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在书中查到了罗克堡。他找到C开头的文字,他的一只手颤抖着顺着页面滑到某一栏中用小框框出的罗克堡市政服务,也就是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他伸出一只手指开始拨号。正在这时,库乔胸中深深地发出一声嗥叫。
乔·坎伯身体里的所有神经几乎都要跳了出来,电话簿从他手里滑下来,又砰地一声打在墙上,他慢慢转向那个噙叫的声音。他看见库乔站在地窖的门口。
“好狗子。”他沙哑着嗓子低低地说,唾沫顺着他的两颊流下来,尿浸湿了他的裤子。刺鼻的氨臭冲击着库乔的鼻子,像是狠狠地打了它一个嘴巴。它扑了起来。乔像踩着高跷一样斜避向一旁,狗狠狠地撞在墙上,墙纸撞破了,泥灰“噗”地飞溅出来,形成一片白色的沙气,库乔没有嗥叫,一连串沉重。刺耳的声音从它胸中发出来,这声音比任何叫声都更凶残。
乔退向后门,一把厨房倚在他脚下绊了一下,他发疯般晃着双臂要保持平衡,但库乔已经打上来沉沉地把他压在身下。这个一身血纹的杀人机器,一串串的白沫从它嘴里向后飞着,一种新鲜、湿软的恶臭包围着它。
“噢,上帝,它压到了我身上!”乔·坎伯发出惊叫。
他想起了加利。他用一只手盖住咽喉,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抓向库乔。库乔向后退了片刻,它的眼里冒着火花,鼻吻向后翻着,又露出那种凶狠、没有一丝幽默感的咧嘴,它露出的牙齿,像是一排泛着黄色的刚硬的篱笆尖。然后它又扑了过来。
这一次,它扑向了乔·坎伯的睾丸。

─── 厄兆 ───


“嘿,孩子,想不想跟我去日杂品店买点东西,然后到玛利欧咖啡店吃午饭?”
泰德站了起来:“好!好!”
“那么,来吧。”
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退了色的衬衫,肩上背着包。泰德想,她看起来真漂亮。她脸上没有一丝泪的痕迹,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她一哭,他也会跟着哭,他知道只有很小的小孩才这么做,但他总控制不住自己。
他走近汽车时,她已经坐在方向盘前面了。他突然想起她的品托车出了问题。
“妈咪?”
“什么?进来。”
但他向后缩了一点,有点害怕:“车会不会出故障?”
“出故障——”她看着他,很迷惑。
从她恼火的表情,他可以看出她已经忘了车已经出过麻烦了,他的这句话提醒了她。她不太高兴,这是品托车的错,还是他的?他不知道,但内疚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他的。但这时她的脸舒展开来,斜着嘴对他微微地笑了笑,他知道她只是为他面笑的,他感觉好多了。
“我们就要去镇上,泰德地,如果妈妈的蓝色老品托在那儿坏了,我们只要花两美元从罗克堡乘出租车回来,知道了吗?”
“噢,那样就好。”他进了车,使劲把门关上。
她专注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冲过去。
泰德知道,她正在想去年的圣诞节。去年的圣诞节,泰德出门时夹住了自己的脚,后来不得不缠了一个月的绷带。那时他还只是个婴儿,现在他已经四岁,是一个大男孩了,这他知道,因为爸爸告诉过他。他向母亲微笑,让她知道门不会再成为问题,她也向他微笑。
“门关紧了吗?”
“关紧了。”泰德肯定地回答,所以她把门打开又砰地关上,因为除非你告诉母亲们你做了什么坏事,比如说伸手去够花生油的时候碰翻了一袋糖,或想把一块石头奶上车库顶的时候砸碎了一块窗玻璃,否则她们从来不会相信你。
“系上安全带。”她说,又加了一句,“针阀或其它什么东西坏了的时候,汽车颠得很厉害。”
泰德根听话,他系上了安全带的搭扣,他确实希望不要像十卡车扫荡那样发生什么事故。他更希望妈妈不要哭。
“放下阻力板?”她问,调整着看不见的风镜。
“放下阻力板。”他同意,咧着嘴笑着,这是他们玩过的一个游戏。
“跑道清晰吗?”
“清晰。”
“出发。”她拧开点火装置,退出汽车道。一会儿后,他们向小镇进发了。
开了一英里后他们都放松了。在那以前,多娜在方向盘前笔直地坐着,泰德坐在乘客隔间里,也很紧张。但品托车很平稳,就像前一天刚从生产线上下来。
他们去了阿加威市场,多娜买了四十块钱的东西,足够维克不在家这十天的需要了。在泰德的坚持下,他们买了一盒新出的“眨眼”,如果多娜放任他,他还会再要可可熊。他们平时定期收到夏普谷制品,只是最近缺货。这是一次繁忙的购物旅行,但当她站在收款走道里时(泰德正坐在手推车的儿童座上,若无其事地荡着腿),她仍有时间痛若地考虑给这些天用的这三大包东西要多少钱。她不只是压抑,她很惊恐。因为她已经开始想到,有相当的可能性——概率,她的思想低声说——维克和罗格会失去夏普帐单,结果是失去伍尔克斯公司本身。相比日杂用品,代价又不知高多少倍。
她注意到一个肥胖的女人也走了过来,她穿着黄绿色的裤子,后面打着补丁,这个胖女人一边走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叠食物券。多娜看见收款台的小姐把头扭向一边,看向另一个台前的小姐,这让她突然感到一阵刺痛,那是鼠牙般的恐慌正一点点地在咬着她的胃。不可能是那样,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不。他们会首先回到纽约,他们会——
她不喜欢她的思路这样加速,在它们雪崩似地发展到几乎要把她埋进另一次压抑之前,她坚决地把这一块沉沉压在心头的东西推了出去。下一次她不必买咖啡,那会多花掉她三个美元。
她推着泰德和日用品从商店出来,到了品托车前。她把食品袋放进汽车后舱,让泰德进了乘客隔箱,她站在一边,直到听见门锁“啪嗒”’一声合上。她本来想由她来关,但又知道这件事应该让泰德自己做,大孩子应该自己做了。
夫年十二月泰德的脚破门夹住时,她几乎要发心脏病。她是怎样在尖叫!她几乎要晕过去……当时维克有家,他穿着治农冲出屋子,光脚踩在汽菜道的淤泥上,淤泥像两道扇面飞溅出去。她让他去管这件事、男人应该能处理好,她自己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紧急情况,她只会把事情并得一团糟;他检查了一下,确定泰德的脚没有破,然后迅速换了衣服。开车把泰德送往布里奇顿医院的急诊室。
食品袋放好了.泰德也坐好了,她坐到河向盘前启动品拓。现在它大概完了,她想,但品托温顺地驶上了去玛利欧伽啡店的路。玛利欧供应可口的比萨饼,卡路里多得足以撑满一辆重型运木车的所有轮胎。她并线的技术还过得去,车停在离停车拦只有七、八英寸的地方。
多娜带着泰德走进咖啡店的时候,感觉好多了,可能是维克看错了,可能是汽油不好,或供油管上有脏东西,现在已经随着汽车的运行排出去了,
她不准备去乔·坎伯的修车库,那是偏僻的郊外(维克带着一种极好的幽默感称那儿为东橡皮套鞋角——但他当然可以有极好的幽默感,他是个男人),太远了,而且她遇到坎伯一次就有点怕他。他是那种典型的住在偏远农村的新英洛兰人,只咕味不说话,面色阴沉。还有那条狗……它叫什么名字来着?有点西班牙味……库乔,对了。共济解放军的威廉·沃尔夫就用这个名字,多娜难以相信乔·坎伯会用一个抢银行和绑架富家年轻女继承人的极端分子的名字给他的狗取名,她怀疑乔·坎伯是否听说过共济解放军。那条狗看起来很友善,但看见泰德拍这个怪物时,她非常紧张——就像站在一边看秦德自己关车门时一样紧张。库乔看起来真大,好像两口就能把泰德吃了。
多娜给泰德要了一份热的五香熏牛肉三明治,因为他不太喜欢比萨饼——小孩当然不喜欢家里我这一方的东西,她想,她自己要了加香料的意大利硬香肠和涂双层奶酪的洋葱比萨讲。他们坐在临窗的~张桌子分吃。我的呼吸重很可以冲倒一匹马了,她想,但立即意识到这并不重要,她已经远离了自己的丈夫和过去六星期里常来的那个男人。
这让压抑又一次徘徊上她的心头,她又一次把它强迫回去……但她的双肩已经有点累了。
他们快到家了,收音机里放着斯普林斯汀的节目。这时,品托车又开始了。
最初只是一次小跳动,然后有一次大一点的。她轻轻踩了一下加速器的踏板,有时这样有用。
“妈咪?”泰德问,他有点警觉。
“会好的,泰德。”她说,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品犯开始重重地跳起来,冲力把他们紧紧压在安全带上,力量大得足以锁上安全带的搭扣。发动机猛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很响的声音。汽车后舱的一个袋子翻了,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她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
“你这该死的狗东西!”她被激怒,尖叫了起来。她已经可以看见山崖下的他们的住宅,非常近,像是在嘲笑他们,但她怀疑品托没法带他们上去了。
她的喊叫和汽车的抽动让泰德吓得大哭起来,这让她更慌乱、沮丧和恼火。
“住嘴!”她向他大喊,“噢,老天,快住嘴,泰德。”
他哭得更厉害,他的手伸向屁股后那个鼓起的口袋,“恶魔的话”折成了一个小团,就放在那儿。碰到它让他感觉好一些。不是非常好,只是好一些。
多娜决定开到路边停下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她开始用品托车剩下的最后一点冲力把车开到路边。他们可以用泰德的玩具小车把食物拉回屋,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置品托车。也许——
就在品托的外侧轮子滋滋地辗过路边的碎砾石时,发动机回了两次火,跳动就像上次那样消失了,汽车平稳了下来。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开上汽车道,转了进去。她停好车,拉起紧急制动器,关掉发动机,靠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妈咪?”泰德可怜兮兮地说。不要再哭了。他想再加上这一句话,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张着嘴无声地做着口型,就像得了喉炎,失声了。他看着她,希望能安慰她,但又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安慰她是爸爸的事,不是他的,这时他突然恨起父亲去了别的地方,这种对父亲深深的恨又让他感到震动和恐惧。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看见他屋里衣橱的门荡开了,黑暗扑射出来,散发着压抑和痛苦。
多娜抬起了头,脸肿胀着。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对不起,宝贝,我不是真想对你叫喊,我是对这……这个东西。”她狠狠地打了一下驾驶盘。“噢!”她把掌根放进嘴里,有一点笑了。这不是快乐的笑。
“我想还会出故障。”泰德闷闷不乐地说。
“我想也是。”她同意,忍不住想起了维克,“好了,我们把东西搬进去。总算有供给了,”大白鲑。”
“是,单唇鲜鱼。”他说,“我去拿车。”
他把“红球飞行者”带下来。重新包装好那个翻倒了的袋子后,多娜把三个袋子塞进小车。摔裂的是一个番茄酱瓶,你已经想象出来了,是不是?半瓶海恩斯酱扑翻在汽车后舱的粉蓝色绒面毯子上,就好像有人刚在上面剖腹自杀过。她想,大概可以用海绵把脏得最厉害的地方吸干净,但斑痕看来是去不掉了,即使用毯子专用洗涤剂恐怕也难洗干净。
她吃力地拖着小车进了厨房,泰德在后面推。她把袋子一个接一个取出来,正在考虑是先把买来的东西都归整放好,还是趁番茄酱尚凝结,先把它们清理干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泰德像一个短跑运动员听见了枪响那样冲了过去,他已经很会接电话了。
“是,请问您是谁?”
他听着,例着嘴笑了起来,然后把话筒递给她。
会是谁?她想,有的人会在电话里无所事事地一聊两个小时。她问泰德,“你知道是谁吗?宝贝?”
“当然。”他说,“是爸爸。”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从泰德手里接过电话,“你好吗。维克?”
“你好,多娜。”正是他的声音,这样拘谨……这样小心,首先给她一种消沉的感觉。
“你一切都好吗?”她问。
“当然。
“我正想着即使你打电话,也不会现在打。”
“呃,我们直接去了镜阳工作室。他们负责所有夏普谷制品的现场拍摄,你猜怎么着?他们找不到该死的屏幕录像了。罗格气得几乎要把头发都拔起来。”
“是的,”她点点头,“他憎恨完不成计划,不是吗?”
“你是在轻描淡写了。”他深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只是想,当他们正在找……”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听不太清楚了,她绝望的感觉——她消沉的感觉——那种不愉快、孩子气似地被动的感觉,变成一种主动得多的害怕的感觉。维克平时即使被电话线他那边的人干扰时,也从来不这样让声音变小。她突然想起他上星期四晚上的样子,那样窘困,那样接近崩溃的边缘。
“维克,你没事吧?”她可以听出自己声音中警告的口气,她知道他也应该能听出来。泰德从他正在看着的着色画册上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明亮,小小的前额上微微蹩起了眉头。
“没事。”他说,“我刚想说我该现在打,他们现在正在翻箱倒柜,今天晚上再迟一会儿恐怕就没时间了。泰德好吗?”
“他很好。”她给泰德一个微笑,又向他眨巴了个眼色。泰德也向她微笑,他眉间的那些线舒展开了,又低下头继续着他的着色。他说话的声音很疲倦,我不想把那辆车的麻烦再带给他,她想,这才发现她已经把话从嘴里说出来了。
她听见那种熟悉的自怜的呜咽爬进了自己的声音,她努力想把它清出去。看在老天的份上,为什么她甚至要把这些都告诉他?他听起来都快要崩溃了,她却在煤煤不休地唠叨她那辆品托车的化油器和一瓶泼了的番茄酱。
“好像是那个针阀,是吗?”维克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倒好了些,似乎他从压抑中略微解脱了出来。可能和他们要处理的那件事相比,这件事太小了。“你今天找到乔·坎伯了吗?”
“我试着给他拨过电话,他不在家。”
“其实他有可能在。”维克说,他的修车库里没有电话,平时都是他妻子或孩子给他捎去口信,他们俩可能出去了。
“好了,他还是有可能出去了——”
“当然。”维克说,“不过我确实怀疑,亲爱的。如果有什么人能生根的话,乔·坎伯就是那种人。”
“我是不是该把车开过去碰碰运气?”多娜犹疑地问。她想起117道和枫糖路上那几英里空荡荡的路面……这还没说到坎伯家前的那条路,那条路那么偏远,甚至连个路名都没有。如果计阀偏偏在那一段渺无人烟的地方停了工,只怕又会出现新的麻烦。
“不,我想你最好别去,”维克说,“他大慨在那儿……除非你确实需要他,那时他就不在了,就像第二十二条军规。”他的声音有点压抑。
“那我怎么办?”
“打电话给福特经销商要一根拖缆。”
“但是——”
“不,你只能这么做。如果你打算开上二十二英里去南巴黎,它肯定在半路就坏了。如果你预先把情况解释清楚,他们可能可以借你一辆暂用车,即使不是那样,他们也会帮你租到一辆车
“租车……维克,那是不是太贵了。”
“是的。”他说。
她又一次想到,把这么多事一股脑儿都难到他的头上很不好。他可能会想她什么都不会……除了勾引当地的家具修整工,这她倒干得很漂亮。热而咸的眼泪,部分因为恼火,部分因为自怜,又袭向她的眼睛。“我会处理好的”她说,她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轻松,她的双肘撑着墙,一只手捂在眼睛上,“不用担心。”
“好吧,我——噢,妈的,瞧罗格那样,他满脖子都是灰,他们找到录像带了。和泰德谈会儿,可以吗?”
很多狂乱的问题涌上她的喉咙口。一切都好吗?他认为一切都好吗?他们能凯旋归来,重新开始吗?太晚了,没时间了,她把时间都花在唠叨汽车上了。真是无知的女人,愚蠢的践货。
“当然,”她说,“他会向我们两个都说再见。而且……维克?”
“什么?”他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他没有时间了。
“我爱你。”她说,没等他回答,又加了一句,“泰德来了。”她匆匆把电话给了泰德,差点敲上他的头,然后穿过屋子去了前门廊,她的脚在一个膝垫上绊了一下,把那东西碰得转了起来……她眼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放着七彩,因为她的眼,已经是泪的棱镜。
她站在门廊上向外看着117道,她紧抱着肘,努力控制住自己——控制,该死,控制——很让人惊奇,不是吗,身体上没有一点问题,你却伤得那么重!
身后,她可以听见泰德细细软软的声音,那个声音正在告诉维克他们在玛利欧吃了饭,妈妈吃了她喜欢的肥肉比萨饼,品托车在他们几乎要到家时坏了。他在告诉维克他爱他。然后是电话轻轻挂上的声音。联系中断了。
控制。
最后她感觉她好了些。她回到厨房,开始把买来的东西一件件收了起来。
那天下午三点一刻,沙绿蒂·坎伯从灰狗车上下来,后面紧紧跟着布莱特。她一阵阵地抓紧手提包的扣带,突然荒谬地害伯起来,自己会不会认不出霍莉?
这么多年来,妹妹的脸在她的脑海中只是一张照片(嫁得好的妹妹),现在这张照片突然神秘地从她脑海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片迷雾般的空白。
“你看见她了吗?”下车时布莱特问她。他正聪明伶俐地环顾着斯图拉特福特汽车站,脸上没有一点紧张害怕的样子。
“让我四处看看!”沙绿带尖声说,“可能她在咖啡店或——”
“沙绿蒂?”
她转过身,终于看见了霍莉。
记忆中的照片又涌了回来,叠上一张站在空间入侵者游戏招牌旁的女人的睑。沙绿蒂的第一个念头是霍莉戴着眼镜——多么有趣!第二个,使她震惊,霍莉的脸上有皱纹了,并不多,但毫无疑问,那些就是皱纹。她的第三个念头很难确切地说算是一个念头。它是一幅图象,像一张深褐色调的照片那样清晰、真实、让人心碎:霍莉穿着衬裤跳进了塞乐泽老人的饮牛水槽,马尾辫高高他立向天空,她正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鼻孔,产生一种喜剧的效果。那时没有眼镜,沙绿蒂想,痛苦向她袭来,压紧了她的心。
站在霍莉身边,羞怯地看着她和布莱特的,是一个大约五岁的男孩,和一个约两岁半的女孩。从小女孩鼓起的裤子她可以看出那里面有尿布。她坐的婴儿车停在一边,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你好,霍莉。”沙绿蒂说,她的声音这样细弱,几乎让人听不见。皱纹很小,它们向上长,那是她们母亲所说的好的皱纹的方向。她的衣服是深蓝色的,价钱中等偏上,她胸前的坠饰好像是一件非常好的服装珠宝,或是一个小祖母绿。
有一个瞬间,是一小段时间,沙绿蒂觉得她的心那样强烈、那样完全地充满了欢乐,她知道现在不会再有类似于她为这次旅行付出了或没有付出什么代价的问题——因为她现在自由了,她的儿子自由了。面前是她的妹妹,这些孩子是她的亲属,不是照片,是真实的人。
两个女人笑着,也微微地哭着,走到了一起,最初她们有些犹豫,然而很快,她们相互拥抱起来。
布莱特站着没动,那个小女孩有点慌了,她走向母亲,一只小手紧紧地拉着母亲衣服的褶边,可能是不想让她的母亲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起飞走。
小男孩一直盯着布莱特,然后他走了上来。他穿着一件塔夫斯金牛仔裤,一件T恤衫,上面写着:麻烦来了。
“你是我的表兄布莱特?”小男孩说。
“是的。”
“我的名字叫吉姆,和我爸爸一样。”
“哦。”
“你从缅因州来?”吉姆问。在他身后,沙绿蒂和霍莉正匆匆地交谈着,打断着对方的话,取笑对方这样急匆匆地想在这个米尔福特以南,布里奇波特以北的肮脏的小车站里把每一件事都说了。
“是的,我从缅因州来。”布莱特说。
“你十岁?”
“是的。
“我五岁。”
“哦,是吗?”
“是的,但我可以痛打你,看拳!”他打在布莱特肚子上,把他打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