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先生有一半在磨坊镇里,另一半则在合并行政区中,像是两边都不想要它。
几秒钟后,一群乌鸦飞向艾迪的南瓜田(这群乌鸦从没被无家先生吓跑过),撞上了过去从未存在的屏障。大多数的乌鸦都撞断了颈子,成堆掉落在美谷路与田野两侧。在穹顶周围的地面上,四处可见撞击而死的鸟尸。而它们的尸体,最后成了一种划分镇界的全新方式。
在神河路上,鲍勃·路克斯掘完马铃薯,正开着老旧的迪尔牌拖拉机,一面听着老婆送他的生日礼物iPod,准备回家吃午饭(但他们的口音听起来通常像是“午惨”),不知道那竟然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他家离马铃薯田只有一英里半远,但不幸的是,田地的位置在莫顿镇,而他家则在切斯特磨坊。他把拖拉机的时速固定一面听着詹姆斯·布朗特[1]的歌曲在十五英里,《你如此美丽》。由于他能清楚看见通往他家的路况,再说路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是以他仅把手轻靠在拖拉机的方向盘上。所以,当撞上屏障,拖拉机后方翘起来,接着又重重落下以前,鲍勃的身子也被往前一抛,飞过拖拉机引擎,直接撞在穹顶上头。他放在工作围裙大口袋里的iPod炸了开来,但他却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他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地方撞断颈骨,就连头骨也撞裂了,死于不久后成为一片荒芜的泥土之上。拖拉机的一个巨大轮子仍在不停空转,仿佛没事发生,迪尔牌拖拉机仍在继续往前行驶一般。

[1]詹姆斯·布朗特(JamesBlunt,1974—),英国歌手及音乐创作者,由于其从军经验而被称为“上尉诗人”。

公路与小径
3
莫顿路并不会通往莫顿镇,只不过是切斯特磨坊镇的一条内部道路罢了。一九七五年左右,镇上有块地方被命名为东切斯特区,而莫顿路正位于此处的新建住宅区。那里的三四十家住户,全都是在刘易斯顿市与奥本镇工作的通勤族,那里的薪资较高,他们也大多都是白领阶层。这些人的房子全都在切斯特磨坊,但也有不少人的后院其实已跨到了莫顿镇上,住在莫顿路379号的杰克与米拉·伊凡斯夫妇就是个例子。米拉有个菜圃位于房子后方,虽然大部分成熟的蔬果都已被采收了,但仍剩下一些肥大的蓝哈勃南瓜和一些普通南瓜等着要采(有些其实已经烂了)。当她伸手碰一颗南瓜时,穹顶正好落下。虽然她的膝盖在切斯特磨坊境内,但由于她得伸手去够那颗已经成熟的蓝哈勃南瓜,所以有只脚跨到了莫顿镇的镇界里。
由于并不疼痛,因此她没哭喊出声——至少一开始还不痛,因为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太锋利、太利落了。
杰克·伊凡斯当时在厨房里打蛋,准备做意大利蛋饼当午餐。他一面听音响播放的“液晶大喇叭”[1]歌曲《北美人渣》,一面跟着吟唱,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地叫他名字为止。由于声音听来像个孩子,所以他一开始并未认出那是与他结婚十四年的妻子的声音,等到转过身后,才确定的确是米拉在叫他没错。她站在门内,左手抱着自己的右手臂。她在地板上留下泥足印,而通常来说,她会先把在菜园做事时穿的鞋子脱掉才进门,所以这完全不是她平常的举动。她那抱着右手臂的左手上头,还戴着脏兮兮的园艺手套,红色液体不断自沾满泥土的指缝间流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蔓越莓汁,但才过了一秒,便发现那是鲜血。杰克手上捧着的碗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摔成碎片。

[1]液晶大喇叭(LCDSoundsystem),为美国朋克乐队,曾多次入围格莱美“最佳舞曲/电音专辑”,成团于二〇〇一年,于二〇一一年宣告解散。

米拉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同样微弱,颤抖犹如童音。
“怎么了?米拉,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意外。”她说,露出右臂给他看。
她的右手掌已消失无踪,手腕切断处不断涌血,再也无法像左手那样戴着沾满泥土的园艺手套了。
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下糟了。”说完,便白眼一翻,园艺裤的裤裆处因尿失禁而变成暗色,接着膝盖一软,昏倒在地。手腕处那如同解剖课般整齐的断面不停涌出鲜血,与地板上的蛋液混在一起。
杰克在她身旁跪下,破碗的一块碎片刺进他膝盖深处,但他却几乎没察觉到,也不知道他的余生将会从此拖着这条腿走路。他抓起她的手臂用力压紧,但断腕的出血状况虽说有些改善,却仍无法停止,于是他又解开腰带,绑在她的前臂上。
这么做有用,但由于腰带太长,扣环对不上腰带孔,是以他无法将腰带完全绑紧。
“天啊,”他在空荡的厨房中喃喃自语,“天啊。”
他发现厨房变暗,突然停了电。他能听见书房中计算机发出的电源警示音,但由于橱柜上的小音响用电池发电,所以液晶大喇叭乐队的歌声并未受到影响。然而杰克并不在乎,他对电子音乐完全丧失了兴趣。
太多血了,太多了。
他把米拉如何失去这只手的疑问抛至脑后。
当下还有更迫切的事需要处理。他无法放开充当止血带的皮带去打电话求救,这会让她又开始失血,而她已经接近失血过多的状态了。她得跟着他一同过去电话旁边才行。他尝试抓着她的衣服拖行,但才一拉,便由于上衣卡在裤子里之故,使领口勒住了她的颈子——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变得紧促。因此,他只好用一只手扯着她那头棕色长发,如同穴居人般把她拖至电话旁。
无线电话还有电,而且电话线没断。他拨了911,但911却在忙线中。
“这怎么可能?”他在没有灯光的厨房里大喊(但音箱中的乐队仍在继续演奏)。“911怎么可以他妈的占线!”
他按下重拨键。
占线。
他坐在厨房地上,背靠着橱柜,尽力拉紧手上的止血带,盯着地板上的鲜血与蛋液,每隔一会儿便按下电话上的重拨键,但每次却只听见那愚蠢的嘟嘟声。在不远处有东西爆炸了,但由于音乐声,他几乎没听见声响,还以为是震动晃到音响所发出的声音(更别说他也从没听过塞涅卡飞机的爆炸声)。他想关掉音乐,但如果要伸手到音响处,他就得离开米拉,不然就得放开止血带二三秒左右。他并不想这么做,所以只好坐在原地,听着接在《北美人渣》之后的《美好的人儿》、《我所有的朋友啊》等曲目,并于几首曲子后,听完了这张CD的最后一首歌《银铃声响》。
当音乐结束时,四周除了远方的警笛声,以及屋内那一直没停的计算机关机警示音外,便毫无半点声响,使杰克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已然断气。
但我还要做午餐啊,他想着,一顿很棒的午餐,一顿你就算邀请玛莎·斯图亚特[1]来家里吃饭也不会感到丢脸的美味午餐。
他靠着橱柜桌,仍未放开手中的腰带(当他总算放开时,手指会感受到一股剧烈疼痛),跪在地上的右腿膝盖的伤口已流出鲜血,渗透了裤管。杰克·伊凡斯让妻子的头靠在自己胸上,开始哭了起来。

[1]玛莎·斯图亚特(MarthaStewart,1941—),美国名人,同时具有公司老板、主持人、作家、杂志出版者等多重身份,被称为生活美学大师。

公路与小径
4
在不远处的一条废弃树林小道上发生的事,就连年迈的克莱顿·布瑞西看到后,也势必不会忘记。有头鹿正在普雷斯提沼泽旁吃着嫩芽,而它的颈部正好位于莫顿镇的边界上。当穹顶落下时,它的头也随之滚落地面,颈部切口极为利落整齐,如同被断头台的利刃斩首一样。

公路与小径
5
我们已环绕了切斯特磨坊镇那袜子形状的周围一圈,回到了119号公路这里。感谢文字叙述的神奇,现在离那名六十岁上下、开着丰田汽车的男子用力撞上隐形屏障、把鼻子撞断的那个瞬间并未太久。那人坐起身,不解地望着戴尔·芭芭拉。有一只海鸥,几乎每天都会从有许多东西可吃的莫顿镇,飞回没那么多东西可吃的切斯特磨坊镇的垃圾掩埋场。而此刻,它却如同一颗石头般从天空落下。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那人,捡起刚才撞落在地的海狗队棒球帽,在拍掉灰尘后,重新戴回头上。而那只海鸥就在此时掉落在离那顶帽子三英尺远的地方。
两人抬头望向海鸥自天空落下的位置,看见了他们今天所有遭遇中最为不可思议的景象。

公路与小径
6
芭比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飞机爆炸所留下的残像——就像有人拿相机对着你的脸孔拍,而在闪光灯熄灭后,你会看见一个巨大的蓝色圆点飘浮在空中。但他看见的并非圆点,也不是蓝色的。他望向前方新认识的朋友,这才发现眼前所见的景象并非飘浮在空中的残像,而是确实存在的事物。
海狗仰头望着,双眼不断转动。他似乎已忘了自己鼻梁断裂、嘴唇肿胀以及前额流血的事实。
由于他把头抬得很高,所以在站起来时,身体差点失去了平衡。
“这是什么?”他说,“这位先生,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如果愿意运用想象力的话,那是一块足以让蓝天变色的巨型油灯灯罩。
“这是…是云吗?”海狗问,但语气中的困惑,已足以表示他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我觉得…”芭比说,同时却打从心里不愿听见自己这么说,“我觉得飞机就是撞上了这玩意儿才坠毁的。”
“你说什么?”海狗问,但在芭比回答前,他们上方五十英尺的地方,便有一只体积不小的美洲黑羽椋鸟,撞上了某个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掉落在刚才那只海鸥的尸体附近。
海狗说:“你看见了吗?”
芭比点点头,指向他左边一块燃烧中的小干草地。那里与公路右侧的两三个地方,均有浓浓黑烟往上飘起,与那架塞涅卡残骸所冒出的烟雾交会。但由于前一天才下过大雨,干草仍是湿的,所以火势并未蔓延,更幸运的是,这些地方的火势也都在减弱之中。
“你看见那里了吗?”芭比问海狗。
“这实在太扯了。”海狗在看了好一阵子后,这才开口说道。那里有约莫六十英尺见方全被火舌吞噬,火势的最西方位于高速公路边缘,而最东方则是一块四英亩大的乳牛牧场,一直往前延烧到接近芭比与海狗面面相觑的中间处。但火势停止的边界极为整齐,仿佛被直尺划过一般,与通常草原大火时火势蔓延总是有前有后、参差不齐的情况截然不同。
另一只海鸥朝他们的方向飞来,但这次是朝莫顿镇方向,而非朝磨坊镇。
“快看,”海狗说,“还有另一只鸟。”
“说不定这只鸟会没事,”芭比说,眯着眼抬头望去。“说不定只有从南方过来的东西会被挡住。”
“从那架坠毁的飞机来看,我还挺怀疑的。”
海狗若有所思地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困惑。
往外飞去的海鸥撞上屏障,笔直坠入一大块正在燃烧的飞机残骸中。
“无论从哪边都会被挡住。”海狗说,语气变得像是总算确认了自己始终深深相信的事物。
“这一定是某种防护罩,就跟《星际迷汉》一样。”
“是‘迷航’。”芭比说。
“啊?”
“这下糟了。”芭比说,望着海狗后方。
“啊?”海狗回头看去,“我的妈呀!”
一辆纸浆工厂的卡车正朝这里驶来,体积极为庞大,上头载着的巨大木材肯定远高于法律规定的载重限制,就连速度也超过了限定时速。芭比试图计算这辆庞然大物紧急刹车的滑行距离,但却难以想象。
海狗冲向丰田汽车,车子就斜停在公路破碎的白线旁。那辆卡车的司机要么是嗑了点药,要么就是抽了大麻,再要么只是因为年轻,所以才会开得这么快,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死。司机看见了海狗,按下喇叭,但却并未减速。
“我他妈的得先把车开走!”海狗大喊,冲进驾驶座中。他发动引擎,还没关上车门,便赶紧倒车驶出公路。这辆小型旅行车砰的一声,翻落在路旁水沟中,车头倾斜朝向天空。下个瞬间,海狗自车内出来,先是绊了一下,单膝跪地,随即又跑到一旁的田野上。
芭比也跑到草地上,同时脑中不断想着飞机与那些鸟的事,觉得飞机可能撞上了这块古怪的油灯灯罩,才会因此坠毁。他冲过冒着黑烟、火势较弱的地方,看见了一只男性运动鞋——那尺码对女性而言显然太大了些——而那名男子的脚还在鞋子里头。
是飞行员的,他想,随即又想到,我不能再这样四处乱窜了。
“你这个白痴,快减速啊!”海狗朝那辆纸浆工厂的卡车惊慌地喊道,但一切为时已晚。芭比无助地回头一望,觉得那辆纸浆工厂卡车在最后似乎试图刹车,可能是司机总算看见了飞机残骸吧。但不管怎样,一切为时已晚。卡车以六十英里左右的时速,载着四万磅的货物撞上莫顿镇那侧的穹顶,驾驶座彻底撞烂,而超载的货物则服从物理定律,继续往前冲去。油箱被撞飞至木材下方,变成碎片,激起火花。当卡车爆炸时,载运的货物已被抛至空中,朝前翻转一圈,压在原本是驾驶座、但如今已成为一堆绿色废铁的地方。木材往前方与上方射出,撞上隐形屏障,反弹至各个区域。火焰与黑烟大量涌上,空中先是发出一声如同巨雷般响彻周围的骇人声响,接着木材自莫顿镇那侧的空中落下,如同巨型的抽杆游戏[1]失败时一样,掉落在公路与周围的田野处。

[1]抽杆游戏(Jackstraws),游戏规则为把细木条随意抛下,其中一根木材砸在海狗的旅行车上,车顶被压扁,挡风玻璃如同钻石粉末般喷洒而出,而另一根木材则掉落在海狗前方。

芭比停下奔跑的脚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海狗站起身,随即又坐倒在地,这才发觉这根木材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然后再度起身。他摇摇晃晃地站着,环视周遭。芭比朝他走去,但在跨出十二步后,发现自己似乎被一道砖墙所阻挡。
他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感觉一股暖流自鼻子流至嘴唇。他用手掌一拭,不可置信地望着掌心上的鼻血,接着在衬衫上擦掉。
此时又有几辆车分别自莫顿镇与切斯特磨坊镇两个不同方向驶来,其中有三辆车离这里仍有一段距离,正穿过牧场另一头的草地逐渐接近。
由玩家轮流一根根抽出,过程中不可触动其他细木条导致崩塌。
有几辆车的司机按着喇叭,仿佛这样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似的。第一辆从莫顿镇方向抵达的车子停在了路肩,车尾对着燃烧中的卡车。两个女人走出车外,把手举至眉间,目瞪口呆地看着浓烟与火势。

公路与小径
7
“操。”海狗气喘吁吁地小声说。他从田野那里,沿着靠近东侧的对角线朝芭比走来,并小心翼翼地避过燃烧中的木材。卡车司机显然因为超速与载运量过重而惨遭横祸,芭比想着,但至少他得到了一个维京人式的丧礼。“你看到那根掉下来的木头了吗?还好我速度够快,要不然现在就跟虫子一样被压扁了。”
“你有手机吗?”由于旁边那辆卡车的火势猛烈,使芭比不得不提高音量。
“在车上,”海狗说,“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试着去找找看。”
“等等。”芭比说。他突然有种轻松感,意识到这一切可能只是在做梦罢了。不管这些事有多不合常理,但这就跟在水中骑脚踏车,或是用你从没学过的语言与人大谈性生活一样。在梦中,所有的事看起来都很正常。
第一个抵达他身边的人,是个开着老旧通用货卡车的胖子。芭比在蔷薇萝丝餐厅工作时便认识他了。他叫厄尼·卡弗特,是美食城超市的前任经理,现在已经退休了。厄尼不断四处张望,看着路上燃烧中的残骸,手里拿着一只手机,以虎口紧紧握住。由于燃烧中的卡车不断发出轰鸣声,所以芭比几乎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但他的表情明显就是一副“事情糟糕了”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要打电话通知警方或消防队。如果是打给消防队的话,芭比希望他们能从城堡岩那里派辆消防车过来,毕竟切斯特磨坊镇只有两辆小型消防车。但芭比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要是消防车过来的话,他们顶多也只能扑灭草原上那过不了多久便会自行熄灭的火势罢了。虽然那辆燃烧中的纸浆工厂卡车就在一旁,但芭比不认为他们有办法接近那辆卡车。
这是一场梦,他告诉自己,只要你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话,就可以开始控制梦境。
站在莫顿镇那头的两个女人身旁,已多了另外六个同样以手遮眼的男子。那些车此刻全都停在两侧路肩。有越来越多的人下车走进人群中,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芭比这一侧,感觉像是这里开了座跳蚤市场,有两群人置身其中,全都为了彼此的利益讨价还价,其中一群站在莫顿镇的镇界里,而另一群则站在切斯特磨坊镇这边。
有三个人自农场那里赶来,分别是一名农夫和他的两个十来岁的儿子。两个男孩轻松地跑着,而农夫则一副脸红气喘的模样。
“真是他妈的惨!”年龄较大的男孩说。父亲用手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但男孩却被眼前的景象给迷住了,似乎全然未觉。当他握住年龄较小的男孩伸出的手时,较小的男孩开始哭了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名农夫问芭比,在说完“这里”两个字时,还停下来用力喘了口气。
芭比没理他,只是缓缓往前走,右手朝前伸出,比出一个“停下来”的手势,没有开口说话。海狗的动作与芭比一模一样。他知道屏障的位置在哪儿,只消看一眼如同被直线划过的燃烧地面就知道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海狗开始放慢脚步。
刚才他已撞伤了脸,如今可不想再来一次。
突然间,芭比有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踝到后颈全冒出鸡皮疙瘩,汗毛直竖,仿佛想脱离身体似的。他的睾丸像是被敲了一下,感到一阵刺痛,嘴里瞬间涌起一股金属般的酸味。
离他五英尺处的前方——也是他们能接近彼此最近的距离——海狗的双眼睁得更大了。“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芭比说,“但现在消失了,你呢?”
“也消失了。”海狗同意道。
他们伸出的双手无法相碰,让芭比再度想起了玻璃窗。你在窗户内侧,朝外侧朋友的手掌伸手过去,虽然手指可以相叠,但却碰不到彼此。
他把刚才拭去鼻血的这只手缩回,发现红色的指印就这么飘浮在空中。当他盯着看时,血印开始向下滑,如同在玻璃上一样。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海狗小声说。
芭比无法回答。在他还来不及开口前,厄尼·卡弗特拍了拍他的背。“我报警了,”他说,“警方正赶过来,但消防局那边没人接电话,只有语音信箱叫我打去城堡岩那边。”
“好吧,就这么做。”芭比说,接着又有一只鸟掉落在二十英尺外,坠入那个农夫的牧场里,就此消失踪影。这景象让芭比回忆起过去他在世界另一头的军旅生涯,因此使他脑中浮现了新想法。“不过首先,我想你最好还是先联络班戈市的空军国民警卫队。”
厄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警卫队?”
“他们是唯一能把切斯特磨坊镇上空设为禁飞区的组织,”芭比说,“而且我觉得他们最好能快点这么做。”

鸟尸遍野
1
虽然警长当时在莫兰街住处的屋外草皮上耙扫落叶,但却并未听见爆炸声响。他把手提式收音机放在妻子那辆本田汽车的引擎盖上,听着WCIK电台播放的圣歌(CIK的含义是基督就是王者[1],镇上的年轻人都把这个电台叫做耶稣电台)。

[1]CIK,即ChristisKing。

除此之外,他的听力也不比从前了。到了六十七岁这个年纪,有谁不是呢?
但当他今天第一次听见警车的警笛声时,倒是如同母亲听见孩子的哭声般,马上便注意到了。
霍华德·帕金斯甚至听得出来是哪辆警车,又是谁在驾驶。只有三号与四号车的老旧警笛才会抖成这样,但约翰尼·泰伦特已开走三号车,与消防队一同去城堡岩参加该死的演习了。他们把那叫做“火警控制”,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群成年人找找乐子罢了。所以这一定是四号车,也是剩下那两辆道奇的其中一辆,而且开车的人是亨利·莫里森。
他停下动作,站在原地竖耳倾听,等到警笛声远去后,才又开始耙扫。布兰达自屋内走到门廊。几乎镇上的每个人都叫他“公爵”。这外号打从他高中时就有了,起因于他绝不错过约翰·韦恩[1]在星光电影院上映的任何一部片子。但在他与布兰达结婚不久后,她便帮他取了另一个小名,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小名。
“霍伊,停电了,而且还有爆炸声。”

[1]约翰·韦恩(JohnWayne,1907-1979)美国知名演员,,曾获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项,以在西部片中扮演英雄的形象闻名于世。

霍伊,什么都找霍伊。不是霍伊来了,就是霍伊老是这样与霍伊请客。他试图对此表现出一名良善的基督徒应有的态度——见鬼了,他本来就是个基督徒——但有时,他觉得这个小名多少得为他此刻心里那些难听话负点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