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他们是为了阳光

  我父亲对这片表面上健康、光明,本质上邪恶、阴暗的景象--大自然赐予自己一张天真的、富有青春活力的脸,用以掩盖她的老朽和堕落--怀有根深蒂固的渴望,这种渴望启发了我的深思,但它决不是一种不寻常的渴望。有许多人都移居到了这里,有健康人,也有病人,他们是为了阳光,为了四季如春的气候,为了辽阔但贫瘠干旱的土地而来。唯一值得一提的、不寻常的一点就是,这里有多得超乎想像的一大批人声称天性喜欢人神灵交和空想。"罗斯兄弟","神智学者","四方福音传道师","基督教科学家","统一体","圣杯兄弟会",巫师,占星家--还有好多其它的人,在此聚集一堂。信仰需要恢复原始的状态和原始的学问的人,从事受伪科学摆布的伪学科研究的人--对了,甚至还有一些很有社会地位的隐士--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大部分人只会让我觉得可怜和厌恶,他们都如此缺乏逻辑,还喜欢张扬。让我强调这一点--除了可能从比较心理学的观点对他们感兴趣,我决没有对他们的勾当和他们无知的、机械地重复和模仿的行为准则产生丝毫兴趣。
把他们带到这儿来的是他们那种对阳光的极度热爱--任何一种趋于时尚的人大都具有这种特性,是因为他们极度渴望能找到一片动荡的、没有固定疆界的土地,在那里,乌托邦理想国可以生根、发芽,不会受到文雅的奚落和由传统引发的敌对--出于同样的强烈愿望,摩门教徒才会跑去荒凉的盐湖城建他们的德塞莱特天堂。这似乎是一种恰当的解释,即便是不考虑这样一个事实:洛杉矶是退休的农场主和小商人的城市,是一个因电影产业的出现而变得紧张、骚动的城市,因此自然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骗子。是的,那样解释对我来说是足够了,而且我还相当满意,因为,即使在现在,我也不愿去想那些来自宇宙之外的、非常讨厌的、神秘而带有诱惑力的低语。
("雕刻的边缘,"他们此时正在我的书房里说着。"原初的绍格斯,有图画的走廊,古老的法罗斯,卡特鲁的梦想……")
在把我母亲和我安顿在好莱坞的一个舒适的公寓--那里新兴的电影产业活动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娱乐内容--之后,我父亲便徒步上山去了,他想找一块合适的地皮,运用他不可思议的才能,找到地下水和合意的岩层。我现在才突然想到,几乎可以肯定,我自己一直在走的那些吸引我习惯性地去走的小径就是他在这期间开辟出来的。不出3个月,他就找到并且买下了他想要的那块地皮,就在一个阿尔萨斯人和法国人的定居点(除了散落的一片平房小屋,再没有什么了)附近,那个定居点有一个多半有点夸张的、独特的名字:瓦尔彻斯·卢斯特,意思是,令人怀念早期的西部。
经过清理和挖掘,在那片地皮上出现了一个有细密纹理的、坚实的变质岩的上冲断层,还有一口源源不断、水质极好的井,这令那些本来充满敌意的邻居很惊讶,有点不相信。我父亲守住他的秘密,开始建造--大部分都是由他独自完成--一个大小适中的砖石建筑,从它的布局和平面图来看,它将是一所奇美无比的房子。在这个明知有地震的地区修建砖石建筑,这种愚蠢的行为招致了更多人的否定和斥责。人们把这所房子叫做"费希尔的废物,"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根本不了解我父亲的本事和他做为石匠所具有的韧劲!
他买了一辆小卡车,开着它去找能按他要求的质量给他提供砖块和瓦片的窑场,最南到了乐古纳滩,最北则到了马利布。最后,他用铜把一部分屋顶包了起来,几年后,这部分屋顶就变成了漂亮的绿色。在这些找寻的过程中,他和两个人成了亲密的朋友,一个是在10英里之外的海滨修建了度假胜地"威尼斯"的空想家及卓越的进步论者艾博特·基尼,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眼睛很亮、与他一样都是自学成才的、默默无闻的建筑大师西蒙·罗迪亚。这三个人分享着石头、陶器和金属带给他们的诗意。
对于像他那样的老人来说,肯定是积蓄了巨大的力量,才使他能够完成如此艰苦的工作,因为,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母亲和我就搬进了我们在瓦尔彻斯·卢斯特的新家,在那里继续我们的生活。
我很高兴来到一个新环境,并且重新和我父亲团聚,但我憎恨我必须要在学校度过的那段时间--我父亲每天都会开车接送我上学。我特别喜欢在那片荒凉、干燥、遍布乱石的山丘上游荡,偶尔和我父亲一道,但大部分时间是我独自一人,尽管我的脚不好,但我的行动还是很敏捷的。我母亲老是替我担心,特别是因为有时人们会遇到长着棕色和黑色长毛的鸟蛛以及蛇,包括有毒的响尾蛇,但我不愿意受约束。
我父亲很快乐,但当他不停地做他那些数不清的活计--主要是与艺术有关的,包括装修我们的家--的时候,他也像是一个处于梦想中的人了。我家的房子是一个华丽的建筑,但我们的邻居还是继续摇着他们的头,抱持着怀疑态度啧啧地批评它六边形的外观,半圆的屋顶,紧固地砌起来(但没有再加固)的厚砖墙,和颜色鲜艳的屋瓦,以及花哨的石雕图案。"费希尔的废物,"他们会悄悄地说一句,然后咯咯地笑着。但是,皮肤黝黑的西蒙·罗迪亚来我家时却赞许地连连点头,有一次,艾博特·基尼来欣赏这所房子时,坐了一辆很贵的车,他的黑人司机似乎还和他关系很亲密。
我父亲的石雕确实是相当精美,但它们的主题和位置也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安。在地下室里,地板是我父亲用他打磨的天然石块铺成的,那上面就有这么一个石雕。有时我会看着他在那儿刻那个石雕。沙漠、植物和蛇似乎是它的主要内容,但当你仔细研究它时,你会觉得那里面也有好多海里的东西:锯齿状的、弯曲缠绕的海草,盘绕着的海鳗,用触须探路的鱼,章鱼的手臂,还有大鱿鱼的两只眼睛正在偷偷地从珊瑚城堡中往外看。在它的中间,他很突兀地凿了一行花体字:"梦想的大门。"我幼稚的想像力被激发起来了,但我也有点害怕了。

  第17节:我开始梦游了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1921年左右--我开始梦游了,或者说至少是显示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征兆。有好几次,我父亲都是在离我家距离不等的、我喜欢走的某条小径上找到我,并且体贴地把我带回家去的,又冻又怕地打着冷战,因为这里不像肯塔基州,南加州这里的夏天,晚上冷得出奇。我还不止一次地被发现蜷缩着睡在我家的地下室里,就躺在地上刻的那行怪诞的字--"梦想的大门"--旁边,我母亲无意中曾对它表现出了一种反感,但她还是瞒住了我父亲。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的睡眠习惯开始出现另一种反常,有些还是相互矛盾的。虽说是一个很好动、而且看上去很健康的10岁男孩,但我仍然像在婴儿期似的,每晚要睡12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尽管这种不正常的睡眠长度与我的梦游结合在一起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但我却从来都不做梦,或者说,不管怎样,当我醒来时,我从不记得什么梦。在我的整个生命过程中,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只除了一次明显的例外。
这次例外发生在那不久之后,我11岁或12岁的时候--大约1923年左右。我记得那几个梦(不超过8个或9个),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有怎么样呢?--既然它们是我一生中仅有的几个梦,而且既然……但我不应该去预测。我当时对那几个梦守口如瓶,在决定性的一晚来临之前,我既没告诉我父亲,也没告诉我母亲,就好像是害怕我父母会担心或(小孩子就是怪!)不赞成似的。
在梦里,我发现自己正穿行在低矮的通道和隧道里,我的全身都被生生地划破了,要不可能就是被坚硬的岩石咬的。我常常觉得我是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但我不能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只能说我常常会感到很热,会感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来自上方的压力。但有时这种压力感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我会觉得在我头顶上方很远的地方有大量的水,但我说不出我为什么会这么猜想,因为这些奇怪的隧道一直是非常干燥的。但我在梦里会觉得,那些洞穴在太平洋下面是无止境地延伸的。
那些隧道里并没有显而易见的光源。至于我是如何看见里面的东西的,我在梦里给出的解释很荒谬,但也相当独到。隧道的地板是一种怪异的紫绿色。我在梦里解释说,这是从遥远的外层空间穿过厚厚的岩层照射下来的宇宙射线反射出来的(在当时的报纸上有好多这类的内容,激发了我幼稚的想像力)。此外,隧道的半圆形天花板闪着一种怪异的橙蓝色光。我好像知道,这是某些不为科学界所知的射线反射的结果,这些射线是从白炽的、紧密的地核穿透坚固的岩层照射上来的。
这种奇异的混合光线使我看到了覆盖在隧道墙壁上的陌生的雕刻和凹凸的壁画。刻画在墙壁上的那些内容使人强烈地意识到那些都是海洋里的景象,而且还会产生一种恐怖感,但它们又出奇地一般,好像就是一些精确地描画海洋和海底生物及整个异域生活的图景。如果说一个具有神奇心态的魔鬼的梦境能够被具像画的话,那么我在隧道墙壁上看到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形象就是最好的体现。或者,如果这样一个魔鬼的梦境有一半被具体化并能够在这些隧道里移动的话,它们就会形成这样的墙壁。
最初,在我的梦里,我没有意识到我有一个身体。我似乎是一个以一定的节奏速度在隧道里漂浮的视点,时快,时慢。
而且,起初我在那些折磨人的隧道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我还是不断地感到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与一种渴望交杂在一起的。这是一种令人极度不安和疲惫不堪的感觉,除非是(只有一次例外)我在我的梦消失之后才醒来,否则的话,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几乎无法掩饰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的感觉被暂时耗尽了似的。
接着,在我的下一个梦里,我开始能看见隧道里有东西了--一些生物,它们随着我(或我的视点)的运动,以同样的节奏在漂动着。它们是一些蠕虫,有一个人那么长,有人的大腿那么粗,呈均匀的圆柱形。从头到尾,有好多对小翅膀,像蜈蜙的脚那么密集,像苍蝇的腿那样透明,还不停地拍动着,产生一种低沉的、令人难以忘记的、可怕的嗡嗡声。它们没有眼睛--它们的头是一个圆形的嘴,长着一口尖牙,像鲨鱼的牙似的。虽然看不见,但它们似乎能在短距离内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它们会突然闪开,避免互相碰撞,而它们这种突然的动作让我特别害怕。
紧接着,我又梦见我意识到了我自己的身体。简单地说,我自己就是那些长着翅膀的蠕虫之一。我的恐惧更加大了,但那个梦又再一次一直持续到它的消失,而我醒来的时候只有对恐惧的记忆,依然能(我觉得)保守我的梦的秘密。
接下来的一次,我梦见我看到了3条长着翅膀的蠕虫在隧道里的一处比较宽的地方扭动着,在那里,来自上方的压力感是最小的。我依然还是一个观察着,而不是一个参与者,我自己的蠕虫身体是在旁边的一个比较窄的隧道里浮动的。在一个没有视力的蠕虫身体里,我是如何能够看东西的,我的梦没有对此做出解释。
它们正在折磨一个个头相当小的人类牺牲品。它们的三张嘴聚在一起,盖住了他的脸。它们发出的可怕的嗡嗡声就像是它们饥饿的肚子在叫,能听到它们吸吮的声音。
金发、白色的晨衣、还有一只轻度萎缩和明显向内扭曲的脚使我知道,那个牺牲品就是我自己。
在那一刻,我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景象浮动着,透过它,我看见了我母亲那张惊恐不安的大脸,她正低头凝视着我,我父亲焦虑的脸庞就在她身后。

  第18节:快去找一根绳子

  我陷入了恐惧的痉挛之中,四肢乱踢乱打,我不停地尖叫。过了好几个小时,我才平静下来,过了好几天,我父亲让我把我的恶梦讲给他们听。
从那以后,我父亲定了一条严格的规矩:不管我看上去做着多可怕的恶梦,也不许有人来把摇醒。后来我才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皱着眉头观察我,克制着要把唤醒的冲动,也留意着不让别人那么做。
在那之后的几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好,但当我不再反复做恶梦了,而且当我醒来时,又不记得我做过梦的时候,我平静下来了,而我的生活,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重新变得非常平静了。实际上,就连我的梦游都不是那么频繁了,但我睡的时间还是长得不正常,而且我父亲还禁止别人强行把我叫醒。
我从那以后便开始怀疑,我的无意识的梦游的明显减少究竟是不是因为我或我的某个部分变得更具有欺骗性了。不管怎样,我的习惯慢慢地改变了。
但我时常会捕捉到我父亲看着我的目光,那是一种深思熟虑的目光,就好像他非常想和我说说各种各样的深奥的事情,但到最后,他总是会把这种冲动抑止住,只限自己督促一下我的学业,并和我一同散步,并没把这样一种危险放在心上:在我喜欢走的那几条小径周围,蛇变得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负鼠和浣熊都被消灭了吧;他让我穿上了结实的高统皮靴。
有一、两次,我觉得,当西蒙·罗迪亚来我家时,他们俩在偷偷聊着关于我的事。
总的来说,我过的是一种孤单的生活,而且至今如此。在邻居当中没有我们的朋友,在朋友当中没有我们的邻居。这起初是因为我们的房子相对比较孤立,而且在战后那些年里,我们带德国味的姓氏会招人侧目。但当我们有了更多的、宽容的邻居之后,情况却仍未改变。也许,如果我父亲能活得长一些的话,情况会有所不同。(他的健康状况很好,除了有眼部疲劳的症状--他会短暂地看到跳动的颜色。)
但没有也许。在1925年那个灾难性的星期六,他和我一起去做我的一次例行散步,当我们刚走到我喜欢的一处地方时,他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他就从我身边消失了,当他疾速下坠时,他发出了惊呼。就这一回,他对地下条件的直觉离他而去了。在一些岩石和砂砾在滑落的过程中发出了一些刮擦的声响后,一切都静了下来。我爬到周围都是荒草的那个黑洞边缘,惊恐地往下看着。
我听见我父亲在下面很深的地方(听上去是这样)无力地呼喊着,"乔吉!快叫人来!"他的音调很高,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就好像他的胸部被卡住了似的。
"爸爸!我就下来!"我把双手合起来,做成喇叭筒状,围在嘴边,哭喊着,当我把扭曲的脚伸进洞口,探寻着支撑点时,我又听到了他惊恐但发音清楚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高,而且显得更吃力了,好像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攒足了一口气:"不要下来,乔吉--你会引发山崩的。去找……一根绳子!"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把腿从洞里拿出来,摇摇晃晃地赶快往家跑。我的恐惧加大了(或者,也许是减少了一点儿),因为我想到了戏剧性的一幕--在那年初的时候,我们用我做的小矿石收音机一连好几个星期都在听广播里连续报道的一场漫长的、激动人心(但最终没有成功)的营救:弗洛伊德·柯林斯在肯塔基州的洞穴城附近让自己掉到了"沙洞"里。我觉得我为我父亲预见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
很幸运的是,一个年轻的医生正在我们家附近打电话,很快他便和其他一些人在我的引领下来到了我父亲消失的地方。黑洞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们喊呀,喊呀,我记得,当那个勇敢的医生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坚持要下到洞里去的时候--他们带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和一只手电筒,有两个人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整个事情都是我编出来的似的。
他往下走了好长时间,下降了大约50英尺,又差不多用了同样的时间才被拉上来。当他露出头来的时候,全身都沾满了沙土--大块的橘黄色污迹--他告诉我们说(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我看见我母亲和另外两个女人匆匆地赶来了)我父亲深深地陷在沙土里了,只有头还露在外面,他确信无疑是死了。
就在那时,又传来了一声隆隆声,那个黑洞又自行坍塌了。站在洞口边缘的一个人差点没躲开。我母亲撕心裂肺地叫着,扑倒在发黄的荒草地上,随后被拽回家去了。
经过几周的努力,情况表明我父亲的尸体是无法找回来了。人们将一些水泥和沙子倒进了遗留的洞口,把洞填上了。他们禁止我母亲在那个地点立墓碑,但进行了某种补偿--我不明白那是什么逻辑--洛杉矶县送了一块别处的墓地给她。(现在,那里安葬着她自己的尸体。)最后,一个拉美裔的牧师在那个地方主持了一个非正式的葬礼,西蒙·罗迪亚不顾禁令,在那儿建了一小块无宗派的椭圆形纪念碑,是他自己用无比坚实的白色混凝土做的,上面刻在我父亲的名字,还嵌了一个用蓝色和绿色碎玻璃拼成的装饰画,画上依稀表现出了海底的景象。纪念碑现在还在那儿。
我父亲去世后,我变得比已往更孤僻、更心事重重了,而我母亲很腼腆,本就患了肺痨,现在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根本不会鼓励我去和人交际。实际上,差不多从我记事时起,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自从我父亲安东·费希尔猝死的悲剧发生后,对我来说,除了我自己的沉思,和这所建在山丘上、刻有好多怪异的石雕的砖屋,以及那些山丘本身--那些沙质的、松软的、浸过盐水的、被太阳炙烤的山丘--以外,再没有什么显得更重要了。那些山丘在我的成长经历中起到的作用太大了:我跛着脚走在它们崩塌的山脊山,走在它们裂着缝、暗藏危险的、悬垂的砂岩下,走在那些流经山里各个峡谷的、经月干涸的小溪边。我想了好多关于过去的事,想那些随着巨大的流星雨从外星降落到地球的不速之客--据说印第安人就相信这些,想那些在狂乱的掘水过程中猝死的蜥蜴人,想那些从它们在浩瀚的太平洋--它构成了一个和那些星星一样向西延伸的、完整的世界--下面的营地通过隧道钻出来的、长着鳞片的"海人。"从小的时候起,我就对这种很原始的传说有了极大的兴趣。我看到的景象成了我头脑中的景象的核心。在我能睡很长、很长时间的那些晚上,我在这两种景象中蹒跚穿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确信是这样。而到了白天,我就会出现转瞬即逝的、可怕的幻觉,看到我父亲在地下,没精打采地和出现在我的恶梦里的那些长着翅膀的蠕虫在一起。此外,我还产生了一种想法或说是幻想,觉得我经常走的那些小径下面对应地布设着一个隧道网络,隧道的深度各有不同,但都通向地面各处"我喜欢的地方。"

  第19节:我回避了那种想法

  ("依格传奇,"那些单调低沉的声音在说。"紫罗兰花束,球状星云,缅茄之犬和它们邪恶的本性,'毒耳'的天性,五彩的混沌,伟大的卡特鲁的随从……"我做好了早饭,但我吃不下。我大口大口地喝着热咖啡。)
我不能再喋喋不休地述说我的梦游了,也不能再不停地说我那些长得不正常的睡眠了,我母亲发誓说,我睡觉的时候脑子是在别处的,它是否和早年人们所说的那种显现在我身上的聪明劲一起离我而去了呢?的确,我在那所半乡下的小学学得很好,后来在那所有校车来接我的远郊高中里学得也很好;而且我以前确实对许多科目都感兴趣,并且显示出了出色的逻辑推理能力和想像力。问题是,我似乎无法保持这种能力,无法做出一种持续的努力。我的老师经常给我母亲添乱,说我不预习,不完成作业,可一到考试的时候,我总是能有令人信服的表现。我对一些秘密的事的兴趣似乎也在很短的时间里逐步消失了。我的确是特别缺乏注意力。我记得我经常是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一本我喜欢的书,然后,过了几分钟或几小时后,发现我自己翻过了好多页,却不记得我读过的内容。有时,我只是因为想起了我父亲"要学校,要深入的学习"的督促,才继续学下去的。
你可能以为这不足挂齿。对于一个自闭的孩子来说,没有显示出巨大的毅力和智慧力是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对这种孩子来说,变得懒惰、软弱和优柔寡断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没什么奇怪的--只有太多的怜悯和责备。我经常会自责,因为正像我父亲鼓励我的那样,我感觉到了我自身的一种力量和一种能力。但是,有太多的人是无法失去他们的力量的。后来发生的一些事终于使我明白了,我失去的一些东西是很重要的。
我母亲是按我父亲留下的指示安排我的深造的,这是我现在才知道的。在我高中毕业后,她把我送进了东部的一所古老的大学--米斯卡托尼克大学,它位于古老的阿克汉姆城,紧邻与它同名的一条蜿蜒的河流,复斜屋顶和榆树成荫的大道静得似乎能让人听到女巫的踱步声,虽然没有"常春藤联合会"的那些学校那么著名,但它也具有和它们一样高的地位。我父亲当初是从东部一个看上他的才艺的雇主那儿听说这所学校的,他为那个名叫哈利·沃伦的人在一片柏树林里的沼泽地上探过一个墓地,那个人对米斯卡托尼克的高度评价使他对这所大学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在高中的成绩本没有达到入学标准(我缺少某些必备的条件),但我刚好--令我的所有高中老师都感到震惊--通过了它严格的入学考试,和那些在达特默思的学校一样,它也对希腊文和拉丁文有要求。只有我才知道这会引发人们多大的猜想。我不能让我父亲在我身上寄予的希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