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彦做了个投降姿势,不理睬,不争辩。
“其实……”我犹豫了,看着他,不知要不要说下去。
“欲言又止的,其实什么?”他笑着问。
“其实刚到公司,跟着你做事,有过一点这种感觉。”我低下目光,心里滋味复杂,“虽然后来没那么傻乎乎了,但还是会全力投入,享受工作本身,享受每一个细小的成就感。只有在你的团队,能感受到这氛围,就算也有矛盾,可到了冲锋上阵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暂时抛开,每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目标,一起为这个目标拼命。”
我望向他,“可能,这就是我一直想回去的原因。”
“是吧。”穆彦笑了,“我说过,你适合做这行。”
他笑得竟有几分惘然。
我轻声问,“那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去?”
他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竟然是这个回答,我意外,失望来得太突然。
穆彦低下目光,神色萧索,“安澜,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都愿意回答,但不能是现在……公司可能很快要发生大的变化,与很多人都有关,包括你我。虽然不是坏的变化,但现在说什么都还过早。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回答你,现在请你什么都不要问。”
再等几天,我猜,是等到纪远尧回来。
在此之前,滴水不漏。
我无话可说。
“作为上司,我连这些话都不应该对你讲。”穆彦平静地抬眼,口吻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上司,只是个喜欢你的男人。因为喜欢你,没有原则,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剩下不肯说的,要么是在保护你,要么是不想对你撒谎。”
即使是喜欢,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也像在理智宣布一个事实。
我接纳这个事实,不惊愕,不局促,没心没肺的平静。
他是上司,也是一个喜欢着我的男人,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到此之前,谁也没戳破这个共识,办公室恋情的禁忌横亘其间,说破也无济于事。 当初战战兢兢表白的人是我,被拒绝得狼狈不堪的人也是我。
现在他却坦然说着“喜欢”,并不需要我的回应,就像一句闲谈,说过作罢。 门铃声里,方方和康杰拎着东西回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笑笑,起身去开门,假装听过的话转头就已忘掉。
就在他家的小庭院里,四个人和一只狗,架起木炭烤架,开始烟熏火燎的烧烤大餐。 方方手艺精湛,烤出金黄焦香的小羊排,被我们一抢而光,穆小狗竟分到最肥美的一块;泡沫丰富的啤酒倒在杯中,麦香四溢,喝到后面不过瘾,穆彦又开了珍藏多年的威士忌。 穆彦和康杰喝了许多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酒酣耳热。
他们大口喝酒,大声谈笑,说起这些年大家并肩走过,共同经历的大事小事……有我不知道的,有我经历过的,微醺里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忍不住一次次举起杯子。
方方喝得脸颊红扑扑,托着脸,听着我们说话,时而一笑,时而自顾出神。 康杰喝高了,把方方手里杯子拿下,望着她说,“不要喝闷酒。”
方方想夺回酒杯,康杰说,“等着,我给你倒酒。”
他去倒了一大杯温热水给她,递在她手里,看着她喝。
穆彦也在笑着看他俩,目光偶或与我交会,总是他先移开。
三十三章(中)
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繁重琐碎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
穆彦的归来,给人心浮动的营销部门打了一剂强心针,对整个公司也像是兴奋剂。 他旋风横扫式的工作效率再次让人叹服——自周一回来,他让部门全体加班,持续三天高速运转,将堆积未决的工作逐一清理解决,从一年下来的逐笔款项,到全年总结报告与来年资金计划,都得以顺畅推进。
只有他能够说一不二,让这支团队随时开启全速运转。
相信这一点,旁观的程奕也看在眼里,离开了穆彦,要驱策这支团队并不容易。 每天看他风风火火地忙碌着,像要将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所有没做的事,全部补上。 在他家渡过的那个午后,连同其间的记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穆彦再没对我表露过一丝逾越工作关系的情绪,除了必要工作往来,见面也只点头一笑。 既然不能说,不能爱,办公室里的情愫,像慢慢挥发在空气的酒,到最后也就这样了吧。 上午的会议中,程奕当众赞赏营销部门的工作效率,半开玩笑说,“照这样下去,恐怕明年的任务都要提前完成了,工作全都被你们做完了。”
大家都笑。
穆彦却语气平平地说,“能做完就好了。”
程奕笑说,“要是人人都赶上纪总的工作狂程度,这公司就太可怕了。” 穆彦抬了抬眉,一笑不言。
明天纪远尧就回来了。
我安排好老范去接机,临下班前拨了纪远尧的电话,想对航班号和时间再确认一下。 电话没有拨通,我想他大概是在忙吧。
晚上有一个生日派对要参加,我匆匆收拾下班,到洗手间补妆。
派对妆容不好太简慢,我也懒得专门去打理,就扫了层亮粉在眉骨眼睑,描上眼线,补上眼影膏和口红,将长卷发弄得凌乱,看上去也还凑合。
回到办公室,遇见穆彦。
他刚从程奕办公室出来,目光一定,打量我的脸。
“晚上有约?”他像不经意地问。
“朋友的生日派对。”我笑着回答。
“哦。”穆彦点头一笑,“去吧,玩得开心。”
看他的神色,似乎不只想说这句话。
我迟疑了下,“有事吗?”
“没事。”他笑笑,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隐隐不安,觉得他有什么事想说……也许我该叫住他,可是和他说什么好呢。 手机响了,朋友来电催促。
心里一丝犹豫,微弱挣扎。
穆彦的背影却越去越远,走廊上巴西木的绿植终于隔断了我的目光。
这是个难忘的生日派对,我见证了一幕浪漫的求婚。
朋友在她二十五岁生日这天,被一个认识刚刚三周的男士求婚——她答应了。 果然是传说中的闪婚。
在场友人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气氛实在太热烈了,不停歇的笑闹声,盖过了我的手机铃声。
近半小时后,拿起手机我才看到,是纪远尧的号码。
匆忙走到外面回拨,估计是打来确认明天接机的航班号。
听着等待音,等待电话里低沉的一声“喂”传来,心情暗暗雀跃。
接通电话,不等他开口,我赶紧解释刚才没接电话的原因,问明天是否还是预订的航班回来。 纪远尧的语声,听得出微微笑意,“我已经回来了。”
我错愕,“已经到了?”
“是的,晚上刚到。”他语声愉悦,“你在家吗?”
我定一定神,“没有,正要回去。”
他问,“现在方便出来吗?”
我怔住,“到公司吗?”
他笑,“接到我的电话就只能是加班?”
我反应过来,有些窘迫,有些局促。
纪远尧问了我所在的地方,叫我等他过来。
这里离他家不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我穿上大衣,站在醒目的路灯下,手插进口袋,脸颊被夜风吹得冰凉,耳后却潮热,心里有一小簇火苗,忽明忽闪。
熟悉的车滑到面前停下,纪远尧探身推开车门,带着微笑。
我坐进车里,从衣袋里取出手来搓了搓,“外面真冷。”
“傻姑娘,谁要你站在路边等。”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有那么笨吗?”
“……”
我的失语让纪远尧笑得更加愉悦。
他不告诉我为什么提前回来,也不说出来干什么,只说要领我去一个好地方。 我还在刚刚目睹现场求婚的激动里,兴冲冲讲给他听。
他摇头笑,“你们八零后的爱情方式,比老男人的瞻前顾后厉害多了。” 我心一跳。
“也不是所有八零后都这么义无反顾,也有人在瞻前顾后拿捏着要不要恋爱。” “是吗。”纪远尧微笑,“那是自己太贪心。”
“贪心?”我反问。
“是人都贪,想要的太多,爱情、事业、自由……”纪远尧看了我一眼,笑笑打住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减速将车驶入了一处停车坪。
已经到了他说的“好地方”,下车一看,原来是个酒庄。
这里环境很雅,品酒轩里有三面落地玻璃的观景台,面对波光粼粼的一池水景。 我们在观景台落坐,点上一盏琉璃烛台,烛光从中空的琉璃盏里透出,映得人脸上手上都是莹莹流转的光华。
我对红酒毫无了解,不知这支Lafite Rothschild好在哪里,只看着纪远尧将酒慢慢倾入水晶玻璃杯中,酒液艳如融化的红宝石。握住瓶身的手很稳定,指节修长,袖扣的金属光微略闪动。 葡萄酒的馥郁香气像魔术师的咒语,开启的一瞬,空气中绽开数不清的五月鲜花,叫人心驰神迷。
纪远尧娓娓笑谈,从酒的渊源说起,又讲酒杯,什么酒该用怎样的杯子来喝。 手中的奥地利水晶玻璃杯,迎着光线看去,剔透得脆弱。
我敲了敲杯壁,听听好材质到底好在哪里。
“不是那样。”
纪远尧笑着拿过只空杯来示范,指尖在杯沿一弹,叮一声清越悠长的回响,宛如音乐。 他擎着酒杯,侧首微笑,整个人就是风度二字的完美诠释。
这个男人的光亮,照得我微微迷了眼。
要怎样的女人才可与之匹配。
也许应一个皮肤吹弹可破,纤手不沾阳春水的淑女,从不用奔波在清晨上班的人潮中,从不用挤在傍晚蜂拥的地铁里,绝不贪吃街头的麻辣烫,更不会上网打游戏,只在家中捧一本厚书,闲来弹弹琴,品品酒,能与他谈论中世纪诗篇,也会一手无可挑剔的厨艺。
在超出我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大概,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吧。
“你在想什么?”
纪远尧的声音像从遥远地方传来。
我发现我已走神得太远。
“在听你说话。”
我掩饰着自己的黯然与恍惚。
他注视我,沉默来得令人尴尬。
我岔开话,“对了,穆总休假回来了。”
纪远尧点头,笑容里隔着层疏淡。“回来就好。”
这表情表示什么呢,我又开始猜他的心思,在八小时之外也忘不了这惯性。 纪远尧转动手中酒杯,淡淡问,“和我喝酒,是不是很闷?”
我想了想,“也不是太闷。”
他沉下脸,“真不会说话。”
我眨眼,“本来就没说话,都听你在说。”
他恍然,“哦,这是嫌我啰嗦。”
我们相顾而笑。
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心情好得不同寻常。
“今天很奔波,精神倒特别好。”他顿了顿,“到了家,一个人突然很有喝酒的兴致。” 男人的心思真有趣,有时候明明很想告诉你一件事,却忍着不说,非要等你去问。 原来高深莫测的纪远尧,也有这样子的时候。
忍不住想笑,于是满足他,我睁大眼睛问,“这么开心,是有好消息要分享吗?” 他抬了抬眉,“对公司来说,是好消息;对你来说,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 我错愕,静等下文。
他深深笑,一向平和的目光,流露踌躇满志味道,“总部决定,从明年起全力进军内地市场。” “这么说,我们的努力被总部认可了?”
“是的,非常认可。” 纪远尧点头。
我忍住欢呼地冲动,“那为什么,对我未必是好消息?”
纪远尧笑了,“因为接下来,你会很忙,会被压榨得没有假期,没有时间逛街约会,没有办法偷懒,要跟着我当空中飞人,过一段马不停蹄的苦日子。”
“干嘛?”我有点惴惴。
“总部计划明年之内,进入五个重要城市,第一步要在南部与东部,增设两地分公司。”纪远尧目光灼灼,焕发夺人神采,“筹建新公司,不是件轻松事。高速扩张需要大量人才,我们现在的团队就是今后的管理基础,要由你们去把新的团队带起来,也就是说,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到更大空间,也必须尽快成长,才能成为以后的中坚力量。”
我深呼吸,心都快要飘起来。
这岂止对公司是个好消息。
对我们的团队,对每一个人,都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机遇,意味着更多可能。 他把一个宽广的职业平台搭建起来,并把我们推到这个平台跟前。
能不能站上去,就看每个人的造化。
与此同时,董事会决定将内地各新公司的筹建,交由纪远尧全权负责,未来重要团队的核心,都将从他手中带起——换句话说,纪远尧已被选定为执掌内地市场的舵手。
真正的赢家,此刻坐在对面,含笑不语地看着我。
他眼里的神采,几乎耀疼我的眼睛。
三十三章(下)
新项目大获成功,意义不仅在于为公司获取多少利润,更在于为公司找到新的发展方向,突破了长久以来的保守困局,
在精明的大佬们眼里,庞大的内地市场,是一块悬在空中的巨大馅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诱人香气,却苦于迟迟找不到靠近的途径。这是一个令邱景国和高层们屡屡碰壁,以往经验全都施展不开的新江湖,这里景色诱人却又遍布壁垒,新游戏规则令他们无所适从。
也许邱景国将纪远尧空投过来的时候,也没抱太高期望。
然而这次他们找对了人。
纪远尧带领孤军深入的团队,历时数年,挖开层层荆棘丛,将一条黄金铺设的大路呈现在他们眼前。他以事实说话,向对内地市场垂涎三尺,却心存疑虑的董事们,证明了我们可以驾驭新的游戏规则。邱景国一定没有想到,纪远尧不但远远高过他原本的期望,也高过了董事会对这个人最初的价值定位——
随着内地市场的金脉被打通,公司发展战略与重心也随之调整,纪远尧的价值应势上涨。 而身为总裁,却局限在保守经验中,不谙新游戏规则——即使是多年元老,深受董事会信任的邱景国,也终于感受到真正的威胁。
从程奕空降,到资金链处处受制,邱景国一直不动声色压制着我们,压制着纪远尧一朝崛起的机会。新项目几经周折才得以启动,如期而至的成功,让邱景国最终撕下脸来。 纪远尧飞赴总部,不只是去受勋,更是去应战。
小说里高手决战,一招见分晓。
仅仅三天,千里之外就已格局大变。
而我相信真正的战役,早在三天之前就已打完。
二十一世纪的权力屠场上,没有冷兵器,没有嘶吼,没有流血……写字间里的男女们,温文尔雅,不动声色,凭直觉辨嗅着空气里的算计和心机,凭本能趋利避害,水泥丛林动物也同亚马逊丛林动物遵循一样的生存法则。
于无声处听惊雷,那些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来不会发生在人前。
我看不到最残酷的那一幕发生,只看见尘埃落定之后,纪远尧平和地坐在面前,酒在手,笑藏锋,不用像古代角斗士那么狼狈浴血,一切依然文雅美好。
我想起孟绮,想起和她一样离开的那些人,那些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古罗马人献祭战争之神,喜欢用鲜艳美好的女人,和她们的血。
孟绮是这场战争里最后一个祭品吧,但愿以后不会再有人被牺牲。
“还有一件事。”
纪远尧低声开口,却又顿住,拿起酒瓶往我杯中缓缓斟酒。
我的心被悬起来,唯恐一个好消息后面,跟着会有一个坏消息。
他悠然斟酒,语声和缓,“我们有个老朋友要离开了。”
杯里的酒,在我手中一荡,“谁?”
“目前只是职位变动。”纪远尧淡淡回答。
“是谁?”我心紧。
“邱先生。”
总裁邱景国。
我倒抽口凉气,被这名字震得回不过神。
纪远尧像在欣赏我震惊的表情,不紧不慢说,“今天董事会上决定,由行政副总裁接任他的位置,邱先生将改任特别顾问。”
所谓特别顾问,就是让老臣子被踢下台后,有一个缓冲位置,公司依然保持温情脉脉的面目,等你自己识趣,安排好去向,主动提出辞职。
猜测过任何人可能会离开,也没有想到是邱景国。
我目瞪口呆。
纪远尧的目光,谜一样幽深。
不为人知的前因后果,所有答案都藏在他这双平静的眼睛里。
事先没有一点风声传言,谁也不知道,董事会早已对邱景国的去留作出决定。 邱景国从一开始就压制新项目的启动,不主张对内地市场投入过多,这在董事会内部也引发分歧,以两位执行董事为首的激进派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纪远尧,不耐邱景国的保守令他们钱袋迟迟不能膨胀。
纪远尧提早两天启程,不是访友,不是私事,而是与两位执行董事低调见面,并见到了早已息心养性,极少过问公司事务的老董事长。
对于邱景国的无作为,老头子不是不失望,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恋旧,虽然董事们对邱景国负面意见日渐增多,老头子还是假装不在意,不动老臣子。
也许邱景国继续安稳下去,不燥不动,反而能坚持到风光退休。
但男人的好胜心受到刺激,膨胀起来谁也说不好会做出什么不聪明的事。 纪远尧的崛起,董事会的质疑声,都令邱景国坐立不安,怀疑自己地位岌岌可危。 邱开始坐不住,一再强调自己对公司的绝对掌控,并借公司的平台积累个人资本,在各种场合频频突出他的个人影响力,自觉或不自觉地凌驾于企业之上。
当他在展示会上出尽风头的时候,纪远尧在一旁低调地看着,并不出声。 当一个人犯浑的时候,总是他的对手看得最清楚。
自己不犯错,等待对手犯错,就是最安全的进攻。
此刻纪远尧的笑容,又让我记起了那一幕。
烛台的光,映着酒的艳色,酒的艳色映着他的目光。
我又想起了妖异这个词,原来第一瞬间的直觉真的最准确。
站在路边寒风里等待时,我心猿意马地猜想,为什么深夜相约。
原来今夜的纪远尧,需要一个倾听者。
再辉煌的胜利,没有欢呼声都索然无味。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急于有人分享胜利喜悦,超然面具之下,他也是个渴望欢呼声与崇拜眼神的,有着所有雄性生物旺盛虚荣心的男人——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索然的寂寞,风光失意的时刻,没有亲友同喜同悲,眼前只有一个沉默、忠实、顺从的追随者。
以往滴水不漏的秘密,现在可以大白天下,漂漂亮亮赢得掌声。
他不再忌讳,像个乐于炫耀的顽童,在吊足了观众好奇和惊诧之后,亮出魔术底细。
董事会对邱景国的信任和好感虽然下滑,却还不至于触动最后的bottom line 纪远尧在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那根草,是我无论如何没想到的。
展示会那天,看着邱堂而皇之将我们团队的功劳据为己有,心安理得攫取他人功劳,我只感到异常愤怒,没想到就在那时,邱景国一只脚已踩进了自作自受的绳套。
他当众向媒体披露了随后的研发计划,将纪远尧提出的开发思路和构想,变成他的决策结果——除了道德问题之外,没有任何不妥——对外披露的计划只是个概念性方向,不会泄露商业秘密,这一点邱景国很有数。可他并不知道,当他的发言经由媒体广泛传播,成为那段时间行业新闻热点的同时,纪远尧的回击已经不声不响展开。
当研发团队在某一领域取得进展,就全力深入,务求专业,做一件事就要树立一个标竿。 这是董事长一辈子做事的方式,也是公司一贯风格。
邱景国忠实保持这种风格,纪远尧也欣赏这种风格,甚至是我也知道这是正确高尚的。 但欣赏之余,纪远尧清醒地知道,在这个尚未规范的行业,在混沌竞争中的内地市场,有种蝗虫叫“跟风”,有种灾难叫“山寨”。
无论多强的研发团队,除非掌握了明显领先于众的尖端技术,否则来不及做到精细深入,已被大量粗劣的仿造复制所淹没。
以往公司在内地屡次吃过类似的亏,导致几年前全线收缩,裹足不前,以邱景国为首的决策层,仍固守传统不变,不思应对方法。
纪远尧一针见血地说,“他们抱着一种优越心态,不肯对以往瞧不上眼的游戏规则低头,以为可以重新制订游戏规则,不承认在他们认为落后的内地市场玩不转。”
我不知道,纪远尧的圆滑实际方式,是不是就更正确。
这不像他,和他绅士般的个人风格截然相反,明明是一个保守文雅的人,却崇尚世故圆融的做事手段,直接准确地追逐利益,理想化色彩被他冷冷踩在脚下,踩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