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诈之徒 作者:萌吧啦

文案:

一句话简介: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红豆一直被两个噩梦纠缠:
第一个梦里,她还叫芸娘。
六岁的芸娘,眼泪汪汪地扒着门框,门内,娘狰狞着面孔和牙婆讨价还价,门外,蕙娘娇滴滴地抱怨隔壁家的女孩子又做了花衣裳……
第二个梦里,她已改叫梅香。
八岁的梅香,顶着烈日跪在磁瓦上,大丫鬟丹桂剔着指甲,轻藐地看她:“就你?也配给纵哥儿递水端茶?”

懵懂的芸娘死了,天真的梅香也死了,活下来的红豆貌美心黑,扯得了谎,撒得了娇,耍得了横。
管他东风压到西风,问他是友是敌。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红豆 ┃ 配角:蕙娘、蘅姑、荣安 ┃ 其它:弱质闺秀、泼辣悍妇、迂腐秀才

001
料峭的寒风,也吹不散邹氏脸上的春意。
她率领十几辆马车,穿过人头攒动的青云街,经过商铺林立的梅柳巷,越过一道板桥,最后进了幽深、安静的杏花巷,停在从巷口进去的右手边第二所院子前。
杏花巷里栽种了至少七株高大的银杏树,几枝梅花越过墙头,恣意地绽放。墙根下站着一堆十几个看热闹的人。
邹氏脸上的得意更浓了,她跳下马车,先对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嚷嚷,“去,到花园里去,别杵在院子里碍事!”被她呵斥的,是今年秋日里中了举人的李正清。
李正清下车时,狼狈地趔趄了一下,站稳后,他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踌躇满志地望了一眼皇城,这才生疏地迈着八字步,走进面前这所到底五层的宽敞宅院。
邹氏又嚷嚷着说:“荣安,你个猢狲,看好了荣宝!——荣宝,那是狗、屎,赶紧给我扔了!”
十二岁的荣安,把眼瞅着就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的荣宝抱在怀里,嗓音粗噶地抱怨说:“娘,人家家里都是女孩子看孩子,就咱们家,颠倒过来了。”
邹氏冷笑道:“就你奸话多!你想叫你哪个姐姐看,你就直说!”
恰好李家的三个女孩子从马车上下来,荣安看了看娇滴滴的大姐,又瞅了瞅不大熟悉的二姐,眼神最后放在泼辣的三姐身上。
十四岁大的三姐毫不留情地在他后脑勺上一拍。
“娘,你看三姐!”荣安告状说。
邹氏对荣安骂道:“贼囚!劳动你多大会子,就怨天怨地的!你是男子汉,这个家,将来都是你的。荣宝大了,还是和你这兄弟相互照应的多,你现在多看他一会,能累断了脊梁骨?你夹着他,找你爹背书去!”
“好好好,”荣安撇了撇嘴,“人家是头悬梁,锥刺股,我是两膝夹着个小毛头!”
“闭嘴吧你。”邹氏嚷嚷了一声,又不停地说:“蕙娘,赶紧进去,别叫风吹到你;蘅姑,把这两个包袱抱进去——红豆,你也进去。”
蘅姑抱怨说:“娘,凭什么就叫我一个人干活?大姐、二姐怎么不干?”
李家唯二的下人胡六嫂忙劝说道:“三姑娘,少说一句吧,外头人瞧着呢。”
蘅姑扫了一眼墙根子底下看热闹的人,气哼哼地抱了两个大大的包袱裹,撞开慢吞吞的蕙娘向院子里走。
蕙娘挽着红豆的臂膀,咕咕哝哝地抱怨说:“小豆子,你瞧娘糊涂的!买这宅子干什么?反正咱们到明年秋天就要回乡……”
红豆疏离地看她一眼,径直向院子里走去。
蕙娘脸色一白,在嘴唇上咬出一条红印,又走回大门边,娇声弱气地说:“娘,你瞧红豆,一天到晚的阴阳怪气。”
“你让让她吧。”邹氏忙着看人搬家伙物件。
蕙娘说:“我凭什么让着她?她有什么功劳?她不就是——”
“我的祖宗!”邹氏赶紧地捂住蕙娘的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你十六岁的人了,怎么一点成算没有?这样的话在四邻面前嚷嚷出来,你爹没脸,你面上就有光彩?”
蕙娘嗫嚅说:“可她也太没大没小了。”
邹氏说:“你让让她吧——蘅姑正在挑屋子呢,你也快去吧。”
蕙娘听了这话,连忙转身向后院跑。
邹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八年前,李正清染上风寒,为了给他抓药,把家底都掏空了。眼瞅着家里揭不开锅,她迫不得已,把只比蘅姑大半个时辰的芸娘卖给扬州城里的显赫世家陶家做丫鬟——红豆这个名儿,还是陶家给改的。
李正清病愈后,她和李正清盘算着要把红豆赎回来,几次三番地要攒钱,偏又存不住钱。
今年秋日,李正清执意要去考试,她原不肯的,拗不过他,厚着脸皮去陶家,向红豆讨了盘缠,叫李正清去考试。
经过这破釜沉舟的一试,李正清寒窗苦读三十年,终于高中了举人。
李正清从一个人人鄙夷的穷酸秀才,一跃成为一乡之望。
不但有人送钱米、田地、屋子、商铺,还有人投身为奴。就连那煊煊赫赫、富贵逼人的陶家,也把红豆用一顶轿子送了回来。
要是留在本县,她一家的日子过得也算安逸。偏偏李正清不顾自己只考了江南省乡试倒数第八的事实,一定要进京考会试。
邹氏骂骂咧咧了几天,只得依顺他。然而,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李正清这“一乡之望”,一旦离了本县就不值钱了。那些人家“送的”田地、屋子、商铺,不过是要借李正清的名儿,免掉税银,卖是卖不成的;投身的奴仆,多半也是为了免去徭役。
邹氏好说歹说,向财主、地主们要了六年的“挂名费”,遣散家仆后,带着两千八百两雪花银,雇了八艘客船,不嫌繁琐、累赘地把所有家伙物件,统统塞进客船,一家子荡悠悠地进了东京。
她原先听说,李正清的大哥李正白在东京城里开了一间好不兴旺的客店,就一心要投奔李正白。
不料,进了京才知道李正白不过是客店里的一个管事。她一家住在客店里,李正白每天“秉公”催房钱,又杂七杂八骗了她至少六十两银子。
她心里气不愤,心疼花出去的银子,又认定除非到了猴年马月,李正清才会金榜题名。于是,她下定决心要买一所院子,因信不过李正白,就背着他,偷偷地寻了个经济。大抵是这几年该她家走鸿运,那个经济,竟替她寻到了这么一所敞亮的宅院。
据经济说,东京城内寸土寸金,这所大院原本要价三千两,因房主做买卖亏了一大笔钱,急着筹钱周转。所以,只要价两千五百两。
机不可失,邹氏不顾李正清并儿女的反对,买下了这所大宅。
虽说她现在手头上只有不到一百两银子,但依着她的算计,过两天,把头层院子里的屋子全部租给旁人,每月就能落下至少十两银子的租金。等李正清落榜两次后,她从容地把宅院以三千两的价钱卖掉,一家子就能高枕无忧地回乡。
邹氏心里筹算着,脸上笑意更浓了两分。听见咣当一声,一个藤筐里的碗碟被颠得乱响,她立时骂道:“笨手笨脚的,摔了我的东西,卖了你们也赔不起!都给我仔细着!”看见墙根下的人冲她笑,她也客套地笑了一下,之后脚步轻快地随着搬运行李的汉子们进了院门。
墙根子底下,众人交头接耳。
“这是哪个墙缝里蹦出来的?好大胆子,敢和赵家过不去!”
“听胡大桥说,是打江南来的一户姓李的人家——只花了两千五百两,就买下了!——两千五百两!”
一阵意味深长的咝咝声在众人嘴里响起,一个紫赯脸色的年轻女人遗憾地说:“两千五百两……谁买谁赚到!早知道……”
“曹秀儿,你别给你家主子招灾惹祸了!”一个干瘦枯吧的老婆子舔了舔嘴角,昏黄的眼珠子向东边一瞥,“赵二老爷发话了,谁买这宅子,谁就是跟他过不去!”
“你们说,邻里邻居的,王三老爷怎么就惹上赵二老爷了呢?”一个闲人蹲在地上,一会子挠脖子,一会子扣脚跟。
那紫赯脸色的女人说:“嘿!你们这都不知道?!想当年闹饥荒,到处都打仗!前朝皇帝老儿都叫撵出了京城,现在的靖国公正在金陵城下抓虱子晒太阳呢,不知道他跟谁借了胆子,带着好几万饿死鬼,抢了现在的康国公杜家的粮仓、钱库!据说,杜家死了好多人。后头,咱开国的永初皇帝把靖国公招了安,叫靖国公和康国公握手言和。前年,永初皇帝驾崩,康国公又和靖国公闹上了!”
那老婆子说:“咝,我记得赵二老爷的姑妈,嫁了靖国公的侄儿。这王三老爷和康国公府,又有什么来往?”
“嚯,你连这都不知道?”紫赯脸色的女人卖弄地一挑眉毛,“王三老爷的大姑娘,和康国公府的表少爷定了亲!不为赵二老爷找茬,王三老爷还舍不得卖这宅子呢!”
忽地一个下人起哄道:“曹秀儿,我瞧癞子捉虱子比靖国公厉害。你把他招上门做女婿,将来指不定也能做个国公夫人呢。”
“我把你个贫嘴烂舌的!”曹秀儿伸着手,就向那起哄的人脸上掐拧。
老婆子忙说:“他嫂子,别疯了——我刚才瞅见银蝶探头,这歪蹄子,指不定又到你家太太跟前说你坏话。!”
“我曹秀儿要是怕她那个歪蹄子,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你们当球踢!你们等着,我去打听打听这李家是什么来头。”曹秀儿一只手搭在腰上,拧着腰走向对门。
“癞子,你瞧秀儿那腰身,一把抓的过来!”起哄的人继续起哄,癞子蹲在地上,又挠了挠脖子,仰头说:“林三叔,有咸鱼吗?我娘害病,一心想吃一截。”
林三一只脚踩在门前的石鼓上,抖着腿说:“要咸鱼?问曹秀儿要去,那婆娘打街上走过,留下的咸鱼味三天也散不了!”
“林三,你个没正行的,就会胡说八道!”老婆子嫌林三嘴上没个忌讳,待要走,又舍不得这边暄暖的阳光,以及热烈的人气。
癞子懵懂地问:“真的吗?我怎么没闻见?”
“你这傻子,林三嘴里的不是好话,你还只顾问!”老婆子嘟嚷一声,忽地有人说“赵二老爷回家了”,围在墙根下的闲人纷纷地散开,各自回了自己的主人家。就只林三一个,恭谨地迎上去。
“王家的宅子卖出去了?”赵二老爷眉头一皱,满脸都是不快。
林三说:“老爷,是叫一个姓李的买去了。”
“这姓李的什么来头?”
“乔家的媳妇子去打听了,等她出来,小的问了她,再回给老爷。”
“哼!不叫他三天之内搬出去,我把我的赵字倒过来写!

002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李家新买的宅子,进了宅门,就是一道水磨雕花影壁。过了影壁,西边盖了两排住房。过了仪门,迎面是三间厅房,两间稍间,两边各有三间厢房。
曹秀儿伸着头,四处张望着走上前厅,摸着前厅门内的红漆槅扇,啧啧了两声,才说了一声“可便宜他家了”迎头遇上邹氏,忙堆出满脸的笑。
“您是?”邹氏把曹秀儿上下一打量。
曹秀儿笑嘻嘻地说:“我是对过乔家的媳妇子,您是?”
“我是这家的太太。”
这话实在寒酸,哪有自称是太太的?曹秀儿错愕了一下,邹氏稍稍地有些局促,然而,苦力们又搬了行李进来,她忙着说:“把这柜子搬到花园书房去——哎呦,别磕坏了!”
曹秀儿心里十分的鄙夷不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两分,“太太,听你的口音,是打南边来的?”
“可不是嘛。”邹氏嫌曹秀儿没眼力劲,她仿佛长了八个脑袋,又是叫人家把这个箱笼搬到堂屋去,又是叫蘅姑,“赖在房里干什么?快把这两个包袱抱进去。”
蘅姑嘟着嘴,气咻咻地说:“三个女儿,就使唤我一个!我是外头捡来的?”
“你这孩子!”邹氏举起手要打,蘅姑鼓着两腮,抱着个鼓囊囊的包袱向后头走。
曹秀儿翘着嘴角问:“这是府里的姑娘?好个爽利的人儿。”也值个五六两银子。
她在心里嘀咕着:看来,这李家没什么钱,不然,怎么能叫姑娘家出来干活?可没钱,又怎么买得起这宅子?
“太太,你的东西也太多了!原先说是打南边来的,我们还以为就几个箱子的事呢。累了一天,挣这几个钱,还不够回头买膏药的。”苦力们被邹氏骂了大半天,心里气不过,忍不住抱怨起来。
邹氏说:“少啰嗦,等搬好了,我请你们吃酒吃肉——这点小钱,我还出得起。”
苦力们听见这话,面面相觑着,把搬着的箱子、柜子都搁下,互相递着眼色,都想叫对方出头,让邹氏涨工钱。
邹氏只顾着清点包袱数目,一时没留意到苦力们的举动。
曹秀儿瞧见了,一心要怄那些苦力们玩,就故意地引邹氏说话。
“太太,你们进京投亲来的?”
邹氏想起甫一进京,就遭了李正白的算计,不由气恼地说:“这年头,什么亲戚靠得住?还投亲呢,不被吃干抹净,就算骨肉情深了。”
“那是来做买卖?”
“我们赶考来的。”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才刚那位仪表不凡的老爷,就是文曲星?——太太,听口音,老爷是江南省的举人吧?不知老爷考了多少名?”一个苦力为吸引邹氏主意,赶紧地接上话茬。
然而,邹氏这一路北上,旁人听说李正清中举了,就滔滔不绝地奉承邹氏,鲜少有人会想起问考了第几名。此时被人问起,邹氏的脸蓦地红了,“……也不很靠前……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有几个人知道这考功名的苦?”
“太太,别嫌我话多——”那苦力看邹氏吞吞吐吐,猜到李正清名次不佳,心里嫌工钱少、挨骂多,就故意地说:“进京赶考的多了,西边那个状元巷里,住满了赶考的举子。有人一住,就是二三十年!有个姓宋的举子,屡试屡败,说什么‘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赖在京城不敢回乡,前年害了一场大病,把个花枝儿一样知书达理的女儿,卖给人家做小妾。呵,多寒碜人。还是读书人家呢,也干这种卖儿鬻女的事。”说完,不屑地一哼。
邹氏好似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依稀看见了自己一家的过往以及前景。继而,为了那么一点点的自尊心,她说:“……我家老爷,考了第八名……绝不会干那叫人戳脊梁骨的事。你们别对外头瞎说!我家老爷不爱张扬……传扬出去,这个来拜访,那个来讨教,想清静一下,都不行了。”
苦力们忙不迭地奉承说:“难怪老爷一身的贵气。江南可是一块宝地,在那中了第八名,来年一准金榜题名。”
曹秀儿将信将疑着,见蘅姑又气鼓鼓地出来抱包袱,忙赶着替她抱了一个。
蘅姑只顾着生气,也不搭理人。
出了这前厅,向东是一道角门,直通向一所大花园子,花园中松柏青翠、翠竹杆杆,又有梅树飘香。向前,又是一道垂花门,进了门,迎面又是三间上房、两间耳房,两边各三间厢房,紧挨着垂花门,是两间鹿顶耳房。
曹秀儿随着蘅姑进了堂屋,把包袱放下后,小声地问:“姑娘,你爹——”
“我算什么姑娘?要找姑娘,去花园里找!”蘅姑怼了曹秀儿一句,跺着脚又去搬包袱。
“这个小蹄子!”曹秀儿啐了一声,踮起脚把这三间堂屋看了一回,见搬来的家具是簇新的花梨木所造,又伸手向包袱里摸。
“咳!”廊檐下,有妇人咳嗽一声。
曹秀儿赶紧地走出来,见是一个四十多岁、打扮素净的女人,忙不偏不正地行了个万福,又赶着替那女人抬筐子。
这女人就是胡六嫂。
胡六嫂见曹秀儿打扮得妖妖调调,在这这摸摸,那看看,行动十分的鬼祟。胡六嫂打心底里嫌弃曹秀儿,待要撵她出去,又不好意思撵,只能耷拉着脸,叫她识趣点,自己出去。
曹秀儿小声地问:“你家老爷真考了第八名?”
胡六嫂目不识丁,只知道李正清中举了,一家子今非昔比了,哪管什么第几名,只含糊地嗯嗯了两声。
斜地里,忽然传来一声:“娘,救命!蘅姑又造反了!”
曹秀儿巴不得找个话头,忙说:“六嫂,你听听,这是怎么了?”
“没事。”胡六嫂头也不抬,把锅碗瓢盆一样样地摆好,又拿着抹布揩拭灶台。
曹秀儿睃了她一眼,听见橐橐的脚步声,忙迎出去。
邹氏看见曹秀儿,倒吓了一跳,忙问厨房里的胡六嫂:“奉官呢?这东西,怎么不看好门?”
胡六嫂忙说:“太太,奉官在花园里看人搬东西呢。”
“娘,你看蘅姑!”显然争不过蘅姑的蕙娘娇嗔着,把西厢的窗子推开,“论起大小来,就该她和红豆两个住一间屋子。”
蘅姑跳出门槛,把门上挂着的棉布帘子摔上半天,“凭什么就大姐姐一个人占着三间屋子?”
“前面后面都是屋子,你非挤在这干什么?”
“前后都有,你为什么不去?”
曹秀儿因邹氏刚才委婉地下逐客令,嘴里故意地唷了一声,一惊一乍地看着邹氏,嘴里没出声,眼睛却在问:你家里怎么一点长幼尊卑都没有?
关你腿事!邹氏用眼神回答了她。
“娘,你还管不管蘅姑了?她撕我衣裳!”蕙娘懊恼地嚷嚷。
蘅姑骂道:“没眼力劲的东西,娘正和人说话呢,你大呼小叫个什么?”
曹秀儿咬着唇,忍不住要笑。
“蘅姑,别这么没大没小的!”邹氏悻悻的,握着帕子擦着不住发痒的眼角,扬声问:“红豆呢?”
蕙娘说:“她有雅兴得很,这会子去花园里看梅花了。”
邹氏说:“你们三个一起住西厢,东厢留给荣安、荣宝!”
“那,我自己住一间!”蕙娘先说,蘅姑叫道:“你想得美!二姐姐才回家,你不要和她亲近亲近?”
“你说我,你怎么不——”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邹氏脸上火辣辣地疼,气两个女儿不给她长脸,“蕙娘住北间,红豆住南间,蘅姑,你爱和哪个姐姐住,自己选。谁再啰嗦,我卸了她两条腿!”
听出邹氏真生气了,蘅姑赶紧地走进西厢,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东西向北边搬。
蕙娘望了蘅姑一眼,促狭地说:“你怎么不跟你二姐姐住?她的东西都是好的,你跟着她住,好早晚使她的东西。”
蘅姑一吐舌头,轻轻地说:“我就瞧不上她那个做派!拿腔作势的,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我活腻歪了,才和她一起住呢。”
诋毁着红豆,蕙娘和蘅姑又相亲相爱起来,一个说:“这梅子干给你,你爱吃。”一个笑,“姐,瞧你,又使我的梳子。”
邹氏长出了一口气,望见二女儿擎着一枝两尺长的红梅翩然走来,客套中带着两分讨好地说:“红豆,你一个人住在西厢南间里,快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红豆斯斯文文地答应了,拿着红梅便向西厢里走。
邹氏被女儿神色间的疏离刺得心痛不已,这心痛,又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气恼。天底下,卖儿鬻女的多了,凭什么就她要受这愧疚的煎熬?
她气恼着,红豆心里,也是百感杂陈。
八年前的那一幕,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那天,临近年关,爆竹声中,蕙娘哭哭啼啼地走进来,扯着邹氏的衣角,撒娇说:“娘,翠兰笑话我衣裳破!我要新衣裳!”
“等会再跟你说话,”邹氏推开蕙娘的手,掰着她的脸颊,狰狞着面孔,唾沫星子乱飞地叫,“你瞧瞧芸娘这张脸,十里八乡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就只值二两?”
邹氏叫破了嗓子,那白胖的人伢子气定神闲,“长得再好,也才六岁,能不能活着长大,还不一定呢。再说,人家还要管她的口粮。二两,不能再多了!”
“那,那三丫头……”
“就爬树上掏鸟窝的那个?白给都不要。”
“再加五钱银子,你领走。”
“加不了。”
“……娘,卖什么呢?”蕙娘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地破涕为笑,“娘,卖了就有钱了,有钱就给我买新衣裳!”
邹氏啪地一巴掌扇了过去,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蕙娘傻住了,半响,哇地一声放声嚎啕。
在蕙娘的啼哭声中,人伢子用白蚕似的肥胖手指牵着她,走出李家破败的小院。
她忍不住回头时,蘅姑骑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二姐,你向哪去?你听,那个娇宝宝又哭丧啦。”
血缘,真是一个奇怪的玩意。
八年未见,重逢时,竟能轻而易举地唤起心底的脉脉温情。只是,看见蕙娘仍是那么娇憨婉转、蘅姑仍是那么泼辣敢为,她实在做不到心无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