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个傻蛋——”他的同伴来打岔,笑嘻嘻地恶言恶语。

“你们无法杀死一个已死之人。”毕玛乐总算说完了,“罗兰,若是他还像以前那样,你的两把枪就可以结果他的性命……”

罗兰颔首示意,“父子相传的枪,枪筒由亚瑟·艾尔德的长剑——石中剑改制而成。是的,古老预言也提到这一点。他肯定也知道。”

“可现在他已经脱险了。只要他将自身超脱于那些预言之外,只要他是不死之身,就行。”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一直羁留在塔的一层外阳台里,”罗兰说,“不管是不是不死之身,如果他没有艾尔德传下的某样圣物,就永不可能攀到塔顶;既然他知道这些预言,就肯定明白这一点。”

飞玛乐冷冷一笑,“是的,但是,正如苏珊娜世界里的一个故事中有个守桥的霍雷肖一样,现在血王把守着黑暗塔。他已经找到了进口的途径,但还不能攀到顶,这是事实。可他一夫当关,死守不放,你们也没法爬上去。”

“看起来,红色老国王倒还没有疯到骨子里。”毕玛乐说。

“疯子来啦!”富玛乐在一旁起哄。他闷声拍打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可是,如果你们继续,”飞玛乐说,“等于亲手把艾尔德的圣物带去给他,而他正好需要那些东西将自己从羁留中解放出来。”

“他必须先从我这里夺过去。”罗兰说,“从我们手里。”他的语调一点不激动,似乎只是在评说天气。

“没错。”飞玛乐表示同意,“但是你要想一想,罗兰。你们不能用枪打死他,但他却有可能从你们手上夺走枪,因为他天性狡猾,诡计多端。要是他正好那么做了……那好吧!想象一下,一个死去的国王,而且疯了,站在黑暗塔的顶层,怀里揣着一对儿伟大的老枪!他可能立于塔顶统领世界,但我更倾向于——考虑到他的疯狂——他会作出相反的选择:推倒塔。他干得出来,不管有没有众光束。”

飞玛乐阴沉地观望着他们,依然站在那边的桥头。

“到了那时候,”他说,“所有一切都将在黑暗中。”

4

几人默默地站在那里,思忖着这一假设。接着,毕玛乐开口了,几乎像是在辩解,“代价也许没那么大,只要你稍微想想,自从黑暗塔存在以来的这个世界、也就是我们称之为楔石塔的地方,这儿的塔不像玫瑰那样影响很多事物;而是以塔的方式影响了譬如永生虎,譬如你们那名叫罗佛的狗,譬如至少对于一个——”

“名叫罗佛的狗?”苏珊娜惊呆了,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女士,您的想象力不敌一根烧煳了的木棍。”富玛乐带着深深的厌恶说道。

毕玛乐不受其影响,“在这个世界里,黑暗塔就是黑暗塔。而在你们的世界里,罗兰,在你先前待过的世界里,大多数物类都在正常繁衍,大都生活得很甜蜜。能力和希望依然存在。你愿意冒着摧毁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以及金先生以想象力企及的世界的大险吗?你明知不是他创建了那个世界。能窥探乾神的奥秘并不意味着就是另一个乾神,尽管很多富有创造力的人好像都这么自以为是。你愿意拿这一切来冒险吗?”

“我们只是在询问,并不打算说服你们。”飞玛乐说,“但是,事实很明显:现在,这仅仅是你的任务了,枪侠。一切都取决于你。没什么能再迫使你前进了。只要你穿过这座城堡,走进后面的白域,你和你的朋友们就将越过卡本身。而你并不是非去不可。你先前经历了一切,你已经可以拯救众光束了,而救了光束便能确保塔继续存在,乃至永远存在,那是众世界和众生灵绕之旋转的轴心。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你现在掉头回去,死去的国王就将永远受困于他现在所在之处。”

“你说完了吧。”苏珊娜插嘴道,并无礼地看着活该挨白眼的富玛乐。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罗兰说,“我会继续推进。因为我许下了诺言。”

“你对谁许下诺言了呢?”飞玛乐喊了出来。自他站在桥上城堡这边的位置以来,第一次松开了双手,并用它们用力地抓着头发往后抻。动作虽小,却有力地证明了他的极度困惑。“因为,根本没有关于诺言的预言;我告诉你!”

“不会有那样的预言。因为我是对自己许诺,也将独自信守。”

“这人和红色老大哥一样疯狂。”富玛乐不无敬意地说。

“好吧。”飞玛乐说。他长叹一声,又将两手相握于身前。“我已经尽力了。”他朝三体一位的那两者一点头,他们正转身留意着他。

毕玛乐和富玛乐各自弯下一膝:毕玛乐弯右膝,富玛乐弯左膝。他俩翻下柳条篮的盖子,再将两个篮子倾向前。(刹那间,苏珊娜想到了“价格正确”和“集中注意力”那些有奖竞猜电视节目中的模特,以及她们展示奖品的方式。)

一个篮子里是吃的:烤鸡和烤猪肉、牛腿肉、大片大片的粉色圆火腿。苏珊娜觉得她的胃在看到这一切的瞬间骤然扩张,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吃,吃完为止,而且,她只有百般克制,才能不发出欲求的呻吟声。嘴边已经涨出了唾液,她一把抹去。他们应该知道她在擦口水,可她对此毫无办法,不过,好在她还有自控力,不会让他们瞅见饥饿在她唇上或下巴上留下任何证据。奥伊叫起来,但依然固守在枪侠左脚边。

另一个篮子里大大的粗针毛衣,一件红、一件绿:都是圣诞节的颜色。

“还有长袖保暖内衣、外套、羊毛衬里长靴,还有手套。”毕玛乐说,“神会之地在一年中的这个时段冷得要死,你们还得走上几个月呢。”

“在城郊,我们给你们留下了一副铝制雪橇,”毕玛乐说,“你们可以把它扔在小推车后面,等到了雪原,就可以拿出来装载装备,或是载上这位女士。”

“毫无疑问,你们会琢磨:既然我们不赞成你们继续前行,为什么要为你们做这些呢?”毕玛乐说,“事实上,我们庆幸于自己还能侥幸存活——”

“那时候我们真的认定自己玩完儿了,”富玛乐又插嘴,“‘四分卫蔫巴了’,埃蒂大概会这么说吧。”

这又令她心痛了……但不及眼巴巴看着那些美食更令她揪心。也不比在幻想中感受粗针大毛衣套上头、长长的衣摆一直能裹暖大腿更难过。

“我本打算尽可能地和你们谈清楚,让你们主动打道回府,”飞玛乐说——苏珊娜注意到,这是三人之中第一次有人用到了第一人称,“如果我说不动你们,就给你们所需要的补给品。”

“你们杀不了他!”富玛乐突然大叫起来,“难道你们不明白吗?你们这些木头脑袋的杀人机器,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们能做的一切不过是被他玩于股掌之间,玩得晕头转向!你们怎么会这么愚——”

“别说了,”飞玛乐温和地说,富玛乐当即闭上了嘴巴。“他心意已决。”

“你们会干什么?”罗兰问,“我们一走,你们打算怎么办?”

三个人一齐耸耸肩,一致得如同镜子的映照,但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是飞玛乐——所谓巫飞思中的超我。“等在这里。”他说,“看看造物母体到底是生存还是死亡。与此同时,还要尽力复兴拉什宫,让这城堡恢复往日的荣耀。这里曾经是个美丽的地方。也会重新变得美丽的。现在,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谈完了。请带上你们的礼物,以及我们的感谢和祝福。”

“勉强的祝福,”富玛乐说着,真的微笑起来。这笑容在他脸上显得耀眼而又突兀。

苏珊娜几乎就要往前冲了。她是那么饿,那么想吃新鲜的食物(新鲜的肉),但她最迫切想要的是毛衣和保暖内衣。虽然补给品不算多(等他们走完巫飞思所说的神会之地,想必早就吃光用光了),但豪华手推车后面还有不少罐头装的豆子、鲔鱼、玉米碎牛肉,眼下他们的肚子还算半饱。是刺骨的寒冷正在折磨她。至少,感觉上是这样;寒冷由外向内地逼近她的心脏,每一刻都愈加痛苦。

但有两样事情阻止了她。其一,她意识到:如果迈出一步,她仅剩的意志力就会轰然崩塌;她会不顾一切地跑到桥顶上,双膝跪倒在装满衣服的深口篮子前,像个奔往跳蚤市场的家庭主妇般一通猛翻猛抢。如果她迈出了第一步,就再没什么能阻拦她了。然而丧志意志力还不是最糟糕的;她还会丢了奥黛塔·霍姆斯倾尽一生所追求的尊严,尽管有个可疑的家伙埋伏在她的脑海里蓄谋破坏。

然而这仍不足以遏止她的冲动。真正让她钉在原地的,是回忆,是看到黑鸟叼着貌似绿色茎干,不是“呀!呀!”地叫,而是“咕噜咕噜”地盘旋而过时的印象。只不过是鬼草,没错,但无论如何总是绿色植物。活生生的生物。就是那天,罗兰说的一番话令她无言以对——怎么说的?——胜利之前必遭诱惑。她以前绝对想不到,有生之年经受的最严酷的诱惑竟然是一件粗针渔夫毛衫,但是——

她幡然醒悟:枪侠一定早就猜到了,即便不是打一开始就胸有成竹,也是在三个斯蒂芬·金出现时明白的:这一切是场骗局。她无法精确地说出篮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万分怀疑那真的是食物和衣物。

她镇定下来。

“好吧?”飞玛乐颇有耐心地问,“你们愿意过来吗?收下我给你们的礼物?如果你们想要,就必须自己过来拿,因为我至多能走到桥中间。国王划下的死亡界线就在毕玛乐和富玛乐所站之位的前面。你和她可以来回走动,但我们不行。”

罗兰说:“谢谢您的好意,先生,但我们打算拒绝。我们有食物,前方不远处就有衣物在等待我们,就在牲口上呢。更何况,也不见得那么冷。”

“不冷,”苏珊娜表示赞同,微笑地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样也是三个目瞪口呆的人,“真的不太冷。”

“我们要前行了。”罗兰说着又屈膝行了个简礼。

“说谢啦,愿你们顺利。”苏珊娜也说着客套话,再次撩了撩根本不存在的裙角。

她和罗兰掉头就想走。就在那一刹那间,毕玛乐和富玛乐依旧单腿跪在那里,伸手探入他们面前那两只敞开的篮子。

苏珊娜不需要得到罗兰的指示,根本不需要他大声喝令,就从腰带里拔出枪,射中了左边的那个——富玛乐——就在他从篮子里抽出一把长筒银枪的瞬间。枪杆上还吊着一件衣物,看似围巾。罗兰也拔出了枪,像以往一样神速地扣动扳机,一弹足矣。头顶上,黑鸦惊叫着飞起来,乱成一团,蓝色的天空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被黑色遮掩了。毕玛乐手中也持着一柄同样的银色长枪,慢慢地向前倒下,歪在面前盛满美食的篮子上,死前还带着一副惊讶的表情,前额正中央上多了一个弹孔。

5

飞玛乐立在原地,在另一边的桥头。双手依旧相扣在身前,但现在他已不像是斯蒂芬·金了。现在的他俨然是个濒死的老者,蜡黄的脸庞长长地耷拉着,病恹恹的。头发也不再是浓黑色,而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整个头颅仿佛是疱疹盛开的荒芜花园。他的双颊、下巴和前额上垒满了块状小瘤,伤口裸露着,有的在流脓,有的在淌血。

“你到底是什么人?”罗兰问他。

“类人,和你差不离。”他顺从地说,“在担任血王的国务大臣的岁月里,我的名字是岚度·沉想。不过,很久以前我只是纽约北部的平头百姓老奥斯丁·康维尔。很遗憾地说,不是在楔石世界,而是在另一个世界。我曾经掌管尼亚加拉商业街,此前是个成功的广告人。假如你知道我曾代理过诺兹阿拉和塔库罗精神,大概会挺好奇吧。”

无论是他这副尊荣,还是出人意料的个人简历,苏珊娜都不感兴趣,她只是说:“所以,他毕竟还是没有把手下大将的头砍下来。那三个斯蒂芬·金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是个小魔法,”老人说,“你们要杀了我吗?来吧。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们动作快一点。我的状况不太好,你们一定已经看出来了。”

“你前面跟我们说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的?”苏珊娜问。

那双老朽的眼睛略带惊讶地看着她。“所有的,都是真的。”他答道,接着迈步走到桥上,另外两人——都曾是他的助手,她对此很肯定——四肢瘫软地倒伏在地。“都是真的;除了……这个。”他踢了踢篮子,里面的东西这才颠了出来。

苏珊娜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奥伊也立刻闪身而出,站在她跟前摆出护卫的姿态,短腿呈外八字地撑开,脑袋压低。

“没事儿,”她说了一句,但声音依然打着战。“我只是……吓了一跳。”

柳条篮里的喷香烤肉竟然都是腐烂的人肢——看上去也像是长条的猪排肉,事实上,肢体已经腐烂得几乎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了。肉质几乎都成了黑蓝色,还有一团一团的蛆蠕动于其上。

另一只篮子里也根本不是什么衣物。被飞玛乐倒出来的是纠缠成结的一堆僵死之蛇。溜圆的小眼珠子全都不动了;分叉形的蛇信子死气沉沉地滑进滑出;有些蛇已经死透不动了。

“如果你们把它们贴身穿好,说不定能让它们暖起来,重获新生呢。”飞玛乐不无遗憾地说。

“你本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吗?”罗兰问。

“没想到。”老人承认了。他坐在桥上,深深叹了口气。一条蛇打算爬上他的膝头,可他一挥手将它拨走了,动作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也有点厌烦。“但我要执行自己的任务,我只是听令而为。”

苏珊娜看着两具尸体,露出惶恐而惊诧的表情。毕玛乐和富玛乐,现在只是一对儿死掉的老家伙,并且同样以不自然的飞快速度腐烂着,羊皮纸一般发黄的皮肤紧缩起来,飞速地向骨头迫去,皮下也流淌出浓稠的脓浆。就在她眼睁睁瞧着时,毕玛乐的眼窝迅速凹陷下去,露出两只潜望镜一般的黑窟窿,死尸仿佛瞬间带上了惊诧的表情。一些蛇扭动着攀上这两具腐烂中的尸首。另一些蛇则爬进聚满蛆虫的断肢篮,显然是想在这堆东西之下找到些许温暖的角落。腐烂的过程中尸体会释放出短暂的热量,她心想:如果自己也能那样做,说不定也会沉溺于那份奢侈的温暖中。如果她是蛇,她就会那么做。

“你们要杀了我吗?”飞玛乐问。

“不,”罗兰答,“因为你的职责尚未完成。随后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飞玛乐抬起头,干涩而老朽的双眼里透出一丝好奇,“您的儿子?”

“我的,也是你主子的儿子。你们见上面时,能不能帮我捎上一句话?”

“如果我还活着,当然可以。”

“告诉他我已经老了,而且老奸巨猾,但他很年轻。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回头,即便是带着复仇之梦,他还能活下去……尽管我对他所做的一切足以使他欲求复仇,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要告诉他如果他还敢前行,我会杀了他,正如我要去杀了他的红色父亲。”

“你们都是把别人的话当作耳旁风,即便听进去了也不相信。”飞玛乐说。既然他的诡计现在已经曝光了(根本没什么魔法惑人的巫飞思,苏珊娜心想;不过是个来自纽约北部的拉广告的家伙改头换面干起了新活计),他显得难以言喻地虚弱。“你们无法杀死一个已经自行了断的人。你们也进不了黑暗塔,因为那里只有一个进口,羁留在阳台上的王已经控制了局面。而且他还有充足的弹药。光是鬼飞球就足以远距离攻击你们,甚至你们还没走完玫瑰地就被炸死了。”

“那是我们要担心的事儿,”罗兰说,而苏珊娜认为他难得地说出了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她的确已经开始担心了。“还是说说你吧,你是否愿意在见到莫俊德的时候帮我传递口信呢?”

飞玛乐摆出一个默肯的手势。

罗兰摇摇头。“伙计,别冲着我摆手——让我亲耳听到你说出来。”

“我会帮你传递口信的,”飞玛乐说完,又加上一句,“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会和他谈谈的。”

“你会看到他的。先生,日安。”说完,罗兰转身就想走,但苏珊娜抓着他的胳膊,因而他又转回来。

“你得发誓,说你跟我们讲的事情都是真的。”她以命令的口吻对坐在桥上的丑陋老人说道,早已飞回原位的黑鸦冷冷地在半空中凝望他。从中可见什么?又能证明什么?她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就算是现在,她能分辨出这老者在说谎吗?也许不能吧。可是她仍然坚持:“我要你以父之名发誓。”

老者对着她抬起右手,手掌摊开,苏珊娜看到掌心里有一些未结痂的疱疹。“谨对纽约州北部泰奥加·斯普林斯的安德鲁·约翰·康维尔,我发誓。这座城堡的主人,血王真的疯了,真的打裂了他掠夺所得的巫师的玻璃球。他真的逼迫属下吞服毒药,并真的眼看着他们死去。”他将高举的手掌往下一挥,指着整整一篮子的碎尸块,“黑鸟女士,您觉得我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呢?‘我们的肢体’制造工厂吗?”

她听不懂这个“我们的肢体”,但未作任何表示。

“他真的已经去了黑暗塔。他就像一些古老寓言中的狗,想要确信:如果他得不到,别人也甭想得到。即便是关于这两个篮子里的内容,我其实也并没有撒谎,并不能算。我只是把东西展示给你们看,让你们自己拿主意。”他一脸鄙夷刻薄的笑令苏珊娜思忖:该不该至少提醒他一下,罗兰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最后她决定缄口不提,不值得。

“我只对你们说了一个弥天大谎。”昔日的奥斯丁·康维尔说道,“那就是:他砍了我的头。”

“苏珊娜,你满意了吗?”罗兰问她。

“是的。”她说,尽管她并不满意,压根儿不算满意。“我们走吧。”

“上车去,上去之后就不要再回头看他了。他很狡猾。”

“回头跟我细说吧。”苏珊娜说着,照罗兰的吩咐上了手推车。

“祝您天长夜爽,”昔日的奥斯丁·康维尔坐在一堆缓缓蠕动的僵死之蛇中说道,“愿圣人耶稣关照你们以及你们的宗族部落。也愿你们不至于后知后觉,趁早明白过来,远离黑暗塔!”

6

他们原路折回,返回先前偏离光束的路径、直通血王城堡的岔路口,罗兰在那里停下来,休息了几分钟。一阵微风吹来,富有爱国情操的幡旗啪啦啪啦地拍动起来。在她眼里,那些旧旗帜都褪色了。海报也陈旧不堪,尼克松、洛奇、肯尼迪和约翰逊的面孔早已被涂鸦抹坏了。所有魔法修饰——这种蹩脚的小魔法无疑是血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的——现在全都消逝殆尽。

摘下面具吧,摘下面具,她心倦神疲地想,真是场完美的派对,但现在已经结束了……而且,红色死人的影响力遍及此地万事万物。

她摸了摸嘴角的那颗疱疹,接着又看了看指尖。她以为会看到血、脓,或是两者都有。但指尖上什么也没有,这真是让人舒了一口气。

“你相信多少?”苏珊娜问他。

“倒是不少。”罗兰答。

“所以,他是在那儿了,在塔里。”

“不是在塔里。是困在了塔外。”他笑了,“这可有着天壤之别。”

“真有那么大的不同吗?那么你会怎么对付他?”

“我不知道。”

“如果他操控了你的两把枪,你觉得,他会不会回到塔里,爬到塔顶?”

“是的。”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你又会怎样应对?”

“不让他得到枪,一把都不行。”仿佛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苏珊娜也不禁觉得,确实不言自明。她差点儿忘了,罗兰说话历来只有字面意思。不管说什么事儿。

“刚才在城堡那会儿,你是在琢磨怎样给莫俊德下套。”

“是的。”罗兰承认了,“但考虑到我们在那里的经历——以及我们得知的一切——似乎还是启程为佳。更容易。看!”

他掏出怀表,摁开了表盖。他俩都发现秒针仍然兀自绕着圈。但是,速度还和以前一样吗?苏珊娜丝毫不能确定,但是她觉得已经不一样了。她抬头看着罗兰,眉毛一挑。

“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走动如常。”罗兰说,“但并不是每时每刻。我认为它每转六七圈后就会丢失至少一秒钟。也许一天里失去三至六分钟,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