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这么想着,在新换的被褥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到樵楼鼓打了四更,这才累极而眠,待到天亮时,他忽觉一阵心惊,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的,正是——
“九哥,好久不见。”连成璧一身白衣腰扎大红嵌宝的腰带,头发整齐地束在网巾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如玉的整齐牙齿,在阳光下恍若嫡仙一般。
“是你?”连成珏坐了起来,闭了闭眼,心知自己的那些事连成璧都知道了,他素来自许聪明,却也不得不承认连成璧也是极聪明的,唯一不如自己的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不知收买人心,连成璧既然敢坐在他的床边,必然是——“程奉先被拘在家里了。”
“听说是病了,不能理事,已经由他的兄弟程奉魁接了副总管的差事了。”
“好,好,好…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好。”连成珏挑了挑眉,“你知道姚大总管是我的人了?”
“知道了。”连成璧道,“他藏得自然是极深的,面上与你也素无往来,可却露出了一处破绽。”
“什么破绽?”
连成璧盯着他的眼睛笑了,“九哥还没想到吗?”
连成珏想了想也笑了,“女人。”他这件事,算来算去竟都是坏在女人手里了,他替姚大掌柜挑的女人是极狐媚懂情趣的,也知道不招灾惹事,却忘了姚大掌柜的发妻,他在外面有了人,发妻又岂会不知?他自认将程奉先掌握在鼓掌之间,却忘了他畏妻如虎,一旦被家里察觉,在他跟前呼风唤雨的程奉先,屁也不是——
143连成珏“死”
连成璧回家时,许樱已经睡着了,背朝着外面,整个人在被里缩成一团,连成璧让过来伺候的丫鬟退下,自己脱了衣服上了床,轻手轻脚地盖上被子,许樱翻了个身,倚在他的身侧,身边多了一个人让她浑身一激灵,睁开眼看见连成璧,这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作梦了?”
许樱摇了摇头,就算是作梦她也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只记得累得很,前世的今生的许多事纠缠成了一团,“连成珏呢?”
“我一直把他送上了回乡的船,自有老太爷的心腹押着他回山东。”连成璧伸了个懒腰,他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除了路上打尖就没下过车。
“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养着他?”
“总不能把他逐出家门,他那性子若是无人管束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来,连家已经跟江家订好了亲事,他回家就替他和江姑娘成亲,老太太说就让他们夫妻在老宅的西跨院住着,养着他们,不许他们俩个出门。”
许樱心里虽觉得不对劲儿,还是点了头,连家的人终究还是护短,连成珏再怎么狠毒也是连家的人,他做的事又都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自然是养着他了,再说真要把连成珏这么赶出家门,许樱也一样不放心。
“我已经写信给了二叔,让他一定要查出连成珏到底收买了几个掌柜,也让他把连成珏原来住的院子翻过来搜一遍,看看能找着什么。”
许樱又点头,连成珏那性子,他自己住的院子必然会有些东西,但不会多,狡兔三窟,他外面肯定藏了救命的钱,唉…连成珏这人,那怕死在许樱面前,许樱也要拿刀子割下他的头才能让自己信了他是真死了,如今看起来是他们夫妻大获全胜,实际是只赢了一局。
连成璧叹了口气,“唉…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不这样就真要把连成珏杀了以绝后患了。”
许樱安慰他,“不管怎么样,总要把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查清楚,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两个人正在小声说着话,忽然外面有人拍门,守在外屋的麦穗过去刚开了门,就见来人直冲了进来,隔着帘子喊道,“十爷!送九爷回山东的船被砸沉了,九爷被一伙水匪给劫走了!”
连成璧忽地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他知道连成珏在背地里做了许多的手脚,使了很多的手段,他跟江湖黑道上的人有牵连这事儿却是头一遭听说,若早知道他在黑道上有人脉,他又怎会只让连家的货船捎带他走。
回来报信的是龙睛,他是连成璧派着押送连九的,他喘了许久的气,“送九爷回山东的船刚驶离码头没多远,船舱里就进了水,船老大使人去淘水,小的怕九爷趁乱跑了,就一直没动,后来听船老大喊是有人在船下凿船,又听见有人喊水匪来了,船老大喊让大家把货给推到水里,免得船翻得太早,又让会水的泅水,不会水的抱木板,说要弃船,小的怕九爷淹死在船里,替他解了绳子,谁知他推开小的就跳到水里了,小的亲自瞧见他被穿着黑水靠的水鬼劫到了小船上。”
连成璧眉头皱得死紧,“你是说刚一驶离码头就遇上水匪了?”
“是。”
“通州码头乃是漕运重镇,素来有漕兵和水军把守,哪有水匪会在离码头那么近的地方下手劫货的,看来那伙人是专门救他的。”连成璧深悔自己想事太浅,他若是真投了匪,连家受得牵连怕是更大。
许樱隔着帘子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明白大约劫走连成珏的是管仲明,这两人相识的竟比她想得要早得多,不过以连成珏的心性,他岂会真的堕入黑道?怕是还有别的图谋,他既然连船驶离通州都等不了,非要在通州码头逃走,八成在京里有顶顶要紧的东西,不管怎么样,他从连家的货船逃走就是他自己要脱离连家了,“成璧,九哥既落了水,总要派人捞上一捞。”
连成璧一愣,继而点了点头,“龙睛,你速带着得力的伙计回通州,我明个在衙门里请了假就过去,总要捞一捞九哥。”连成珏不管是打得什么主意,是要重聚势力以图东山再起,还是真得自暴自弃要破釜沉舟入黑道,连家总要摘干净才是,他既然“落了水”她就让他再起不来。
连俊杰看完了信,又将信交还给了连俊青,“孩子到底是大了。”他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连俊青点了点头,虽说他是叔叔,连成珏、连成璧都是他的侄儿,可非要在两个人中挑一个,他怎么样也要挑连成璧,且不说他是连家盼了几代的探花郎,就因为他是许樱的丈夫,也他也必定会倾尽全力相帮,更不用说连成珏这几件事都办得太过份了。
他之前带着江姑娘上京,可以推说成是被嫡母所逼,可是除了嫡母还有亲生父亲、亲生祖父、祖母可以告诉,连成珏虽说书读得不像连成璧那么多,人情世故却不可谓不懂,带江姑娘上京是什么后果,他岂会真得全然不知?
更不用说他上京之后,将江姑娘带到了莲花胡同连宅,一转身就没了人影儿,若非成璧夫妻见机得快,将江姑娘送出连宅,怕是这会子成璧已然丢官罢职被投进大牢了。
他和程奉先的事更是让连家众人火冒三丈,断袖之癖古来有之,可他却是卖身结交权贵,把连家的面子往地上使劲儿踩,更勾结奸夫想要挟程家以令连家,实实是阴险毒辣。
要依着他们兄弟的意思,就应该审问清楚他收买了多少连家的掌柜,又暗地里存了多少家私,问明白之后将他赶出家门,却没想到老太太是个心软的,非要把他弄回家里成亲,拘束在连家不许他出门,他们两兄弟拗不过老太太,只得点头应了,也想着他回家之后严加管束于他,却没想到他直接自码头勾结水匪跳船跑了。
成璧在信里说已然到了通州码头,正大张旗鼓地雇了十几条船数百民夫打捞连家落水的九爷,若是七日内捞不到,就要回山东报丧了。
“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实情…”
“成璧将信写到你我这里,就是不想让老太太知道实情,让她断了念想也好。”连俊青说道。
连俊杰叹了口气,他心里爱重杜氏,连带着宠爱嫡子连成璧,对连成珏的那点情份,随着他做得那些事,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如今他既然不要连家,那就让他‘走’吧,“江家的婚事——”
“让老太太与江家商量去吧。”连俊青拿了火折子将信点燃,连成珏还活着的事,连家只需要四个人知道就行了。
京郊张家庄
张家庄自然是会有一个张大户,这所谓的张大户自然住着张家庄最好的宅子,只是这几日张大户家里只有张大户一人出入,再不见旁人,遇上了邻人一言不发低头疾走似是没瞧见一般,全不似往日最喜吹牛攀谈,邻人自是觉得诧异,可若想去张家探听一二,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到七日之后,张大户推开了自家的门,满大街的跑,“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啊!!!”
邻人进了张家大敞得门,这才瞧见张大户七岁的小儿子浑身是血死在堂屋,张大户的老婆搂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二儿子痛哭失声。
众邻人喊来了大夫,又找来了保长,细问已经半疯的张大户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断了腿的乞丐借着讨饭敲开了他家的门,伙同着藏在暗处的两个同党劫持了他的小儿子,说好了不伤人,只是借住几日,若是张大户叫嚷出去,就杀了他全家,谁知到了第三日,那悍匪中整日蒙着脸的人和那个断了腿的人起了争执,断了腿的人让他随着他上山造反,蒙着脸的人说要取了东西去江南,以图东山再起。
两个人争着争着吵了起来,蒙着脸的人面巾掉了,正巧被他家小儿子瞧见,断了腿的人就拿起刀一刀结果了他苦命的小儿,这三个人伤了人命,转身欲走,他二儿子血气方刚自然不肯,上去与他们争执,也被砍伤,他们走脱之后,张大户这才跑出来求救。
张家庄的人忙成了一团,有去道口追悍匪的,也有帮着张大户查看家中财物的,却不知不远处的山头上站着的白面书生,正是那个蒙面人。
管仲明拍了拍他的肩,“你欲去江南便去吧,只是世上已无连成珏,连家早敲锣打鼓地说连成珏落水身亡了。”
连成珏点了点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他虽说心狠手辣,却从未曾亲手杀伤过什么人,也未曾那么近的看见一个孩子被杀死,那一步踏出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吧…连家…他冷冷一笑,他只有十八岁,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的。
144许忠进京
金秋时节正好行路,往京城的官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常,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夹杂在车流中,不疾不徐地走着,车里偶尔传来两声婴啼,却也不十分刺耳,有时车里会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出来递上一袋烟与车夫聊上一会儿天,待车里的妇人叫他,又自会回到车里,显是极普通的殷实人家一家四口带着一个老妈子上京。
百合捂着鼻子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的旱烟味儿实在是呛得很,仔细呛着了孩子。”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听母亲这么说,好似听懂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瞧着父亲,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则是扑到父亲和母亲之间,学着母亲说道,“呛着孩子。”
许忠笑嘻嘻的搂过大儿子,“啊,老大会跟娘一伙欺负爹了呢!忘了央个我买花生糖的时候了,呛没呛着啊,呛没呛着啊。”大儿子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争不脱,回头瞧着母亲,“娘!
百合笑眯眯地伸手打了一下许忠的后背,“别勒着孩子。”
许忠佯装吃疼地放开了儿子,“哎哟哟,要打坏了啊。”
百合瞪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玩闹,“这次姑娘让咱们上京,虽说不是做大掌柜的,却也是委以重任,你可千万警醒着些…”
许忠搂着长子点了点头,“这些事你丈夫心里还是有数的。”本来他应该在詹总掌柜手下鞍前马后的学几年本事,谁知京里的姚大掌柜翻了船,拨出了萝卜带出了泥,京里折了好几个小掌柜和管事,又听说要提前盘帐,不知要折多少个掌柜在里面,詹总掌柜手下的人就不够派了,挑来选去的想到了他,他原是隆昌顺的大掌柜,早年就曾独挡一面,在詹总掌柜跟前做了管事一样是兢兢业业,吩咐让他做的事,事无巨细都办得体面,詹总掌柜又想起十太太在京里总要有个支近的人,索性卖了十太太一个人情,把他派到了京里做连家烟行的掌柜。
原说是让他随着往京里送货的车队同行,却因交接的时候出了些细故耽搁了一天,索性与老婆孩子一同坐马车往京里去了。
“别的不说,就你这一身的烟味儿,孩子们倒是不怕的,熏到了姑娘可怎么办?”
“我这次是做烟行的掌柜,若是不知道这旱烟、水烟、南烟、北烟都是怎么会事可怎么成?卖货的总不能不如买货的懂行吧,待我懂了行,自然就戒了。”许忠笑道。
“偏你总是有理的。”百合瞪了他一眼。
许忠嘿嘿笑着没理她,从怀里摸着来一块糖纸包着的桂花糖,许大立刻跳了起来,“我要!我要!我要糖!”
许忠偏拿着糖逗他,瞧见他要碰到了,就将拿糖的手抬高,逗得许大叫个不停,百合瞧着他们父子玩闹,只得无奈的笑笑,这两夫妻一个是自幼颠沛流离,一个是家贫无着卖人为奴,说起家里人都是一肚子的苦水,如今结成了夫妻,也有了自己的小家,面对儿女总比旁得人家还要宠爱三分,许忠更是从不顾什么抱孙不抱子之类的规矩,只要在家就与儿子玩成一团,更轻易不许百合喝斥打骂,人都说严父慈母,这一家子是慈父严母。
这一家三口趁着天黑城门关之前进了城,直奔莲花胡同连宅,到连宅时刚过晚膳时分。
许樱听说他们来了自是高兴,早早就在离莲花不远的地方赁了个小宅子给他们一家人居住,又让厨房整治了一桌的酒菜,也不管什么主仆之分与连成璧一起替他们夫妻接风。
许忠和百合都是懂规矩的,虽说是主人有请不敢辞,却也不敢与主人并坐,再三请连成璧夫妻上坐,他们俩个这才在下首搭了个边坐了。
“许忠哥原是跟着我爹的,百合姐是跟着我娘的,因怕我到连家失了臂膀这才做了陪房,自是与旁人不同,何必如此拘束。”
许忠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姑娘高看我们夫妻一眼,我们夫妻自是心里有数,正因如此才礼不可废。”
连成璧道,“既是如此,就这般坐着吧,我们夫妻已然用过晚膳今晚你们是主客,我们陪着喝酒就是了。”他虽说素来有目中无人的名声,可对自己瞧得起的人一直是“随和”的,许忠的为人处事,百合的灵巧忠义,一直颇得他的敬重,他对这两夫妻印象不差,自然也乐得坐陪。
这两夫妻是看着许樱长大的,尤其是许忠,先前并未见过连成璧,如今一见自家姑爷并不似外人所说的一般目下无尘,为人刻薄,不懂礼数,在席间对自家的姑娘也颇爱重,对自己夫妻也和气,原本悬着的心自然放下了大半。
酒过三巡之后,丫鬟过来掌了灯,许樱吩咐撤下酒菜,四个人这才坐在一处说话,“许忠哥来之前,可曾到许家村见过我娘?她身子何好?”
“老太爷相中了一块地皮,已经起了宅子,小的临行前特意拐到许家村看过一次,已然在打家俱了,说话间八成已经举家搬了过去,老太爷吩咐改了称呼,他自己除了管着几个少爷读书再不管事,四老爷这些年身子就不好,竟连租子都不能收了,如今二太太是一个人管着诺大的家业,里里外外的哪边都少不了她,幸亏有常嫂子夫妻帮衬,元辉少爷也是个晓事的,收租时查帐问话利落得很。”
许樱听到这里颇有些惊讶,母亲在她眼里一直是美人灯,摸不得碰不得的,却没想到竟能撑起家业来,不管家里的事管得好,连外面的事也管了,连元辉也长大了,能帮着做事了,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啊真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仔细想想她小时候在辽东,父亲在衙门里事多,母亲还不一个人左右支应,连官场交际的事都做得极好,是她总记着梦里母亲软弱任人欺凌的样子,竟忘了母亲利落的时候。
“元辉学业如何了?”
“元辉少爷据说学业平平,不及元安和元庆少爷,可却懂事得很,也肯用功,二太太说不求他考个状元及第,能中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就成了。”
许樱点了点头,元辉本来学业上就差些,可却是个颇懂事的,他通晓事理就成,她也就放心了。
连成璧问起生意上的事,“这次你过来可是顶烟行吴掌柜的缺?”
“正是。”许忠欠了欠身答道,“听说吴掌柜顶了姚大掌柜的缺,因此出了缺,詹大掌柜的手下的人多数被派去各地查帐了,实在无人可派,就想到了小的。”
“詹大掌柜我是知道的,若非你是个可用的,他必定不会派你来。”连成璧道,“只是京里的烟行比不得旁得地方,旁的地方上等的烟丝也就是那几个主顾,京里是越贵东西走得越好,又都是些讲究的,有丁点的错处都能给你挑出来,若是牌子砸了,一个月之内就没人上你的门了。”
“这个小的听詹大掌柜说了,不瞒东家说,小的这一路上很是抽了些上等的烟丝,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小的琢磨着京里人买烟丝不吝惜银子,怕是买烟具也是同样,小的这一路上瞧着有钱的大爷们用的烟具也是平平,想着不妨在这上下些工夫,找些上好的玉料送到江南去制些烟嘴,再找上等的木料做烟杆,装烟丝的盒子也可用些镀金镀银的。”
连成璧听到这里笑了,“你想得好,我虽不会做生意,却也耳濡目染这些年,多少懂些,你这话是个行家才说得出的,吴大掌柜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他若是为难你,你只管来我这里告状就是了。”
许忠也笑了,“有东家这话小的就放心了。”
许樱和百合相视一笑,见他们相处的不差,也就放心了,许樱也怕连成璧说些不好听的话,可细想想他也不是诚心见着谁都要斗嘴的,只不过那些个人不是瞧不起他商贾出身,就是嫉妒他少有才名,他又不是受人欺负也要陪笑脸的性子,因此才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四个人相谈甚欢,到了一更天这才送许忠夫妻到客房暂住,许樱拉着百合的手道,“宅子我给你们赁好了,家俱、摆设都是现成的,明日你把细软抱过去,收拾就能住了,这边宅子里的厨子、粗使的婆子都是现成的,你们若是乐意自己雇人就自己雇,不乐意雇人就——”
“我们也是姑娘的陪房,哪能再支使奴才,奴婢把奶妈子带来了,回头似在山东时一般,雇对手脚利落些的夫妻干些粗活就是了。”百合笑道。
“这样也好。”许樱见连成璧和许忠在前面说话,又拉着百合问道,“刚才在席上一直没功夫问你,连家如今如何了?那个江姑娘怎样了?”
“连家自是都好的,只是听说大太太病了,不能在城里呆着,要到乡下静养,谁也没瞧见是怎么走的,就知道人不见了,二太太快临盆了,说话间八成已然生了,只是不知道男女,至于江姑娘,她跟九爷刚订了亲,九爷就落了水,自是哭得不行了,哭着闹着要出家,连家给了好多的安置银子,又说聘礼不要了,待她再嫁陪嫁连家出,江家寻了一户老实的耕读人家,听说已经在谈亲事了。”
所谓耕读人家,八成就是全家只有一个人读书的乡下穷人家,江琳琅是县令之女,虽说有过不好的名声又订过亲,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成的,她陪嫁又多,想必能过得不差,许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是怕江姑娘要恨自己命苦吧,若是如此,八成就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五妹呢?”
“五姑娘已然嫁到了展家,听说展家那位傻少爷,倒也不是十分的傻,就是不说话,也不许人靠近,洞房之夜从洞房里逃出去了,躲回自己未成亲时的小院住了,五姑娘是个刚性的,回门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回来的,听说过得倒还好,跟着展四太太学本事,颇有些进益,展四太太也知道自家孙子的情形,也不逼着五姑娘圆房,听说已经说好了,实在不成就从别房过继孩子。”
许樱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所谓傻子,就怕四六不懂出口骂人出手伤人的,那日子可就难过了,这样躲着人的,也算是——许樱怎么样也想不出福气二字来,许桔这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许忠进京来啦!
145雪中送炭
连成璧本是年少得志的,十六岁就中探花入翰林,又是山东豪富人家出身,他长得又比旁人好些,自然是极引人侧目,在翰林院里头一天,光是为了看他长什么样过来转一圈的就不少,幸亏有许昭龄从中斡旋,又指点他什么人可教什么人要敬而远之,连成璧也是个聪慧的,日子久了,大家也瞧出来他不过是个孩子,虽说学问好些人却简单得很,厚道些的指点他几句,那些个不厚道的也就被许昭龄挡了,翰林院要说伤人无非就是嘴上伤人,连成璧在这样的事上是个不吃亏的,众人倒觉得他直白有趣,又瞧出他是有真材实学的,虽说也有跟他不对付的,大体在翰林院混了个脸熟人缘不算差。
要说他最碍人眼的倒不是他嘴不好,翰林院以文会友,文人嘴上偶尔说几句酸话都是寻常,而是他那个在连家养出来的大富之家的作派,上午不小心把墨撒到身上了,一转身又换了身新官服出来,今科的榜眼梁文初与他坐对桌,颇觉讶异问他怎么有衣裳换,连成璧淡淡道,“在衙门里做事总有撒到茶水墨渍的时候,因此让长随带了套替换。”这也不算是十分奇异,奇异的是第二日梁文初想起来他那套官服,说了句,“墨撒在身上不好洗,前门大街吴家巷有个叫张婶的最会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