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静静省视他们,再问康履:“你是怎么与他理论的?”

康履一愣,想了想断续答道:“老奴说: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官家蒙尘,皆因你们这些只吃粮、不管事的兵将出战无力所至…你们打不赢金人,倒把责任都推到我们尽心尽力服侍官家的内侍身上,简直岂有此理…”

赵构一扬手,道:“朕明白了。你们退下罢,朕稍后再处理。”

康履、蓝珪不敢多说,只好战战兢兢地退下。他们是服侍赵构多年的老太监,早年供职于韦妃宫中,赵构加冠外居后又跟着他到康王府任都监,赵构称帝即位,他们也随之得以升任内侍省押班,平时颇得赵构信任。但赵构亦知他们仗着自己宠信而行为较为嚣张,出行在外必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受苗傅以剑威胁,多半是因他们行为过分在先,所以赵构并未立即答应他们处罚苗傅。

批完奏折后赵构信步走到婴茀宫中。到杭州后他已将婴茀封为和义夫人,正式列为嫔御,因相处日久又共经忧患,现在在众妃中倒是与她最为亲近。

婴茀见他若有所思便出言以问,赵构便将康蓝二人之事告之,婴茀听了说:“臣妾今日见随二位公公观潮回来的几名内侍手里提着几只水鸭,发现臣妾在看,便匆忙将鸭藏于身后。”

“他们又在外射鸭扰民?”赵构讶然,随即道:“难怪苗傅看不惯了。”

原来赵构南迁浙江路过吴江时,宦官们便沿途射鸭为乐,百姓敢怒不敢言,后赵构听大臣劝谏勒令他们不得再犯。到杭州后赵构为节俭用度以作表率而自减膳食,与宫眷每日仅以一羊煎肉炊饼而食,内侍宫人们饭食相当简单,此次一干内侍随康蓝二人出宫又看见了水鸭,顿时忍不住又再度以箭射取,悄悄带回宫欲一饱口福。

婴茀点头道:“康公公与蓝公公服侍官家的确是十分尽心的,只是平时对百官将领态度似乎不是很和善,官家不妨多留意,略微告诫他们一下,以免因内侍影响人心,得不偿失。”

“你也知道他们对百官将领不和善?”赵构又问:“你还知道什么事?都讲给朕听听。”

婴茀微笑道:“臣妾一介女流,不应干预涉及百官之事,何况也是道听途说,听得未必真切。这些事官家还是问执政重臣比较合适。”

赵构随即将新任的尚书右仆射朱胜非召来,问他康履、蓝珪等内侍与朝臣关系如何。朱胜非面露难色,在赵构一再追问下终于答道:“康履、蓝珪及曾择几位公公平日行事欠妥,朝中大臣将领多有微辞。在南迁行军时,康公公甚至夜间洗脚都要将士侍立在一旁。大臣们求见陛下得通过康公公通报,康公公若心情不好,让大家等个一两时辰是常事。有一次刘光世有急事面圣,康公公推说陛下正在休息,不宜打扰,刘光世知道他意思,马上掏出一些钱奉上,他才满意地说:‘既然事关重大,那老奴就冒着官家降罪之险去唤醒官家了。’诸将中,有一些欲请他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的便常与他们接触,频频出钱贿赂,而另一些看不惯的便私下咒骂,当面也不给他们面子。例如此次公公们观潮设帐挡道,便被苗傅怒斥。”

赵构一面听着一面以指轻击案面细思,须臾侧首对侍于一角的承旨道:“为朕草诏:内侍不得私见统兵官,违者停官编隶。”

朱胜非闻言拱手一拜,道:“陛下英明!臣斗胆再进一言:陛下此时升王渊之职似乎不是很妥当。”

赵构凝眸:“哦?”

朱胜非解释道:“现在苗傅、刘正彦等人对陛下升王渊入枢要之事颇不理解,认为王渊得陛下信赖皆因与康履、蓝珪、曾择过从甚密、得几位内侍美言所致。如此积怨难消,恐有后患…”

黄潜善、汪伯彦罢相后,赵构于建炎三年三月进中书侍郎兼御营副使朱胜非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向德军节度使、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同签书枢密院事,仍兼都统制。王渊升任之职其实是掌握军权的枢密使副手,地位有如副相,极其重要。赵构升王渊之职是顾念他自扬州事变以来护驾有功,表现得相当忠诚,但王渊能力并不很出众,为人性情又急躁,颇不能服众。王渊驻节平江时专管江上航船,但扬州事变之时因他调度不善而导致大将刘光世的数万骑兵无法渡江,刘光世过江见了赵构后当即告了王渊一状,赵构也十分不满,把王渊召来面责了一番。王渊受责之下一时愤懑,便怪罪于手下将领江北都巡检使皇甫佐,但此举激发了广大将士的不满,令他大失军心,赵构升他官后上上下下都很是不平,尤其是扈从统制、鼎州团练使苗傅。

苗傅出身于将门,多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却未得升任要职,如今见王渊骤然升迁自是忿忿不已。而威州刺史刘正彦亦与他同病相怜,他曾经招降过巨盗丁进等人,但得到的赏赐却很少,因此也心怀怨恨,认为赵构赏罚不公,于是与苗傅一拍即合,常聚在一起舒发怨气,且一致认为王渊是与宦官康履、蓝珪、曾择等人勾结,赵构听信宦官之言才重用王渊,他们本就不满康履、蓝珪等宦官仗恃皇恩妄作威福,如此一来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再加上观潮一事愈怒不可遏,私下言谈间竟流露出欲兵谏之意,朱胜非察觉出情况不妙,遂提醒赵构注意王渊之事。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三十二节 北风

听朱胜非如此一说,赵构也意识到王渊的确擢升过快,易招致不利议论,引起人心不满,确实不可不防。于是次日立即下诏:“新除签书枢密院事王渊,免进呈书押本院公事。”命王渊不要到枢密院办公,意在平息苗傅等人的怨气。

但此时苗傅等人积怨难消,必要诛王渊、康履而后快。中大夫王世修平日亦恨内侍专横,也与苗傅、刘正彦联络一气,协商兵谏之策。

三月癸未是神宗皇帝赵顼的忌日,百官照例要入朝焚香祝祷。赵构命检校少傅、奉国军节度使、制置使刘光世为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负责百官入听宣制祝祷事宜。祝祷仪式结束后,百官出宫回家,王渊途经城北桥下时,王世修率领的伏兵一拥而上,王渊猝不及防,当即被拉落下马。王渊尚未反应过来,只一迭声地破口大骂拉他的士兵,那些士兵也不理不睬,默默动手把他强行摁跪在地。

然后一名戎装官员徐徐走到王渊面前,手上提着一柄剑。

王渊抬头一看,怒道:“刘大人,你这玩笑开得忒也过了吧!”

刘正彦拔剑出鞘,道:“王渊勾结宦官意图谋反,正彦顺应天意,为君诛之。”手起剑落,直朝王渊脖上抹去,王渊当即气绝身亡。刘正彦命手下士兵将王渊头砍下带走,然后率兵赶往康履的住宅,分兵捕捉宦官,命道:“但凡没有胡须的都杀掉!”

那时康履碰巧还未回到家中,半路上便被得悉消息的亲信截住,将此事告诉了他,他自然大惊失色,飞也似的跑回宫,扑倒在赵构面前哭诉。赵构亦又惊又怒,道:“朕已下诏免王渊公事,他们竟还不依不饶至此?”转头命内侍:“速召朱胜非入宫议事!”

朱胜非刚一进宫,便又有内侍奔来禀告:“苗傅与刘正彦现陈兵于宫门下,要求见官家,称有事启奏。”

赵构问:“他们带了多少兵将?”

内侍答道:“具体人数不太清楚,但看上去黑压压一大片,只怕是把他们麾下的兵将全调来了。”

赵构心头一凉,直身坐正,又下令道:“传中军统制官吴湛。”吴湛是守卫宫城的军官,领禁兵守在宫城北门负责保障内宫安全,麾下兵士虽未必有苗刘二人的多,但亦可抵挡一时。赵构欲命他稳守宫城,紧迫时或可护卫自己突出重围。

朱胜非听后蹙眉问:“吴湛平时在北门下营,专门负责伺察非常事件,今日之事他可曾差人来报过?”

赵构摇头:“没有。”立即随之生疑,隐隐感到大事不妙。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在殿外接口道:“臣这便前来禀报。”一面说着一面迈步进来,正是刚才赵构与朱胜非谈及的吴湛。

他态度大异于常日,只一拱手,也不下拜,语气冷硬地奏说:“苗傅与刘正彦两位大人已手杀王渊,领兵前来,等候在北门外,欲向陛下奏事。请陛下移驾过去罢,别让他们久等了。”

赵构见此情形已然明白吴湛必是与苗刘二人一党的,连内宫侍卫都反了,自己眼前这一劫已避无可避。惊愕恼怒之下不觉拂袖而起,怒目直视吴湛。吴湛也毫不惧怕,抬目与他对视,神情嚣张。

朱胜非忙过来调解说:“不必陛下亲临罢,臣请前往问清此事缘由,陛下再作打算。”

赵构首肯,于是朱胜非急趋至宫楼之上,见苗傅、刘正彦与王世修等人介胄立于楼下,以一竹竿挑着王渊的首级,身后一片士兵手持刀枪等待着他们的指挥。

朱胜非厉声诘问:“皇上已下诏免王渊公事以求顺尔等之意,尔等为何还要擅杀王渊,并率兵列于宫城外,意欲何为?”

苗傅仰首高声答道:“苗傅不负国家,只是为天下除害罢了。朱相公请回,我们要面奏皇上,如果他坚持不出来,我们可就要进去了。”

朱胜非想继续以理相劝,苗傅等人却并不理睬,而吴湛已有意从内开门,引苗傅等人进宫。但听得宫城北门一片哗声,兵将们口口声声喊着要见驾,眼见着便要冲入宫城。知杭州康允之见事态紧急,遂率众官扣内东门求见,请赵构御城楼慰谕军民,不然无法止住这场兵变。

正午之时,赵构终于自内殿步出,登上宫城北门城楼,百官紧随于其后。苗傅等人见有黄盖升起移动,知赵构亲临,倒也还依礼山呼“万岁”而拜。

赵构凭栏呼苗傅、刘正彦,凝神朗声问:“两位卿家有何事要面奏朕?”

苗傅厉声道:“陛下信任宦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巴结勾结内侍的平庸之辈却可以做高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敌不战,但因私下结交康履就可以入枢密院。臣自陛下即位以来,立功不少,却只能当个小小的边远郡团练使。臣已将王渊斩首,在宫外的宦官也都诛杀干净了,现在臣请陛下也将康履、蓝珪、曾择斩了,以谢三军。”

赵构看看一旁已被吓得全身颤抖的康履,道:“内侍有过,当流放海岛,朕会依法处置他们。卿可与军士归营。”

苗傅并不肯让步,挥戈喊道:“今日之事,全都是臣的意思,与三军无关。天下生灵无罪,乃害得肝脑涂地,这都是因为宦官擅权的缘故。若不斩康履等人,臣等决不还营。”

赵构好言抚慰道:“朕知卿等忠义,现任苗傅为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军士皆无罪,如何?”

苗傅转首不理,全无退兵之意,而其麾下兵将则纷纷扬言说:“我等如果只想升官,只须牵两匹马送与内侍就行了,又何必来此呢?”

赵构一时也无计可施了,便转身问百官:“你们可有什么良策?”

主管浙西安抚司机宜文字时希孟躬身谏道:“宦官之患,确已演变至极,如今若不悉数除掉,天下之患恐怕未尽于此。”

赵构沉吟不语。康履等几位大宦官将他从小服侍长大,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多少年朝夕相处,毕竟难以割舍。

军器监叶宗谔见他还在犹豫不决,便也附时希孟议道:“康履不过是一宦官而已,陛下何必如此顾惜!不妨斩之以慰三军,不要给他们进一步叛乱的理由呀!”

赵构心知两位大臣所言在理,惟今之计的确也只有牺牲宦官以缓解当前困境。不得已之下只好命吴湛将康履捕下。康履见赵构不再庇护他,马上撒腿便跑,但年老体衰的他哪里跑得过吴湛,很快便被吴湛亲自捕得于清漏阁仰尘上,随即擒至北门。康履自知在劫难逃,不停地大哭着反复叫道:“官家!老奴服侍您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偏偏要杀老奴呀?”赵构长叹一声,侧首望云而不看他。

吴湛将康履交给苗傅,苗傅立即在城楼下挥刀将其腰斩,然后枭其首,挂起来与王渊之首相对。

见康履已死,赵构遂传谕让苗傅等人离开。不想苗傅等人却并不就此罢休,见先前提出的要求已达到,反而越发气盛,公然口出不逊之言:“皇上不应当即大位,将来渊圣皇帝如果归来,不知该怎样安置呢?”

赵构被他一诘,也无言以对,便命朱胜非到楼下委婉相劝。苗傅声称皇上施政无方,应请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再遣使与金人议和,以迎回二帝。赵构无奈,只得一一许诺答应,当即下了诏书,恭请隆祐太后垂帘,权同听政。宣诏之时百官群起相随出宫,但苗、刘二人依然闻诏不拜,说:“这御座皇上似乎不应该继续坐下去吧?如今自有皇太子可立,何况已有道君皇帝禅位的先例。”

苗傅的部将张逵附和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事,陛下当为社稷百姓着想而让位。”百官闻言皆惊愕失色,明白他们分明是想逼赵构退位了。

百官重又入宫告诉赵构说苗刘二人拒不接旨下拜。赵构问原因,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回答。

赵构见状已了然,勉强一笑,道:“他们是想逼朕让位罢?”

百官见他形容憔悴,眼底隐含忧恻之意,听他此言又是感慨又是惶恐,更是不敢接话。殿内一时无声,只有风掠过,吹动两侧的纱幕,寂寥地在阴天暗淡的光线里飘拂。

终于时希孟迈步出列,叹道:“现在有两种办法可供陛下选择:一是率百官抗争而死于社稷;一是听从三军之言而禅位。”

通判杭州事浦城章谊立即斥道:“这是什么话!三军之言,陛下岂可听从!”

赵构摆手止住他,对朱胜非等人说:“朕可以退位,但须先禀知太后。”

朱胜非连连摇头,道:“叛军要挟便退位,哪有这个道理!”

“不退位又能如何?”赵构淡然道:“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众人也无言以对。须臾另一大臣颜岐建议道:“如果太后出面晓谕三军,苗傅等人就无辞可说了。”

赵构颔首,令颜岐入奏太后请她出来,再命吴湛传谕傅等人说:“已去请太后来御楼商议退位之事了。”

那日北风凛冽,扑面如刀,赵构所处之殿门无帘帷,他坐在一竹椅之中,其上亦无任何褥垫,时间一久不禁瑟瑟生寒,连双唇都被冻得青白。既已请太后登御楼,赵构遂起身立于楹柱之侧恭候而不再坐下,百官说太后不会很快到来,一再请他先归座,赵构摇摇头,黯然道:“朕已经不应当坐于此了。”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三十三节 逊位

片刻后,隆祐太后乘黑竹舆,带着四位老宫监出宫,在御楼前换肩舆出去见苗傅等人,几位执政大臣紧随相护。苗傅、刘正彦见了太后倒是相当恭敬,拜倒在舆前道:“如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无辜,望太后为天下百姓作主。”

太后正色对他们道:“道君皇帝任用蔡京、王黼等佞臣,更改祖宗法度,又用宦官童贯挑起边界纠纷,所以招致金人入侵,养成今日之祸,但这与当今皇帝有何相干!何况皇帝圣孝,并无失德之处,只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现在又已将两人罢逐,统制难道不知么?”

苗傅仰首高声道:“臣等已议定,决定请皇上禅位,岂可再犹豫!”

太后道:“哀家可依你等所请,且权同皇帝听政,但皇帝禅位之事不必再提。”

苗傅等人仍然不肯罢休,坚持要立皇子,让赵构退位。太后频频摇头,道:“国家太平之时,此事尚且不易行。何况如今强敌在外,皇子又这般幼小,决不可行。实在不得已,也应当与皇帝一同听政。”

刘正彦见她口气毫不松动,不免有几分恼怒,干脆站起来,几步直走到太后肩舆前,冷着脸道:“今日大计已定,有死无二,太后还是早些答应为好。”

太后见他嚣张至此亦不再和言说话,重重一拂广袖,怒道:“而今强敌压境,国势岌岌可危,你等不齐心协力辅助皇帝振兴国家,反而为争权夺利而挑衅内讧,企图更易君主!皇子才三岁,而哀家以妇人之身,坐于帘前抱三岁小儿,何以令天下!敌国听说了,岂不会转加轻侮、乘虚而入?”

太后平日一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如此盛怒众人皆是首次目睹。苗傅、刘正彦被她斥得悻悻地无言以对,但要同意她的主张却是决计不愿的,于是再度跪下号哭着反复请求,太后却一味不听。苗刘二人无计可施之下干脆双手当胸一拉,扯开上衣,向众人高呼道:“太后不允我等所请,我们便解衣就戮!”摆出一副解衣袒背的架势,圆瞪双目盯着太后。

太后见他们如此威胁也并不动容,摇头叹道:“统制乃名家子孙,岂能不明事理?今日之事,实难听从。”

苗傅终于按捺不住了,挺身欺近,挥手一指身后万千兵卒,愤然厉声道:“三军将士,自今日早晨至今尚未用饭,此事拖而不决,只怕会发生别的什么变故!”然后又盯着朱胜非道:“相公为何一言不发?今日这等大事,正需要大臣作决断。”

朱胜非默不作声,不敢随意表态。这时颜岐从赵构身边赶来,走到太后面前低声奏道:“皇帝令臣奏知太后,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听说后双目盈泪,但仍是摇头,始终不允。苗傅等人见状继续出言逼迫,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朱胜非恐如此耗下去太后会有危险,忙请太后退入宫门,登御楼去与赵构商议。赵构一见太后当即迎上去搀扶,两人相顾垂泪。须臾,赵构一拂前襟跪于太后面前道:“母后,如今杭州三军尽在叛臣掌握之中,连宫中禁军也听命于他们,非是儿臣无心抗争,实在是受制于人,毫无反抗之力。事已至此,儿臣无可奈何,只能禅位于皇子,如此方可保江山不易姓。请母后暂允苗傅所请以缓局势,平乱之事待日后从长计议。”

太后亦知当前形势的确如赵构所说,苗傅等人掌握三军,若不答应他们请求,他们若不管不顾起来,随时可以弑君篡位。只是要自己亲口答应叛臣所请让赵构退位,于情于理都是绝对不愿接受的。一时悲从心起,拉起赵构紧握他双手,不禁双泪零落如雨。

朱胜非此刻也流泪对赵构道:“叛臣谋逆至此,臣身为宰相,义当以死殉国,请陛下准臣下楼面诘二凶。”

赵构摆手叹道:“叛臣凶焰嚣张,卿前往斥责必不能全身而退。他们既已杀王渊,倘若又害了爱卿性命,国人将置朕于何地!”遂命朱胜非拿四项条件去与叛臣商议,若他们答应自己便可降诏逊位:一是皇帝禅位后大臣要事皇帝如道君皇帝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是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是降禅位诏书后,所有军士要即时解甲归寨;四是禁止军士借机大肆劫掠、杀人、纵火。

苗傅等人很快答应了赵构的要求,于是赵构看看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疲惫不堪地朝他点点头,道:“烦卿为朕草禅位诏书。”

李邴惶然出列,跪下奏道:“此等大事臣实难胜任,还是陛下御笔亲书较妥。”

赵构深叹一声,命人取来笔墨,勉强提起精神,就坐在那张没有褥垫的冰冷御椅上亲笔写下了自己的禅位诏书:“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

写完掷笔于地,命人下楼宣诏。在目送太后乘竹舆回宫后,赵构不再理众人,徐徐下楼,在宫外军士震耳欲聋的“天下太平”欢呼声中一步一步地徒步走回了禁中。

皇子赵旉随即嗣位,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尊赵构为睿圣仁孝皇帝,赵构被迫移居显宁寺,此后显宁寺改称睿圣宫,仅留内侍十五人供职。苗、刘等人以小皇帝的名义颁诏大赦,改元明受,加苗傅为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为武成军节度使。太后将内侍蓝珪、曾泽等贬往岭南诸州,苗傅仍不放过,遣人将他们追还,一律杀毙。

移居睿圣宫后的赵构名为太上皇,实为阶下囚,苗傅派兵严守宫门,不许他及妃嫔出宫一步,便是赵构要前往禁中向太后请安也不可。赵构终日郁郁,情绪低落至极,自闭于一室,一连数日不见任何妃嫔。

某日夜间,明月悬空,玉宇无尘,淡淡莹光窥窗入室,不觉盈满半室。那时赵构烦闷难安,无心写字读书,见月色清澄,索性启门出去散步于花间月下。

信步走到后面庭院,却见一人在院内焚香,对月祷告。夜已深,风冷露重,她却独自一人跪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念念有辞地祈祷,久久亦不动分毫。

赵构悄然走至她身后,听见她反复念道:“请上天保佑官家,早灭叛臣贼子,平乱复辟,中兴大宋。若此愿达成,婴茀甘愿减寿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