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点一点地想这些问题,就像平常人那样,让一组客观的事实穿过一个由各种化学药品积成的浴池,这些化学药品混合在一起时,形成一种复杂的人类感觉机制,叫做主观。就像一个学童先用铅笔写出东西,然后用橡皮擦掉一些,然后再用铅笔继续写,他可能把做出的东西整个撕掉,然后重来——在他的脑子里重写——直到事实和他对事实的感觉一直到他终于可以接受为止。
他到了495道后,向西拐,开向纽约和更远的地方,他要一路开向宁静的爱达荷州,海明威爸爸最后就去了那个地方,海明威在那里老了,自杀了。
他感到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要割断旧的束缚,然后向前走——这种奇妙的东西被海明威称为“冲出恐怖的闪电”。每当这种时刻他就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强烈地感到自己拥有一切自由中最大的自由——可以重建自己的自由。这时即使有人向他指出一些事实,他难以理解其中的意义:无论在缅因还是在爱达荷,他都会在输掉一场网球后,在激怒的挫折中扔掉拍子;他都会拒绝和对手握手,他输球时总是这样,只有赢球时他才会握手。
他在一家叫忒根汉的小镇过夜。
他睡得很好。
他已经让自己确信,在特伦顿家的打砸不是一种半疯的嫉妒的愤怒的行为,而是一场无政府革命——他摆脱了一对中产阶级肥猪,正是这类肥猪让法西斯霸权者只要胡乱交一点税和电话费就得以轻易地继续当权。这是一次勇敢的行动,完全是出于正义的愤怒。这是他说“权力属于人民”的方式,在他所有的诗作中,他都一直试图把这种思想体现出来。
躺在汽车旅馆的窄床上时他仍在沉思,他想知道多娜和那个小孩回家时,她会对它怎么想。沉思中,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入睡了。
下午三点三十以后,多娜已经不再想邮递员了。
她坐着,一只手轻轻搂着泰德,泰德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的嘴唇在酷热的折磨下残忍地肿着,脸色涨红。还有一点牛奶,不久她就会让他喝了它。
在最近的三个半小时内——自从家里的午饭时间到现在——太阳一直毒辣辣地照耀着,虽然她和泰德的窗子都已经打开了四分之一,车里的温度仍然高达100度。这就是你把车停在大太阳里会出现的情况。平时,当你的车变成这样的时候,你所做的,只是摇起所有的窗玻璃,拉下能打开通风扎的把手,然后开着车兜风。让我们去兜风——这些话听起来多么甜蜜!
她在舔嘴唇。
有一段时间,她把窗户打开到底,那时有了一阵微风。但她不敢让它们一直那样,她怕她会睡过去。
酷热惊吓着她——因为她自己,更因为泰德,持续的高温真不知道会把泰德变成什么样——但更让她恐惧的是那只恶狗的脸,它淌着泡沫.用那双阴沉的红眼睛盯着她。
她最后一次把窗开到底是库乔消失在修车库的阴影里的时候,但现在它回来了。
它坐在谷仓前长长的阴影里,头低着,眼睛盯着蓝色的品托车。它两只前爪之间的地面已经被它的唾液浸成了泥浆。它时不时地会嗥叫,向空中猛咬,好像正经历着什么幻觉。
多长时间?多长时间之后它才会死?
她是个理智的女人。
她不相信衣橱里的恶魔,她相信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一堆坐在谷仓前阴影里淌着口水的圣·伯奈特残骸决不是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它只不过是被带狂犬病病毒的狐狸、或臭融,或其它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的一只病了的动物。它也并不是专门要抓她。它不是什么复仇的恶魔,不是什么大白鲸狗,不是什么四足的厄运之神。
但是……她正要跑向坎伯家门廊的后门时,库乔翻滚跌爬着从谷仓的黑暗中出来了。
泰德,泰德是个问题。
她必须把他带走,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他已经不能很连贯地回答问题了。她向他说话时他眼睛呆呆地翻着,那样子就像一个拳击手被猛击,猛击,猛击后,被打掉了护齿,打掉了方向感,只等着最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重击把他打晕到帆布上去——这些念头惊骇着她,也激起了她所有的母性。泰德是个问题,如果只有她一个,她早就会冲向那扇门了。是因为泰德她才留在这里,因为她脑子在一遍遍地想着狗把她咬倒,只剩泰德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车里的情景。
库乔是十五分钟以前回来了,在那以前,她一直在准备着要冲向门。
她像放家庭电影那样一遍遍地脑海中过着,直到她的思想已经隐隐觉得这事已经发生了。她会把泰德完全摇醒,如果需要她甚至会扇他的脸,她要告诉他不要出去跟着她—一任何情况下,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会跑出车子冲向后门廊的门,试试门把手,如果没有锁,那么就结束了;但是她也准备到了最现实的情况,即门锁了。她已经脱掉了衬衫,只戴着白色棉胸罩坐在方向盘前,衬衫现在在她的腿上。她出去的时候,会用衬衫包住手,这远远谈不上完善的防护,但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她会砸碎距门把手最近的窗玻璃,把手伸进去,这样她就可以进入那个小后门廊。如果内门也关着,她再同样处理。
但库乔出来了,她没有机会了。
没关系,它会回去的,它原来就这样。
但它会吗?她的思想反复问。一切都太完美的,不是吗?坎伯一家出去了。他们像好公民那样记得要求停送邮件;维克出去了,他明天以前打电话回来的机会看来很渺茫,因为我们确实负担不起每天一个长途电话,即使他真的打来了,他会早些时候打来,如果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会想我们可能是到玛利欧吃东西,或到好味冰吃冰淇淋去了。他不会晚些时候打过来,因为他会想我们睡了。体贴的维克。是的,一切都太完美的。在那个关于沙龙河上的船夫的故事里,在船头上不是站着一只狗吗?是那只船夫的狗,就叫我库乔,一起去死亡之谷。
进去,她用意念无声地催着那只狗。回到谷仓里去,你这该死的。
库乔没有动。
她把泰德额前的头发理到一边,轻柔地问,“你怎么样,泰德地?’”
“嘘——”泰德心烦意乱地说,“鸭子……”
她摇了他一下,“泰德?宝贝?你好吗?对我说话!”
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他向周围张望着,这个小孩迷惑、发热、可怕地精疲力竭了,“妈咪?我们能回家吗?我这么热……”
“我们会回家的。”她安慰道。
“什么时候,妈?什么时候?”他开始无助地哭了。
噢,泰德,省一点水分,她想,你可能需要它。这已经成了不得不要考虑的疯狂的东西。
整个局面已经可笑到快疯了的程度了,不是吗?一个小男孩因为脱水而即将死去
(停下来,他不是即将死去!)
而最近的设施完备的小镇离出事地点只有不到七英里,这真是疯狂。
但局面就是这样,她粗暴地提醒自己。不要再想其它事了,姐妹。这就像一次小型战争,所以现在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小,只有放大看才正确。穿过打开四分之一的窗玻璃的最小风流就是一阵微风;从这儿到后门廊之前是四分之一英里的无人区。如果你想相信狗是命运之神,或记忆中的罪恶的鬼魂,或猫王的化身,那就相信吧。在这种离奇的缩小了的局势——这种生或死的局势——下,即使是上卫生间也成了一场小规模战斗。
找们要解决它,不能让什么狗把我儿子怎么样。
“我们什么时候走,妈咪?”他抬起头看她,他的眼睛湿润,脸白得像奶酪。
“很快。”她坚决地说,“很快。”
她把他的头发理回去,把他接向自己。她从泰德的窗口望出去,她的视线又一次集中到躺在高草中的那个东西,那个绑着摩擦带的旧棒球棒。
我要用它把你的头狠狠地打进去。
屋里,电话铃又开始响了。
“是给我们的吗,蚂咪,电话是给我们的吗?”
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给谁的。但是只要他们幸运——一他们的运气很快就要变好了,不是吗?打电话的人可能已经开始怀疑坎伯家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那个人会出来,会到这儿来看看。
库乔的头抬了起来,伸向一边,有一刻,它就像病态的尼波儿,那只美国无线电公司的爱把耳朵伸向留声机喇叭的狗。它摇晃着站起来,开始向那幢房子.向电话铃声跑过去。
“大概狗子要去接电话。”泰德说,“大概——”
突然那条大狗以一种令人恐惧的迅猛和机警改变了方向,跑向品托,它摇晃的步态已经完全消失,它好像什么事部没发生过,只是一直在诡秘地演戏。它不是在轻吠,它是在嗥叫,在咆哮,它的红眼睛在燃烧。它重重地、钝钝地撞在汽车上,又弹了回去——满眼惊愕,多娜看出门已经凹下去了一点。
它必须死,她歇斯底里地想,要是把它的病脑子狠狠打进脊椎骨里,让它深度脑震荡一定会一定会一定会——
库乔爬了起来。它的鼻吻上满是血,眼睛又变得迷惑、空荡。屋里,电话一遍一遍地响着。
狗好像在走开,突然间它邪恶地猛咬向自己的身侧,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但它已经转过了身来,向多娜的窗子扑过来。又一声钝钝的重响,它径直撞到多娜的面前,血溅满了玻璃,一道长长的银色的裂缝出现了。
泰德尖叫起来,他的手拍到脸上,把双顿拉了下来,手指在上面划出了几道痕。
狗又猛扑过来。泡沫像线一样顺着它流血的鼻吻向后飞去,她可以看见它的牙,粗得像黄色的老长青藤。它的爪子啪路一声打在玻璃上。它两眼的中间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它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麻木、迟钝,但并不是——多娜可以发誓——并不是没有一点知识,邪恶的知识。
“滚出去!”多娜对它尖叫。
库乔又撞在她窗下的车板上,又撞上去,又撞上去。现在她的门已经向里凹得很厉害了。这条狗两百磅的重量每向品托车撞一次,车子就跟着摇一下;每一次她听见那种重重的、沉闷的撞击声,她都确信它已经撞死了自己,至少把自己撞晕了过去,但每一次它都起来,向房子小跑过去,转身,又向车子猛冲过来。库乔的脸已经是一张血和缠结的毛做成的面具,它的眼睛,那双曾经是善良、温和的褐色眼睛,现在只是带着愚蠢的愤怒盯着她。
她看向泰德,他出现了休克反应,在自己的座位上像胎儿一样躇成一个紧缩的球,他的手抱在脖子边裸露的地方,胸紧拉着。
也许这样最好,也许——
屋里的电话铃声停了。
库乔本来正在转身,也停下了。它伸出头,又做着那种古怪、呼唤着什么似的姿态。
多娜屏住了呼吸。这段安静看起来非常长。库乔坐下,把它可怕、满是伤口的鼻子始向天空,凄厉地嗥叫了一声——这洋一种黑暗、孤独的声音!她禁不住哆嗦起来,她再也不热了,她冷得像呆在地窖里。这一刻她知道——一她已经没有了感觉,没有了思考——她知道这条狗不只是一条狗。
这个瞬间过去了。
库乔站了起来,非常慢,非常疲倦,它去了品托车的前面。她想它在那儿躺下了——一她再也看不见它的尾巴了。尽管这样她还是紧张了好一会儿,她的思想已经在想象狗会像以前一样跳上发动机罩。它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寂静。
她把泰德抱在怀里,对他低声哼起了歌。
布莱特终于放弃了,从电话间里出来。沙绿蒂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卡尔多尔商店的咖啡间。他们到卡尔多尔上来看配得很好的桌布和窗帘的。
霍莉在等他们。她啜完了最后一点冰淇淋汽水.“没有问题,是吧?”她问。
“没有什么严重问题。”沙绿蒂回答,她抚摩着布莱情的头发,“他在担心他的狗,是不是,布莱特?”
市莱特耸了耸肩——又痛苦地点点头。
“如果你想走的话,可以先走,”沙绿蒂对她说,“我们会赶上你的。”
“好,我在接下。”
霍莉喝完了汽水,说,“我打赌你们的狗一定很棒,布莱待。”
布莱特尽力对她微笑。但没有回答。他们看着霍莉走了,她穿着黑色的勃报第女服,脚下是双软水底的凉鞋,显得非常漂亮,那是一种沙绿蒂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的漂亮,也许她以前能学会,但现在已经学不会了。
霍莉请了个人在家里照看小孩,他们三个则出来了。
中午,他们去了布里奇波特。霍莉掏钱请他们吃了一顿很好的午餐——她用丁那斯俱乐部信用卡付了帐——然后他们就出来逛商店。但布莱特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他在为库乔忧虑。沙绿蒂也对买东西缺乏兴趣,天很热,她仍然对布莱特早上的梦游感到烦躁不安。最后她建议他在小吃店旁的一个电话间里给家里打个电话……但结果正好是沙绿蒂害怕看到的。
女服务员来了。沙绿蒂要了咖啡、牛奶和两份丹麦馅饼皮。
“布莱特。”她说,“我和你父亲谈及这次旅行时,他一开始并没有同意——”
“是吗?我猜到了。”
“后来他改变了主意。他突然变了。我想也许……也许他看出这是一次机会,他可以自己去做一次小旅行。有时男人们希望自己出去,你知道,干一些——”
“比如说打猎?”
(还有嫖女人、还有喝酒、还有天知道其它什么事和天知道什么原因。)
“是的,比如说打猎。”
“或看电影。”布莱特说。他们的快餐到了,他开始大声咀嚼他的丹麦馅饼皮。
(是的,在他们称之为战斗地带的华盛顿大街上看那种X级影片。)
“可能,不管怎么说,你父亲可能花一、两天去波士顿——”
“噢,我不这么想,”布莱特急切地说,“他有许多活要忙,许多活,他告诉过我。”
“可能没有他说得那么多,”她说,她希望自己的嘲讽不要在声音中表现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这就是他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接电话的原因。把牛奶喝了,它能帮助你长骨骼。”
他把牛奶喝了一半,像老人那样长出一圈胡子来,然后放下杯子,“也许他会,他可能会带上加利一起去,他非常喜欢加利。”
“是的,可能他确实带上了加利。”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类似的事。但实际上,今天一早布莱特和小吉姆在后院一起玩的时候,她就给加利家去过电话,没有人接。不管他们在什么地方,她毫不怀疑他们俩就在一起。“你没有吃多少馅饼皮。”
他把它拿起来,吃了一小口,又放下:“妈,我想库乔病了。昨天我碰到它时,它看起来病得很厉害,我绝对没有撒谎。”
“布莱特——”
‘’它确实病了,妈。你没有看见它,它看起来……嗯,很粗野。”
“如果你知道库乔没事,是不是就放心了?”
布莱特点点头。
“那么今晚我们给枫糖路南的阿尔瓦·桑顿去个电话,”她说,“请他上山看看,你看行吗?我猜你父亲出去的时候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请他喂一下库乔。”
“你真这么想?”
“是的,我这么想。”阿尔瓦之类的人并不真是乔的朋友。据她所知,加利是乔惟一的真朋友,但人们有时乐于帮忙,他们指望日后什么时候会有回报。
布莱特的表情奇迹般地明朗了。成人又一次做出了正确的回答,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拿出了一只兔子。
她并没有高兴起来,有一瞬间她的脸色反而阴沉了。如果她打电话给阿尔瓦,他回答说雨季以来他一直就没见过乔,她该怎么向布莱特说?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她确实不相信乔会把库乔扔在家不管不间,这不像乔做的事。
“现在去找你的阿姨好吗?”
“当然,等我把这吃完。”
他只三大口就吃完了剩下的馅饼皮,紧接着咕嗜咕嘻地喝完了牛奶,然后他把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她看着他,既觉开心,又感到惊骇。
沙绿蒂付了帐,然后他们一起下了扶梯。
“哇,真是一个大店。”布莱特好奇地说,“像一个大城,你说是吗,妈?”
“到了纽约,这儿就像罗克堡,”她说,“另外,不要说哇,布莱特,这就像诅咒一样。”
“是。”他扶着移动的扶手,四下张望。右边有一个迷宫,里面满是叽叽喳喳叫嚷着的鹦鹉,左边是一家日杂品店,里面到处闪着铬的光芒。布莱特看见一台洗碗机,它前面的一整块都用玻璃做的,肥皂水在洗碗机里的运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走出扶梯时,他抬起头看向母亲,“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吗,妈妈?”
“我正想告诉你、是这样的。”沙绿蒂笑着告诉他。
“她真好。”布莱特说。
“唉、我真高兴你这么想,我自己一直就非常喜欢她。”
“她是怎么富起来的?”
沙绿蒂停了下来:“这就是你对霍莉和吉姆的看法?富?”
“他们住的那幢房子不便宜。”他说。她又一次看见他父亲那张无形的脸从某个街角向他们窥视着,看见乔·坎伯脑后斜戴着那顶无形的绿帽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闪到了一边。“那个点唱机,也那么高价,她的钱包里塞满了信用卡,我们却只有得克萨考卡———”
她转向他:“你觉得别人请你吃一顿很好的午餐,你在他们付帐时窥视他们的钱包很聪明吗、’
他的脸色看起来刺痛、惊讶,但这种脸色很快就收了起来,平缓下来,这又是乔·坎帕的伎俩。“我只是注意到,很难不看见,她那样炫耀那些信—一”
“她不是在炫耀它们!”沙绿蒂说,她震惊了。她又停下了,他们已经到了那家布料店的门口。
“是的,她是在炫耀,”布莱特说,“如果她的钱包是~把手风琴,她就会用它拉起‘西班牙女郎’了。’”
她突然对他愤怒起来——一部分原因是他可能是对的。
“她希望你能看见所有的东西,”布莱特说,“我就是这么样的。”
“我对你的这个话题不是特别有兴趣,布莱特·坎伯。”她的脸发热,手很痒,想按他。就在刚才,在自助餐厅,她还爱着他……同样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像是他的朋友。这些好感觉都到哪儿去了?
“我实在弄不懂她怎么弄来这么多铜板。”
“这个词很粗鲁,你难道不这么认为?”
他耸耸肩,公开反对,她猜他是有意向她挑衅。
她的思绪又回到他对信用卡那件事的看法上,但它已经走得更远。
他正在拿另一种生活方式和他自己的、他父亲的生活方式做对比。她是不是觉得只要她希望他喜欢上霍莉和吉姆的活法————一种她自己因为运气不济,或因为愚蠢,或两者因素都有,而被拒之门外的生活方式——他就会自动喜欢上它?他难道就没有权力去批评……或分析‘?
是的,她承认他有这个权力,但她没有预料到他的观察会这么让人不安(从直觉看)、复杂、精确,或这么让人压抑地消极。
“我想钱是吉姆赚的。”她说,“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他是个笔杆子。”
这一次她不再跟他争了。
“你尽可以这么想。霍莉和他结婚的时候,他正在缅因大学波特兰分校读法律预科。他在丹佛法学院读书的时候,霍莉没日没夜地工作来支撑他的学业。事情总是这样。妻子们工作,这样她们的丈夫可以安心读书,学一些特殊的技能……”
她的眼睛在找霍莉,最后她在左边的某个巷子里看见了妹妹的头顶。
“总之,最后吉姆从法学院毕业了,他和霍莉搬到了东部,他在布里奇波特的一家法律事务所工作的时候,还没有挣到多少钱。他们住在一套在三楼的公寓套间里,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多少暖气。但他最终走出一条路来,现在他是一个所谓的初级合作者。我想,就我们的标准,他确实已经赚了不少钱了。
“也许她炫耀那些信用卡,是因为有时她内心仍觉得贫穷。”布莱特说。
她被这种怪诞的认识惊呆了,算了。她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没有再对他生气:“你确实说过喜欢她。”
“是的,我说过。她在那儿,就在那儿。”
“我看见了。”
他们和霍莉走到了一起,霍莉已经抱了一大棒窗帘,正要去看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