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她还看到,地图上五十八号公路是一条红色的粗线,而四十二号州道只是一根弯弯曲曲的黑色细丝。不过她嘴里正好塞满了烤肉和马铃薯泥,肚子胀得很,一像一条大蟒蛇刚吞下一头山羊。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质疑克拉克的拓荒精神。她现在只想回到他们可爱的老宾士车上,放斜前座座椅,舒服地睡个午觉。“然后,”他继续说下去:“这里有条路,没有号码,应该只是条乡间小路,可是直通托克地瀑布。从那边只要再走一点距离,就可以到九十二号国道。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会迷路,”她说,宁可先警告也不要到时再后悔没先开口:“不过,只要你能找到够宽的地方回车,我想也不至于怎么样。”
“就这么决定啦!”他笑容满面地说,然后把吃剩的煎牛排拉回面前,重新吃了起来,肉上的汤汁都已经凝固了。
“呜……恶,”她说,伸出一只手挡在脸前,身体向后缩。
“你怎么还吃得下去?”
“好吃,”克拉克的声音闷在嘴里,只有他妻子才听得懂。
“此外,走哪就应该吃到哪。”
“恶!看起来就像有人打了一个喷涕,把满嘴的食物喷到一个放了很久的汉堡上面,”她说。
他们高高兴兴地离开橡树山镇,起先一切都很顺利,麻烦还没有开始。他们上了四十二号州道,转进那条没有标示的道路,克拉克相信这条路能把他们一路送到托克地瀑布。一开始他们也看不出有什么麻烦,不管是不是乡间小路,这条新路比四十二号州道好的太多。四十二号州道不但路面坑坑洞洞,即使已经夏天了,路上还散落着一点霜。他们在这条新路上开得很顺,还轮流把录音带插进音响里。克拉克喜欢威尔森·皮克特、艾尔·葛林和“流行产物合唱团”,而玛莉的喜好却完全和他相反。
“你是看上这些白人哪一点?”他问,一边看着她把目前的最爱——路瑞德的“纽约”专辑录音带放进音响。
“我是有夫之妇,不是吗?”她问,逗得他大笑。
十五分钟后,第一个麻烦出现了。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两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
“可恶!”克拉克说。他停下车,拉开仪表板上放杂物的箱盖,拿出地图。他看了好一会,然后说:“地图上没画。”
“噢,碰上了吧?”玛莉说。当克拉克在突然出现的岔路口停车时,她刚好快睡着了,现在她有点恼火。“需要我的建议吗?”
“不用,”他说,听起来像在对自己发脾气。“我有办法解决。还有,如果你没话好说的话,请不要用那种样子盯着我看。”
“什么样子,克拉克?”
“好像我是一只在餐桌下放屁的老狗。说吧,说出你的想法,用好话来劝我,这个你最在行。”
“趁还早赶紧调头,这是我的建议。”
“嗯哼,只差你没拿个牌子在上面写着反省。”
“你觉得很有趣吗?”
“不知道,玛莉。”他说,语气郁郁不乐。他坐在位子上,一会抬头从黏着虫尸的挡风玻璃往外看,一会又低下头,仔细地研究地图。他们结婚快十五年了,玛莉很了解他,确信他会坚持再继续往前……
“当克拉克·威林汉的男性雄风面临危险时,他绝不会退缩。”她心想,伸出手捂住嘴巴,想把浮上嘴角的笑意隐藏起来。
她的动作不够快,克拉克扬起半边眉毛,瞟了她一眼。她忽然有个讨厌的想法:如果她能像看童书那样地读出他的心理,那么或许他也办得到。“想什么?”他问,声音听起来有点尖。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他的嘴巴又开始缩小。“想说出来吗?亲爱的?”
她摇摇头。“我只是想清清喉咙。”
他点点头,把眼镜向上推,然后拿高地图,直到快碰到鼻尖为止。“呣,”他说:“一定是左手边的岔路,因为是这一条往南走,通过托克地瀑布。另一条朝东,大概是产业道路或什么的。”
“产业道路中间还会画黄色分向线?”
克拉克的嘴抿得更紧了。“你要是知道这些地主多有钱,准会吓一跳。”他说。
她本来想提醒他,童子军和拓荒者的年代早过了。不过她又决定,宁可在这午后阳光下小睡一会,也不要和她丈夫发生口角,特别是在经过了昨夜甜美的双重节目后。更何况,他们最后必然会到达某个地方的,不是吗?
心中带着安心的想法,耳中听着路瑞德高唱“最后一只美国鲸鱼”,玛莉打起瞌睡来。克拉克选择的那条路,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走。她睡得很浅,梦见他们回到中午吃饭的橡树山咖啡店。她正试着投一枚二角五分的钱到点唱机里,然而投钱孔被看起来像肉的什么东西塞住了。刚刚在外面停车场的一个小孩从她身边经过,他手臂下夹着滑板,头上反戴着“先锋者”的帽子。
“这机器怎么搞的?”玛莉问他。
小孩过来瞟了一眼,耸耸肩。“喔,那没啥,”他说:“只是某个家伙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被打烂了。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小甜妞。”
接着他举起手,用力拧了一下她的右乳尖,然后走开了。
她回头看点唱机,里面满满的都是血,上面漂浮着一些深色的东西,看起来很像人体器官。
“也许你最好让路瑞德的专辑休息一下,”她想着,此时玻璃盖下的一片血池中,有张唱片漂流到唱盘上,仿佛随她的意。然后,路瑞德便开始唱起“一整车的信心”。
当玛莉做着这个不舒服的梦时,路况也越来越坏。路面从稍有填补,往前一直到整条路都满是填补的坑洞。
路瑞德这张漫长的专辑终于结束了,又开始重播,而克拉克却没有注意到。早上的愉快表情全不见了,他的嘴巴紧缩着,像一颗玫瑰花苞。他知道,要不是玛莉睡着了,早在好几里前她就会连哄带骗地劝他调头。他也很清楚玛莉会用什么眼神望着他,如果她现在醒来,看到这条窄窄的破石子路的话。两旁路边满是茂密的松林,整条路就笼罩在树林的阴影之下。在离开四十二号州道后,他们还没有遇到半辆车。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转。玛莉最恨他硬闯,却老是忘记他有很多次找到路,带大家正确无误抵达目的地(成千上万的美国男人都坚信自己脑袋里有个指南针,克拉克便是其中之一)。他明知有问题,但还是继续往前开。起初还固执地相信一定会到托克地瀑布,到后来,相信就变成了希望。此外,路上真的没有可以回车的地方。道路千疮百孔,两旁都泥泞。如果他试着回转,轿车的轮胎很可能会陷进烂泥中……天晓得拖车要多久后才到得了这里,而他又要走多远才能打电话叫拖车。
好不容易,他终于来到一个可以回转的地方。然而,这里又是另一个岔路口,而克拉克却选择不要调头。理由很简单:右边的岔路布满了碎石,中间还长了野草,而左边的公路却宽阔、平稳、中央画着黄色分向线。依照克拉克脑中的指南针,这条岔路直直朝向南方。他几乎可以“闻”到托克地瀑布的味道了。十里吧,或者十五里,最多二十里。
无论如何,他那时真的有想过是否要调头回转。后来他这样告诉玛莉,他看到她眼中露出怀疑的目光,然而那是真的。他所以决定往前走,是因为玛莉开始不安地翻身,如果调头回刚刚走来的路,那长长一段颠簸不平的路一定会摇醒她……接着她会用一双美丽的蓝色大眼睛望着他,只是望着他,这就够了。
更何况,既然托克地瀑布就近在眼前,马上就到了,他干嘛要花一个半小时走回头路?“看看这条路,”他想着:“你觉得像这样的路,前面会慢慢变小、消失吗?”
他发动车子,开上左边的岔路。的确没错,这条路渐渐变小。爬过第一个斜坡后,黄线再度消失。爬过第二个,柏油路面不见了。他们驶上一条泥土小径,两旁漆黑的树林越挤越密,而克拉克第一次发现,太阳这时落在天边错误的方向。
柏油路面突然终止,克拉克来不及煞车,车子一下冲上新路面,砰地一撞震醒了玛莉。她吓一跳,坐直身体,张大眼睛环绕四周。“这里是……”她才正要开口,此时录音带播放的速度突然加快,路瑞德的嗓音变得又细又尖,叽哩咕噜地念出一长串歌词。
“噢!”她叫一声,赶紧按下退带的按扭。录音带弹出来,后面连着一卷长而闪亮的磁带。
车子撞进一个仿佛没有底的坑洞,猛然向右一倾,然后整辆车又跳了出去,就像一艘快艇在狂风大浪中跳跃前进。
“克拉克?”
“什么都别说,”他紧咬着牙齿说:“我们没有迷路。只要再一两分钟……大概过了那个山坡,又会是柏油路了。我们没有迷路。”
刚刚那个梦让玛莉到现在都很不舒服,(虽然她不太记得内容),她把报废的录音带放在腿上,哀悼着。她想自己能再去买一卷……但不是在这。路旁的树林挤得很近,好像宴会里饥肠辘辘的宾客,靠近食物准备大快朵颐。看到这样的景象,玛莉猜想,要到最近的唱片行,大概还得要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她看看克拉克,发现他胀红了脸颊,嘴唇紧抿着。于是,她决定在这段时间内,自己还是明智一点,闭上嘴。在这条悲惨的破路通到碎石坑或是流沙湖之前,如果她安安静静不发半句怨言,也许他比较可能恢复理智。
“更何况我不大可能回转。”他说,好像她正建议这么做。
“我看得出来。”她回答。
他望了她一眼,或许想吵架,或许只是觉得尴尬。他回过头,望向挡风玻璃。在马路中央现在已经可以看到许多野草,道路变得极为狭窄,如果他们不幸遇到另一辆车,那么其中一辆得倒车才行。这些都还不够刺激,更糟的是,轮子前方的地面看起来越来越不可信赖;杂乱无章的矮树丛在潮湿的地面彼此推挤,抢夺地盘。
马路两旁都没有电线杆。玛莉差点就要提醒克拉克这点,不过她还是决定放聪明些,闭上嘴,什么也别提。他沉默地继续向前开,直到一个下坡弯角,他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期待在弯道的另一边能看到路面有所改善,然而,杂草丛生的小径依然如故,直直往前延伸。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路变得更窄更难以分辨了。
“克拉克……”
“我知道,”他说,满怀挫折地突然用手捶了一下方向盘,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汽车喇叭声。“我知道,”他停下车子,现在车子已占满了整条道路(道路?狗屁!说小巷子都还太抬举它了),他用力打到空档,停好车,走出车外,玛莉从另一边慢慢地爬出车门。
树木的清香扑鼻而来,在这片不受人车喧扰的寂静中(即使遥远的飞机引擎声这儿也听不见),她感觉到某种特别的美感。不过,同时也有某种阴森诡异的感觉。她能听见从浓密树林间鸟儿啾啾的叫声、飒飒的风声、以及车子引擎的低鸣运转声。然而,这些声音却更加强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寂静。
她从灰色的车顶望过去,看着克拉克,眼神中没有责备或是愤怒,只有恳求:把我们弄出这里好吗?拜托?
“对不起,亲爱的。”他说,脸上担忧的表情丝奄不能令她安心。“真的很抱歉。”
她想说话,但一开始干燥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她清清喉咙,开口道:“克拉克,用倒车回去怎么样?”
他考虑了一会儿。树林里的鸟又叫了一声,而森林深处则传来了另一只鸟的回应。然后,克拉克摇摇头说:“那是最后的方法。最近的一个岔路至少有两里远。”
“你的意思是,我们走过了两个岔路?”
他缩了一下,垂下眼睛,点点头。“倒车……嗯,你也看得出来这条路有多窄,旁边的泥沟有多湿多烂。如果我们陷进去……”他摇摇头,叹口气。
“那我们再往前。”
“我也这么想,不管这条路通向什么鬼地方,我也得试试看。”
“可是到那时候,我们会越陷越深,不是吗?”目前为止她一直不让责任的语气溜进声音里,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然而,现在却越来越难控制了。她对他感到火大,非常的火大,同时也对自己发火——因为自己让他弄到这个地步,也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护着他。
“是没错,但是要赌的话,我宁可找找看前面有没有宽一点的地方,而不要在这狗屎路上倒车走好几里路。如果最后我们真的得倒车,我会一步一步来——倒车五分钟,休息十分钟,再倒车五分钟。”他僵硬地微笑。“这会是个探险。”
“噢,是呀,会是那样没错。”玛莉说,再度想到她对这类事情的定义不是探险,而是麻烦。“你确定自己这么努力前进,真的只是因为你心里相信,只要过了下一个山坡我们就会发现托克地瀑布?”
一时之间,他整张嘴好像完全消失了。她僵立在一旁,等待他的男性愤怒爆发开来。然而他却垂下肩膀,只是摇摇头。在这刹那间,她突然看见他三十年后的模样,这比起卡在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路上进退两难,更令她惊恐。
“不,”他说:“我已经放弃托克地瀑布了。在美国旅行有一条重要原则,就是如果一条路的两边都没有电线杆的话,这条路哪儿也不会到。”
他也注意到了。
“来吧。”他说,回到车里:“我会拼老命把我们弄出这里,而下一次我会听你的。”
“是啊,是啊,”玛莉心想,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厌烦。
“我以前就听过了。”然而,在他把排档推到一档,准备开动车子之前,她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她说,把他之前的话转为一个承诺。“现就把我们弄出这个鬼地方。”
“放心。”克拉克说。
“要小心点。”
“这你也可以放心。”他投给她一个小小的微笑,让她觉得好过些,然后让车子起步。在森林深处,这辆庞大的灰色宾士轿车,看起来很不协调地再度开始缓缓滑过阴暗的小径。
依照里程表,他们又走了一里,一切和刚刚一样,但是路却越来越窄。玛莉觉得两旁毛扎扎的棕树,现在看起来不像宴会上饥饿的宾客,而像是一群病态的好奇群众,围观着一场悲惨的灾难。
如果路再窄一点点,树枝就会从车旁刮过。路面已从泥泞变成湿软,在一些凹陷处,玛莉还看到一洼一洼的水坑,混杂着花粉和掉落的松叶。她心跳得很快,有两次察觉到自己竟然在咬指甲,这个习惯在她和克拉克结婚的前一年,她就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改过来了。她慢慢发现,如果他们被困在这里,那么晚上八成要在车上过夜。林子里有许多动物,她仿佛能听到它们在附近爬行,有些可能是熊。一想到万一宾士车陷入泥沼里动弹不得,而一下车就遇到一头熊的景象时,她就感觉自己仿佛吞下了一个大毛球。
“克拉克,我们还是放弃好了,试试倒车。已经三点多了,而且……”
“看,”他指着前方说:“那是路标吗?”
她眯眼看。前方的小路往上抬升,通向一个林荫浓密的山坡顶。坡顶附近立着一块浅蓝色的长方形牌子。“是耶,”她说:“真的是路标。”
“太好了!你看得见上面的字吗?”
“嗯,上面说:如果你开来这里,你就完蛋了。”
他瞪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笑意和恼怒。“很好笑,玛儿。”
“谢谢,克拉克,别客气。”
“我们开上坡顶,看看路标,瞧瞧山坡后面有什么。如果没什么希望的话,我们就倒车。同意吗?”
“同意。”
他拍拍她的腿,然后小心地往前开。宾士现在移动得很慢很慢,他们可以听见路中凸起的杂草摩擦车子底盘的微弱声响。现在玛莉真的能读出标志上的字了,不过一开始她拒绝接受,以为一定是自己搞错了——那实在太疯狂了。然而他们逐渐接近,上面的文字并没有改变。
“我没有看错吧?”克拉克问玛莉。
玛莉迷惑地笑了笑。“没错……可是那一定是有人在开玩笑,你不觉得吗?”
“我不想管那么多了。不过,我看到有样东西不是个玩笑。玛莉,看!”
路标过去二十或三十尺左右,刚好在坡顶前,马路突然戏剧化地宽敞起来,再次铺上柏油并画着黄线。玛莉心中忧虑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克拉克露齿而笑。“太棒了!”
她高兴地点点头,对自己笑。
来到路标旁,克拉克停下车,他们又把路标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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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天堂,奥勒冈·
我们玩得很疯!你也会一样!
青年商会·商务套房·狮子会·爱国慈善协会
“这一定是个玩笑。”她重复。
“也许不是。”
“一个镇叫摇滚天堂?拜托,克拉克。”
“为什么不可能?新墨西哥州有真理镇或结果镇,内华达有干鲨鱼镇,宾州还有一个城镇叫交配。所以为什么奥勒冈不能有摇滚天堂?”
她放声大笑。从压力中放松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你编的。”
“什么?”
“宾州的交配镇。”
“我没有。拉夫·金斯伯格有一次为了想要那里的邮戳,还从那里寄了一本杂志回来,结果联邦政府不让他寄。我发誓。谁知道呢?或许这个城镇是六十年代时,一群遵循公用公有、回归自然的嬉皮所建的。他们在此建设,而狮子会、青年商会、爱国慈善协会进来后,仍保留原来的名字。”这个想法颇令他着迷,不但有趣而且有种奇妙的温馨。“何况,我不觉得那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找到了一条货真价实的柏油路,亲爱的。这才是车子走的路。”她点点头。
“那就继续走吧……但小心点。”
“当然。”宾士车头挺进驶上柏油马路,路面不是粗糙的土沥青,而是柏油混合物铺成的平滑表面。看不到一块补钉,也没有拓宽的接缝。“小心是我一向的……”
他们上到坡顶,克拉克最后一个字停在他嘴里,便用力踩下刹车。他们猛然向前倾,连安全带都拉死了。他急急把排档推回空档,停下车。“哇!”克拉克说。他们坐在停止不动的宾士里,张大嘴巴,望向下方的城镇。
城镇像一颗闪亮的珠宝,镶嵌在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像酒涡一样的山谷中央。这个景象,至少在玛莉的眼中,非常类似诺曼·洛克威尔的画,以及库瑞尔和伊夫斯的小镇插画。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很自然的地理景观:公路切进山谷,城镇被浓密的墨绿色森林包围,小镇周围的田野长了各种又粗又老的棕树,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然而,这不光是地理景观,她猜想克拉克也和自己一样明白。比如说,教堂的尖塔彼此对映得太完美了,一个在小镇北端,另一个则在南端。东边的砖红色建筑一定是学校校舍,而西的那一栋白色建筑,上头有座钟塔和一个碟形天线,必然就是市政中心。所有的房舍看起边来都令人难以置信地整齐而舒适、像二次大战前的“星期六晚报”和“美国传讯”杂志里面的美满家庭广告中,你所看到的那种住宅。
“应该要有一两座烟囱冒出炊烟。”玛莉心想,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真的有。忽然间她记起雷·布莱德贝瑞“火星人日记”中的一个故事,标题是“火星是天堂”,里面的火星人很巧妙地把屠宰场伪装起来,使它看起来像每个人梦想中最美好的家园。
“回转。”她突然说。“小心点,这里应该够宽了。”
克拉克缓缓转头望她,盯着她,仿佛觉得她疯了。“亲爱的,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里,就是这样。”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热起来,不过她不管它继续说下去。“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读的恐怖小说。”她停了一下,又说:“这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那间糖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