦地高喊:“是医护人员!让我们过去!是医护人员!喂,大伙让我们过去,要救人呐,快点!”
戴什美,那个南方小鸡杂,选在这个时候跳进丽赛的耳膜。想到刚才他一溜烟逃跑的情形,他这会儿的关切语调让她咬牙切齿。“他怎么样了,亲爱的?”
她眼皮也不抬地答道:“争取活着。”
正文 第二章 丽赛与疯子5
5.
“争取活着”,她念叨着,手掌摩挲着《田大纳什维尔年刊》的光滑封面,摩挲着斯科特单脚踏锹的照片。她啪地一声把书合上,把它扔回那条书蛇灰尘仆仆的脊背上。她对于照片和回忆的胃口在一天之中已经得到了过分的满足。她的右眼角开始讨厌地抽搐。她想吃点药,不是不管事的泰诺林,而是几片他丈夫叫做“头脑炸弹”的伊克赛锭,只要过期不太久就行。
然后她得在他们的卧室躺一下,直到把这阵子头疼熬过去,甚至可以睡一会儿。
我还把它当成“我们的卧室”,她想着,走向通往下层谷仓的楼梯,楼下其实早就不是谷仓了,而是分隔成几间的储藏室……不过,依然可以闻到干草、绳子和机油的味道,那种年深日久难以消退的农家气味。还想着“我们”,都两年了。
那又怎么样呢?有什么关系?
她耸耸肩。“没啥关系,我想。”
她不懂自己怎么会像醉鬼一样瞎嘟囔。她想,是刚才那些如临其境的回忆让她太过疲惫和紧张了。幸好有一点:书蛇里其它的书不会再有这样刺激的照片了,斯科特只中过一次枪,而且其它那些大学也不会给他寄什么-
(嘘!打住!)
“这就对了,”她走下楼梯,没有仔细去想她需要打住的是什么。
(斯科特呀斯科特)
她的头晕晕的,全身被汗湿透,如同刚刚从一场事故中逃生、心神未定的样子。“行了吧,适可而止。”
这时,如同被她的话音所激发,一只电话在她右方一扇紧闭着的木门后响了起来。丽赛停住步子,站在谷仓主楼梯下的通道里。那扇门后曾经是一个可以容纳三匹马的马厩。现在上面只是挂了只小牌子,写着“高压危险!”那是丽赛的主意,一个玩笑。她曾经想过在这儿弄一个工作室,她可以在里面记些笔记,处理每月的帐单(他们雇了—现在她还雇着—一位全职的资金经理,但他远在纽约,总不能指望他来核对她在山顶食杂店购物的小票。)她刚刚搬进一张桌子、电话、传真机,外加几只文件柜……但就在那时斯科特死了。那之后她进过这间屋么?进过一次,她记得。是今年初春。三月底,地上还铺着一层残雪,她来清空电话留言机。电话显示屏上的留言数字是21。第1到第17条、第19到第21条都是推销东西的,斯科特所谓的“跳蚤电话”。第18条(丽赛一点也不惊讶)来自阿曼达。“就是想试试你给这倒霉玩意儿设好留言功能没有,”她说。“斯科特死前你把这个号码给的我、达拉和康蒂。”停顿。“我想你是设好了。”停顿。“把它设好吧,我是说。”停顿,然后,突然急急地说:“可是语音信息和‘哔’之间间隔好长,真是的,你的留言一定快满了,小丽赛,你得查查这倒霉玩意儿啊,万一有人给你送东西什么的。”停顿。“好吧……再见。”
现在,站在工作室紧闭的门外,感觉着右眼角和心跳同步的抽搐,她听着电话铃响了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响到一半,电话咔哒一声,接着是她自己的声音,告诉对方这里是7275932。没有假意应承回电,甚至没有邀请对方在阿曼达所谓的“哔”声后留言。不管它,重点是什么呢?谁会为了找她把电话打到这里?斯科特一死,这里的马达就停转了。留下的只是里斯本瀑布镇的小姑娘丽赛-迪布什尔,如今的寡妇丽赛。小丽赛住在一个对她来说太大的房子里,写写采购单,不是小说。
语音提示和“哔”声之间的空档真长,她想磁带一定已经录满了。即便没满,打电话的人一定也会等得烦了、挂掉。隔着门,她能听到的将是自动语音信息中最烦人的一种,一个女人告诉你(确切地说,是呵斥你):“如果您想来电,请挂机,再拨总机!”她没有加上句“讨厌”或“神经病”,但丽赛总是能体会到这层含义,斯科特叫它“潜台词”。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只说了三个字。她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冷战。“我再打,”他说。
咔的一声。
沉默。
正文 第二章 丽赛与疯子6
6.
这是一个好得多的现在,她想,但知道这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这只是个梦。她躺在卧室的大双人床上,在缓缓转动的电扇之下;虽然消化了从浴室小柜子里翻出的斯科特药品存货里的两片伊克赛锭(到期日:07年10月)和里面含有的130毫克咖啡因,她还是睡着了。如果她还怀疑这点,只消看看自己在哪儿—纳什维尔医院三层的重症护理病房—以及独特的交通方式:她又一次乘着印有“匹氏优质面粉”的大棉布飞来飞去。她再次高兴地看到,这块家常魔毯的四角如同上次一样打了手帕结。她坐在上面,胳膊抱在胸下。她飞得离天花板好近,当“匹氏优质面粉”扫到屋顶上缓缓转动的电扇时(在梦中医院的电扇都和她卧室里的很像),她只得躺平身子,以免被扇叶打到。涂了漆的木头扇叶转得矜持而庄严,发出“倏,倏,倏”的声音。在她下方,护士穿着胶底鞋来来去去。有的人穿着后来成为主流的彩色护士服,但多数人还是白裙白袜白帽,那帽子总是让丽赛联想到鼓鼓的卷心菜饭团。两名医生—她想他们一定是医生,尽管其中一位还没到长胡子的年龄—站在自动饮水机前聊天。磁砖墙是清凉的绿色。白天的热气似乎无法侵入这里。她猜这里除了电扇还有空调,只是听不到空调声。
这不是梦,当然不是,她对自己说,似乎理由充分。前面就是319病房,他们把子弹从斯科特身体里取出来之后他将在这里养伤。她毫不费力地飘到门边,但到了跟前才发现自己位置太高,过不去。她想进去。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以后再管它吧,但还有必要说吗?不管怎样,昨天斯科特-兰顿逃过了一劫。对她来说,真正的问题或许是:让“匹氏优质面粉”魔毯降低飞行高度的咒语是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她不愿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词(一个金发人说过的词),但在这个魔法世界里,她又必须去说—于是……
“小苍兰,”丽赛说,角上挽着结的褪色棉布乖乖地落下来三英尺。她从敞开的门看进去,看到了斯科特,现在大约是做完手术后五小时,他躺在一张狭窄但漂亮得惊人的床上,床头床尾都是雅致的涡卷。监视器发出和答录机相似的哔哔声。两袋透明的液体挂在他和墙之间的点滴架上。他好像睡着了。床的那边,1988年的丽赛坐在一把直背椅上,把丈夫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1988年丽赛的另一只手里是一本纸封皮的小说,她随身带到田纳西来的—她根本没想到这趟旅行自己会读掉这么多。斯科特平常读的是博尔赫斯、品钦、泰勒、阿特伍德这些人,而丽赛爱看梅芙-宾奇、考琳-麦卡洛、琼-奥尔(虽然她对于奥尔女士的洞穴野蛮人开始有点厌烦了)、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以及最近迷上的雪莉-康兰。这次她在319病房里读的就是雪莉-康兰最新的一本《野人》,丽赛很喜欢。她已经读到深陷丛林的女人们学着用胸罩做弹弓的一段。看来一定是化纤胸罩。丽赛不知道美国的小说读者们是不是已经对康兰女士的这本新作做好准备,但她本人认为这本书很大胆,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是否大胆的东西总是或多或少有一种美感呢?
最后的日光从房间窗户里倾泻进来,如同金红色的潮水,美丽,又带着几分妖气。1988年的丽赛很累:心情上的累,身体上的累,还有滞留异乡带来的累。她觉得,只要再听到一个人说“侬”她就要尖叫出来了。幸好,她觉得她在这里呆的时间会比人们料想的短,因为……她有理由相信斯科特会很快好起来,就是这样。
很快她就要回到汽车旅馆,争取租下今早刚退掉的那间房间。(斯科特几乎每次出来都会为他们多租一处隐蔽所,就算只是备用。她想她自己不会这么做,当你和一个男人一起旅行时,人们对你的态度会大不一样,不管这个男人有名与否—但那地方至少离医院和学校都很近,只要能在那里租到房,别的她就不在乎了。)负责斯科特的沙特华特医生今晚和接下来的几天都可以从医院后门出去,好避开记者。他说,接诊处的麦金尼太太“一接到信号”,就会安排好一辆出租车等在自助餐厅的卸货门外。丽赛已经该走了,但刚过去的一小时斯科特很不安稳。沙特华特说,至少到半夜他才能清醒,但沙特华特不像她那样了解斯科特。日落前,当斯科特断断续续地从昏睡中醒来几次时,她并不觉得意外。他认出了她两次,问了她两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回答了两次:“一个精神病人射伤了你。”后面一次,他听完丽赛的话并再度昏过去之前,说了句:“走啰,天杀的银鬃……”让她实在忍俊不禁。现在她盼着他再醒过来一次,好告诉他她不回缅因,只是去汽车旅馆,天一亮就来看他。
所有这些,2006年的丽赛都知道,都记得,都明白。她高高坐在“匹氏优质面粉”的魔毯上,心想:他要睁眼了,他要看我了。他说:“我迷失在黑暗里,是你找到了我。我热—好热—你给了我冰。”
但他说的真是这个吗?当时就是这样的吗?还是这些话是后来才说的?还有,如果她在掩饰什么—对她自己掩饰什么—她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床上,红光里,斯科特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妻子读书。他呼吸时不再发出尖尖的哨声了,但当他深深吸气或是嘶哑地叫着她的名字时,仍然有一种气流的声响。1988年的丽赛放下书,看着他。
“嘿,你又醒了,”她说。“那给你来个课堂测验吧。你记得出了什么事吗?”
“开枪,”他低声道。“孩子,枪管,后背,疼。”
“过会儿就给你吃止疼药,”她说。“现在你—”
他紧紧攥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现在他该跟我说他迷失在黑暗里,而我给了他冰。2006年的丽赛想。
但是,他对她妻子—白天刚用一只锹敲翻疯子救了他命的人—说的只是:“那会儿真热,对吧?”他的语气满不在乎,眼神也无动于衷;只是聊天而已。他只是在杀时间—在渐渐变暗的红色余晖和哔嘀作响的机器之间打发光阴。2006年的丽赛从门框下面看到,年轻的自己浑身颤抖了一下—很轻,但逃不过她的眼睛—然后,年轻丽赛的左手大拇指从《野人》的书页间滑了出来。
这时我在想:他躺在地上时发生的事,他要么是不记得了,要么是假装不记得—关于他是怎么呼唤它,怎么呼唤那个长人的—他也不提我回答的话,我说让他闭嘴,别管那东西……只要他闭嘴那东西就会消失。我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遗忘—是忘记中枪那类的遗忘,还是某种特殊的遗忘,就像是把脏东西扫进一只盒子里,然后紧紧地锁起来。
此刻的她躺在床上(同时在绵绵不绝的梦境中驾驭着魔毯),心潮翻涌。她想要对年轻的自己大叫大喊,告诉她:“这点很重要,很重要!别让他逃避!”她努力高喊:“你不能永远遗忘!”但是,一句过去的话出现在她头脑中,那是他们在夏天安息日没完没了地玩惠斯特牌时常说的。只要有人想要翻看一轮以前扔掉的牌,别人就喊:撂下!不许挖死尸!
不许挖死尸!
不过,她还是又试了一次。凭着强大的意志力,2006年的丽赛从魔毯上探出身子,冲着年轻的自己发出信号:他在装假!斯科特什么都记得!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对方接收到了……她知道她接收到了。1988年的丽赛在椅子里猛地一抖,书从手里滑出来,啪地一声掉到地面上。但是,还没等年轻的她抬起头来,斯科特-兰顿已经双眼直直地瞪着门外旋转的妻子—活在他死后的寡妇妻子。他再次嘬起嘴唇,但这次不是恶心地嘶嗥,而是吹气。简直算不上吹气;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还能吹得出来?但那股气流已经足以把“匹氏优质面粉”的魔毯向后推去、让它像飓风里的草籽那样狂舞起来。医院的围墙转眼被甩到了身后,丽赛死死地抓住魔毯,但那破东西一歪,她掉了下去……
正文 第二章 丽赛与疯子7
7.
醒来时,丽赛正僵直地躺在床上,前额和腋下的汗水干了一半。幸好头顶上有电扇,屋里还算凉快,但她还是热得如同……
好吧,如同烤炉中的饼干。
“管它呢。”她说,边抖边笑。
梦已经碎成了片—她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就是属于另外那个世界的落日的红晕—但是,伴随她醒来的还有一种疯狂的笃定,嵌进她的头脑里,强烈得不可理喻:她得找出那把天杀的锹。那把银锹。
“为什么?”她问空空的房间,然后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举到脸前,想确认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甚至两小时。她诧异地发现自己才只睡了12分钟。她把闹钟放回床头柜,在前襟上擦了擦手,如同刚刚抓起的是什么布满细菌的脏东西。“找那东西干嘛?”
没关系,是斯科特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这些天来,她很少如此清晰地听到他说话,可是,现在她听到了,声音又大又清楚。这不关你的事。找到它之后,就把它放在……你知道的啦。
她当然知道。
“放在我能上劲的地方。”她嘟囔着,用手摩挲着脸,微微一笑。
这就对了,宝宝,她的亡夫表示同意。该上就上。
正文 第三章 丽赛和银锹1
(等待风儿转向)
1.
她一直没能完工的工作室对面的几间储藏间曾经是一些又黑又霉的所在。在兰顿一家搬到糖顶山农场来之前,那个地方堆满了工具、绳索,还有农机零件。最大的一个隔栏原来养着鸡,后来虽然由专业保洁公司彻底清扫了,又用碱水上上下下洗过(斯科特亲自干的,边干边把自己比做汤姆-索亚),但家禽留下的一股像氨气的臭味还是淡淡地弥留在空气里,一直散不掉。那是一种丽赛从小就熟悉、而且憎恨的味道……也许是因为迪奶奶就是在喂鸡时跌跤死的。
两个小隔间一度高高堆着酒店里拿来的纸箱,没剩下什么空间—但里面没有挖掘工具,更别说什么银家伙。原来的鸡舍里放了一张带床垫的双人床,那时他们短短九个月德国生活的唯一纪念。他们在不来梅买了那张床,然后付了天价运费把它运回来—斯科特坚持要那么做。在看到它之前,她已经把它忘光了。
见你的鬼吧!丽赛带着一种凄凉的得意想,然后大声说出来:“你要是以为我还会睡在一张在鸡窝里放了二十来年的床上,斯科特”
那你就是疯了!这是她下面的话,但没说出来,因为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上帝啊,真是白扔钱!天杀的破床!这床值多少来着?1000来美元?就算1000吧。运回来呢?又花了1000?差不多。如今它端坐在此,斯科特可能会说,“完好无损”,可惜是在鸡屎的余香中。它还会继续完好无损地呆在这儿,直到世界末日被大火或洪水吞噬,随它去吧。那次去德国整个就是一场失败,斯科特没写出书来,倒和房东吵了一架,差点动了拳脚;就连讲座也不成功,听众要么是没有幽默感,要么是没听懂他的幽默;而且
对面那扇挂着“高压危险!”的门后,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丽赛僵在那儿,觉得身上起了更多的鸡皮疙瘩。她有一种宿命的感觉,仿佛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找那银锹,而是为了接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第二声时,她转过身,穿过仓房中央阴暗的过道。铃响第三声,她已经到了门口。她一拨那老式门栓,门很容易地开了,很久不用的门轴哼哼着说:欢迎来到地窑,小丽赛,我们想死你了,嘿嘿嘿。一股气流扑过来,把衣服吹得拍在她背上噗噗作响。她摸到了电灯开关,按下去,心想不知灯能不能亮,但至少她还在交电费。灯亮了。对于缅因州中央供电公司来说,这栋屋子都属于糖顶山路RFD2号工作室,不管楼上楼下,他们才不会区别对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