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已经没了任何芥蒂,即便清楚他要来做说客,她也并不很抵触。如果要说话,没必要一定要在一个江城都不能吃饭的地方。
江城莞尔,“谢谢你的关心,自从认识了Sarah后,我的吃辣本领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在发展。”
他不避讳他们的关系,何楚也早看出了端倪,“她是四川人?”
“不,但是她无辣不欢。所以我只好舍命相陪。”
何楚含笑看着他扬起的唇角,片刻才叹了一声,“和你在一起,她真幸运。”
“我也是经常这么对她说的,可惜每一次反而被她饱以老拳。下次你遇到她,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她。”江城的解围总是如此不留痕迹。
何楚笑了笑,有着一位能够足够欣赏自己的男朋友,Sarah何其幸运。她看得出Sarah之前的敌意,恐怕这样的态度与许湛有关。若拿江城和许湛比,江城…会是毫无疑问更好的那个吧。
不说能力的优秀与否,不说长相的俊美程度,关起门来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性格的相投。江城这样情商很高的人,相当懂得做人的艺术。
说到这个,许湛也好,苏意也罢,差的就比较远了。他们一个过于骄傲,一个拙于表达,让夹在中间的她,
吃了一半,也需要切入正题,于是何楚擦擦嘴角,“说吧,到底有什么内幕?”
江城笑笑,“我就开门见山了。看得出你今天很不爽,需要我解释一下么?”
何楚耸耸肩,“解释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是你。”
江城大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做的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以他的闷骚个性,竟然没有把身边的人都得罪光了,真是运气不错。”
他的反语未免过于当真,批评苏意的同时,是希望她别往心里去吧?于是何楚抿唇,嫣然一笑,“这一次,我不怪他。”
“喔?”江城讶然地挑挑眉。
“我大约理解,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何楚用手指轻轻叩着桌子,眉宇间有一抹深思。
他们坐着临窗的位置,从二楼的玻璃窗上看下去,街上来来回回的,多数是家人或者情侣。不若白天那样的步履匆忙,华灯初上,正好是享受生活的悠闲时光。
而那样的温情,却刺痛了她的眼,似乎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只有一个人。无处可去。
“我有个姐姐。”何楚喝了口酸梅汁,酸酸甜甜的饮料虽然还有着熟悉的名字,却早已没了当年的味道。她侧着头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要告诉他。
因为,他是值得信任的。如果江城知道了她的过去,也许在苏意面前,也能为欧离说上几句好话。
无端端地抹杀掉一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是多么可惜而遗憾的事情!而当那人是欧离时,她实在无法只表示遗憾,只在一边袖手旁观。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的声音充满回忆,但声调却很平稳,“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妈妈,才是破坏了他们家庭的那个人,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第三者。”
不长的一句话,她却顿了好几次。
江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他也曾经调查过何楚的背景,最终一无所获。当一个人要存心隐瞒掉自己的过去时,其实不会有太多的途径可以探得,而小说里能挖到所有隐私的侦探,在现实中也很少存在。——更何况,对何楚的过去,他们远远没有到刨根问底的程度。
每个人都会有伤痕,如果她希望彻底的隐瞒,那么他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如今她开口,是因为真的将江城当作了朋友。江城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她的那个故事。已经被尘封了许久的往事,随着夜色,一点点地浮出了水面。

乱战 Ⅳ

“我的生父算是个满成功的商人,”何楚看了看表情复杂的他,将视线再次集中在茫然的黑暗中,“但大约也就是因为在那个不大的城市里有点小钱,所以才找上了我的,母亲。”
“从小我就对父亲的印象很浅,他更像是一个收房租的,有一段时间,才上门一次。只是不交钱,反而留下很多。不过即便他再怎么混蛋,在母亲的眼中恐怕都是很喜欢的吧,所以她拼了命的要我学这个学那个,我的成绩要好钢琴要出众各方面都要领先…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让他笑一下。她很懦弱地守在房间里,他不让她出去,她就不出去。她出乎意料的听话,在我的印象里,他们间从未有过争吵。但这样的女人就好像菟丝花一样,如果没了支撑,会枯萎的很快很快。”
她的脸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笑容,有点苦涩,有点讽刺,几乎立刻就消失在唇角。
“似乎他是出门去做生意,去了很久。很可惜,我并不是母亲心中的那个支撑,那个男人才是。她没有他的只言片语,甚至连一次电话都没有收到。但她又不敢去他真正的家中询问他的下落,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一直等啊等,在她习惯等待的街角、在她习惯等待的窗边,她每天每天的翘首以待。我拿回来再多的高分好成绩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从来不会在意。”
她的声音有点喑哑,再次喝了口酸梅汁,她才淡淡地继续开口。
“这样一下子,就过了一年。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她不在。而之前她虽然迷恋那人到荒谬的地步,但每天起码还是给我做饭的。着急的我四处寻找,最后,在医院发现了她的…”
她用手轻轻扶住了额头,“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据说是有一辆卡车撞上了她,送到医院前,她就已经咽气。”
江城只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她的若无其事,让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发堵。
他哑着声音开口,“你别说了。”
何楚的眼微微垂下,双手握着冰冷的玻璃杯,暗红色的液体将她葱白的手指衬得非常漂亮。眨了眨眼,她弯弯唇角,“我没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一个人过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就找上了门。”她不愿意再用任何的称谓去面对那个男人,从那时候起,从她看到医生用白布遮住了那张熟悉的面孔起。
“然后我就进了他的家门。”
过了片刻,她才继续开口。
“他对外称,我是他收养的朋友的孤儿。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不过。慕笙的妈妈,很快就相信了那个借口,并且没有半点质疑。”她想了想,似乎在酝酿怎样组织语言一般,“慕笙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当然,她也姓何。”
“我没有见过那么温柔的女人。连说话都带着笑,生活中所有的重心,都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但要我改变自己,再变成温室中不谙世事的花朵,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略有点讽刺地笑起来,“这样别扭的个性,还真是不讨人喜欢。虽然我的成绩一直习惯性的保持在最优秀的状态,只要我参加的游戏,就必然能拿到冠军的头衔。但即便我再怎么样的努力,我也得不到他的注意。”
她的眸子开始变得黯淡,“你大约很难理解那样的感受。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的存在,却仿佛是空气一般透明。你的回答从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你的行动从来不会得到半点赞赏,就连努力的作恶,他们都是轻描淡写而熟视无睹。”
不自觉地,她的手拧得更紧,“我一直在猜测,慕笙的母亲是否只是看上去单纯。也许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一切,但因为她深爱着那个男人,所以她可以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定是恨我的,因为我的出身,因为我的母亲。而另一方面,她却因为对他的爱而迁就,复杂情绪的交织下,我一点点地变得孤僻。”
“而那个带我进了‘家门’的男人,此刻也完全地将我抛到一边置之不理。他大约是扭曲而矛盾的心情吧,一方面念着旧情,总算不能丢掉年纪尚小的我不管。而另一方面,却又怕一个不慎,触怒了自己的正房,让她察觉了自己的私情。对我,他只能无视,只有无视。因为这种姿态最安全。”
她冷笑,“他们对我的冷淡,不啻于□上的虐待。我进门的那一年,慕笙寄宿在贵族学校,而我只能去念不远处的公立小学,我几乎没有见过她。诺大的家中,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成年人的手段和心机,要比我想像中更加可怕。在他们无言的冷暴力中,我所有的成绩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领先,然而一切,却失去了意义。我没有目标,没有观众。我只有我自己。”
“母亲虽然可恶,但她的逼迫,让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人在意和关注的。自从到了何家之后,我做出的所有事情,从未有人表达过一点点的情绪,哪怕是谩骂,哪怕是嘲笑。但在漫长且孤独的童年,我始终是一个人。”
何楚一口气说了下来,语速很快。过了片刻,她笑着总结。
“无数个黑黑的夜晚,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漫长到几乎绝望的黑暗里,我看不到任何光明。哪怕,只有一点。”
窗外夜幕沉沉。江城只觉得口干舌燥,她说了这么久,他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但当她停下了的时候,他发现面对她,自己第一次完全的,无话可说。
她的身子微微靠进了椅子,阴翳洒在她的脸上,淡淡的笑容在整个谈话过程中,都一直笼罩着她。
那种淡漠,仿佛是她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全的不值一提。
她活下去,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从很早之前,从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起。
对这个世界,她有着深深的疲倦。在太久太久的一个人的旅途中,她茫茫然地,失去了自己的焦点。
江城的好口才,第一次没有了用武之地,他的唇紧紧抿住,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又松开,反复了许多次,然而却只能轻轻放下。
“终于,我熬到了初中毕业。”她微微冷笑,“慕笙回到了家。因为那所贵族学校的高中升学率并不好,尤其在全国也并没有贵族大学一说。慕笙活泼,我冷漠,但因为毕竟是同龄人,多了许多上下学同班共处的机会,于是我们一点点地熟悉了起来。后来父亲去世,我也名正言顺地离开了那个家,但却没有离开慕笙。”
她轻轻笑了片刻,眉头一点点锁了起来,“讲了这么多,我好像有点离题了。我们今天本来的话题是…嗯,关于为什么苏意不用欧离的设计,对吧?”
江城再也笑不出来,“我已经明白了。欧离的单纯,和你的姐姐…也就是慕笙,很相似,是吗?”
何楚点点头,“苏意也很像我呢,冷冰冰的,天性凉薄。”
她笑了笑,唇角却有些自嘲,“抛开公司公平考虑的层面不论,我觉得仅仅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贸然得出结论,是冲动且不冷静的。我的前车之鉴,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合适的人,无关出身背景,或者会发现不一样的视角。就像我虽然很讨厌何家,却依旧会信任慕笙。虽然自诩孤家寡人,但慕笙还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一个。”
她稍稍顿了一下,感慨道,“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但因为不信任,我们会失去的,会尤其的多。多疑的人,不会是真正的聪明。”
江城不掩讶异,但在忽然间,关于她,也觉得更容易理解了一些。
看到他惊讶的样子,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你干嘛这个表情?”
过了好一会,江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觉得你这个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其实许湛也好,苏意也好,现在我才真的发现,在骨子里,你们是一路人。”
她淡淡回答,“我不觉得。我比他们要容易相信别人多了。要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能听到这些么?”
江城点头,“原来如此。荣登了何小姐信任名单,江某不甚感激。”
她的眸子转转,对他微笑,“跟你说这么多,我的用意,你应该猜得到,不用我多说了,对不对?”
江城笑笑,“你放心。”
她刚想说些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何楚拿起来一看,立刻变了脸色。
是林医生。从家栋医院打过来的。
顾不得和江城招呼,她立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他冷静的声音。
“何楚,慕笙的身体突然有些异常,现在已经被送进抢救室。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赶紧过来。”
只是短短的一句,却犹如晴天霹雳,将她冷静理智的世界,在瞬间劈了粉碎!
淡然也好,坚强也好,只是因为她笃定慕笙还在她的身边,她们会相互扶持着一直走下去。但如果,她…如果她不在了…
何楚有些恍惚地挂了电话,一时间分辨不清今夕何夕。江城关心地问了她好几次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迅速收拾好了包,她抬头对他说,“有急事,我先走。”
江城早已伸手叫人来结帐,对她温和但不容拒绝的微笑,“我送你过去。放心吧。一切都会没事的。”
当何楚和江城赶到医院的时候,慕笙刚好从急救室中被推了出来。
虽然她的脸色惨白,但何楚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腕上还打着吊针。她的一颗心总算掉回了原处,只要慕笙没事,剩下的怎样都好。
松了口气,她的脚下虽然有些虚浮,但还要立刻去找林医生确认情况。另一边,慕笙也让她放心不下。
江城看出了她的疑惑,扶着她的手臂,对她轻轻说,“你姐姐那边,我去看看。”
点点头,她去找林医生。
其实慕笙的情况一直不是很乐观,已经昏迷了四年多,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林医生曾经不止一次地和她讲过,植物人需要家人经常在身边照顾,但她一方面要赚给慕笙治病的钱,一方面要找到…他,随着职场上步步高升的同时,她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刹那间,她忽然有了从未有过的质疑——
她的做法,会不会实际上是错误的?
比起别人,慕笙更需要她在身边?
会…是这样吗?
“林医生。”她出声招呼。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X光片。
“你来了,”他摘下眼镜,冲她点点头。
她忽然有点惴惴,仿佛是中学时代偶尔的闯祸被老师抓了个正着。
林医生是家栋首屈一指的脑外科医生,这么多年来,多亏他的悉心照料,慕笙才能从被判了死亡之后,还一次次奇迹般的度过每一次劫难。
每当她感觉到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总有他,微笑着对自己说,“要心存希望,生命才会有奇迹。”
但他,第一次有这样严肃的表情。
“慕笙的情况不太好,我想,你最好做好思想准备。”
果然。
何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中只剩下一片黑暗,冰凉的感觉迎面袭来,几乎要湮没掉她的所有思想。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眼前才渐渐看到了室内恍若白昼的光亮。整个人都恍惚处在梦中。又似乎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如同气泡一般,在空气中窸窸窣窣的裂开。
“她大约还有多久?”
林医生沉吟片刻,“车祸后,她脑中一直有血块,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在之前曾经出现过好转的迹象,血块慢慢被脑部吸收;但最近半年以来,情况发展的却比以前还要严重。”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个原因,应该是由于慕笙已经昏迷了太久、身体和器官都在不断衰弱而造成的。今天这样忽然恶化的情况,意味着她的健康状况已经突破了临界值。我需要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今天她的临床表现,是由于血压忽然上升而引起的脑部积水,”他尽可能地平铺直叙,“无法确定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植物人的临床案例中,这样的情况是经常会发生的。经过抢救,目前的她虽然表现出稳定的状态,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升高的血压会造成她的内脏的极大负荷,加上脑部的积水虽然已经排除在体外,对神经也有相当的影响。所以她的昏迷程度会更加加深。并且,最大的问题是,接下来这样的突发状况,恐怕出现的会越来越频繁。”
她笔直的站着,脊梁中似乎有什么,一点点的涨出来,撑住她的身体。林医生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她的脑海,但却仿佛,没有剩下一点儿的痕迹。
她细长的眉毛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明明每一句她都明白的,但为什么连起来之后、她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慕笙…还有多久的时间…
她…是否能够让她发生奇迹…
恍惚着,她出了林医生的办公室。已经是十点多的夜晚,医院里换上了昏黄的守夜灯。她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混杂着消毒水的医院的气味,只让她觉得头晕眼花。
她在转角处,看到窗外一盏盏的街灯,不由得停下脚步,怔怔的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
两行的淡淡眼泪,从她的眼里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在听筒那端传来他声音的片刻,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电话拨了出去。
“何楚?”他的声音有点不确定,见她毫无回应,不由得又唤了她两声。
“嗯。是我。”她喃喃地回答。
电话两端的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件事,”她的声音飘忽,手指下意识地在玻璃窗上画着没有目的的图案,一下一下,“关于我们上次所说的赌约,如果我赢了,你一定会答应我一件事,是不是?”
她想要的,是他的一个承诺。
关于,陪在慕笙身边,不离不弃一辈子的,一个承诺。
直到现在,很多事情对于她来说,才算是豁然开朗。当初她费尽心力要赢得许湛的注意,进而让他跳进她的陷阱。——她做这件事情的最根本目的,就是希望借她的手,无论许湛愿意也好,不情愿也罢,能够再次回到慕笙的身边。
不离不弃。
哪怕那样的感情不过是虚假的,她也希望,昏迷中的慕笙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乱战 Ⅴ

似乎过了很久,许湛的声音才从那端稳稳地传过来,“不错。你也不要忘记了,如果我赢了,执行的人会变成你。”
隔着听筒,似乎他的音调里有一些平常没有的起伏。
那是什么呢?
她蹙眉想了片刻,不明所以。但还是坚决地回答他,“是的。”
“那么,我现在可以把赌约明确了。”他缓缓地说。仿佛在她耳畔立誓一般。
她的心跳莫名的加快。在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中,她迅速地抓住了那根细细的透明的线——
那是,期待。
她在期待着他,说出那个她一直希望但却不曾面对的答案。
她是懦弱的,也是卑劣的。即便在慕笙性命垂危的这个晚上,她竟然还在期待从他口中说出那个答案。
这个认知,让她无比的唾弃自己。但却依旧控制不了,抹杀心底那小小的期待。
许湛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如果我赢了,那么,请不要请求我,做任何与你姐姐相关的事情。”
何楚的呼吸明显的一窒,正在玻璃上乱画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如果说林医生所说的慕笙的身体状况,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刺眼的白;那么,许湛的答案,足以让她整个人坠入黑暗的世界。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的一个。
除此之外,她没有一点的失望,没有一点的悲伤,没有一点的…没有一点的…
她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但声音却被哽在了喉咙里。
许湛的那句话,足以证明,他与慕笙之间的关系了…不是吗?
她张了张嘴,印在玻璃上的女子,脸色苍白,泪流满面。
他在那端静静地等着她,给出最后的答案。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理智,以微微有些颤抖的嗓音,迅速回答他,“如你所愿。”
她切断了电话。
手机啪的一声,从她松软的手掌中掉落在地上。
摔碎了吗?她不知道。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脏最深处,“啪”的一声,裂得乱七八糟。
愣了片刻,何楚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慕笙的病房走去。
她只有赢。她必须赢!
为慕笙,更为了她自己。
几乎是同一时刻,无声的手机在地上开始疯狂的震动,屏幕上写着的名字,与何楚刚才玻璃上一笔一划无意识写下的内容,一模一样。
满眼都是他的名字。
许湛。
但她,并没有听到这样细微的震动,已经远去。
江城在病房里,一瞬不瞬地守着慕笙。
他从护理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一些关于何慕笙的情况。——四年前就已经昏迷。如今的生命迹象已经越来越弱。何楚每个礼拜都至少会有半天的时间来陪她。家栋的收费并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担的。
对了。有些内向的护理美眉还特别郑重地多加了一句。像何小姐这样不离不弃的人,在许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植物人的家属中,其实是非常难得一见的。
江城当然明白。时间是抹杀掉一切感情的最好杀手。四年,一千多个日子,如果要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好,他清楚的知道,那会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