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吐出这个字时,语气里充满沸腾的仇恨,这种黑暗的情绪,无论对一个神职人员或一向温文仁慈的他而言,都极为反常。他俨然将这个简单的代名词转变为诅咒和唾弃。
然而,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值得他对我如此恨之入骨。他立誓拯救的这些可怜动物并不是我一手创造的。我完全没有参与卫文堡的计划,也没有害他妹妹或甚至害他感染病毒。这表示他痛恨的不是我的为人,而是我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什么呢?除了我母亲的儿子之外,我还能是什么呢?
根据罗斯福的说法,甚至史帝文生局长也这么说,有些人的确是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儿子所以才尊重我,虽然我尚未见过这些人。但是也同时因为这个血缘关系受到某些人仇恨。
克里斯多福。尼可拉斯。雪诺,薇斯泰莉雅。珍。谬柏礼。雪诺的独生子,她的母亲以一种花卉的名字为她命名。从薇斯泰莉雅花里诞生的克里斯多福,在迪斯可时代初期来到这太过明亮的世界。在一个大中汲汲营营的时代,当时整个国家正积极准备加入战争,人们最大的恐惧就是核子大屠杀。
我那聪慧慈爱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做出让我受人尊敬或仇恨的事?
神父趴在地板上,情绪十分激动,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旦他恢复冷静,势必会向我揭示一切。
经历了这一夜的折腾,此刻的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追问,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哭泣的神父道歉:“对不起,我……我不应该到这里来,天哪,请听我说,我真的很抱歉,请您原谅我,拜托你。”
我的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事?
别问。千万别问。
假如他当时开始回答我内心尚未说出口的疑问,我会用手遮住耳朵拒绝聆听。
我将欧森唤回身旁,带着它远离神父所在的地方,走入迷宫般的阁楼,全速离开。狭隘的走道弯曲分歧,让人恍如置身古老的地下墓穴迷阵中。有些地方阴暗得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原本就是黑暗之子,从来不畏惧黑暗。我迅速地将欧森领到阁楼通往楼下的门口。
欧森虽然爬过这道楼梯上楼,但是它往下张望,露出畏怯的神情,迟迟不愿意走下楼梯。即使对特技表演的四足动物而言,走下陡斜的楼梯也远比爬上楼梯困难度高许多。
由于阁楼里堆积的都是大纸箱和大型家具,可想而知还有第二个出口,而且一定比这个出口大许多,并配有吊锁和滑轮以利重物在阁楼和二楼之间升降。我无心找寻第二个出口,但是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耐扛着一只九十磅的狗顺利走下楼梯。
阁楼尽头的角落里传来神父叫唤我的声音:“克里斯多福,”他的声音洋溢着沉重的悔意。“克里斯多福,迷途的是我。”
“克里斯多福,迷途的是我,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黑暗中从另一个角落传来对方半猴半人的怪异叫声,挣扎着想说话,迫切地想被人听懂,充满渴望和寂寞的声音,听起来就和北极的冰原一样凄凉,而且更惨的是,那份迫切的渴望肯定永远也没有实现的一天。那凄凉的叫声教人不忍心再听下去,逼得欧森不得已硬着头皮走下楼梯,而且给予它保持平衡的勇气。结果它走到中途就纵身跳到二楼走廊的地板上。
神父的日记本差点从我的腰带后方滑落下来,我将它硬塞在裤腰,下楼时,日记簿不停摩擦我的腰椎骨,极不舒适,我一下楼就将它从腰带间抽出来改握在左手里,右手则依然紧握着葛洛克手枪。欧森和我一起冲到公馆的一楼,行经圣母玛利亚的圣坛,坛上唯一的许愿残烛被我们经过时带来的风吹熄。我们沿着一楼的走廊,穿过厨房和里面三个泛着绿光的电子时钟,冲出后门,越过阳台,回到雾茫茫的黑夜里。我们从教堂的后方经过。阴影中,它巍峨耸立的建筑看起来仿佛一座石头悔啸,随时可能以拔山倒海的气势压倒在我们身上。
我回头张望了两次,神父没有在后面追赶我们,也没有任何东西追赶我们。
我想到我的脚踏车可能早已不翼而飞或者遭人蓄意破坏,没想到它还好好地斜靠在原处,没有发生猴子捣蛋事件。我没有停下来和诺亚。约瑟。詹姆斯道再见,生活在我们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对我来说,九十六岁的生命似乎已不再是那么令人渴望的事。
我将手枪插入口袋,把日记簿塞入衬衫里,随后牵着脚踏车沿着两排坟墓中间快跑,边跑边跨上车。跌跌撞撞地从人行道冲上大街,我尽量将身体倾向前,拚了命地猛踩踏板,像是个螺旋钻一样钻过浓雾,在我身后翻搅的雾气里开出一条暂时性的通道。
欧森对松鼠的气味全然丧失兴趣。它和我一样,一心只想赶紧离开教堂,而且离得愈远愈好。
穿过好几条街口之后,我才忽然理解到自己哪里也逃不了。无可避免的破晓让我逃不出月光湾的范围,而神父公馆里的疯狂情事或许早已蔓延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更确切地说,就算我逃到最偏远的天涯海角,也无法逃离我试图摆脱的威胁。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恐惧就跟到哪里,需要知道真相的渴望将永远如影随形。令我害怕的不仅是有关母亲各种问题的答案,最终极的恐惧来自那些问题本身,由于问题的本质,无论最终是否得到解答,都将永远改变我的一生。

─── 恶月之子 ───

10


在棕榈街和葛瑞斯大道交叉口的一座公园里,欧森和我坐在长椅上细看眼前的立体雕像,一把钢制的弯刀架在两粒滚动的白色大理石骰子上,骰子下方是一颗表面极为光滑的蓝色大理石地球仪,而地球仪本身则栖息在一大堆着似狗屎的铸铜上。这件艺术品坐落在公园的中心点,四周被微微冒着水泡的喷水池环绕,说来已有三年的历史。曾经有数不清的夜晚,我们坐在此处,思索这件创作背后蕴含的意义,深深为它所要传递的教化和质疑惑到好奇,不过倒不怎么受到启发。
起初我们认为作品的含意相当明确,弯刀代表的是战争或是死亡,滚动的骰子代表命运,蓝色的球体意味着地球,象征我们的生命。
整合起来,你得到的是一个关于人类处境的声明:命运的长鞭主宰我们的生与死,我们在这个地球上的生活受到机运无情的宰制。最底下铜铸的狗屎以最基调的手法反复呈现同一个主题:人生就是狗屎。
许多颇有学问的分析都追随第一个看法,比方说,那把弯刀,或许根本不是一把弯刀,它也有可能是一轮新月,如骰子般的方块或许只是方糖,蓝色的球体可能不是孕育万物的地球,而只是一颗保龄球。这些不同形状的物体所象征的含意,可以有无数见仁见智的诠释方式,不过那堆铜铸的物体,除了狗屎之外实在看不出其他可能的诠释。
若将这件作品看成新月、方糖和保龄球的组合,它或许可以被诠释为一种警告,倘若我们不好好珍惜我们的身体,贪食过多的甜食,或者掷保龄球过猛导致腰椎受伤,我们就永远无法实现我们最崇高的企图心。因此,铜铸的狗屎揭示的是饮食不当加上玩保龄球过度的最终后果:人生就是狗屎。
环绕喷水池的宽敞走道上放置了四张长椅,我们试过从每张椅子的角度来欣赏这座雕像。
公园的路灯有定时装置,到了午夜就全部熄灭以节约市府经费,基于同样的原因,喷泉也在同一时间停止冒水泡,轻微溅起的水泡十分有助于沉思,我们都希望它能整晚不停冒泡;就算找不是XP症患者,我也不希望这里晚上开灯。大自然的亮光不仅已经足够,而且提供了欣赏雕像的绝佳光度,浓浓的白雾可以大大提升你对创作者观点的评价。
在这座雕像尚未竖立之前,喷泉中央是一座线条简单的裘尼裴治·赛拉(Junipero Serra )铜像,已有一百年的历史。他是两个半世纪前一位来到加州为当地印地安原住民服务的西班牙传教士;他一手创立的传教服务中心如今不仅是列为地标的建筑物,国家级的宝藏,更是喜好历史古迹的观光客们的热门游览胜地。
巴比的父母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市民合组了一个委员会,极力鼓吹将裘尼裴洛。赛拉的铜像从公园去除,反对在公有的公园里竖立宗教人士的纪念碑,主张宗教和政治分立。关于这点,他们说,美国宪法有明确的记载。
蔽丝泰莉雅。珍。谬柏礼。雪诺,朋友们都管她叫“薇丝”,我则称呼她为“妈”,尽管集科学家和理性主义者在一身,她毅然决然地扮演保留赛拉铜像委员会的领导人角色。“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当一个社会着手抹灭它的过去时,”她说:“这个社会就没有未来。”
母亲输了这场辩论,巴比的父母获得胜利。
决定公布的那个晚上,巴比和我在多年友谊面临严重考验的情况下相约见面,我们必须决定:家族的尊严和维护血亲的神圣义务,是否意味我们必须进行一次毫不留情的残酷斗争,像传奇人物哈特斐尔德(Hatfields )和麦考伊(McCoys),直到彼此最远房的表兄弟们都被埋到土里和蚯蚓作伴为止,甚至要到两败俱伤或其中一方被斗死才善罢甘休。在灌下足够的啤酒醒脑之后,我们双方都认为要掌握大海送来的每一波清澈浪潮,又要同时进行激烈的斗争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况且,把那些时间花在互相残杀上,还不如与穿比基尼泳装的惹火女郎消磨。
我在行动电话的键盘上输入巴比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输出键。
我将音量稍微调高一些,好让欧森听见双方的对话。当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我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卫文堡秘密计划的一项成果——虽然表面上我始终假装自己还存有怀疑。
巴比在响了两声后接起电话:“滚开。”
“你睡觉啦?”
“对啊。”
“我现在就坐在‘人生就是狗屎’公园里。”
“关我什么事?”
“我们见过面之后又发生了很多糟糕事。”
“想必是鸡肉墨西哥饼上的特殊酱料发生的效用。”他说。
“我没有办法在电话里谈。”
“好极了。”
“我很担心你。”
“听起来投窝心。”
“巴比,你的处境真的很危险。”
“我发誓我已经用过牙线了,老妈。”
欧森觉得很好笑地嗔了一声。(开玩笑的,它才没有呢。)
“你现在醒了投?”我问巴比。
“还没有。”
“我觉得你根本就还没睡。”
他默不作声。“嗯,你走了之后,这里隆重上演了一整晚的超级恐怖电影。”
“猩猩世界?”
“而且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立体大荧幕。”
“它们都做些什么?”
“噢,你也知道啊,还不尽是一些猴戏。”
“没有任何威胁性的举动吗?”
“它们自以为很可爱,其中之一现在就在窗口用光屁股对着我。”
“这样啊,是你先开始的吗?”
“我觉得它们只是想尽办法激怒我,引我到屋外去。”
我一听十分紧张地说:“千万别出去。”
“我又不是傻瓜。”他不悦地说。
“对不起。”
“我是个混蛋。”
“对极了。”
“傻瓜和混蛋之间有极大的差别。”
“这点我很清楚。”
“你身上有没有带着猎枪?”
“天哪,雪诺,我不是才讲过我不是傻瓜吗?”
“要是我们能撑到天亮,我猜到明天回落之前我们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
“它们在天花板上。”
“做什么?”
“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聆听屋顶上的动静。“至少有两只,未来回回跑个没停,或许是在找寻人口。”
欧森从长椅上跳下来,紧张地站着,竖起一只耳朵凑近电话,露出担忧的神色。
“屋顶上有人口吗?”我问巴比。
“浴室和客厅的通风口容不下这些杂碎。”
想到木屋里豪华的设备,居然没有壁炉,实在令人惊讶。寇基。
柯林斯反对设置壁炉的最可能原因,是壁炉的石砖不能像泡沫浴缸那样成为与沙滩裸女徜徉的场所。多亏他的特立独行,否则烟囱就会成为怪猴潜入屋内的便利管道。
我说:“我还有一些勾当要在日出前摆平。”
“金矿挖得如何?”
“我拿手得很。我明天白天会待在萨莎家里,然后我们傍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你家报到。”
“你的意思是说我又得准备晚餐啦?”
“我们会带被萨来,听着,我觉得我们将会受到猛烈的攻击,对象可能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团结在一起。
尽量趋白天的时候补足你的睡眠,明晚在湾角那一带免不了要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冲突。“
“这么说来,你对这件事已经有所掌握?”巴比问。
“这件事没有人可以掌握。”
“你现在又不像南西。杜鲁那么乐观啦?“
我不想对他撒谎,对欧森和萨莎也一样。“这件事没有解决的办法,不是拉链拉起来或按一个按钮那么容易摆平的事。无论这里发生了任何事——我们都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活下去,或许我们总有一天会找出驾驭这波巨浪的方法,哪怕得用超大型的冲浪板也在所不惜。”
一阵沉默之后,巴比问我:“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你没有讲清楚。”
“我说过,有些事情不适合在电话里谈。”
“我说的不是细节,我指的是你。”
欧森把头靠在我大腿上,仿佛它觉得我可以从拍拍它、抓抓它的耳朵当中得到一些安慰。事实上的确如此,而且每一次都很有效。
一只好狗不仅是治疗忧伤的灵药,也是减低压力的良方。
“你把事情处理得很酷,”巴比说:“可是你现在的情况则一点也不酷。”
“是,我的巴比。佛洛伊德,席格曼的徒孙。”
“那么请你靠在躺椅上慢慢讲给我听。”
我轻抚着欧森的毛皮,试图藉此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我长叹了一口气说:“嗯,整件事追究到最后,我猜我妈妈可能是毁灭世界的元凶。”
“乖乖。”
“是啊,不是吗?”
“跟她搞的科学玩意儿有关?”
“遗传学。”
“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试图在世界上留下足迹。”
“我觉得情况可能比那还精。我猜想,一开始的时候,她可能只是想找出为我治病的方法。”
“世界末日,呵?”
“我们的世界末日。”我说,想起罗斯福。佛斯特的话。
“可是海狸克里斯的妈妈除了烤蛋糕之外什么也不会做啊。”
我噗嗤笑了出来,“我这辈子永远少不了你,兄弟。”
“我这辈子只为你做过一件很重要的事。”
“哪件事?”
“我教你人生应有的态度。”
我点点头。“是啊,你让我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大部份都不重要。”他提醒我。
“即使这点认知也不重要吗?”
“好好跟萨莎做爱吧。睡个大头觉。明天晚上我们吃个痛快的晚餐,踢几个猴屁股,然后一起冲个大浪。一个礼拜之后,在你心目中,你的妈妈还是你原来的妈妈——只要你不再胡思乱想。”
巴比切断通讯。我也将行动电话关机。
这真是明智的人生态度吗?坚持人生当中大多数的事都不值得严肃看待。不屑地将生命视为宇宙的玩笑。只抱持四项最高原则:
第一,尽量减低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第二,永远不抛弃你的朋友;第三,对自己负责,事不求人;第四,尽情享乐。不轻易听信别人的意见,只在意最亲近的人的想法。不在乎是否在世界留下痕迹。抛开当代的头条新闻,因为那将有助于改善体的消化系统。别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下。别担忧未来。活在当下。相信人存在的目的,别苦苦追寻人生的意义,让人生的意义自动向你揭示。当人生狠狠揍你一拳时,顺势跟着打滚,但是要笑着打滚。好好把握每个冲浪的大好时机吧,酷哥。
这就是巴比。海洛威的人生哲学,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快乐、生活得最健康的一个人。
我尝试过着像巴比那样的生活,但是我不如他做得那么成功。
有时候,当我该乖乖浮在水面上的时候,我偏偏破浪前进。我投注太多时间存期望上,不知不觉剥削了让生命为我带来惊喜的时间。或许是我不够努力去营造巴比式的生活,或许是我努力得过了头。
欧森走到环绕雕像的水池边,它烯哩呼嘻地舔着池水,显然十分享受水的味道和清凉。
我想起那年七月夜它在后院里绝望地凝望天上的繁星,我没有明确的方式来衡量欧森到底比寻常的狗聪明到什么地步,但是,由于卫文堡进行的计划提升了它的智商,它的理解力想必远超过大自然赋予狗类的本能。那个七月夜里,它一方面体认到自己突破性的潜能,另一方面却首次体会到自己生理结构的局限,因此陷入绝望的深渊。空有高度的智商却没有复杂的声带或其他生理结构使它具备说话的能力,空具高度的智商却没有灵巧的手可以写字或制作工具,空有高度的智商却被迫困在一个永远无法让它发挥潜能的躯壳里,就像一个生来既聋又哑而且断手断脚的人一般。
我开始以一种惊叹的眼光看待欧森,对它的勇气产生全新的敬佩,还有一种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感受过的心疼。它从水池转身,舔去嘴上滴落的水,愉快地露齿微笑。当它发现我正注视着它时,它满意地摇摇尾巴,似乎很高兴拥有我的注意力,也或许它只是很高兴跟我一起度过这离奇的一晚。
我的这只狗,尽管生理上的各种局限令它有充分的理由感到颓丧,但是它其实比我还擅长扮演巴比。海洛威的角色。
巴比拥有明智的生活态度吗?欧森也有吗?但愿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们一样成功地实践人生哲学。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指着雕像说:“不是弯刀,不是新月,而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那只隐形猫的微笑。”
欧森抬头望着这件艺术杰作。
“不是骰子,不是方糖,”俄继续说:“是故事里爱丽丝取得的两颗让人变大和变小的神奇药丸。”
欧森聚精会神地思考我的新诠释。它曾在录影带上看过这个童话经典的迪主尼卡通版。
“不是地球的象征,也不是蓝色的保龄球,而是一只蓝色的大眼睛,全部加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
欧森看着我静候我揭开谜底。
“隐形猫的微笑是创作者嘲笑这些人真好骗,居然付他大笔钞票制作这座雕塑。那两颗药丸表示他创作时正在嗑药。那颗蓝色的眼睛是他的眼睛,你看不到他的另一只眼睛是因为他正在眨眼睛。最底下的铜堆,当然喽,非狗屎莫属,代表他对这件作品极端苛刻的批评——因为,大家都知道,狗类是所有评论家当中最敏锐的成员。”
假如欧森甩动尾巴的热烈程度可以反应它的态度,那么它显然对我的诠释非常满意。
它活着水地绕一圈,从各个角度把雕像再彻底欣赏一次。
或许我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并不是从书写我的生活中找寻宇宙人生的意义,籍此帮助他人更深入了解他们的生命,或许那只是我自我意识膨胀时赋予自己的神圣使命。与其力图在世界上留下我个人的痕迹,不如好好反省,或许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只是逗欧森开心,不是做它的主人,而是做爱护它的好兄弟,让它难捱的一生好过些,尽可能体验欢乐和存在的价值。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富意义的人生目的,和大多数的人生目的一样有意义,甚至比某些目的更为崇高。
欧森猛摇尾巴逼我开心,它也被我的最新诠释逗得很开心。我看一下手表,离日出还有两个小时。
在太阳逼我躲藏起来之前,我还有两个地方要去,第一站就是卫文堡。
从位于月光湾东南区棕搁街和葛瑞斯大道交叉口的公园出发,骑脚踏车前往卫文堡只需不到十分钟的车程,而且不是用会累垮狗兄弟的速度。我知道一条穿过防洪水沟的捷径,就在一号公路下方。
水沟的出口是一个十尺宽的水泥排水管,水管被军事基地的铁丝网围墙分隔成两段,下一段延伸到军事基地的地底下。
围墙的四周和卫文堡基地内到处张贴着红白相间的警告标志,醒目地指出非法语越者将受到联邦法律起诉,并判处一年以上的拘役和一万美元以上的罚金。我一向对这些威胁视若无睹,主要是因为我知道由于我的病情,没有任何法官会因为这么一点小罪判我入狱。况且一万块我还负担得起,假如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话。
十八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在卫文堡正式永久关闭后没多久,我用螺钉剪将水道地下化起点的链锁剪断。这一大片探险新天地实在太吸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