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杰克。”锡弥说,“光束说一切还不算太迟。光束说谢谢。”

“很好。”杰克答,伸手抓住了门把手。他几乎没有听到锡弥在说什么。他正在集中注意力

(不要哭,那会让她更难受)

想要在进门后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锡弥又说了什么,这让他慌忙止步。

“现实世界里也不算太晚,”锡弥说,“我们知道。我们偷看了一眼。看到了移动的征兆。是不是,泰德?”

“是的,我们确实看到了。”泰德在膝头握着一罐诺兹阿拉。现在又拿起来喝了一口。“你进去的时候,杰克,请告诉罗兰,如果你们感兴趣的是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九日,那一切都没问题。但是成功的机会开始越来越小。”

“我会转告他的。”杰克说。

“还要提醒他,那里的时间有时候会活络一下,就像老变速器那样滑进一下。很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暂且不考虑光束在愈合的话。所以一旦十九号过去了……”

“那就再也不会重来了。”杰克说,“在那里是不会了。我们懂。”他开了门,钻进了舍监套间的黑暗中。

9

床边桌上的一盏小灯投射下一轮压抑的黄色光亮,照亮埃蒂·迪恩的脸庞。灯光将鼻翼的黑影映在脸颊上,也将两个眼窝投上深黑的阴影。苏珊娜在他身边,跪坐在地板上,抓着他的双手,低头凝视他。她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罗兰坐在床另一边的浓重黑暗里。将死之人的喃喃独语已休止了,呼吸也已失去了规律。他会突然停止呼气,凝滞一会儿,再缓缓长长地带着胸腔啸声吐出来。他的胸脯长久地停顿不动时,苏珊娜便会抬眼盯着他的脸庞,闪着焦虑的眼神,直到那口痛苦不堪的呼气继续下去。

杰克在罗兰的身旁坐下,也靠着床望着埃蒂,又望着苏珊娜,再犹疑地看着枪侠的神情。在昏暗之中,他只能看到他的疲惫。

“泰德要我告诉你,美国那边已经快到六月十九日了,感谢老天。而且,时间可能会在缺口里活络一下。”

罗兰点点头,“但我们还要等一下,我想,等这里的一切结束。不会太久了,这是我们欠他的。”

“多久?”他低沉地问。

“我不知道。你来之前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即便你跑着来——”

“我是跑来的,路过草地那儿时——”

“——可是,你也看到了……”

“他很顽强。”苏珊娜说,如今她只能以此为傲了,这更令杰克心寒。“我的男人很顽强。也许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10

他确实有话。杰克悄悄回到屋里的五分钟后,埃蒂的眼睛睁开了。“苏……”他说,“苏……希——”

她凑过去,依然握着他的双手,对着他的脸微笑,她完全聚焦于这一情景,什么都不能再夺走她的心。杰克几乎难以置信的是,埃蒂松开一只手,略微抬向右边,然后抓住了她纠结的鬈发。即便那手臂垂在发间会拽疼发根,她也丝毫没感觉似的。绽放在她唇边的笑容是那般欢喜,那般欢迎他,也许甚而该说是美好的。

“埃蒂!欢迎你回来!”

“别胡说八……八道,”他耳语着,“我要走了,亲爱的,不是回来。”

“不过是点轻——”

“嘘——”他耳语着,她顺从地不再出声。抓着她头发的手又拉动了一下。她将脸颊殷切地凑上去,最后一次亲吻他尚存声息的双唇。“我……会……等你的,”他说,每个字都使了全身的劲。

杰克瞧见他的皮肤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将死之人留给活生生的世界的最后信息,那一瞬间,男孩的心终于顿悟了他的意识早已知晓的事情。他开始哭泣。泪水滚烫,收不住地往下淌。罗兰抓住他的手时,他也狠狠地握紧他的。他害怕,也伤心。如果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埃蒂身上,就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是的,埃蒂。我知道你会等我的。”她说。

“在……”他又要深深的、痛苦地撕扯出一口气来。可他的双眼却明亮如宝石。“在空旷之地。”又是一次艰难的喘息。手抚着她的头发。灯光在其上投下神秘的黄色光环。“道路尽头的那片空旷之地。”

“是的,亲爱的。”现在,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有一滴泪流落在埃蒂的脸颊上,慢慢地滑向下巴。“我听到你的话了。等我,我会找到你的,我们一起走。那时候我就能走动了,用自己的双腿走路。”

埃蒂朝她浅笑,随即,视线转向了杰克。

“杰克……过来。”

不,杰克心想,紧张得不知所措。不,我不行,我不行。

但是他已经俯下身去,凑得那么近,都闻得到终点的气息。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埃蒂的发际线下渗出越来越多的细密汗水。

“也请,等我。”杰克突然变得笨嘴拙舌,“好吗,埃蒂?我们都可以一起走。我们还会是卡-泰特,就像以前一直那样。”他很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他的心太疼了,根本没法笑。他在想,这心疼会不会索性将他的胸腔爆炸,就像热火中的石子有时候会爆裂那样。这样的事情,是他的朋友本尼·斯莱特曼告诉他的。本尼的死就很伤人,但埃蒂的死将糟上一千倍,百万倍!

埃蒂却在摇头。“不……没那么快,哥们。”他费力地喘一口气,接着痛苦地扮了个鬼脸,好像空气中长出扎人的刚毛,却只有他一人感觉到了似的。他又开始低低耳语——并非因为虚弱而低声,杰克后来才想到这一点,但当时却心无旁骛。“小心……莫俊德。小心点……丹底罗。”

“丹底罗?埃蒂,我不——”

“丹底罗。”双目瞪大了。更大的气力被拽出来。“保护……你的……首领……防着莫俊德。防着丹底罗。你……奥伊……你们的职责。”他的视线指向了罗兰,又转回来看着杰克,“要……”然后,“保护好……”

“我……我会的。我们会的。”

埃蒂轻点一下头,又看向罗兰。杰克让到一边,枪侠便俯身来倾听埃蒂致他的遗言。

11

罗兰从来不曾、也再不会看到这样明亮的一双眼睛,甚至在界砾口山上,当库斯伯特·奥古德微笑着和他告别时也不曾见到。

埃蒂笑着,“我们……来日方长。”

罗兰又点了下头。

“你……你们……”可是埃蒂没有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虚弱无力的旋绕动作。

“我跳舞了。”罗兰说着,一边点着头,“跳了考玛辣。”

是的。埃蒂无声地动动嘴皮,又吸出一声肺音,极度痛楚地呼吸。最后的一次。

“谢谢你给我第二次机会。”他说,“谢谢你……父亲。”

就是这样。埃蒂的双眼依然看着他,依然清醒明晰,但他不再能吸入新的空气去接续那最后的吐字,父亲。灯光照在他赤裸的手臂上,映出金灿灿的颜色。雷声低吟。随后,埃蒂的双眼阖拢了,头倒向了一边。他的使命完成了。他已经走完了长路,到达了尽头的空旷地。他们围绕在他身边,却已经不再是卡-泰特了。

12

就这样,三十分钟后。

罗兰、杰克、泰德和锡弥一齐坐在林荫道街心的长椅上。丹妮卡·罗斯特夫和貌似银行家的矮胖男人也在附近。苏珊娜还在舍监的卧室里,擦拭丈夫的身体,为随后的葬礼准备。他们坐在这里也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唱歌。所有的歌,似乎都是埃蒂一路上唱过的。一首是《生来奔命》。另一首是《稻谷歌》,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歌谣。

“我们必须要出发了,马上。”罗兰说道。他的手又放在了臀上,轻轻揉按着、揉按着。刚才杰克看到他从包袋里(天知道哪里来的)拿出一瓶阿司匹林,干吞了三片。“锡弥,你会送我们过去吗?”

锡弥点点头。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长椅子这儿,靠在丁克身上,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得空细看他脚底的伤。和其他事件相比,他的脚伤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确,如果锡弥·鲁伊兹今晚会死去,那只会是由创建一扇连通雷劈和美国的门洞而造成的。再来一次倾尽生命力的意念移动,很可能要了他的命——还需要去在意他脚上的擦伤吗?

“我会尽力的。”他说,“我会用尽我的全力,我会的。”

“帮我们偷看纽约的那些人也会再次伸出援手的。”泰德说。

为了能窥探一眼楔石世界之美国的当下时间,泰德想出了最佳方案。他、丁克、弗莱德·沃辛顿(看似银行家的矮胖男人)和丹妮卡·罗斯特夫都曾在纽约待过,也都能在脑海中重现时代广场的清晰图景:灯光、人群、电子影画字幕……以及最重要的,巨大的新闻播报屏幕,能向屏幕下方的人群滚动播送每日的即时新闻,大约每隔三十秒钟就从百老汇街到四十八街环绕一圈。锡弥创造的窥视洞足够久,他们得知:联合国专家小组正在科索沃搜寻阿族人的集体墓穴;副总统戈尔在纽约市花了一整天时间为竞选总统拉票;尽管“火箭人”罗杰·克莱门斯勇夺十六分,但扬基队还是在前一夜的比赛中输给了得克萨斯游骑兵队。

在其他人的协助下,锡弥可以让这个门洞坚持得更长久一点(其余的人带着一种饥渴的惊讶,瞪大眼睛遥望着纽约夜晚熙熙攘攘的人流胜景,不再是断破者,而是洞开者、看者),直到没必要坚持这样做为止。在棒球赛的得分表之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就显示出正在他们眼前流逝的日期和时间,鲜亮的黄绿色电子数字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大:一九九九年六月十八日下午九点十九分。

杰克本想张口问他们怎么能确认自己是在观望楔石世界,也就是斯蒂芬·金只有不到一天好活了的那个世界呢?但他忍住了没有问。答案就在于那个时间,笨蛋,答案如往常一样:九点十九分各数字加起来也是十九。

13

“那么,你们看到纽约时间是在多久以前?”罗兰问。

丁克算了算,说:“该有五个小时了,至少。当时是换班号角响起来的时候,太阳没了,晚上来了。”

也就是说,那一边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杰克也用自己的手指掐着小时默算了一遍。现在,思想变得很艰难,因为始终想着埃蒂,连最基本的加减法都变得缓慢了,但他也发现:只要他努力试一下还是可以办到。只不过,你不能指望只过去了五个小时,因为时间在美国那边过得更快。情况可能有所改善,因为断破者已经不在破坏光束了——它可能已经自我修复了——但也许还没那么快。眼下,那里的时间可能还会跑得很快。

而且,还可能突然跳跃一下。

六月十九日的清早某一时刻,斯蒂芬·金还坐在办公室的打字机前,像幅画儿般美好,接下来……砰!晚上就躺在附近的殡仪馆里,八个小时、乃至十二个小时一闪而过,他那些悲痛的家人在灯光下坐成一圈,想要商量金先生会喜欢哪一种葬礼,却总是违背他的遗嘱;说不定甚至会商量要把他土葬在何处。那么,黑暗塔呢?斯蒂芬·金版本的黑暗塔呢?或是乾神的版本?或是纯贞世界的版本?就将永远失去,所有这些版本。那么,你听到的声音又是什么呢?啊哈,一定是血王在笑,笑啊笑啊,不知道在迪斯寇迪亚的什么地方笑个不停。说不定,还有那个蜘蛛男孩莫俊德,跟着血王一起狂笑。

自从埃蒂死后,终于有了悲痛以外的思绪进入了杰克的大脑。那是一阵微弱的钟表走动的响声,就像是罗兰和埃蒂测试鬼飞球时的响动。就在他们把鬼飞球交给黑李嗣去埋伏之前。那是时间的声音,而时间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朋友。

“他说得对。”杰克说,“我们必须趁早走。”

泰德:“苏珊娜要不要——”

“不!”罗兰说,“苏珊娜要留在这里,你们也要帮助她安葬埃蒂。同意吗?”

“好的。”泰德答,“那是当然的,只要你们开口。”

“如果我们没有回来……”罗兰算了算,一只眼微微闭起来,另一只眼则直勾勾地望进黑暗里,“如果到了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回来,那么估计我们就是回到了末世界的法蒂。”是的,估计是法蒂,杰克心想,当然啰。因为把别的推断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那甚至是更合情合理的推断:我们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迷失在众世界中,永永远远的在隔界?

“你们知道法蒂吗?”罗兰在问。

“在南边,是吗?”沃辛顿反问道。他一直和丹妮,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不过,到底哪边才是南呢?川帕斯和别的一些坎-托阿以前说到那里时总是谈虎色变,好像那里神神怪怪的。”

“那里确实神神怪怪的,没错。”罗兰冷酷地附和,“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回到这里,你们可以把苏珊娜送上去法蒂的火车吗?我知道起码还有几辆火车可以运行,因为——”

“绿斗篷?”丁克边说边点头,“或者说狼群,你们是这么叫他们的。所有D线火车都能跑起来。那些都是自动操作的。”("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他们是不是小火车?会说话吗?”杰克问。他想到了布莱因。

丁克和泰德狐疑地对视一眼,接着,丁克转而看着杰克,一耸肩,“我们怎么会知道?与D线相比,我倒是更了解D罩杯,而且我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差不多。至少,断破者们是这样。我猜想有些守卫兵可能知道得更多。或者试试那家伙。”他一摇大拇指,指向了獭卅,他还呆呆地坐在典狱长之屋的门阶上,双手抱头。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让苏珊娜再出乱子。”罗兰轻轻地对杰克说。杰克点点头。他认为他们也只能这么做了,可他还有别的疑问。要是条件允许,他会在罗兰听不见的时候用意念传达给泰德或丁克。他不喜欢这个决定——把苏珊娜独自留下来——内心里的每一个直觉都在大声抵抗这个决定——但他也明白,埃蒂不被安葬的话,苏珊娜是不会走的,罗兰也一样很清楚。他们可以带她走,但只能绑着她、捆着她走,那样的话事态只会比现在更糟。

“或许,”泰德说,“会有一些断破者愿意陪苏珊娜坐上南下的火车。”

丹妮点点头,“我们在这儿不讨好,因为要帮你们出去。泰德和丁克已经让事情糟糕透顶了,可是半个小时前还有人朝我吐唾沫,就在我房间里,我去拿这个,”她举起怀里的小熊维尼,那是个击球手模样的小公仔,显然深得她的宠爱,“我觉得,你们在这儿的时候他们不会干出什么事儿,但一旦你们走了……”她一耸肩。

“嘿,我不太明白,”杰克说,“他们自由了。”

“自由了又能干什么?”丁克反问,“好好想想吧。他们大多数人在美国那边都活得不舒坦。完全是多余的人。可在这儿,我们是贵宾,VIP!一切应有尽有,都是最好的。现在可好,啥都没了。你们要是能这样想一想,还会想不明白吗?”

“是的,”杰克硬生生地回答。他认为自己是不想去明白。

“他们还失去了某些东西。”泰德低沉地说,“雷·布莱伯利写过一部小说,名叫《华氏451度》,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烧东西是一种快乐’。好吧,这里也一样,破坏也是一种快乐。”

丁克在默默点头。沃辛顿和丹尼也一样。

甚至锡弥也在不停地点头。

14

埃蒂平躺在一成不变的灯光下,但现在他的脸孔很干净,身上铺着舍监卧床上的被单,整齐地叠在前胸。苏珊娜为他穿上了一件洁净的白色衬衫,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杰克猜想是从舍监人的衣橱里),而且,她必定还找到了刮胡刀,因为他的双颊和下巴光滑极了。杰克尝试着去想象她坐在这里为死去的丈夫刮面的情景——一边还唱着“来吧来吧考玛辣,稻谷开始收割啦”——一开始他想象不出来。接着,仿佛突然之间,这情景闪现出来,并强有力地触动他的神经,以至于他的泪水几乎再次汹涌。

她静静地听着罗兰对她讲话,坐在床边,十指交叉地放在膝盖上,眼帘低垂。在枪侠看来,她就像个含羞的处女,正在聆听婚约安排。

他说完了,她没有说什么。

“苏珊娜,你明白我刚才对你说的吗?”

“是的。”她答,但依然没有抬起眼睛,“我要葬了我的男人。泰德和丁克会帮助我的,以免他们的朋友们——”她苦涩而略带挖苦地着重于“朋友”这个字眼,事实上,这也让枪侠有点动容;看起来,她依然深陷悲哀,“——会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并处以私刑,把他的尸体吊在一棵酸苹果树上。”

“还有呢?”

“你们会找到办法回到这里、然后我们一起去法蒂,要不然就让泰德和丁克把我送上火车,我独自去那里。”

杰克不止是恨她声音中冷冰冰、无法接近的语气;这还让他害怕。“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必须去那边,是吗?”他焦急地问,“我的意思是,你是知道的,对吗?”

“趁早救下作家的命。”她握住了埃蒂的一只手,杰克惊愕地发现:连他的指甲都变得干干净净。他纳闷,她是怎么把指甲缝里的污垢都清理得一干二净的?也许舍监还有一套剪指甲工具,就像他爸爸总在口袋里揣着的钥匙链上挂的小玩意儿?“锡弥说熊之光束和龟之光束感激我们。我们认为,我们已经拯救了玫瑰。可是至少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作家。懒鬼作家。”现在,她终于抬起头来了,双目炯炯有光。杰克突然意识到,也许苏珊娜不和他们一起去见——能见着的话——斯蒂芬·金反而是好事。

“你们最好把他救活,”她说。罗兰和杰克都能感觉到,老朋友、贼骨头黛塔潜入了苏珊娜的声音,“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之后,你们就最好让他活下来。而且,这一次,罗兰,你要告诉他——不许停止写作。不管是去地狱,爽到极点,还是得癌症,哪怕鸡巴烂掉都要写下去。也别去觊觎什么普利策奖了。你们告诉他,一路写下去,直到把他操他妈的故事写完了为止!”

“我会转达的。”罗兰说。

她点了一下头。

“等这事儿处理完了你就来找我们,”罗兰说,说到“处理完了”的时候,他的语调略有升高,仿佛这是一个疑问句。“你会找到我们,然后去完成最终的使命,好吗?”

“好的。”她说,“不是因为我想去——我的魂灵都没了——而是因为他想让我去。”她温柔地,极其温柔地,将埃蒂的手放回他的胸前,叠放在另一只手上。接着,她用手指着罗兰。指尖微微颤抖着。“但是,不要再用‘我们是卡-泰特,我们合而为一’这样的废话来当开场白。因为那些日子已经完了。不是吗?”

“是的,”罗兰说,“但是塔还矗立着。在等待。”

“大小伙儿,我对那玩意儿也没兴趣了,”虽然不完全是黛塔的口吻,但也差不离,“跟你说实话吧。”

可是杰克明白,她并非在说实话。她还没有失去看一眼黑暗塔的渴望,那渴望一点儿不比罗兰心中的弱。甚至不比杰克的弱。他们的泰特或许是破裂了,但卡依然留存。她和他们一样能感觉到它。

15

出发之前,他们亲吻了她(奥伊舔了她的脸颊)。

“你小心点儿,杰克,”苏珊娜说,“要安全无恙地回来,听见了吗?埃蒂也会这样对你说的。”

“我知道。”杰克说着,又亲吻了她。他在微笑,因为他可以听见埃蒂正在跟他说,小心屁股蛋儿,已经破成两瓣啦——可又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再次哭起来。苏珊娜紧紧拥抱了他一会儿,接着便放手让他走,转身回到丈夫身边。他纹丝不动、冰冰凉凉地躺在舍监的卧床上。杰克很能理解,眼下她真的没有更多时间可以分给杰克·钱伯斯和杰克·钱伯斯的悲恸。她自己的那份已经够庞大的了。

16

房门外,丁克靠在墙上等待着。罗兰和泰德一起走了出去,两人在走廊尽头紧张地深谈。杰克猜想他们会回到林荫道,锡弥(借助于其他几人)可以在那里将他们送到美国那边。这倒提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