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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啊,她默想,我想自己到了晚年会变成共和党人。
还有一个闪念突然蹿进她的脑海:多么安静啊!除了飒飒风声、窸窸窣窣的雨雪声(此时已变成了小雨雪)、火堆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响动。
“罗兰?”
他从火堆边抬头看她,扬了扬眉。
“你不咳嗽了。”
他笑着点点头。她带着他的微笑进入了梦乡,但梦到的却是埃蒂。
9
他们在小溪旁扎营露宿了三天,苏珊娜在此期间学到了很多制作兽皮衣物的知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难以置信(其实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
沿着小溪走,无论往哪个方向去都能找到一些圆木,他俩每人搬了一根回来。去找木头的间歇,将就拼成的大锅里已浸满了兽皮,黑糊糊的连灰带水。他俩把搬来的圆木搭在两棵柳树的枝丫间(两根圆木贴得很近,以便他们肩并肩地工作),再用硅石刮刀刮去兽皮上的毛。这活儿耗费了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干完之后,他们把“大锅”里的灰水倒空,捞出兽皮,全部翻个身,再于其中灌满液体——但这一次不只是水,还混合有捣碎的脑浆。这种“冬季兽皮大衣”对她来说真是闻所未闻,太新鲜了。他们让鹿皮在这种特制鞣料里浸了一整夜,与此同时,苏珊娜开始利用软骨、筋腱穿针引线,罗兰则磨好了小刀,又削了六七根骨针。等他干完这档子事儿,手指上尽是流血的小口子。他把木头灰沾湿,再涂抹在手指的伤口上,就那样睡了一夜,那双手看上去像是戴了一副又笨又大的灰黑色手套。第二天,等他在小溪里把木头灰都洗去后,苏珊娜惊诧地看到那些切口都开始愈合了。她忍不住也沾了一点灰烬抹在嘴角那个始终没好起来的伤口上,可一抹上去就疼得要命,她慌忙把它们都洗去。
“我想让你把这个该死的玩意儿弄掉。”她说。
罗兰摇摇头,“我们还是再等等,让它自己好起来吧。”
“为什么?”
“切割疼痛不已的伤口,这肯定是个坏点子,除非你绝对别无选择。尤其是当我们还在这干活的时候,杰克会说这些都是‘手红活儿’。”
她明白了(也不想多嘴纠正他的发音),但是等她闲下来一躺下,烦人的胡思乱想就会撑满她的整个脑袋:幻想着疱疹开始扩散,一寸寸地吞噬她的脸孔,直到她的脑袋变成一只黑怯怯、覆着硬痂、淌着脓血的大肿瘤。天黑之后,这种瞎想就会愈加活灵活现,变成极其恐怖的心理摧残,好在她实在太累了,没法不倒头就睡。
第二天,苏珊娜几乎要认为这是一次“兽皮野营”活动了,罗兰新点了一堆营火,火势不旺,火苗压得低低的,随后他又在火堆上支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架子。他们在这里熏烤兽皮,两张两张并排起来,烤完了再放在一边。制完的兽皮有股好闻得不可思议的气味。她拉起一张鹿皮贴在脸上,心里说,这味道就像是皮革啊,接着又兀自大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皮革。
第三天,他们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制衣”,苏珊娜终于在这一局里胜过了枪侠。罗兰的针脚又宽又松,实在不算牢靠。她认为他缝制的上衣和绑腿大概一个月内还不至于散架,但估计撑不过第二个月。可这显然是她的拿手好戏。她的母亲和外祖母都传授过她女红的手艺。一开始,她发现罗兰做的骨针很难用,她磨蹭好半天才能让拇指和食指捏住小片的鹿皮,在该下针的地方下针。随后,动作就越来越娴熟了,到了“缝衣日”的中午,她已经拿起罗兰身边的那堆衣料,在他的粗松的针脚之上再缝上一道细密精致的线。她原以为罗兰会反对——男人总是自大狂——但他丝毫没有拒绝,这种态度显然很英明。要说有人对此牢骚满腹、厌烦透顶,恐怕就只有黛塔了。
到了“兽皮野营”的第三天夜里,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一件贴身背心、一对绑腿,还有一件大外套。还各有一副连指手套。肥头大耳的手套看起来很滑稽,但肯定能把他们的手捂得暖暖和和。说到双手,苏珊娜曾有一天十指酸疼得难以弯曲。于是她望着剩下的兽皮,问罗兰他们是否还要花上一天的工夫在此缝衣服。
他斟酌片刻,随后摇摇头。“我们可以把剩下的皮连同一些肉存放在出租车里,再从小溪里搬些大冰块放在上面,保持冷冻。”
“一旦我们走上雪地,这辆出租车就没什么用处了,是不是?”
“是的,”他承认,“但是,到那时候,兽皮都已做成衣服,而肉也都会吃掉了。”
“也就是说你不能在此地逗留下去了,对不?你听到它在呼唤你了。黑暗塔。”
罗兰把目光投进噼啪作响的火堆里,什么也没说。也没必要说。
“到了白域,我们的装备怎么办呢?”
“做个雪橇。会很有趣的。”
她点点头,便准备躺下睡觉。他却托住她的肩膀,让她转向火堆。他的面庞凑近了她,在那个瞬间,苏珊娜以为他要亲吻她,和她道晚安。可是,他长久凝视着她嘴边的伤口,仔细看着外表结起的痂。
“怎样?”最后,她问出声来。如果她再多说几个词儿,他就会清楚地听到她在颤抖,所以她只能点到为止。
“我认为它变小了一点。一旦我们离开劣土,它应该会自动痊愈的。”
“你这么说可当真?”
枪侠却立刻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应该会。现在,苏珊娜,躺下吧。好好休息。”
“行,行,可今天别再让我多睡了。我想守夜。”
“好的。现在,躺下吧。”
她听话地照做了,眼皮还没合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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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中央公园里,冷得可以清楚地看到呼出的白气。头顶的天空白茫茫一片,下雪的天空,但她不冷。不,穿着崭新的鹿皮大衣,裹着绑腿,穿着背心,还有滑稽可爱的毛茸茸的鹿皮手套,一点儿也不冷。她的头上还有一样东西,垂下来盖住两只耳朵,让它们像身上其他部位一样被捂得暖暖和和。她把帽子摘下来,好奇地端详起来,发现它和周身上下其他的新衣服大为不同,它不是鹿皮所制,而是红绿相间的绒线编织帽。前额部位还绣上了字:圣诞快乐。
她盯着帽子看,惊呆了。您是否在梦里有过似曾相识的体验?显然会有吧。她举目四望,看到了埃蒂和杰克,他们都咧着嘴朝她笑呢。他俩都光着头没戴帽子,她猛然意识到:她手中的帽子是他们在别的梦境中戴过的两顶帽子的结合体。一阵狂喜在她心头油然而生,仿佛她刚刚解决了一道理论上根本不可能有答案的难题:正方形套圆圈,让我们就打这样的比方吧,或是找到了终极素数(布莱因,好好听着吧你,愿这道难题让你的脑袋想到炸开,你这个疯疯癫癫的火车)。
埃蒂穿着一件可爱的T恤,胸前写着:我喝诺兹阿拉!
杰克的T恤上则写着:我开塔库罗精神!
两人都手捧热巧克力,完美无瑕的奶油泡沫浮在上面,还撒着一些肉豆蔻末。
“这是什么世界?”她问他们,并意识到周围有欢颂的歌声在唱:“这是哪个孩子?”
“你必须让他独自完成使命。”埃蒂说。
“没错,而且你还得小心丹底罗。”杰克说。
“我不明白,”苏珊娜说着,把绒线帽伸向他们,“这不是你们的吗?你们不是都戴着这样的帽子吗?”
“如果你想要,它就是你的了,”埃蒂说着,把热巧克力杯递过来,“来,我给你带了热巧克力。”
“不会再有双胞胎了,”杰克说,“只有一顶帽子,你没发现吗?”
还没等她开口,空中腾然响起一个声音,梦境开始解体。“十九,”那声音说,“这里是十九,是葜茨。”
随着每个字词吐出来,这个世界变得越发不真实。她能看穿埃蒂和杰克的身体,热巧克力的芳香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气味是灰
(圣灰节)
和皮革。她看到埃蒂的嘴唇在翕合,她觉得他在念一个名字,就在这时——
11
“该起来啦,苏珊娜,”罗兰说,“轮到你守夜了。”
她坐起身,向四周看看。营火的火势已经变弱了。
“我听见他离开那里了,”罗兰说,“不过已经走了一些时候了,苏珊娜,你没事儿吧?刚才做梦了?”
“是的。”她说,“这场梦里只有一顶帽子,而我戴着它。”
“我听不懂你的话。”
她自己也不太懂。梦境已经不太真实了,如同所有的梦。现在,她惟一有把握的就是,埃蒂的身影永远消散前,弥留在他唇间的名字是:派屈克·丹维尔。
第五章 奇之巷的乔·柯林斯
1
一顶帽子的梦过去三周后,三个身影(两个大身影,一个小身影)出现在广袤的森林高地上,慢慢地走过一大片空旷的雪野,朝向山下树木繁盛之处。一个身影正拖拉着另一个,后者坐在一片精巧的木板装置上,与其说是雪橇,倒不如说是雪地拖车。
奥伊在罗兰和苏珊娜之间来回跑动,好像始终在替双方站岗。它的毛皮因为寒冷的气候和近日不断的鹿肉大餐而变得又厚又亮。三人正行走于一片积雪五英尺深的雪野,若是在春夏,这里就会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场。拖着雪橇走很省力,因为他们终于开始下坡路了。罗兰真正担忧过的地段已经走过去了。穿越白域不算太艰难——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太多困境。体力活也不少,有很多木材可供他们晚上生火而眠,除了四个晚上他们没能生火,因为天气骤变,狂风旋啸不止,他们只好裹紧衣服躺在山岭上的森林里,听任暴风雪把他们吹得精疲力竭,只能干等狂风停歇才能继续往东南方跋涉。虽然狂风真正肆虐了两天两夜,但好歹他们熬到了继续上路的时候,当他们再次走向光束的路径时,发现地面的积雪又深了三英尺。在空旷的雪野上,尖声嘶吼的东北风肆无忌惮,有时候,一波一波活像海浪般袭来。高大的松柏甚至都会被这样的暴风雪掩埋殆尽。
在白域上行进到第三天时,罗兰奋力拉着她(那时候,雪就已经大约一英尺深了),苏珊娜意识到:除非罗兰有一双雪靴,否则他们可能需要数月跋涉才能穿越这片山岭上长着森林的高地雪原;于是,当天晚上她就给他做了一双。经历了反复的琢磨和返工(苏珊娜说,“靠猜,还要不断地啊呀啊呀惊叫!”),枪侠认为她做出的第三个实验品很成功。靴子的外沿是用柔软的白桦枝做成的,中心部分完全木制,交叠部分统统用鹿皮绳来连接,扎成一点一点的细密明线。在罗兰看来,这些鹿皮针脚很像泪珠。
“你怎么会懂做鞋子?”他穿上这双鞋一天后,这么问她。前方长路毫无惊喜可言,尤其当他学会以一种摇来摆去、恍如在颠簸的船上大踏步的方式滑步之后,积雪被拢在靴子两边,跋涉就显得更容易了。
“看电视。”苏珊娜答,“我小时候看过那样一档节目,《育空的普雷斯顿军士》,普雷斯顿军士没有貉獭作伴,但他确实有一只忠贞的好狗,叫做金。不管怎么说吧,我闭上眼睛试图回忆那家伙脚上的雪靴是什么样的。”她指了指罗兰脚上的实验品,“我只能模仿到这一步了。”
“你干得很棒,”他说,言辞中显而易见的真诚赞誉不禁让她浑身酥麻麻的。这倒并不是苏珊娜想从罗兰那里(或者说任何别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赢得的感觉,不过看起来她还挺满意。她在想,这到底是天性还是后天培育的品性呢?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想知道。
“这鞋子只要不散架,就会很管用,”她附和道。第一轮实验品早就散架了。
“我没感觉线绳在松动,”罗兰告诉她,“有一点拉伸,大概吧,顶多是这样。”
现在,当他们穿越了整片开阔的雪野,实验品三号之雪靴显然还是浑然一体,而且,她感到自己好歹做出了些许贡献,所以负罪感也减少了几分,多少能够心安理得地让罗兰拖着她前进了。她也时不时想起莫俊德,于是,当他们走进雪原之后的第十天晚上,她再次提及此事,要求罗兰把掌握的消息都告诉她。敦促她开这个口的原因是他宣称现在可以不用轮流守夜站岗了,至少眼下这阵子不用了;若他们的躯体真有需要,他们就能饱饱地睡上十个小时。若还需要叫醒服务,奥伊会做的。
罗兰却长叹一声,呆呆看着营火,双手环抱着膝盖、两手松松地相扣,就那样看了足有一分钟。她刚刚认定自己不会听到什么答案了,他却开口了,“还在跟,但落得越来越远了。挣扎着找食物,挣扎着追踪,但他最为挣扎之事是要取暖。”
“取暖?”苏珊娜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木。
“他没有火柴,也没有斯坛诺之类的东西。我相信有过一个晚上——早些时候了——他跟到了我们的营地,等我们走后,灰烬下还有一些木炭没有燃尽,随后几天他就带着这个火种,晚上还生了火。以前,人们对我讲过,这就是穴居人一路保存火种的方法。”
苏珊娜点点头。她在高中的科学常识课上也听说过,尽管连老师们都得承认:关于石器时代古人类的大部分知识只能说是成体系的猜想,并不算是切实的知识。她不禁琢磨起来:罗兰跟她讲过的事情里面又有多少只是猜想呢?于是,她问了他。
“那不是猜想,但我很难解释清楚。如果说是意念沟通,苏珊娜,那也不是杰克所用的那种触及方式。不是用看、听或者做梦的办法。但是……你相信我们有时候会做一些梦,但醒来后完全不记得?”
“相信。”她想到,可以跟他说说自己在《瞭望》科学杂志上读过的文章:有关眼球快速转动、REM睡眠试验,最终她觉得这样扯下去太复杂了。于是,她只说自己很确定:其实人们每天晚上都做梦,只是他们不记得了;对这番应答,她自己尚且满意。
“也许我就是在那些记不得的梦里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罗兰说,“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他倾尽全力想要跟上来。他对于这个世界所知太少,所以,他能活到今天实在是个奇迹。”
“你为他感到难过吗?”
“不。我担负不起对他的怜悯。你也不行。”
可是当他这么说时,却避开了她的注视,因而她觉得他是在撒谎。也许他的确不想为莫俊德感到遗憾,但她很明白:他心里有那份感觉,无论怎么说都有一点。也许他希望莫俊德死在追踪途中——显然这里有各种条件会导致死亡,尤其是冷酷的低温——但苏珊娜认为罗兰做不到。他们也许已经超越了卡的边界,但她认为毕竟血浓于水。
况且,还有比血缘关联更强有力的存在。她知道,因为现在连她都可以感觉到那种存在在脑海中如心跳般一下一下撞响,不管是睡觉时还是清醒时。那便是黑暗塔。她觉得他们已经非常靠近它了。她毫无头绪:就算到了塔,又该如何处置塔外疯癫的守门人?可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眼下,她只求能亲眼看到塔。走进塔里,现在仍是超出她想象力的情景,可是看看它呢?是的,她想象得出来。并且,她觉得看一眼足矣。
2
他们沿着宽敞的坡道缓行而下,奥伊先是急匆匆跑在罗兰的脚边,又跑回去看看苏珊娜,再一路小跑回到罗兰身边。天空中时而会有亮蓝色的大洞出现。罗兰明白这是光束在工作,将厚厚的云层持续不断地往东南方向拉。不然,天空从这边的地平线到那边的地平线就全部白茫茫一片,低得仿佛触手可及,他们都熟悉了天空的这种表情。更多的雪在聚集中,枪侠默想:这场暴风雪可能空前的凶猛。风也刮起来了,刮来的冰冷湿气足以冻僵他裸露在外的体肤(经过三周勤奋的手工劳动,现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只剩下额头和鼻尖了)。大风吹出一长条晶莹剔透的冰雪飘带。这莹白的雪带越过他们身边,又像魔法变出来的幻景般顺着斜坡飘下,变幻莫测的冰雪活像摇曳多姿的芭蕾舞演员。
“真美啊,不是吗?”苏珊娜坐在后面的雪橇上,似乎满怀期冀地大声问罗兰。
来自蓟犁的罗兰,历来没有对美的判断力(只有一次例外,在眉脊泗的外领地),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心中的美景:暴风雪袭来时,不止是遮掩一片密密的树林,而是整片大地银装素裹。所以,他几乎怀疑起刚才那阵风刮过、雪吹起时他所见的情景。他放下了手中的拖绳,从绳套里走出来,径直走到苏珊娜跟前(还有他们所有的随行装备,现在又增加了不少,统统捆绑在她身后的雪地拖车上),屈膝蹲在她身旁。鹿皮衣衫将他从头到脚地武装起来,使得他看起来不像人,倒像是大脚怪兽。
“你对此如何解释?”他问她。
风再次旋转而起,比先前更猛烈了几分,甚而模糊了他刚才所见到的那番情景。等风停落,天空中又张开了一个大洞,阳光瞬间洒下,照亮了似有无数钻石闪耀的雪野。苏珊娜举起一只手遮住阳光看下山坡。她看到雪地上刻划着一个倒写的T字。横向的一笔距离他们很近(不过,也起码在两公里之外),相对来说短一些,也许在竖笔两边各延伸有两百英尺。但那竖着的一笔却很长很长,笔直地通向地平线,消失在视野尽头。
“是路!”她说,“有人在下面犁出了一些道路,罗兰!”
他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但是我想听你说出来。另外,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什么?你的眼睛一向比我的尖,尖多了!”
“等我们再走近一点,你自己看吧。”
他刚想站起来,就被她急不可耐地拽住了袖子。“别跟我玩儿了。说吧,是什么?”
“屋顶。”他没有继续吊她的胃口,“我想,山下有一些小房子。也许,甚至是个小镇。”
“有人?你是说,有人吗?”
“唔,看起来似乎有一间房子里飘出了炊烟。不过,天地一片白茫茫的,这也很难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见到人。显然,有人出现,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一些。“罗兰,我们必须得小心点。”
“是的,”他答道,这才走回拖绳那里。捡起绳子之前,他停下来重新整了整枪带,把枪套往前挪了挪,这样更方便他左手拔枪。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走到了横竖两条路的交叉口。有人在路口立起一道高约十一英尺的雪堤,权当路标。苏珊娜看到平整的雪地上留有类似推土机的痕迹。从这堆夯实的雪地里竖起了一根标杆。上面的路标和其他城镇的路标绝无二致;和她在纽约城的交叉路口所见过的路牌也没啥两样。指向那条短路的标牌上写着
奇之巷
但是,真正让她胆战心惊的是另一块牌子,写着
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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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于交叉路口周围的小屋几乎全无人烟,不少房子都半掩在积雪中,甚而被屋顶上的厚厚沉雪压塌了,只有一间小屋例外。这一间——其位置大约在奇之巷左街下行四分之三处——明显和别的房子不同。屋顶上的雪显然扫过,因而不存在被压塌的危险,门前通往小路的走道上的积雪也被铲除了。就是从这间三面环树、小巧玲珑的小屋的烟囱里飘荡出炊烟,如羽毛般洁白。一扇窗玻璃也被照成了暖黄色,但吸引苏珊娜的目光的仍然是那道炊烟。她在意的只是这将是最后一次和人类接触。她脑海中惟一一个问题是:会是什么人来应门。会不会是韩赛尔,或是他的姐姐格蕾特?(那对兄妹会不会是一对双胞胎呢?有人研究过这个课题吗?)也许会是小红帽?或者歌蒂拉克①『注:韩赛尔和格蕾特、小红帽都是德国民间童话里的主人公,歌蒂拉克是《三只小熊》里的小女孩。』?下巴上还留着山羊胡子般的麦片粥?
“也许我们应该过门而不入。”她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哪怕他们还站在高高的雪堤边。“就当没看见,说谢啦。”她指了指标有“塔路”的路牌,又说,“罗兰,我们的方向已经明确了——也许我们应该往这边走。”
“那么,如果我们过门不入,你觉得莫俊德会不会呢?”罗兰反问道,“你觉得他也会过门不入吗,不管是谁在那里享受天伦之乐,他会不会留下人家不管呢?”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莫俊德决定要杀死小屋里的人,他肯定会下手。只要里面的住户是可以吃的,他就会饱餐一顿,不过,食物倒是次要的问题。一路经过的森林里藏着不少野味,就算莫俊德没能捕获到他的晚餐(只要他变成蜘蛛形体,苏珊娜就可以肯定:抓点野味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罗兰和她每次拔营离去时都会多少留下一点残余的食物。所以,他走出那片白雪覆盖的高地时,并不会饥肠辘辘,但……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不管途中偶遇什么人,他必会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