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盯着他道:“那么,九哥应该知道父皇与大哥在韩州与九百多名宗亲一起种了三年多的地了?金主封父皇为昏德公,大哥为重昏候,不过是借名讥讽嘲笑而已,只给田十五顷,令他们与宗亲种植作物以自养,哪里真把他们当公侯对待?他们不但如普通农夫一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还更要忍受金人的斥骂与侮辱,甚至鞭打惩罚。听说最近金主要立刘豫为大齐皇帝,因此命令将父皇与大哥迁到五国城囚禁,金乌登路统军锡库传命说要减去随行宗室官吏。父皇苦苦恳求,请金主收回成命,可根本无人理他,他只好流着泪辞别宗亲们说:‘大家远道相随,本来就图个哀乐与共,同甘共苦,但现在我们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又能奈何!’非止宗亲,连平日照应服侍他的内侍们一个也不能带去,只有晋康郡王孝骞叔叔与和义郡王有奕叔叔等六人苦求金主,誓死相随父皇,最后金主才勉强同意他们随行。可想而知,以后父皇与大哥在五国城的日子必将更加难过。”
赵构叹道:“这些朕也听说过…”
“九哥听说过?”柔福逼近他身边,轻声问道:“那九哥准备什么时候去接他们回来呢?”
赵构侧首躲避她迫人的目光,说:“妹妹,此事不能急,尚须从长计议。”
一缕失望之色在她目中一闪而过。柔福再度沉默下来,然后缓缓屈膝一福,道:“九哥,我有些累了"奇"书"网-Q'i's'u'u'.'C'o'm",请允许我回寝宫休息。”
赵构颔首道:“你旅途劳累,好好歇息,九哥明日再来看你。”
她转身朝宫内走去,脚步像是瞬间沉重了许多,走得徐缓而飘浮。赵构见状正欲命人前去搀扶,她却终于失衡,忽然坍倒下去。
赵构大惊,立即奔去扶起她。只见她双唇紧抿,眼睛微微睁着,却是毫无神采,面上煞白之色透过胭脂触目惊心地呈了出来。
赵构一边抱起她送入寝宫一边大声怒斥身边宫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御医!”
御医引线把脉后,向赵构提出了请尚宫女官对柔福帝姬进行身体检查的要求,神色战战兢兢,措辞异常委婉。
赵构闭息凝目,视帘幕内躺着的柔福良久,然后传来两位专职为宫中女子体检的尚宫,冷冷对她们说:“仔细探视,记下她身体上每一寸伤痕,再来向朕禀报。”于是迈步回自己寝宫。
吴婴茀闻讯赶来劝慰,赵构却怎么也难释怀,不断烦躁地辗转叹息。在宫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御医与尚宫过来回报。两个尚宫你看我我看你地反复三番后,才有一人踌躇着禀道:“柔福帝姬双手上有做过粗活的迹象,背部和小腿上有遭过鞭笞的伤痕…”
“鞭笞!”赵构怒呼出声,宫内人闻后莫不胆战心惊,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尚宫被吓得不敢再说话。赵构渐渐冷静下来,又转头问御医:“她可有内伤?”
御医尴尬地低头,额上满是冷汗,嚅嗫半晌才答说:“其实也无大碍,帝姬只是气血亏损过多,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微臣已开了方子,照此调养很快就会恢复…”
“气血亏损?原因呢?”赵构凝眸再问。
御医跪下告退道:“详细情况请二位尚宫禀告皇上罢。请皇上允许微臣告退,让微臣亲自去为帝姬抓药。”
赵构再看了看他,终于挥手让他出去。随即询问的目光便落到了尚宫们的身上。
尚宫不禁都是一哆嗦,低头视地,沉默到自知已不可不答的时候,刚才未说过话的那人才壮着胆开口说:“帝姬下体见红,想是不久前小产过,随后一路奔波,便一直没康复…”
言罢两位尚宫不约而同地一齐跪下,战栗着不敢抬头。
婴茀不安地悄悄观察赵构表情,但他这回反倒似波澜不兴,一言不发,脸上不着丝毫情绪掠过的痕迹,只漠然看着尚宫道:“好了,你们回去罢。”
尚宫再拜后起身,几乎落荒而逃。
赵构独坐着,仍是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婴茀招手命一位宫女取来沏好的新茶,亲自倒了一杯奉给赵构,说:“官家上次在臣妾宫中饮了臣妾命人采购的龙井后赞不绝口,因此臣妾今日特意带了些过来,请官家再品品罢。”
赵构接过,看也不看便徐徐饮下。饮毕,一手握着那粉青官窑茶杯,缓缓转动,像是很感兴趣似的审视着。
婴茀在一旁微笑着解释说:“这是汴京官窑迁到临安凤凰山后烧出的第一批瓷器。胎薄厚釉,细密润泽,精光内含,竟一点也不输以前汴京官窑制品呢…”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响,那茶杯已生生被赵构捏碎。瓷片碎屑、残余的茶水与手心迸裂而出的鲜血一齐散落溅流。
两侧宫女失声惊呼。婴茀一惊之下也下意识倒退两步,但随即镇定下来,转头平静地命令宫女取来药水与净布,再在赵构身边坐下,轻轻拉过他受伤的手,一面仔细地洗拭包扎,一面淡然继续闲聊道:“虽说瓷器常以胎薄为贵,可实际用起来未必总是那么妥帖。太贵重的东西每每如此,就算是握在手中也难免会碎…”
小产。赵构自然已有心理准备,不会天真地认为金人会放过他那一个个年轻美丽的姐妹,其中自然也包括柔福。但当这词从尚宫口中蹦出时,他还是感到一种类似听到断头宣判般毁灭式的绝望。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再次分明而无情地提醒了他她贞洁的丧失和她曾经遭遇的痛苦命运。彻骨的悲哀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几乎令他窒息:为什么是她,是她这个惟一能真正地牵动他心的…妹妹。
心绪不宁,早早就寝,毕竟不能安眠,便披衣而起,踏着溶溶月色走出宫室。守侯在外的宫女太监紧紧相随,他却回头喝止,只想一人安静地随处走走。
信步而行,脑中尽是关于柔福昔日与今朝的容颜,众多回忆纷繁交织,使他的思维与前行的脚步同时迷途。待蓦然惊觉时才发现自己竟已走到了绛萼宫前。
更意外的是看见柔福俏立于宫院中,披发,只着两层生绢单衣,透过疏桐仰首望着夜空,感觉到他走近,侧首以视,便微微笑了。
他走至她身边,问:“怎么不让宫人在旁服侍?”
她答道:“是我不让他们跟出来的。”
他怜惜地看着她,说:“穿得太单薄了。你现在身子很弱,不能着风寒,九哥让人给你送披风过来。”
她拦住他,浅笑道:“九哥不要走,我们说说话,”
不觉心有一颤,他停步颔首道:“好。”
她一时却又无话可说。两人默然以对,过了片刻,他问:“瑗瑗,能告诉九哥你在金国的遭遇么?”
她幽然一笑,反问:“九哥真想知道?”
他却又犹豫了,不再接口。
忽然有风吹过,她微一瑟缩,对他说:“九哥,我好冷。”
刹那间他很想展臂搂她入怀,但甫一伸手便凝结了动作,再渐渐缩回。
而她居然十分自然地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再轻轻地把脸贴在他胸前,闭上双目也不说话,像是一心一意地想自他身上取暖。
赵构先是被她突兀的举动惊呆,全身僵硬不知如何回应。须臾才有一缕温柔和暖的感情泛上心来,融化了今日一直感觉到的那层坚硬的生疏与戒备,于是也以手相拥,[奇*书*网-整*理*提*供]下巴轻抵在她的秀发上,静静地体会着于苦涩中透出的点点幸福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依偎在赵构怀中的柔福忽然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杀了他。”
赵构一惊,扶着她双肩低头看她,发现她眸中绽出一点怨毒之光,重复道:“九哥,杀了他!”
这种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心底竟随之生出一丝寒意。他紧锁眉心问她:“你要我杀谁?”
她缄口不答,在他注视下忽又展颜笑道:“没有特指谁,反正每一个金人都该杀。不是么,九哥?”
他放开她,温言道:“起风了,你还是早些进去歇息罢。”
她听话地点头,向他道别,然后转身回宫。
赵构目送她归去才郁然启步离去,但也没回寝宫,漫步到御花园内,垂目凝视着水中淡月,不觉又是良久。
渐有雨点滴落,他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如此枯立至中宵,身后忽有人悄然走来,撑着一把雨伞为他挡雨。
他不看也知是谁,深深叹道:“婴茀。”
婴茀柔声劝道:“很晚了,又有雨,官家明日要早朝,请回寝宫休息罢。”
赵构转首看着她,怆然问道:“婴茀,当初瑗瑗为何没能像你一样逃出来?”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一节 争标
“这话官家问过臣妾许多次了。”婴茀说,语调依然温和如故。
赵构一怔,失笑道:“是,朕是问过你多次,也听过你无数次的解释,可不知为何总是记不住,如今又拿来问你。”
婴茀轻叹道:“官家是太关心帝姬,始终觉得帝姬当初没能逃出来是莫大的遗憾,因此一再想起这个问题。”
赵构无言,须臾举目望着远处的绛萼宫,说:“你觉不觉得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三年多的时间,竟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婴茀默默凝视着他,暂时没回答他的问题。眼前的男人阴郁而消沉,经年沉积下来的数重悲剧的阴影侵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中,再由他幽深的双眸映射而出,看得她止不住地觉得悲哀。
若不是几年来与你朝夕相处,我必也不会认为你还是曾经的你。她想。立在临安的夜雨里,她忽然很怀念当年汴京的和暖阳光,以及浴着阳光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吴婴茀生于汴京一个普通、甚至趋于贫寒的家庭里。婴茀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才取的,她那没什么学问的父母本来给她取的名字叫“彩云”。她父亲吴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市民,做着份收入微薄的小工,偏还要养活子女成群的一大家子,所以一早就把婴茀的几个姐姐嫁的嫁、卖的卖,全都打发了出去。婴茀十二岁那年,吴近本来已跟一户人家谈好了价钱,要把婴茀卖掉,但后来听说皇宫派人出来选宫女,蹲下来琢磨盘算了半天,觉着把女儿送入宫也许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好机会:虽说现在得到的钱不如卖给富裕人家的多,但若女儿入宫,兴许以后能得皇上宠幸那不就发了?退一步说,即使皇上看不上她,能钓到一位皇子也是好的,如果不行再退一步,哪天主子一高兴,把她赐给一位大官大将军做妾也是好的。
于是吴近把婴茀叫出来,命她收拾干净些,便带着她去应选去了。
婴茀天生姿容秀丽,当时虽未读过什么书,但性情好,温顺识礼,因此顺利入选。入宫之后又小心谨慎地做好一切安排给她的事,十分勤快又不多话,总管太监看出她乖巧,不久后便调她去服侍郑皇后。
平日服侍皇后一人的就有数十名宫女。婴茀很快发现,闲暇之时这些年轻女孩最爱谈论的就是皇帝赵佶的那大大小小几十位皇子,因皇子们经常来向皇后请安的关系,她们见到他们的机会也比别处的宫女的多,私下聚在一起评价讨论他们的风姿气质便成了她们的一大乐趣。
“肃王殿下今日穿了件绛纱单袍,绾着银丝唐巾,一双绯罗靴上不着半点灰尘。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时是我替他通报的,当时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还说了声‘谢谢姑娘’…”
“肃王殿下生得太过文弱,还是济王殿下好。昨日刚拜了清海军节度使,穿着戎装进延福宫向皇上谢恩,当真英姿飒爽,俨然是位英武的小将军…”
“可他只是挂个空名,又没真上阵打仗,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英武?而且济王殿下好像不爱读书呢,上次跟景王殿下一起见皇上,皇上要求他们当场填一阕词,济王殿下想了半天也没作出来,而景王殿下转眼便已填好三阕…”
“呵呵,若说文才哪位殿下能跟郓王殿下比啊!景王殿下会作几首诗词不过是有一般文人的小聪明罢了,人家郓王殿下可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状元呢!可惜皇上为了避嫌改点了别人,不过郓王殿下也毫不介意,只一笑置之,完全视名利如浮云…”
“你这小妮子,成天把郓王殿下挂在嘴上,却也没见人家多看你一眼!”
“哼,他不看我,难道又看你了么?”
“我才不像你那么对人家抱有非分之想呢…再说再有才又能如何?将来接掌天下的还不是太子殿下!说起来众皇子中还是太子殿下比较稳重…”
“嘿,还是姐姐厉害,知道现在多接近太子殿下将来便可以做娘娘了…”
“哎呀呀,你们别争了!听说今天郓王殿下又花了幅花鸟画,皇上连声称赞,说画得比他画的还好呢…”
“是么?在哪里呀?我们能去看么?”
…
婴茀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终日听着关于殿下们的琐事和以他们为中心的争执。被宫女们谈论最多的是郓王赵楷,婴茀未见到他之前便已借大家的描述勾勒出了他的大致形象:英俊非凡,才华出众,精通画艺,风度翩翩而开朗健谈。有一个名字大家提得就很少:康王赵构。婴茀记得当时女孩们对他的印象是这样:“倒是越长越帅气,可就是不爱说话,也不太爱搭理人,不知道他成天在想些什么。”
宣和六年三月二十日,她终于见到了这两位传说中的皇子。
这天,赵佶按惯例驾幸皇家水景园林金明池中的临水殿观龙舟争标,并赐宴百官。他带了许多嫔妃同去,婴茀也随郑皇后一同前往。
薰风微来,晴澜始暖,临水殿正面对着波光潋滟的金明池,池中横列有四艘彩船,上有许多禁卫军不断演着百戏,如大旗、狮豹、掉刀、蛮牌、神鬼、杂剧等等。又有两艘画舫相伴在侧,中有乐伎调琴吹笙,乐声悠扬,透过纱幕荡漾在青天碧水间。
看了一会儿船上彩楼上演的“水傀儡”戏后,又有两艘竖着秋千架的画船驶到了临水殿前。船刚一停定,乐声嘎然而止,却见一翩翩公子笑吟吟地持着一玉笛自舱中揭帘而出。
他着一身飘逸轻缓的白袍,广袖随着头上长长的发带迎风而舞,那风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搅乱了似的掠得急促而纷繁,却不曾影响到他启步的从容和唇际笑意的闲雅。
他微笑着侧首朝临水殿中看来,立即引起珠帘后的女子一片或明或暗的惊呼:“啊,郓王殿下!”
婴茀看清他面容后也微有一惊:俊美如斯的男子即便在皇室中也是少见的。
赵楷走到船边,向临水殿中的父皇深施一礼,然后又迈步走到船中部的秋千架侧,昂然而立,引笛至唇边,一阵清越的乐音转瞬响起。
踏着乐声,又一少年自舱中走出。他要比赵楷小好几岁,看上去不过十六七,与言笑晏晏举止潇洒的赵楷全然不同,他的俊朗中仍带有一丝浅浅的青涩,但双唇紧抿,神情含着一抹超出他年龄的庄重与严肃,穿的也不是长袍,而是一身淡青窄袖劲装。
面朝临水殿行礼后,他抬足跃上秋千,然后随着赵楷的笛声蹴着秋千,稳稳荡起。渐渐笛声越来越激越,而秋千上的少年也越蹴越高,来回飞荡于空中。乐声渐入高潮,两侧画舫上乐队也随之相和,眼见着那少年已蹴到身体与秋千的横架差不多平行了,景象渐趋惊险,更引得殿中珠帘后的美人宫女们纷纷忘了礼仪争相涌至门边,以手拨珠帘以观船上秋千。
此时突见那少年猛然自最高处腾空而起,弃秋千而出,在空中翻跃了两个筋斗,最后掷身倒垂入水,浅浅激起一朵水花,很快化为涟漪荡漾开来,水面复又归于平静。
宫人们齐声喝彩,赞叹之声不绝于耳。郑皇后也微笑着对赵佶说:“九官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蹴水秋千?想是为此花了不少工夫罢,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赵佶颔首而笑,显得十分喜悦。
婴茀在一旁听着,才明白原来这位少年就是宫女姐姐们说过的那位“不爱说话”的九殿下——康王赵构。
随后各色争标的龙舟相继驶出,湖上大小龙船、虎头船、鳅鱼船、飞鱼船接踵而至。划到临水殿前时分成两队停靠在两侧,小龙船东西相向列于殿前,虎头、飞鱼等船则布在其后,呈两阵之势。静待片刻后,有一人手持红旗走至水殿前的水棚上,婴茀定睛一看,发现竟又是刚才见到的康王赵构。
他此时已换了身捻金线的锦袍,腰扎金带,映着阳光整个人都粲然生辉。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果断地一挥旗,那些龙船便各自鸣锣出阵,划桨旋转,一起排列为一圆阵。
“此阵名为‘旋罗’。”有声音自侧边响起,婴茀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赵楷。他不知什么时候进到殿中,正在向皇帝皇后解说龙舟阵型。感觉到婴茀在看他,他便转首坦然相视,那目光温和而依旧含着笑意。婴茀不觉飞霞扑面,忙又再举目去看外面的龙舟。
只见赵构又以红旗作势指挥,左右一挥,两边船队立即散开,聚于两边,顷刻间又各自组成了圆阵。
“这叫‘海眼’。”赵楷继续说。
赵构随即举旗于空中划了个叉,两船队又散开列队相互交插。
赵楷朗然笑道:“这谓之‘交头’。”
接着赵构再以旗相招,两队再次分列于临水殿东西两侧。有一小舟军校持一竿而出,竿上挂着锦彩银碗之灯,插在接近临水殿的水中以作标竿。赵构待他插好后再度举旗,决然挥下,两船队当即鸣鼓并进,争相快驶,向标竿冲去。先到达者得标后自是喜不自禁,带领着众人朝临水殿跪拜,三呼万岁。然后同样的仪式又在赵构指挥下重演,如此三番才结束了这日的争标活动。
争标既罢,赵构迈步进入殿中觐见父皇。赵佶龙颜大悦,对他与赵楷厚加赏赐,赐予他们金帛、贡品无数,而给予赵构的略丰于赵楷。
赵构下拜谢恩,之后起身归座。在他抬头的那一瞬,婴茀觉察到了他目中已然点亮的傲然神采,和唇角转瞬即逝的透露着自信讯息的淡淡笑容。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二节 婴茀
婴茀渐渐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近身服侍郑皇后的机会,她的优点也因此很快被皇后发现,于是,有一天皇后把她召来,命她去伺候柔福帝姬,说柔福年纪尚小,需要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宫女陪伴,但柔福生性活泼而顽皮,一般小宫女只能眼睁睁由着她胡闹,难得婴茀这么稳重又懂事,希望她既可与帝姬作伴又能对帝姬起点劝导的作用。
婴茀自然顺从地接受了皇后给她安排的新命运,那时的她根本捕捉不到属于自己的意志,对所有的变化都被动地接受,然后主动地适应,无所谓愿不愿意,也没人会问她愿不愿意。
随后她被带到了柔福的寝宫。一进门就看见满室的宫人都跟在一个小女孩身后追。那女孩比她还略小些,身材娇小,玉雪可爱,此刻正提着轻罗纱裙东摇西摆地四处乱跑,露出来的双足纤小非常,约只三寸,既没用白绫缠也没着鞋,仅穿了双粉色的袜子。身后的大宫女提着一条缠足白绫着急地追着,连声劝道:“帝姬,一定要用布缠,否则脚会变大的!”而那女孩仍不停地跑,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热死了!”
她正欲冲出门,却正好撞上了刚进门的婴茀,便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问:“你是谁呀?”
婴茀猜到这女孩肯定就是她的新主子,于是跪下回答道:“奴婢是皇后娘娘遣来服侍柔福帝姬的宫女,向帝姬请安。”
柔福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
婴茀便说出了她那时的本名:“奴婢名叫彩云。”
“彩云?”柔福格格地笑起来:“好土的名字!”
婴茀羞得面红过耳,因她毫不加掩饰的直率反应,不由地深垂下了头。虽知自己的名字取得确实不高明,但却也从来无人当面嘲笑过她,如今乍听帝姬这样说,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
这时那些宫人抓住了柔福,纷纷劝她回去缠足。她不耐烦地挣脱开来,道:“好了好了!我可以缠,但不要你们,让这个彩云给我缠。”
她们只得答应,把白绫递给了婴茀。柔福回到卧室坐在床上,让婴茀为她脱袜缠足,其间悄悄凑到婴茀耳边笑说:“轻一点啊…”
婴茀点头答应,很认真地做起了服侍帝姬的第一件事。按她的要求没用足劲缠,不过也不敢当真放松,仍是缠得相当紧,默默地想着:帝姬的双足如此纤小美丽,自然是应该好好保持的。
柔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随即目光移到了她的脚上。
婴茀偶然间抬头,发现柔福颇感兴趣地观察她的天足,顿时脸上又有了火辣辣的感觉,立即拼命地把脚往裙子里藏。
柔福笑笑,也没就此谈下去,只开口对她说:“彩云,你的名字是不是皇后娘娘给你取的?”
婴茀答说:“不是。是我爹取的,皇后娘娘没有改。”
柔福一喜,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给你另取个好名字。喜儿的名字我也不喜欢,可那是皇后娘娘取的,我就不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