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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她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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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来说,她的脸尚未死寂,而只是彻底凝滞了。仅在片刻之前,她的双颊、眉头和喉咙都因竭力生产而屏成暗红,霎那间,奔腾的血色退尽,变成兰花瓣似的蜡白色。闪亮的双眼凝固不转了,死死钉在了眼窝里。仿佛眨眼之间,苏珊娜不再是目不转睛注视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而是一幅女人的肖像。可无论这幅佳作如何惟妙惟肖,却不过是用炭笔勾勒、加之惨淡描色的纸上的画。
苏珊娜记起她是如何在抵达幻境中的迪斯寇迪亚城堡之后又回到了纽约公园广场君悦大酒店;又是如何来到了法蒂,就在城齿的隐蔽处,她最后一次与米阿闲聊。天空、城堡和城齿的那块石头是如何被撕裂的。这时,仿佛被她的思绪所牵动,米阿的脸孔被撕扯成了两半,从发际线到下巴、从正中间分裂了。呆滞不动的混沌双眼分别向左右歪斜。双唇也裂开,露出左右两个令人惊疯的半笑。可是,从这张脸的裂沟中涌出的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气味腐败的白色粉末。还没等米阿的婴神从第一餐中抬起那无法言语的脑袋,苏珊娜突然想起艾略特①『注:T.S.艾略特(1888—1965),伟大的诗人,出生于美国,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英国,著有《荒原》,这句诗出自《空心人》。』的诗句
(空心人实心人脑里塞满稻草)
还有路易斯·卡罗尔②『注:路易斯·卡罗尔(1832—1898),著有《爱丽斯漫游奇境》和《镜中记》。他拥有数学学位,二十二岁时毕业于牛津的基督教学院,并终身留在那个学院担任数学老师。』的
(为什么你们啥也不是,不过是一副纸牌)
浸满鲜血的嘴巴张开了,丹-特特挺了起来,下面那些腿摸索着支棱起来,想在空瘪瘪的母体腹部悬吊起它的身子,而上面的一些腿似乎影影绰绰地要指向苏珊娜,似乎她是新一轮出击的假想敌。
这东西尖声嘶叫起来,带着胜利的神气,它若在那个瞬间决定攻击另一个作为营养源的女人,毫无疑问,苏珊娜·迪恩将死在米阿的身边。可是它并没有那样做,它转向刚才吸吮过的乳房,现在那只不过是挂在米阿胸前的瘪了的袋子。它把乳房挖了下来。它咀嚼,咂咂有声,似乎那又滋润又松软。片刻之后,它探身埋进了自己噬咬出的空洞里,那张微小的人脸渐渐消失了似的,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米阿的脸,从她越来越小的脑袋里涌出的尘屑渐渐抹煞了那张脸。空气里响着一种刺耳的、犹如金属机械般的吸吮声,苏珊娜在想:它要夺取她所有的营养,所有仅剩的汁液。瞧它呀!瞧它是怎么膨胀的!简直像是马脖子上趴着的水蛭!
就在这当口,一个滑稽的标准英国口音突然说起话来了——绝对是绅士家族世袭终生的绅士才会用的上等语调——“先生,请原谅我插嘴,可是,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鉴于目前的情况似乎已有些许变化,您是否还将需要这款育婴设备?”
这突发的插话打破了苏珊娜的麻痹态。她用一只手将自己撑坐起来,另一只手则灵敏地抓住了斯高瑟的自动手枪。她猛地一拉,枪却没有被拔出来,它被横跨在枪柄上的皮带绊住了。食指急迫地一动,她摸到了活动按钮,那便是保险装置,她摁了下去。自动手枪还在枪套里、甚至连着所有挂件,她就这样将枪口对准了斯高瑟的胸腔。
“什么该死——”他刚一开口,她就动了中指扣了扳机,几乎就在子弹出膛的同时,她用尽全力把枪套肩带往自己怀里拉。背缚在斯高瑟身上的几条粗粗的枪套带都挂在原处,只有连接自动手枪的那最细的部分被猛地拽断了,于是,斯高瑟一边倒下去,一边低头看着白大褂上冒着黑烟的枪洞。苏珊娜夺了他的枪。她击毙了斯卓和他身边的吸血鬼,也就是那个持光剑的家伙。纵然中了弹,那个吸血鬼还是立在当地,目光依然盯着那由婴孩异变而成的蜘蛛-神,似乎又看了一会儿,笼罩它的紫色光雾才渐熄渐灭。吸血鬼的躯体也随之而去。有那么一瞬间,那里只有一件空空荡荡的衬衫立在一条空空荡荡的牛仔裤上,似乎里面没有存在过一个人。接着,衣服飘然坠地。
“杀了她!”赛尔吼起来,伸手掏枪,“杀了那个婊子!”
苏珊娜翻滚起身,离开那只黑蜘蛛,它还趴在越来越缩减的母体上,米阿的半个身子已经翻落床边,头上的铁罩子仍斜斜地罩着她。一个闪念滑向苏珊娜:它根本不想放开她,这想法带来酷刑般的痛楚,就在这时,米阿落到了地板上,终于摆脱了它。尸体半搭在床沿,头发混乱地悬在半空。就在母亲的尸体突然掉落的瞬间,那个蜘蛛模样的东西立刻失去了依附地,它不得不更改立足点,并生气地嘶叫起来。
一阵枪声爆发而起,苏珊娜翻身躲到床下时,子弹落在一秒前她的位置。一颗子弹打中了某处的弹簧,她听到一声尖利的崩裂声。在床下,她一眼看到鼠头护士的脚和长满毛发的下肢,二话不说就送了颗子弹给她的膝盖。护士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拖着受伤的腿,一路跛行,还哇哇地哭嚎。
赛尔躲在临时拼凑成的双人病床后,就在米阿支离破碎的残尸后面,身子伏向前,勉强举枪瞄准。地板上的防潮布上已有三个枪眼在冒着烟闷烧。就在他可能打上第四个洞时,一只蜘蛛脚撩上了他的脸颊,撕开了他始终戴着的人形面具。揭露出其下毛茸茸的真面目。赛尔吓得往后一缩,大叫大嚷。蜘蛛这才转向他,发出了一声呜咽。蜘蛛背上高高隆起的白色东西——长着人脸的突起物——面对赛尔,怒目而视,似乎在警告他远离它的美食佳肴。随后,它又转身回到母亲的身边,此刻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出那曾是个女人了;她,看来就像是某个难以置信的远古木乃伊的出土遗迹,如今已是一堆粉屑。
“我说,这确实有点令人困惑,”抱着育婴箱的机器人又说话了,“我可否引退?也许当事态多多少少明朗化了些的时候,我可以再回来。”
苏珊娜倒转了方向,从床下翻滚而出。她看到有两个低等人正拔腿要跑。杰、那个鹰头人似乎还拿不定主意。留下,还是逃跑呢?苏珊娜就主动地帮他拿了主意,一枪击中他光溜溜的圆脑袋。鲜血和羽毛应声飞落。
苏珊娜尽可能地站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床架以保持平衡,始终将斯高瑟的枪举在眼前。她已经于掉了四个。鼠头护士和另一个已经跑了。赛尔的枪都掉了,正死命把自个儿猫在捧着育婴箱的机器人身后。
苏珊娜击毙了剩下的两个吸血鬼和另一个牛头犬头低等人。那个——哈柏——并没有忘了苏珊娜;他一直稳稳地站在原地,等候时机能让他打出致命一击。但她比他更快一步,枪响后,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向后倒下。她想道,哈柏刚才还是头号危险分子呢。
“夫人,我在想您是否能告诉我——”机器人再次开口,苏珊娜立刻给了那张钢脸两颗飞快的子弹,打灭了电气蓝的眼睛。这招她是从埃蒂那里学来的。巨大的汽笛声顿时消失了。苏珊娜只觉得:要是自己再多听它唠叨两句,准保就聋了。
“我已被枪击致盲!”机器人怒吼起来,却仍然是用荒谬得不合时宜的“夫人您还想再来一杯茶吗”式的腔调。“视觉:零度,我需要帮助,密码7,我说,求救!”
赛尔从机器人后面跑开了,双手举得高高的。机器人正在喋喋不休发出警报,苏珊娜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好歹能根据那个混蛋的口形明白他的意思:我投降!你能接受我发誓投降吗?
对这个可笑的建议,她不禁笑了起来,却也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那笑不代表幽默、不代表仁慈,只意味着一点:她真想让他去舔她的残肢,因为正是他强迫米阿去舔他的靴子。但没那么多时间了。他在她嘴角的笑容中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他转身就跑,而苏珊娜开了两枪,两枪都击中了后脑勺——一枪为米阿,一枪为卡拉汉神父。赛尔的头颅被炸得粉碎,血浆激烈迸散。他的手还在抓着墙壁,在一个放满装备补给的搁架上胡乱摸索,然后才倒下来,死了。
现在,苏珊娜将目标转向了蜘蛛-神。黑背上覆着短短的硬毛,最突出的白色小人脸扭过来,看着她。那双蓝眼睛闪啊闪,不止是酷似罗兰的,而且相似得过于诡异。
不,你不能!你绝对不能!因为我是王的惟一的儿子!
我不能吗?她后退一步,举平了手枪。哦,甜心儿,你只是个……大错特错!
她还未扣动扳机,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击。一颗火烫的子弹擦着她的脖颈飞过。苏珊娜即刻做出反应,转身跃到一旁。刚才逃跑的一个低等人居然良心发现,又折了回来。苏珊娜射入他胸膛的两颗子弹将令他对此后悔不已。
她灵活地转身四顾,想找到更多可以射击的敌人——是的,这就是她想要的,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直以来她都万分敬畏罗兰,是他指引她走上命定的枪侠之路——可是敌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只有蜘蛛,众多的细腿精妙地移动起来,将它从产床上运送下来,将纸屑状的母体留在了身后。蜘蛛直截了当地扭过婴儿脸,正视着苏珊娜。
你会放我走的,黑美人,要不然——
她朝它开火了,但自己却被鹰头人摊开的手臂绊了一跤。那发子弹本该能射死万恶之极的东西,现在却偏离了目的,飞向八条刚毛短硬的蜘蛛腿,子弹咬进了其中的一段肢体。黄黄红红的黏液从那条腿联结躯干的根部流淌出来,与其说是血,倒不如说是脓液。那东西又疼又惊地对着她惨叫起来。与此同时,机器人循环不停的唠叨仍未停止,以至于这声惨叫有点含糊不清,但她却在自己的意识里听到了,那么清晰,那么大声的——
我要你偿还!我父亲和我,我们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让你痛不欲生,巴不得一死,等着吧!我们会这样做的!
甜心儿,你没那机会了。苏珊娜向后立好重心,企图摆出信心十足的射击姿势,她不想让那东西知道:她认为斯高瑟的自动手枪里很可能没子弹了。她从容冷静地瞄准目标,然而那又是完全没必要的,蜘蛛的八条腿一起急速移动,飞快地逃离她的视野,先是躲藏在没完没了求救的机器人身后,接着又迅速地移向黑漆漆的门口。
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最佳方案,但她还活着,这显然是最要紧的。
而且,赛尔先生的小分队几乎全军覆没了吧?死的死,跑的跑,那也不算太坏。
苏珊娜扔掉斯高瑟的手枪,挑中了另一把:沃尔特PPK。她从斯卓背着的枪袋里拔出这把枪,同时探入他的口袋里一通摸索,找到了半打弹匣。闪念之间,她还想过要不要带上吸血鬼的电光长剑以便扩充装备?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把它留在原处。别挑那些你不了解的武器,还是用了如指掌的枪吧。
她很想联系上杰克,但无法集中意识去思考,于是她转向机器人。“嘿!大男孩!要关闭那该死的警报,你该怎么说?”
她根本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用,可竟然是立竿见影。沉默即刻降临四周,完美无瑕,拥有波纹丝绸般的美妙触感。安静将很有用。如果有人打算向她反攻,她最好能率先听到他们逼近的声音。而更阴暗的心理是什么?是她希望有一场反攻大战,想要他们过来和她火拼,至于那是不是有意义的举动她根本无所谓。她手上有枪,热血沸腾。这是至关重要的。
(杰克!老弟,你听见我了吗?要是听见了,快点回复你的老大姐啊!)
万籁俱寂。甚至连混战枪声都听不见了。他已经消——
突然,出现一个词儿——那究竟是不是一句话?
(嗡未恩)
更重要的疑问在于:那是不是杰克在说话?
她不能确定,但又觉得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字眼听来还觉得有几分熟悉。
苏珊娜收拢起所有的注意力,决定这一次要更大声更用心地呼唤杰克,可就在这时,一个怪异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正因为太怪异,她不得不相信那才是直觉。杰克也在努力保持安静。那么,他是在……隐蔽?也许是在布置埋伏、设下圈套?这念头真够疯狂的,但也许他也是热血沸腾中呢?她不知道,不过他可能是故意发送了这个古怪的字眼儿给她
(嗡未恩)
也可能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怪声儿。不管怎样,最好还是让杰克先搅和搅和他面前的那锅粥吧。
“我说,我遭到枪击,双目失明了!”机器人又重申了一番。虽然还是高声粗气,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愤愤然了,几乎又回到了正常的口气。“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而且我还抱着这个育婴箱——”
“扔掉它。”苏珊娜说。
“可是——”
“扔掉它,笨瓜。”
“夫人,很抱谢③『注:此时机器人已经被打坏了,所以言词不再精准。』,可是我的名字是:奈杰儿,奈杰儿管家,而且我真的不能——”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苏珊娜慢慢蹭过去了——就算有一阵子没动弹了,她发现自己也决不至于忘记残腿的行动方式——她读出了标在机器人铬合金钢躯干上的名字和序列号。
“奈杰儿DNK 45932,扔掉那该死的玻璃盒子,多谢。”
机器人(序列号下还印刻着“内部使用”二字)松了手,育婴箱在它的钢脚下摔了个粉碎,它还痛苦地哀叹了一声。
苏珊娜径直走向奈杰儿,知道自己克服了瞬间产生的恐惧,随后抬起手,握住了三只钢手指的机器手。她必须提醒自己注意:这不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安迪,奈杰儿也不可能知道有安迪的存在。管家型机器人还不至于有渴求复仇的高智商,当然也可能那么发达——显然安迪就是,但无论如何,假如你对情况一无所知,也就无所谓报仇不报仇了。
她希望如此。
“奈杰儿,把我举起来。”
机器人俯身向下时,伺服传动的马达发出一阵变了调的哀鸣。
“不,宝贝,你必须再过来一点儿。你站的地方满地碎玻璃。”
“夫人,很抱谢,可我瞎了。我相信就是你开枪打瞎了我。”
哦。那事儿。
“好吧。”她说,指望自己多多少少能用愤怒的语调掩盖内心的害怕。“要是你不背我走,我就肯定不能去弄双新眼睛给你,是不是?现在你得再挪过来一点,希望你能做到。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奈杰儿朝前迈了一步,脚底的碎玻璃声音尖利地又碎了一次,这声音全部传到她的耳朵里。苏珊娜竭力克制着想要退缩的冲动,可是没想到,这个家用机器人用机器手抓住她时,动作竟然很温柔。他把她举起来,抱在怀里。
“现在带我去门口。”
“抱谢,夫人,可是十六号里有很多门。城堡下面还有更多的门呢。”
苏珊娜难耐好奇心,追问道:“有多少扇门?”
机器人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我想说,共有五百九十五扇门正在使用中。”她立刻注意到:五—九—五加起来正好是十九。合计:十九。
“你能不能带我去我来时走的那扇门?当然是在枪战之前。”苏珊娜手指着房间尽头说。
“当然,夫人,我很愿意。但我得很遗憾地告诉你:那对您并无好处。”奈杰儿用矫情的贵族口音说道,“那扇门,编号:纽约7号/法蒂,是单向出入口。”他停下不说了。继而电器的转动声从它圆滚滚的脑壳里传出来。“而且,在最后一次使用后,那扇门已被烧毁。您可能会这样说:那扇门已经消失在此路尽头的空旷之中。”
“哦,那真是太棒了!”苏珊娜叫得很响,但心里明白:听到奈杰儿的新闻,自己并不感到意外。她记得很清楚,当赛尔粗暴地推着她走过那扇门时,她听见门在发出粗砾的嗡鸣声,也记得:即便自己身陷痛苦,她还是先想到了那门本身正奄奄一息。没错,它已经寿终正寝了。“真是太棒了!”
“夫人,我感觉到了,您很苦恼。”
“你说的真他妈对,我是很苦恼。那该死的东西只能朝一个方向开门,真是坏透了!现在可好,索性彻底关门了!”
“只能使用默认缺省值开启。”奈杰儿自以为是在赞成她的看法。
“默认?你这是什么意思,缺省值?”
“那说的是编号:纽约9号/法蒂的门。在同一时间内,在纽约和法蒂之间,总共有三十条单向通路,但我有理由相信,9号端口是现存的惟一通路。所有适用于编号:纽约7号/法蒂的指令现在都能被编号:纽约9号/法蒂端口所识别,也就是所谓的默认值。”
葜茨,她琢磨着……几乎是在以祈祷的方式思考。他在说的就是葜茨,我认为就是如此,哦,上帝啊,但愿他就是这个意思。
“奈杰儿,你说的是不是密码,诸如此类的数字?”
“哦,正是。夫人。”
“带我去9号门。”
“如您所愿。”
奈杰儿开始行动,健步如飞地穿过走廊,在数百张空荡荡的病床间灵活穿梭,床上铺着整洁的白床单,在明晃晃的顶灯照射下反射着微光。突然,苏珊娜的脑海中幻想出另一番场景:这个房间里满是高声呼喊的小孩,都吓坏了,他们都是刚刚到这里的,那些家伙从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劫持了他们,甚至还可能是卡拉周边的地区。她似乎还能看到不止一个鼠头护士,而是一整营的鼠头护士,个个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把面罩、头盔戴在绑架来的孩子们的头上,着手准备……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反正,不管是什么勾当,总之要把孩子们毁了。吸干他们脑袋里所有滋润的精髓,打乱他们的成长激素分泌,直至永生永世地把他们给毁了。苏珊娜猜想,一开始孩子们可能还会很兴奋地听到脑子里响起声音来,让人愉悦的、嗓音好听的欢迎词,欢迎他们来到北方中央电子和索姆布拉集团这个美妙无比的新世界。他们的哭喊声就这样逐渐停止,眼睛里充满了新鲜的希望。也许,他们还会认为那一整排穿着白制服的护士小姐们其实心眼不坏,尽管她们长着毛拉拉的吓人脸孔、还有长而尖利的黄牙齿。同样,在他们脑袋里说话的女士,也应该是不错的人吧。
这时,嗡鸣声出现了,以极快的频率冲入他们脑体的中心部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于是,孩子们的尖叫声再次响彻此处——
“夫人?您没事儿吧?”
“是的。你干吗这么问?奈杰儿?”
“我认为您在发抖。”
“没关系的。你只管带我去那扇门,通往纽约的门,那扇仍能运转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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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他们离开了医院病房,奈杰儿就抱着她急速走过一条又一条走道。他们来到一排自动扶梯口,那里的情形仿佛封冻了几个世纪之久。他们上了其中的一条扶梯,下降到半途时,看到一双琥珀色双眼的机器人,圆球形的脑袋支在两条钢腿上,他看到奈杰儿就吵吵:“嗨普!嗨普!”奈杰儿也忙不迭地回应:“嗨普!嗨普!”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对苏珊娜说(那口气就好像人们背地里议论着“那些个倒霉的家伙!”):“他是个技工领班,留守这里都有八百多年啦——主板烧毁了,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可怜的人儿!不过他仍在尽心尽力地工作。”
接着,奈杰儿又问了她两遍:是否真的还能换一副新眼睛?问第一遍时,苏珊娜回答说不知道。问第二遍时,她感到对他(的确是“他”,而不再是“它”了)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她反问他对这事儿有何感想。
“我想,我的服务期限就要到了。”说完,他又加上一句口头禅,这却让苏珊娜浑身惊栗。“噢,迪斯寇迪亚!”
吴庭艳和吴庭儒①『注:参见《苏珊娜之歌》,这两人是越南革命领袖。这段话是苏珊娜在牢房中听到的新闻广播。』死了,她想起来了——那是个梦吗?还是幻景?一瞥窥进了她的塔?——那是她和米阿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她在密西西比州牛津镇上的时光里发生的?还是共同出现于两个时段?爸爸医生杜瓦利埃②『注:参见《三张牌》,杜瓦利埃(Francois Duvalier,1907—1971),一九五七至一九七一年任海地总统,依恃名叫“恶魔”的私人卫队和将其神化的巫术实行独裁统治,一九六四年宣布为“终身总统”。其早年行医。有“爸爸医生”之称。』死了。克莉斯塔·麦考利夫③『注:参见《三张牌》,克莉斯塔·麦考利夫(Christa McAuliff,1949—1986),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中学女教师。一九八六年搭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本拟在太空向中学生授课,因航天飞机爆炸,与机组人员一同殒命。』死了。斯蒂芬·金也死了,著名作家在午后散步途中遭到谋杀,噢,迪斯寇迪亚,哦,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