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有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他和那小小的一座闻府,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紧紧包了起来,让她从此之后不必再流浪,前进时有他,后退时亦有他。
如此平淡的日子,她却过得甘之若饴。
跪于她身侧的女子虔诚地向那庄严肃穆的佛祖许愿,让她无端想起了那句话: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抬首, 好似看到佛祖浅笑凝视着她。
她想,若许她一个心愿,她愿舍弃一切荣华富贵来换这般平淡度日。
【10】
从川州到燕京,千里之地,她无力反抗,只能无力地任由马车载着她,渐行渐远,直到再也无法看见他。
擦身而过时,他终究没能认出她。
她无意责怪于他,可失望却越来越甚,像平静无波的睡眠泛起的涟漪,圈圈漾开,在心尖隐隐地作痛
幸好,幸好他找到了她,虽迟到许久,却仍让她满心欢喜。
燕京那么的大,要寻到她本就是无意的,可他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看似简单,可每一步都费尽了心思。
“丢了你一次,我不会再容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这等信誓旦旦的话,如何能不醉人?
行路茫茫,他浅浅的一句“回家”,就轻而易举地散尽了她心头那皑皑白雪。
匆匆归路,她偎在他温暖的怀中,指尖划过他清隽的眉眼,到底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我相信,你不会再将我弄丢的。
【11】
她一直在想,究竟这一壶桃花酿让她醉了,还是让他醉了。
明明谁都没有醉,为何他会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而她又字字句句听得真切呢?纳妾,呵!
那时她心尖划过大抵是愤怒,那怒意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心。
又或者是妒忌。
是啊,她又怎生,敌得过他们青梅竹马的年少呢?
此前,她几乎要忘了她也姓景。
生来骄傲的景家女儿,无法宽容大度,无法容下那一粒砂。
唇瓣依稀还感觉得到他温热的气息,心却在唏嘘间慢慢地凉透。
昔日誓言犹徘徊在耳,他尚且不曾将她弄丢,她却必须将他自心尖驱逐了。转身时,无人看到她泪如雨下——
往后的日子,再不能有你了。
【12】
家毁人亡。
她从未想到,那时竟会一语成谶。
那般残酷的事实将她的心冷漠地撕裂开,剧烈的疼,直到疼痛散去,最后的一丝暖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站在迷雾环绕的虚无梦境,竟走不出去了。
耳畔总是回想着他淡漠却暗藏关怀的话语,眼前一幕幕都是他不动声色的温柔之举,这些,竟都已成了梦。
也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时一梦成空,唯一留下的竟只有她和他的女儿。
柔弱的,小小的孩子。
让她如何能不悲伤呢,这孩子,竟成了她与他唯一的牵绊。
后来,她看到了这样一个人,有着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眸子,凝神之际,竟觉得他就站在她面前。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那只是她的妄念,只因他早已死去。
爱已成殇,她偏生看不透这迷障。
夜里她做了个梦,又梦到了他。
梦中似乎又回到了过往时光,没有那青梅竹马的女子,没有她怀中这柔软的小女儿,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他。
她知道的,无论如何念想,却断无再回往日的可能——
【13】
马蹄践踏声,呐喊声,厮杀声,金戈铁马,血流成河。
鲜红的血一点点漫过她的裙摆,咽喉,似是要将她淹没,让她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她自床上坐起,冷汗淋漓,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再偏头,看到已经被惊醒的他,下意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很用力地握着。
但凡世俗之人,都逃不开爱恨憎痴,不论是她,还是他。
幸而,那只是一场梦,梦醒时,他尚且还在身边。
只是那一场梦太长了,几乎让她忘了醒来。
幸好,幸好她醒了。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叹息。
他温热的唇轻轻吻上她的,她犹如溺水的人,紧紧攀附着他,只有这样,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仍在身边。
这儿没有什么盛德女帝,也没有什么景家的女儿,只有她。
门砰然被人撞开,圆滚滚的小女娃趴在门上,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尚未起身的他们,看起来那么的无辜——
相视一笑,她偎进他的怀中。
她和他的孩子正渐渐长大。
番外二 曲莲 韶华若逝
曲莲入宫那年是永乐二十年,时值永乐帝景炎当政。
这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亦是三年一回的选美之年。彼时曲莲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但是那人却对曲莲说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他不会娶她。后来曲莲大哭了三日,参加了这年的选美。
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这些人家的女子自古以来便被称为良家子,而大毓朝历代皆有规定宫女取自良家子。所谓选美,就与科举一样,在这些良家子之中选出优秀者,入宫充作宫女。
进宫那日,家里人欢天喜地却又愁云密布。
已然显露老态的父亲对她说,能进宫,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分,日后你当过的比现在好上许多倍。
末了却别开眼去不看她。
曲莲知道父亲对她进宫一事也是极为不愿意的,进了宫门,或许再也出不来,甚至再也见不到家人。
但她并不想后悔,因为路是她自己选的。
母亲拉着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而后母亲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离了家,大好的韶华只能在深宫之中流逝,若哪天犯了错被责罚还会丢了一条命。
而后母亲给了她一对质地甚为粗糙的玉镯,那曾是母亲最为宝贵的陪嫁品,亦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年纪尚幼的弟弟撇着嘴对她说,没嫁给那个男人是她的福分,那男人貌丑人又粗鄙,全然没有值得她喜欢的地方。
母亲的不舍,始终没能改变曲莲进宫的事实。
她踏进了大毓朝庄严而华美的皇城,此后数十年,不曾再回过家。
曲莲一直都记得最初站在皇城门口时那激烈的心跳声。她颤抖着手抚摸腕中母亲赠与的玉镯,小心翼翼地欣赏这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那宏伟的城门平地生出一种威严感,让她自此一生都沉溺之内,全然忘了最初时母亲的话。
母亲说,一入宫门深似海。
皇城中的一切对曲莲来说都是陌生的。
从前她在家中,虽是长女,却也是父母纵容,弟弟不甘愿的礼让。入宫之后,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进宫的第一天,便有女官神色淡然却傲气十足地与她们这些初进宫的宫女们说,她们入宫,是为了服侍主子而来,不要试图想着变成凤凰攀上高枝——大毓朝永乐帝五岁继位,这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外有传言永乐帝貌如神祗,是大毓所有姑娘们梦想中的夫婿。
次日宫中又安排了女官来教导她们礼仪,教导她们一切,这些女官要比宫外书院里的夫子们严格上许多倍,而曲莲,和同期进宫的宫女们一样,学的那般小心翼翼。
那时候的曲莲虽不傻,却仍旧看不清人心,她乖顺地对身边每一个人好。
教导她的女官模样已经不再年轻,她喜欢摸着曲莲的头说,保有这样的心性是好的。在那女官的有心维护下,最初在皇城的那段日子,曲莲比之他人,是幸运的。她全然沉浸在皇城的高墙与宏伟华丽的宫殿之中,偶尔念及家中父母与幼弟,却都强忍了下来。
那时她还想,或许这个地方,她脚踩的这个地方是不同的——
往后的日子证明,这个地方确实是不同的,红墙琉璃瓦在这片天空下分出了两个世界,外边的人看到的只有耀眼的琉璃瓦与荣华富贵,却从来都看不到在这围墙中的欢乐悲喜。——.
入宫之前,曲莲也曾在心底偷偷想过主子的模样,但入宫之后却发现,偌大的皇城,要见到主子的面是极为不易的。
人缘颇好的她也时常听别的宫女说起主子。
曾无意间窥得永乐帝龙颜的宫女时常红着脸说起永乐帝,也时常做些美梦,期盼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单单是一人,几乎同行的所有宫女都做着这样一个美梦,唯独曲莲例外。
永乐帝或许是极好的,但曲莲固执地认为,就如《诗经》上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般,所谓良人,必是一心一意单许她一个未来的人。而这年的永乐帝,除却皇后霍明月,还有大大小小妃嫔无数。
未入宫之前,她也时常听外头的人说起帝后。
人们总说帝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天下的典范。那时她也曾悄悄羡慕过皇后霍明月,这个全天下最为高贵的女人。
入宫之后,那些曾经的艳羡却慢慢消失得了无踪迹。不论如何的相敬如宾,却始终无法改变永乐帝并不全然属于皇后这个事实。
她甚至有些同情起霍家的女子,她们或许可以成为大毓最高贵的女子,却注定得不到一心一意单许她们一个未来的良人。
她也有幸见过皇后霍明月,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远远的一瞥。
记忆中最深刻的,却是她头上那在阳光下耀眼异常的凤簪。
金黄色耀眼炫目的光,刺得人的眼睛酸疼。
同住一屋的宫女连岁末与曲莲年岁相仿,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岁末是水做的女子,生来仿佛有流不尽的泪,而曲莲从来不哭。
曲莲时常在夜里醒来,发现岁末偷偷地跑去外头哭泣,注意的多了,她便与岁末成了朋友,然后成为姐妹,很好很好的姐妹。
她与岁末结拜为姐妹那天,宫里迎来了第一个小主子。
她一直都记得这天,十月初十,她在住所院中央那棵老槐树下,与岁末结下了姐妹之名。
永乐一二十年十月初十,镇国大将军任远与边境蛮夷之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了宫中,被蛮夷困扰了半年有余的沧州百姓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日,皇后霍明月诞下永乐帝第一子,即大毓朝第一位公主,永乐帝赐名怡和。
怡者,和也。
这个名字,注定了这位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
即便是后来,永乐帝有了许多的孩子,竟无一人能像怡和那样,荣宠不衰。——
番外三 景珣 梦未成归
这座皇城里自我知事起,最不缺的就是红颜。
所见之人,姿容秀丽者甚多,不单是后宫那些妃嫔,就连皇城内那些宫女们,都有一副好容貌。
但在这个地方,并非美,就代表了一切。
我的母妃是个温柔的女子,上天极为厚待她,给了她一副天生的好容颜,举手投足间妩媚勾人。
然而她有的,也仅仅是一副好容颜。
她生性软弱,不争,亦是争不过别人。在这个地方,不争,就只有被冷落,被欺辱,甚至被遗忘,然而她生来如此,任凭别人欺辱,她永远都是那副浅笑端方的模样。
所以最后红颜枯骨,也便成了她的归宿。
她死之时,却也仅仅是得到父皇的一声叹息——若是她地下有知,或许会高兴吧?皇城里如此多的女子,能让父皇收在心底的,单就母后一人,即使他从不说,我却也看出来了。
一个不得宠的妃子留下的自然是在皇城里不受重视的孩子。父皇膝下皇子众多,多我一个亦是不多,遂母妃死后,我的境地似乎更为难了些。
虽被兰妃收养,却并不受重视。从前至少还能吃上一口热饭,之后便仅剩下冷饭,但年纪尚幼的我对此却无可奈何,直到那日。
那日皇城上头的天晴朗无云,我照例吃着宫人送上的冷饭,尚未送进口中,就被人一手打翻。
抬眼,便见打翻我手中冷饭的人站在面前,她的脸上虽戴着精致的假面,莫名的,我却知她那是在生气。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用娇软的声音教训那些宫人们,明明是与我差不多的孩子,骂起人来却不怒而威,让我不由得露出浅笑——母妃去世后,我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笑过。
母妃在世时,深居简出,我自然也是如此,故而皇城之中除了曾见过几面的父皇之外,我熟悉的便只有宫人。
然而,这宫里年纪尚幼又戴着假面的小女孩,论起,也只她一人,所以我并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我知那便是我的阿姐,自出生起便受尽父皇宠爱的怡和公主。她教训完宫人后便走了,这日我吃到了久违的热饭,比以往更加精致更加美味。
傍晚时分,我便被带到了皇后的居所,之后,便被留在了那儿,教养我不力的兰妃亦被降了品级。
从前人人都说我的阿姐自幼得宠,我对此却全无概念,此番却见识到了。若非她,兰妃就算教养我不力也不足以被降品级,父皇子嗣甚多,这个皇城内,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是算不得什么的。
从前人人都说凤栖宫是皇城中最美的一座宫殿,我年少不知事,并不明白那话中的意思,后来渐渐长大,也便明了了。
皇城中的每一座宫殿都是一样的尽善尽美,不同的,只是里头居住的人,和那些人的身份,而凤栖宫住着皇城中最为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觊觑着那座宫殿,然而那个地方,代代住的都是霍家的女子,再无他人。——
我的母后霍皇后与我的母妃不同,我的母妃不争是因她没有争的筹码,母后也不争,但她却是不屑于去争。
母后待我是极好的,不论吃穿用度,都与阿姐和恒凌并无二样,她们有的,我一样都不曾少过。
她不偏爱,也不溺爱,在她眼中,我与阿姐她们并无异处。
曾有人与我说,那不过是母后的心计,但我对此却报之一笑。我虽小,却也分得清何为真情,何为假意。
她那样的女子,若是不喜,就不会去理会,若是理会了,定是出自内心的喜欢。
对于这样的女子我自是喜爱的,此后一生,我都将她记在了心底,这个女子虽非我的生母,却教会了我一切的道理。
初到凤栖宫第一年,我并不明白为何父皇独独将她藏在了心底,后来我便知道了,这样的女子确实是值得父皇一心一意的。
可惜,父皇生来便是帝王,他的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她一人。
母后去世后许多年,我仍铭记她说过的话,她说若出自内心去喜欢一个人,不计较得失好坏,那么就算这人并非真心也无妨,因为那一切都是自愿的。
阿姐便是这样的人,若她喜欢,定是真心以待。
不单是阿姐,我这般,恒凌亦然。
自小到大,都是阿姐护着我与恒凌,她是极为护短的人,容不得别人欺负我们。
初到凤栖宫那一年,总有些看不起我出身的人肆意挑衅,这些人最终都不得好下场。在阿姐刻意的维护下,我与从前再不相同,之后的皇城里,再无人敢欺负我半分。
阿姐的脸上常年覆着假面,只有在凤栖宫时,她才会摘下脸上那张面具。她有极为秀美的一张脸儿,袭承了母后的婉约,与父皇的傲气。
我总喜欢坐在一旁看阿姐读书,然后抓着天真单纯的恒凌故作不解地问她许许多多的问题,听她耐心地与我们解释书上的那些内容。
只要陪在她的身边,看到她的笑容,我便会觉得喜悦万分。
我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喜欢上她的,许是在她打翻我手中的冷饭时,许是在后来我们无尽的相处之间,但喜欢便是喜欢了,我并不刻意去改变什么,也不刻意去压抑些什么。
人人都说我与母妃有相同的性子,温和,恭谦有礼,其实不然。我与母妃生来便不同,她近乎软弱,而我,有我想保护的东西,不容许像她那般。
阿姐也听过那些言语,她却趴在我的肩上放肆大笑。她说,阿珣身上流着我们景家人的血,自是不同的。
是的,我们的身上都流着景家人的血,承袭了一样的性子,不论是我、阿姐还是恒凌,尽管表面上看不出些什么,总归是一样的。
阿姐想要将天下江山尽握在手,她为此而坚持而努力。
而我,我想要的东西在很早之前我便已知道,我亦在为此而努力。
阿姐为了一个男人,情愿舍弃一切,这让我无端的恐惧,无端的愤怒,我用尽心思,虽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却再也无法守住她的心。
那时我曾以为,即便是如此,也无妨。只要我守着阿姐,总有一日她还像忘了任子衡那样将那男人忘掉,可是我却低估了阿姐的心。
她太过于爱那个男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阿姐反目相向——阿姐固然是身怀资本,她身边有一群甘愿为她用尽心机想尽办法谋夺皇位的人,但我为帝十年之久,也并非毫无实权。
与阿姐反目虽是一场硬仗,我却并非毫无胜算。
但我总归累了。
阿姐她,早已忘记了从前与我说的话,而我却极为可笑地执着于此,将那些话时刻铭记在心中。
少时翻典籍,见了北齐人的习俗,总会气闷在心,若我与阿姐生在北齐,我便不必这般苦苦压抑。
但我与阿姐生来便是景家人,上天从不曾在此处给我选择的机会。
留景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将阿姐的信送到了我的手中。
那信极短,堪堪不过两句话,再无其他。
他日,阿珣定会成为我最最引以为傲的弟弟,若阿珣变强了,他日便换由你来保护我与离离,可好?
阿珣身上亦流着我们景家人的血,若他日阿珣为帝,定会像父皇一样成为当世明君。
我骤然捏紧了手中的信,心莫名地疼。
阿姐终究是想起来了。
昔日阿姐说的每一句话,或许无心,但我却为此努力了许多年。
为一句话,费尽心思去争这帝位,为一句话,努力地成为一个好皇帝。
阿姐走的那日,皇城上头的天一派晴朗,万里无云,我站在城墙隐蔽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却再也不曾去拦阻。
马车终于载着她离开了这座世人艳羡的皇城,载着她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这个地方不再有软弱可欺却与我血脉相连的母妃,不再有教养我疼宠我教会我成长的母后,也不再有娇俏可人极为崇拜于我的离离,更不再有阿姐。
我知道,自此之后,阿姐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我也曾以为,我可以纵容自己的任性,将阿姐一辈子困在皇城之中,让她就此陪我一生一世,但我总归高估了自己的狠戾。
对于外人,我或许可以在谈笑之间操纵他们的生死,对于阿姐,却总是心软。
无端的心软。
诚如母后所言,若出自内心去喜欢一个人,不计较得失好坏,那么就算这人并非真心也无妨,因为那一切都是自愿的。
我爱阿姐,爱到无法再去计较得失好坏,就算阿姐从来都只将我当做最疼爱的弟弟,我仍是爱她。
穷尽这一生,我怕是再也无法爱上其他女子了。
若我能断去这一世情殇,当阿姐最疼爱的弟弟,那该有多好?
年少时的阿姐,后来的阿姐,从无一日在我脑海中褪去。夜里我无端又梦到了阿姐,醒来时,便听到内侍恭谨催促上朝的声音。
我顿时清醒。
梦断如斯浮生,留得韶光。
阿姐,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以我这一生为你守护大毓的这片江山,为你守住一片天,让你此生无忧无虑。
番外四 秋无心?长问相思
一个是恶鬼,一个是神祗,这是秋家数百年所背负的宿命。
每一对双生子的出生,对秋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是以,我和水心出生这年,秋家上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双生子,对于秋家人而言是一场噩梦,却从无人想过这一切对我和水心而言亦是一场噩梦。
我并不知他们如何判断谁知天命,而谁又是上苍派到秋家的恶鬼,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与水心每日都覆着鬼面,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彼时我们的世界里全无爹娘,彼此依靠,如此,整整过了三年。
也只不过过了三年。
我不知水心后来被带去了哪,只是有一天一觉醒来就再也寻不到水心,任凭我找遍了住所,都不曾看到她的影子。
我住的那座阁楼极高,抬眼便可看尽蓝天,观遍世事变化,但我却知道这以后,能站在这个地方的永远都只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敬畏我,不敢靠近一步。
哪怕是一小步。
每每独自一人置身高楼朝远方眺时,我总会想起琳琅说的话。
她时常与我说,总有一日定要让这天下江山尽握在手——我极喜欢她信誓旦旦充满信心的样子,极为美丽动人。
但我更喜爱她肆意的笑容,犹如晨曦破晓时那第一道光,蓦然让这世界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得秋氏者得天下,既然她想要这天下,那么,我用整个秋家为她铺路又何妨?
我只求,她这一生颜色如莲,盛开。
遇到琳琅那年,我也不过八岁,那时乐山上的竹林青青郁郁,美景怡人,远远眺望,犹如一幅极美的画。那时的琳琅,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她的脸上亦覆着面具,却不同于我那形状丑陋的鬼面,她的面具精致小巧,纯金打造,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得以折射出最炫目的光。
虽无人能看清她的脸儿,却不难看出她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娇气。
我素来不喜亲近别人,但她却无端让我心生欢喜,故而在她跌跌撞撞地跌进我的怀中时,我毫无犹豫地接住了那柔软的小身子。
那时怕是谁也不曾想过我与她会就此亲近,以至于许久以后我想到那一幕,只余下万千感慨:缘之一字,岂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
十二岁时,我重遇同样鬼面的水心。
水心拉着我的手说,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想离开这个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秋家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惧怕却又充满了无奈——每每碰触到别人的手,她总会看到人心所想,或邪恶,或伪善。
后来水心便从秋家消失,再无人见过她,水心选择的人生与我自是无关的,我对此并不惊讶,却也从未想过去阻止。
我与水心不同,因为我从不去看人心,也从不去在乎人心,因为我知道有时无知更为幸福。
水心走后,秋家此辈天赋异禀者单剩我一人。
双生子,心连心,水心死的那日,我心头一阵阵的疼,犹如丢了什么一般。
待我寻到水心离家之后曾呆的地方时,那地儿早已换了新的主人,水心已死去多时,唯一留下的,便是她的孩子。
我寻到水心的孩子时,那孩子眼中不见恐惧,脸上亦是一片漠然。她的身旁是救济她怜悯她的老乞丐,老乞丐早已死去多时,身体都已僵硬,她似是不知,只是瑟瑟地缩在破庙的角落里,任凭人叫喊,都不做理会。
最后是我葬了那老乞丐,将她带回了秋家。这个孩子,虽不若水心那般能看透人心,却极有占卜天分。
我为那孩子取名秋如初,寄予一切美好的念想。
琳琅终是渐渐长大。
多年后我不意外地成为秋氏这一代的家主,从此背负起秋氏兴衰的使命。而琳琅,也确是有了立足天下之本。
她脸上的面具一年比一年轻薄,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美,唯一不变的是,从不摘下那面具,如我一般。
她仍是频繁地来寻我,这个习惯自我遇到她起,再也不曾改过。
她十四岁这年,我终是拗不过她,为她排了命盘,然而,自此之后我再见她,全然无法再笑出来——
这样美好的她,活不过十八岁。
这无端的让我惊恐。
如今这世上,能与我亲近者莫过于她,我自是舍不得她的,为此我甚至不惜违背祖训,动用了秋家的禁术。
秋家禁术能够逆天改命,但付出的代价非寻常人能承受,秋家先祖为保秋氏一脉,遂将此列为禁术。
早知此法代价极为惨重,我却始终都觉得无所谓,于我而言,就算代价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亦是不悔。
第一次为琳琅逆天改命,便是以命易命,奈何途中突生变故,让她命中本该化解的死劫再现。
为了能活着为她化去第二个死劫,我甘愿赔上了秋家数百年的基业,和一个十年。
世人皆以为水心是秋家恶鬼,却从无人知道我比水心更像恶鬼。
或许,真正的秋家恶鬼便是我,而非水心。
我一手毁秋家,毁了一切,只为琅儿一人。
且,对此从未后悔。
初儿曾问我为何独穿白衣,我并未与她说起,也从未告知过别人。
我独喜白衣,只因琅儿喜欢。
她说,一尘不染的白衣比之其他更能衬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就是如此。
从此之后,我身上便再不曾出现过别的颜色。
她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独我一人从不沾染其他颜色,如此,甚好。
禁术反噬,让我为此整整休养了十年。
人这一生,本就没几个十年,但那又何妨?
待到第二次为琅儿逆天改命,我终再无选择,以自己的命相换本是极傻的一件事儿,纵是如此,我仍是无怨无悔。
初儿愤然,说纵我爱煞她,她也不会爱上我。
初儿也说,我为她做到如斯地步一点都不值得。
但值不值得,要看我心之所想。
初儿终是无奈,她问我琅儿到底有什么好。
我亦仔细想过,终是无解。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或许并不美好,但我爱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纵使此后我再也无法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无法再以己之绵薄之力去护着她,我亦知足,她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人,少我一个自是不少。
在她的心底总有我的一席之地,如此,便已足够。
午夜梦回时,我总会无端的想起很多年前,我与她初遇的那一年。
那时的她,明明对我面上所覆的鬼面充满了恐惧,却仍表现得倨傲不服输。
自那之后,那时的她的模样始终都印刻在我的心底,成了永世不灭的烙印,穷尽了我这恍若浮萍的一生。
我不信佛,不信命,独独信这“缘分”二字。
这一生我与她本就有缘无分,遂我并不强求,既然此生已无缘分,又何妨来世再问相思?
番外五 景姮?恒而不悔
我无趣地趴在门上,长吁短叹。
我喜欢趴在门上,这个习惯不知是何时养成的,我娘常说这习惯太差,要改,我却对此嗤之以鼻。
我爹说得好,不论好坏,我喜欢才最重要。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没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哎,隔壁的齐家宝。
“绾绾,你怎么又趴在门上,如果有人开门,你会摔倒的——”
我回头,朝他咧牙。
谁不知道有人开门就会摔倒,这部,我专门挑没人的门下手!
齐家宝死磨耐磨,最终是我受不了他的啰嗦,无奈地离开了可爱的门板。
按照我长歌姨母的说法,我是斗不过齐家宝的,就好比齐天大圣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那样。
为何?
当然是因为他啰嗦。
想到这,我狠狠地瞪了齐家宝一眼,恨不得他就此消失在自己面前。然而他却丝毫没将我的厌烦看在眼里,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笑出了白晃晃的牙齿。
我也想那么笑,但我娘说自古女子笑不露齿,故而我小小的希望还没发芽便被残忍地扼杀在摇篮里了。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齐家宝看起来顺眼了好多。
他手中那个,可是我觊觎了许久的果糖啊!
自从我娘抄查了我的房间,将我私藏的果糖一一拿走之后,我每日就只能望糖兴叹。错了,是望门兴叹,因为我连糖的影子都见不到。
“绾绾,你要去我家玩吗?我娘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齐家宝取了一粒糖放到我嘴里。
甜腻腻的滋味让我心情大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我蛮喜欢齐家宝家的。
我想这世上约莫不会再有人家像我家这般的怪异,娘亲住右边的宅子,爹爹住左边的宅子,中间还隔了个齐家。
人家齐家宝家,爹娘都是住在一起的。
嗯,我喜欢齐家宝家!
我家那位无聊之时就跋山涉水来跟我抢娘亲的姨母说,我跟齐家宝那叫青梅竹马,以后若是发展的好,还可以喜结良缘。
我问她什么叫喜结良缘,她笑眯眯地说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啊呸,我才不要呢。
看看我爹和我娘,住得那么远,我每天光是从这家逛到那家,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以后齐家宝要是住得更远,我柔弱的双腿不是要跑断了?
我那也十分爱粘着娘亲但是一年也来不了我家一两次的舅舅喜悦地说要送我一辆精致的马车,坐车就不会觉得远了。
后来我果然收到这么一辆马车,的确是精致漂亮。
我十分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这马车一看就是值钱货,拿到我爹的当铺去当了,我可以买多少果糖啊?
有了果糖,以后齐家宝就不能诱惑我了!
我长歌姨笑得差点岔气,从此之后,她就爱叫我“柔弱的小绾绾”,每次她嗲着声音这么喊的时候,我就浑身打冷颤。
好在我心中的大英雄逐风姨父会义无反顾地来解救我,否则,我就该沦落成在长歌姨母精致绣花线中努力寻求生存的小可怜了。
长歌姨母当然不高兴,她说我不识货,学了她那正宗的秦家绣,以后白花花的银子就滚滚而来——
切,她干嘛不自己去生个娃,然后让那娃学?
我差点忘了,我还有这么一位冷酷的姨父,此人不苟言笑,在我为数不多去他家做客的日子,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将我拎去书房参详什么兵法啊谋略的,极为讨厌!
那些东西是纨绔子弟该学的吗?
我闻绾绾,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世上最幸福的人,约莫就是纨绔子弟了,每天什么都不用学,拿把扇子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晃几圈,调戏调戏美人。
最重要的是纨绔子弟有钱哪,有钱了,我还怕买不起果糖?
我那辆马车没当成功,因为它直接被我爹没收了。
这个残忍的事实告诉我,以后要当东西,千万不能拿到自己家的当铺。
我愤愤地在纸上画圈圈诅咒我爹的当铺关门,让我十分忧郁的是,每次我一诅咒,当铺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怒,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纨绔子弟也不能目不识丁,这就是我如今十分苦恼的原因。
我娘说,如果我目不识丁的话,就算我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纨绔子弟,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就会说:哎哟,就是那个目不识丁的闻绾绾啊?
我爹附和说,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目不识丁的纨绔子弟,更没见过目不识丁的优秀的纨绔子弟。
就连齐家宝也这么说。
比不上别人,可也不能比不过齐家宝啊,要知道输给齐家宝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所以我燃起了熊熊战火,立誓要成为一名学富五车的纨绔子弟——这就是为啥我现在会这么苦恼的原因了。
我坐在椅子上晃着我的双腿,手托腮,嘴里好咬着笔杆,而我那美丽的娘亲则在一旁作画。
我娘作画时,面容沉静,神情十分专注,连我都忍不住分心去偷看她。
如此美人儿,竟然是我娘哟~
我娘头也没抬就知道我在浑水摸鱼,她道:“绾绾,你再这样,今天你逐风姨父送你的果糖我就没收了。”
我唉声叹气。
其实……我也只是字丑了点嘛!
“隔壁的齐家宝说,字好看的,人定然也是美人,反之亦然。”我娘看出我的心思,抬头朝我笑得十分可人,她说:“绾绾,你的字太丑,人家会当你是丑姑娘。一个丑姑娘是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纨绔子弟的。”
那怎么行?
我愤愤下笔,继续练字。
刷刷刷刷丢了满地纸后,我终于完成了今天的课业,而我娘,也画完了她的画。我本来想凑过去看那幅画,却被我娘提前一步收了起来。
我娘检查了我写的那些字帖后,满意地离开了书房,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偷笑。
她走了,我要拿那东西还不简单。
我爹说,只要我拿着我娘作的画给他看,他会奖励我一个果糖。
齐家宝跟我说,没经过主人同意就偷拿东西是小偷的行为,我对此嗤之以鼻。
什么偷不偷的,按照我们大毓朝律法,我娘的东西也是我的东西,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咋能叫偷?
我当初跟我爹谈判的时候仔细算过了,一天一个果糖,十天就有十个,以此累计,就是无数个果糖。
拿到方才那幅画,我撒着双腿欢快地跑去找我爹。
我到我爹家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教训一群叔叔伯伯,我的出现成功地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他们还是很喜欢我滴!
书房的人一下子走光,只留下抱着画的我和我那逐渐恢复冷静的爹爹。
虽然我爹平时和我某个姨父那样有一张冷脸,但我是极为喜欢他的,谁让他是我爹呢?
我爬到他的膝盖上坐好,把画丢给我爹,催促道:“爹,快打开,我好奇着呢!”
我爹不发一语便展开了那幅画。
画上画着一名俊秀男子,他坐在书房的案桌后翻着账册,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得清楚,那画中人分明是我爹。
哎,每次我娘画的都是我爹,我曾偷偷地期盼她也画张我的,可惜她从没画过。这个残忍的事实曾让我十分伤心,好在后来齐家宝说等他以后学得一手好画了天天给我画,我才稍微平衡了点。
画中空白之处题了一句话,可惜我尚未学富五车,看得不大懂。
我指着那字问我爹,我爹沉默了很久后,告诉我那上头写了什么。
上头写着: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别的我是不懂,但“相思”二字我还是懂的。
像街头那位独居而又自视甚高的红袖姑娘,天天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地相思来相思去,还妄想当我娘!
哼,相思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从我爹的膝盖上跳到地上,正要走,就想起了我的果糖。我爹按照承诺给了我一粒果糖,我的眼睛却落在他手上那一袋果糖上。
一整袋啊!
我爹见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忽然问道:“绾绾,你是不是很想要这一袋果糖?”
我狂点头,一整袋耶,谁不想要呢?
我爹闻言笑了。
那是商人最标准的笑容,我看了就知道他要跟我做交易,嘿嘿,我喜欢交易。
我爹从画筒中取了一幅画,摊开,提笔在上头不知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那墨迹吹干后,细心地将它卷好。
我踮着脚尖,想看他写了什么,遗憾的是我目前只有案桌那么高,看不到。
我爹将那画放进我怀中,摸了摸我的头,道:“绾绾,你将这画送到你娘手中,爹就将那一袋果糖都给你。”
我很欢乐地走了。
我当然不能如实地跟我娘说我之所以会这么热心地来送画是因为我爹用一整袋果糖收买了我!
我跟我娘说,我今天看到我爹画了一幅画,还题了词,好像是写什么相思不相思的。
我娘故作淡定,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我知道她心里十分好奇,最后她忍不住了,她抱着我,问道:“绾绾仔细给娘说说?”
我笑眯了双眼,故作无辜地问:“娘会给我果糖吗?一整袋。”
我娘眯了眯眼,最后当然是向我妥协了。
于是乎,我毫不犹豫地将我爹托我送的画取给她。
我娘看了画,蓦然红了眼眶,当时便吓到我了。
我从果糖堆里回神,看向桌上那幅画,心想,我爹跟我娘有一样的癖好,他就专门画我娘——这世上最懂我心的人果然是齐家宝啊齐家宝。
再看那空白处题的字,竟真被我蒙着了,里头果然有“相思”二字。
初时长恨,复又相思。
这上头写的我都看懂了,可惜不明白。
但明白不明白不是重点,重点是——
果糖!
我嘴里含着糖,和齐家宝蹲在墙角偷看我爹我娘。
他们静静地对立着,两两相望,欲语还休。
不知过了多久,我爹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我娘给揽进了怀中,而我娘,则在我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这就跟东街口那边大戏院里常演的戏那样让我看得津津有味——
从我娘带着我搬到这儿至今,整整三年又五个月二十一天,我们一家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在一起了。
但齐家宝却没我这么开怀。
齐家宝跟我说他要走了。
我那时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是要回家,也懒得搭理他。
两日后,当我和我爹我娘搬到了另个家里,一家人团圆时,我才惊讶地发现,我再也见不到齐家宝了。
因为他们一家,早就离开了这处处充满欢乐的川州城。
我为此忧伤了许多天。
我依旧每日为成为一名优秀的纨绔子弟而奋斗,每日为了从别人身上挖掘更多的果糖而奋斗,可是,每当我一个人趴在门上时,含着糖时,我总会想起齐家宝。
后来,我那偶尔出现在家里一两次的神秘姐姐闻秋跟我说,人这一生,都会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这么一个人,他不能与我同行,不能与我相伴到老,但他会永远地存在我心底。
我想,齐家宝之于我,或许就是这样。
我只是很遗憾他不能像我爹和我娘那样陪伴我到老,恒而不悔。
我没有哭。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