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欺蒙自己,她的暗夜来访者只是想象了。事情的发展已远离自己所愿,由不得一厢情愿地去想了。
又一阵痉挛将它长长的尖牙刺进了她的左腋窝,她毗咧着干裂嘴唇,做出了鬼脸。那感觉就像被人用烤肉叉的尖齿戳着心脏。接着,她乳房下面的肌肉拉紧了,她腹腔丛的神经束似乎像一堆干柴般地点着了。这种疼痛是全新的,但非常厉害——大大超过她到目前为止所经受过的疼痛。疼得她像生柴棍一样向后弯曲着,躯干两边扭动,双膝发出一开一合的啪嗒声。她的头发结成了块飘动着。她想尖叫,可是叫不出来。有一会儿她确信这就是终点线了。最后一次发作,威力如同在花岗岩礁石里埋入了六管炸药一般,呼的一声你就没了,杰西,退场处就在你的右边。
可是,这一场发作也过去了。
她喘着气,慢慢松弛下来,她将头转向天花板,至少有一会儿,那上面舞动的倒影不再折磨她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乳房间及其下部的神经束上。她等着看这疼痛真的会消失呢,还是加剧。它消失了——但是很勉强,而且预示不久还会回来。杰西闭上眼睛,祈祷能睡着。去死是件令人疲倦的长时间工作,在这个时刻,即便稍事休息也是令人愉快的。
睡意没来造访她,可是宝贝——那个戴枷的女孩来了。她不管有没有性诱惑字样,她现在自由得像只小鸟。她光着脚穿行在她居住的那不管叫什么的清教徒村庄公用牧地上。她愉快地独自一人走着——不需要端庄稳重地垂着眼,以便某个路过的男孩捉住她的目光,对她眨个眼或咧一下嘴。深绿色的远处,另一座小山的顶上(这该是世界上最大的公用牧地了,杰西想),一群羊在吃草。杰西以前听到的钟声送来干巴乏味的声音,穿透渐渐变暗的白昼。
宝贝穿着件蓝色的法兰绒睡衣,睡衣前面有个黄色的大惊叹号——简直不像清教徒的衣服,尽管它当然够朴素的,从颈子处一直遮盖到双脚。杰西非常熟悉这件衣服,很高兴再看到它。她在十岁与十二岁之间,最终被说服将它捐给了破布篮子。她穿着那件傻不拉叽的服装至少参加过二十四次睡衣晚会。
宝贝在颈枷长得她不得不低着头时,头发完全遮住了脸,现在,她用一个最暗的蓝卡把它挽了起来。那女孩看上去很可爱,很幸福。杰西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毕竟那女孩已经脱离了她的枷锁。她自由了。杰西并不因此妒嫉她。可她确实有个强烈的愿望——几乎是需要——想告诉她,一定要在享受自由的同时,还得做点别的。她必须珍视它,保护它,使用它。
我到底还是睡着了。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这一定是个梦。
又是一阵痉挛。这不大像前一阵发作时那么可怕。前一阵痉挛使她的腹腔内像着了火似的,这一阵痉挛使她的右臂僵住了,使她的右脚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她睁开眼睛看看卧室,日光又一次拉长变斜了。这全不像法国人称做的“I’heure bleue’(蓝色时间),可是,现在那个时间迅速逼近了。她听到了门又在嘭嘭作响,闻到了她的汗味、尿味以及从困乏的胸腔中呼出酸气。一切和过去完全一样,时间已经往前推移了,幸而不是向前飞逝。当人们从没计划到的打盹中醒来时,常常会出现那种情况。她的胳膊稍微冷一些了,她想。但是麻木程度和先前没什么两样。她并没有睡着,也没有做梦……但是她一直在做着什么什么事情。
我也不能再做了。她想着便闭上了眼睛。她一闭上眼睛便回到了那个不大可能有的巨大的公用牧地上。那个在小乳房之间竖着个黄色大惊叹号的女孩正在看着她,她的神情既严肃又可爱。
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尝试,杰西。
那不真实。她告诉宝贝。我已经尝试过所有的事。相信我。而且你知道什么?我想,要是狗吓着我的时候我没有掉下那罐该死的面霜,也许我就能从左手铐里挤脱出手来了。
真是倒霉。狗在那时进来。要么就是报应。不管怎么说,是件糟糕的事。
那女孩移近了,她的光脚下,草儿在低吟。
不是左手铐,杰西。你能挤脱出手来的是右手铐。这是挣脱的一次搏击,我同意这一点,这是可能做到的。我想,现在真正的问题是,你是否真的想活下去。
我当然想活下去喽!
她更近些了。那双眼睛——一种烟的颜色,像是蓝色,却又不完全是蓝色——现在似乎穿透她的皮肤看穿了她的心。
是吗?我感到纳闷。
你是谁,神经病?你以为我想仍然待在这里,被手铐缚在床上,当——
杰西的眼睛——经过这些年以后,像是蓝色却仍然不完全是蓝色的——又慢慢地睁开了。它们带着惊恐肃穆的神色环视屋内。她看到了丈夫,现在以一种扭曲得走了形的姿势躺在那里,眼瞪着天花板。
“我不想当天黑了下来,那家伙回来了时,仍然被手铐缚在床上。”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闭上眼睛,杰西。
她闭上了眼睛。宝贝穿着那件旧法兰绒睡衣站在那儿,平静地盯着她。现在杰西也能看到另一个女孩了——那个皮肤上有丘疹的胖女孩。胖女孩没有宝贝那么幸运。她没有逃脱掉,除非在某些情况下死亡本身就是个逃脱——这个假设杰西已经变得相当愿意接受了。那胖女孩不是窒息而亡,就是某种疾病发作了。她的面色是夏天雷雨云的紫黑色,一只眼睛从眼窝里鼓了出来。她的舌头在双唇之间伸着,在最后的绝境中被她反复咬得鲜血淋漓。
杰西颤栗着转向宝贝。
我不想像那样结束生命。不管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想那样结束生命。你是怎样出来的?
溜出来的。宝贝即刻作答。从魔鬼手中溜出,逍遥在希望之乡。
杰西筋疲力尽中感到一阵愤怒。
我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见?我掉下了那该死的妮芙雅面霜!那条狗进来使我吃了一惊,我把它弄掉了!我怎么能——
而且,我还记得日食。宝贝突然打断她,她带着那种对某个既复杂又无意义的社会习俗不满的神态。这个习俗就是:你行礼,我鞠躬,咱们大家都拉手。我就是这样出来的。我记得日食,记得日食进行时平台上发生的事情。你也得记住。我想,这是你得到自由的惟一机会。杰西,你不能再回避矛盾了。你得转过来面对事实。
又来了?只有那件事吗?杰西感到一股深不可测的疲惫与失望汹涌而来。有一两分钟,希望差不多回来了。可是这里对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什么。
你不理解。她告诉宝贝。我们以前走过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是的,我想,我爸爸当时对我做的事可能与现在发生的事有关。我想,这至少是有可能的。可是,在上帝终于厌倦了折磨我,决定放下窗帘之前,有那么多别的痛苦要经受,为什么还要再次经受所有那些痛苦呢?
没有回答。那个穿蓝色睡衣的小女孩,那个曾经是她自己的小女孩消失了。杰西闭上的眼睑后面只有黑暗,就像电影结束后屏幕上的那片黑暗。于是她又睁开眼睛,久久地环视她将死于其中的屋子。她从卫生间的门看到蜡染蝴蝶画框,又从桌子看到她丈夫的尸体,呆头呆脑的秋蝇们嗡嗡乱飞,像一张有毒的小地毯,尸体就躺在它们的下面。
打住,杰西。回到日食那天吧。
她的眼睛睁大了。那听起来竟然确实是真的——来自卫生间或客厅,或她头脑内部的一个真正的声音,然而好像是从空气中渗出来的。
“宝贝儿?”她现在的声音低沉沙哑。她试图多坐起来一点,可是,又一阵猛烈的痉挛袭击了她身体的中部。她立即靠回到床板上,等待它过去。“宝贝儿,是你吗?是不是,亲爱的?”
有一会儿,她以为听到了什么动静,那声音说了点别的什么事。可是即使它说了,她也无法分辨那些话语,接着它完全消失了。
回到日食那一天,杰西。
“那儿没有答案。”她嘟哝道,“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痛苦、愚蠢以及……”以及什么?别的什么?
老亚当斯。这个字限自然而然地在她脑中产生,从某个她孩提时听厌了的布道中产生。那时她站在妈妈和爸爸之间听这布道,踢踏着双脚以便观察透过教堂彩色玻璃窗的目光照在她的白漆皮鞋上移动、闪亮。这只是她潜意识中粘在毒蝇纸上的一个字眼,这个字眼便留在了她的心中。老亚当斯——也许这就是一切,就那么简单。一个父亲一半是出于有意地安排和她漂亮、活泼的小女儿单独待在一起,同时想着这事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没有伤害,一点伤害没有。然后日食开始了。她穿着太紧太小的太阳裙坐在他的膝上——是他亲自要她穿太阳裙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发生了。那只是一个短暂的、淫荡的插曲,使他们两人都感到羞耻、尴尬。他射了精——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如果这事里埋藏有某种双关意义的话,她毫不介意)。事实上,他把所有的精液都射到她短裤后面了——这个行为对当爸爸的来说肯定不受赞许,这个情景肯定也不是她在“布拉迪一伙”中所看到的。但是——
但是让我们面对它吧,杰西想。我逃离了这件事,几乎没有一点可以和本来会发生的事相比……以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这事也不仅仅发生在像比顿及烟草路沿街的地方。我爸爸并不是第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人士,对他的女儿产生了性欲。我也不是第一个在内裤后面发生湿块的女儿。这并不是说这件事正确,或者甚至可能得到谅解。这只是说它结束了,事情本来会糟糕得多。
是的。此刻忘掉这一切似乎比回顾一遍要好得多,不管宝贝儿对这个话题还有什么可说的。最好让它谈人随日食而来的一片黑暗中去。在这间苍蝇乱飞、尸体发臭的卧室里,她自然要做许多事才能死掉。
她闭上眼睛,爸爸的古龙香水味立刻飘入她的鼻孔。那种味道夹杂着他紧张不安的淡淡汗味。那个硬物贴着屁股的感觉,他的微喘。她在他的膝上蠕动着,试图坐得舒服些。感到他的手轻轻地放到了她的乳房上。想知道他哪儿不对劲。他开始那么急促地呼吸。收音机上玛文·盖伊在唱:“朋友们有时说,我爱得太苦了,但是我相信……我相信……一个女人应该那样被人爱……”
你爱我吗?宝贝儿?
是的,当然——
那么,什么都别担心。我决不会伤害你。现在他的另一只手往上移到了她的光腿上,把太阳裙掀了起来,拢在她的膝上。我想……
“我想让你舒服。”杰西嘟哝道。她靠着床头板稍稍动了动。她扭曲着脸,面色发灰。“那就是他说的话。我的老天,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每个人都知道……尤其你们女孩子……爱情会是悲伤的,哎哟,我的爱加倍糟糕……”
我不能肯定是否想看了,爸……我担心灼伤眼睛。
你还有二十秒钟的时间,至少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别担心。别回头看。
然后是松紧带的啪嗒声——不是她的,而是他的——当他释放出“老亚当斯”时。
和就要产生的脱水相违抗的是,一滴泪水从杰西的左眼冒出来,沿着脸颊缓缓滚落。“我正在这么做,”她哑着嗓子,哽咽地说道,“我正在回忆。希望你高兴。”
是的,宝贝说。尽管杰西不再能看到它,她能感觉到那奇怪而又可爱的目光盯着她。
可是,你走得太远了。回来一点点,只回来一点点。
一阵巨大的宽慰感淹没了杰西。她意识到宝贝要她回忆的事并不是发生在她爸爸对她的性骚扰期间或之后,而是在那之前不久。
那么,为什么我得经历那件破事的其他部分呢?
答案很显然,她想。你要一条沙丁鱼还是要二十条都无关紧要,你仍然得打开罐头看看里面所有的鱼。你得去闻那可怕的鱼油臭味。而且,一点点陈年往事要不了她的命。把她缚在床上的手铐也许能要她的命,这些往事的回忆尽管令人痛苦却要不了她的命。是时候了,该停止诅咒、呻吟,得采取行动了。该去找宝贝儿所说的她应该去找的东西。
就回到他开始以别的方式——触摸你以前的那种错误的方式。回到为什么一开始你们两人待在外面的原因上。回到日食那天。
杰西更紧地闭上了双眼,回到了往事之中。


─── 杰罗德游戏 ───

28


宝贝儿,没事吧?
没事,可是……有点儿可怕,是不是?
现在,她无须往观察盒里看就知道在发生某件事情。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就像鸟云遮住太阳时的那种情况。但这不是乌云,黑暗澄清不了,有什么乌云的话还远在东方呢。
是的,他说。她瞥了他一眼,看出他是当真的,大大松了一口气。
想坐在我的膝上吗,杰西?
行吗?
当然行。
于是她便坐上了他的膝盖。很高兴能靠近他,感受他的温暖,闻着他身上的香味——爸爸的气味——这时天继续在变暗。她感到最高兴的是因为确实有点可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最使她害怕的是他们投在平台上的影子消退的方式。以前她从未看过影子像这样消退。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她再也不会见到这种情况了。这对我来说十分正常,她想。她挪近了些,很高兴又是爸爸的宝贝了(至少在这个有点怕人的插曲之间),而不是以前那个平常的杰西了——个儿太高,长相太粗笨,嘎吱叫得太响。
我能透过烟熏玻璃片看了吗,爸?
还不行。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腿上,沉重、温暖。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转向他咧嘴笑了。
令人激动,是不是?
是的。是令人激动,宝贝儿。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叫人激动。
她又蠕动起来,想找个办法与他身上的硬物和平共处,她的屁股现在就放在那个硬体上。他的下嘴唇嘶嘶地快速吸进一口空气。
爸?我是不是太重了?我弄疼你了?
没有。你很好。
我能透过玻璃片看了吗?
还不行,宝贝儿。不过很快就行了。
当太阳潜入乌云中时,世界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了。现在看起来仿佛暮色降临于偏午时分。她听见林中鸣叫的老猫头鹰。叫声使她打起寒噤来。WNCH电台里,德比·瑞诺德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了,他们的声音很快将被玛文·盖伊的歌声代替。
朝湖面看!爸爸告诉她。她朝湖面看去,看到一种古怪的暮色朝暗淡无光的世界悄悄扑来,每一种强烈的色彩都从那个世界褪去了,只留下暗淡的菘蓝色。她颤抖着告诉他,这令人毛骨悚然。他让她控制住自己别太害怕,免得不能欣赏它。这句话一些年以后她将仔细品味——也许,非常仔细地来寻找其中的双重含义。而现在……
爸,爸?它没了。我能——
是的。现在行了。可是当我说你得停止看时,你就得停下来。不能争辩,懂吗?
他给了她三块迭在一起的烟熏玻璃片。不过他先给了她一个防烫布垫。他给她这个,是因为做这个观察镜的玻璃片是从旧棚屋窗户玻璃上切割下来的。他对自己切割玻璃的能力不太自信。当她朝下看着这个防烫布垫时,她的思绪突然往回跌去,灵巧得如同杂技演员翻跟头。她听到他在说:我最不愿发生的事——


─── 杰罗德游戏 ───

29


就是等你妈回来时,发现一张便条,上面说……
杰西一边对着空屋说着这些话,一边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那只空杯子:杰罗德的水杯,仍然放在架子上,放在那儿,靠近将她手腕缚在床柱的手铐。不是左腕而是右腕。
一张便条,上面说我已把你送到急救室,这样他们能够为你缝合上几个手指的伤口。
现在杰西理解了回忆伤心往事的目的。理解了宝贝一直试图告诉她的事情——和老亚当斯毫无关系,与她的旧棉布短裤上那湿块的矿物质淡味也没关系,它和那仔仔细细从倒塌的旧棚屋窗户上切割下来的半打玻璃片大有关系。
她失去了那罐妮芙雅面霜,但是,至少还有一件别的润滑剂来源留给了她,是不是?用另一种方法走向希望之乡——那就是血液。在凝结成块之前,血几乎和油一样润滑。
那会疼得要死的,杰西。
是的,当然会疼得要死。但是她想,她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或者读到过,手腕上的神经比身体许多要害部位的神经要少些。这就是为什么自从有了罗马帝国以来,更可取的自杀方法就是切割手腕,尤其是放在一桶热水里把手腕割破。而且,她已经处于半麻木状态了。“从一开始,让他将我锁到这东西里,我就是半麻木的了。”她哑声说道。
如果你割得太深,你就会像那些古罗马人一样竭血身亡。
是的,当然会的。可是如果她根本不去切割手腕,她就会躺在这儿,直至死于疼痛发作或脱水……或者直到她那带着骨头箱子的朋友今夜再度出现。
“好吧。”她说。她的心脏搏动得非常厉害。好几个小时以来她第一次完全清醒了。时间又慢腾腾地重新开始运行了,就像一辆货车,从岔道驶出,重新回到了主道上。“好吧,这个主意站得住脚。”
听着,一个声音急切地说道。杰西惊讶地意识到那是露丝以及伯林格姆太太的声音。它们混在了一起,至少暂时混合了。仔细听着,杰西。
“我在听着呢。”她告诉空荡荡的屋子。她也在看着,她看的是杯子。三四年前她在西尔斯大厦降价销售时买了一套十二个杯子,那是其中的一个。到现在为止,其中六只或者是八只已经打碎了,很快又有一只要被打碎。她苦着脸咽了口唾液,就像试图咽下卡在喉咙里用法兰绒布包着的一块石头似的。“我在仔细听着呢,相信我。”“好的。因为你一旦开始着手这件事,你就不能再停下来。一切都会很快发生,因为你的身体系统已经脱水了。但得记住这一点:即使事情出了差错——
“也算是竭尽全力了。”她接着说。而且这是真的,是不是?局势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呈现出一种体面的简捷。当然,她不想血竭身亡——谁会想呢?但这也比变本加厉的痉挛与干渴强得多。更何况它将会再次出现,管它是什么。
她用发干的舌头舔干燥的嘴唇,抓住了混乱飘忽的思绪,想把它们理出个头绪,就像她去拿面霜前所做的那样。面霜现在就躺在床边的地上,毫无用处了。她发现,正常思考越来越困难了。她老是断断续续地听到那首黑人感伤民歌,老是闻到爸爸的古龙香水味,老是感觉到贴着她屁股的那个硬东西的存在。接着是杰罗德。他好像就躺在那里跟她说话。
天就要黑了,杰西。你做什么都阻止不了。它会给你上堂课的,我高傲的美人儿。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他,接着又快速转向水杯。杰罗德似乎用被狗咬剩的那部分完好的脸朝她狞笑着。她再次努力启动思绪,经过一番努力后,思绪开始转动了。
她花了十分钟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行动的步骤。事实上,没有多少可想的——她要做的事项极具危险但不复杂。她还是在头脑中把每一个步骤预演了好几遍,寻找可能使她丧失求生的最后一次机会的细小漏洞。她没找到。最后只有一个主要的不利因素了——这件事必须做得非常快,要在血液开始凝固之前做好。可能产生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迅速脱身,要么昏迷、死亡。
她把整个事情又检查了一遍——并不是推延那必定使人难受的事情,而是检查它,就像检查她织的围巾上有无脱针或丢针那样——此时,太阳继续稳稳地行进着。在屋后的游廊里,那只狗站了起来,丢开了它一直在啃的一块亮晶晶的软骨。它向树林缓缓跑去,它又闻到了一丝那种黑色阴森的气息。它的肚子装得满满的,即便一丝气息也太多了。


─── 杰罗德游戏 ───

30


12——12——12,时钟在闪亮。不管时光如何流逝,电子钟永远重复着这个数字。
在你开始前还有件事。你的勇气已经鼓足到顶点,这很好。但是你得集中注意力。如果你一开始就把那该死的杯子掉到地上,你就真的毁了。
“走开,狗!”她尖叫道。她不知道,几分钟前狗已退回到车道尽头那边的树丛中。她犹豫了一会儿,考虑再做个祈祷。接着认定她已做完打算做的所有祈祷。现在她将依靠她脑子里的那些声音——依靠她自己。
她伸出右手去拿杯子,她不像先前那样带着试探性的小心移动了。她身上的一部分——也许是那么喜欢、赞赏露丝·尼尔瑞的那一部分——懂得这最后一件工作不是小心谨慎之举,而是紧砸下的锤子,而且是用劲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