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杯子笑了笑:“不要了,我怕苦。”
他也笑,眉毛依然很有特色地上扬,笑容中的阳光味道却不再——在机场第一次看见他时,就像一个大学学长,和此时阴郁的模样,判若两人。
每个离开的员工都获得了应有赔偿金,只有市场部主管冯海峰例外。
他是以重大工作失误,给公司造成损失的缘故被炒,不仅没有赔偿,走得更是狼狈。
导致市场部付出这样惨重代价的源头,正是程奕负责调查的BR造假问题。
对冯海峰的处理办法也是程奕提出的,穆彦对此默许。
公司对具体人员的处理如此坚决,对事件本身却采取了淡化态度,并没有对内公开。除了极个别人知情,公司同事都不知道冯海峰和BR究竟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我也只含糊知道个大概——此前BR的报告对风险评估有严重偏差,影响了公司决策,以致临时推迟新项目的启动。程奕捅出这个问题,不只打击到市场部,矛头更直指穆彦。
纪远尧不得不让他调查,查到最后,终究没有证据表明BR的数据是人为造假,只能归结为工作失误。责任追究下来,落到冯海峰头上,算是他的失职。
总部的责问,给纪远尧施加了很大压力,一个冯海峰不足以挡住杀气腾腾的刀锋,市场部终于被推上砧板,挡在了他们的主帅身前。
企划和市场两个部门,在各地分公司都是独立并行的存在,职能上各有侧重,虽然同在一个系统,却常有各自为政,争夺利益的情况出现。早在去年,总部就提出过精简架构的想法,在其他分公司做过尝试,合并这两个部门,削减一直居高不下的营销成本。
但在我们这里却受到抵触——多个项目同时推进,推广压力很大,加上纪远尧的支持,使穆彦有充分的底气拒绝合并部门。
将在外,箭在弦,总部一时找不到理由强制我们接受调整。
而现在,穆彦却手起刀落,亲自砍掉了自己珍爱的那条臂膀。
他一手建立的江山折耗惨重,市场这半壁几近全毁。
看上去程奕似乎又赢了,可明明流血的人是穆彦,阴郁的表情只出现在程奕脸上——他恐怕没有想到,对手宁肯自断其腕,舍车保帅,也不给他伺机插手的机会。
市场部是程奕好不容易寻找到的突破口,刚刚撕开一条裂纹,却被人彻底堵上。
这个结果不但使程奕插手的目的落空,更将他推到整个团队的对立面。
穆彦曾开玩笑说,如果在古代战场上,他定是横刀立马,阵前直取上将首级的虎将。
他是大开大阖,爱恨喜恶分明的人,经此一役,和程奕的嫌隙恐怕再难化解了。
周一的晚上,纪远尧留在办公室很晚都没走,将近八点钟了,他还在里面忙碌。人事部今晚也在加班,有个同事叫了外卖,顺便问我要不要也叫一份。
这提醒我想起自己的本分,就去敲了敲纪远尧的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进来。
推开门,看见他刚刚挂上电话。
我问要不要为他叫外卖。
他像是这才想起时间,看了下表,诧异道:“八点了?穆彦还在吗?你叫他过来。”
我点点头,带上门的时候又问:“那外卖还是先给您送上来?”
他笑了下:“好。”雪一样清冷的灯光下,他又低头开始忙碌。
我拨了穆彦办公室电话,往常这个时候,他一般都还在,今天却好久无人接听。
又拨他手机,终于接了,却不像在安静的室内,电话里隐约有风声传来。
我一下子明白他在哪里了。
听说纪远尧找他,穆彦淡淡说了声“马上来”,便挂断了电话。
当他匆匆而来,经过我身边时,隐约还有一丝烟草味道。
果然是在小天台上抽烟。
小天台,我已经好久没上去了,栏杆后盛满烟蒂的咖啡杯,不知道是否还在。他身上的烟味,令我心底刺了一下,小小的一下。
我定定盯着电脑,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工作上,极力不去想起天台上雪白衬衣的身影。
上周五的裁员风波刚发生,没有人心里好受,这两层楼里低气压仍持续不散,一整天下来,25层办公区里似乎连谈笑声都听不到,26层的气氛可想而知。
但我必须若无其事,和一门之隔的那个人保持态度一致。
就在昨天,我亲眼见到纪远尧温雅面貌之下的冷酷。
七个同事作为斗争的牺牲品离开了,连穆彦这么凉薄的人,多少都有些掩饰不住的伤感内疚,纪远尧却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流露。他像个优雅的古罗马雕塑,高高在上,充满权威,从头到脚找不到软弱的漏洞。
看着这样一个人,即使在他温文尔雅的时候,和我一起完成拓展挑战的时候,甚至是生病睡着的时候,依然觉得他遥远飘渺;而现在看见他的冷酷,喜怒不形于色的微笑之下,反倒有了血肉,有了温度。
外卖到了,我敲门送进去。
里面两人的交谈被打断,一齐停下来看我。
穆彦瞟了餐盒一眼:“怎么吃这种垃圾食品。”
我反问:“不吃这个,难道弄口锅到公司来煮吗?”
穆彦大概没想到我会在纪远尧面前与他呛声,一时哑了,板起脸来不理我。
纪远尧笑着抬腕看时间:“还真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听穆彦的,垃圾食品就不要吃了,另外找个地方一起吃饭。”
我看着手里餐盒小声嘀咕:“不早说,浪费粮食。”
“下次我早点说。”纪远尧好脾气地笑着,一点也不以为意。
穆彦看看纪远尧,又看看我,然后移开目光。
我假装看不到他的存在。
压抑的环境下,需要有人缓释气氛,充当办公室里的调剂品。
在这些日子的磨合试探之后,我已大约摸索到与纪远尧的相处之道,他本人作风严谨,却不喜欢周围人太过刻板。也许这样的互动,显得有些太亲近,但我已无所谓穆彦怎么看,他此刻表情,倒让我有种幽晦的快意。
旁人将我看作什么人,并不取决于我怎么做,而只取决于他们愿意怎样看。
老范开车,带我们去了一家幽静别致的私房菜餐厅。
餐厅在一座外表并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里,天台上灯光映着天光,没有刻意雕饰的靡靡情调,却有婆娑的吊兰、斑驳的木条地板和空气里浮动的木香。
我从不知道有这样好一个地方,而它居然就在我家对面,只隔一条街。
可惜是和上司们吃饭,再好的情调也白搭。
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吃饭,楼下有情侣在喝茶,天台只我们四个人。
老范坐在我旁边,同纪远尧聊着美食的话题。
穆彦却沉默下去,在公司里安之若素的神情,被落寞疲惫取代。
自落座之后,他就懒懒靠在椅子里,仿佛竖起一道无形的屏,将自己与外界隔开,自顾出神。
菜上来了,色香味俱佳。
三人各自专注于碗箸之间,只有穆彦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吃的东西比我还少。
老范留意着他脸色,笑着问:“穆总,这地方觉得怎么样?”
“挺好。”穆彦笑笑。
这时服务生端上最后一道缤纷十色的甜品,介绍名字叫“活色生香”。
纪远尧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鲈鱼莼菜汤:“有安澜同我们一起吃饭,算得上活色生香。”
老范哈哈笑。
穆彦侧目,似真非真地笑了笑。
在餐厅幽约悱恻的光线里看去,对面的纪远尧,微微眯起眼角的笑,给人一种妖异的错觉。
我被自己瞬间的错觉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对面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纪总。
幽暗灯光替我遮掩了刹那的脸热。
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好在他们没有谈工作,也许是因为我和老范在的缘故。
我却记挂着明天上午的会议,新项目推迟之后,整体工作进度的调整讨论,涉及研发、营销、预决算、财务等多个部门,将会决定接下来的工作走向。
在程穆二人的争斗中,纪远尧没有保持中立,显而易见站在穆彦一边。起初猜测他与穆彦关系出现裂痕的人,现在都闭嘴了。舍车保帅的结果,与其说是对穆彦的维护,不如说是他在坚持自己的权威。
一顿饭吃完,时间已晚,走的时候纪远尧说先送我回家。
老范说车从这方向不能掉头,要绕一大圈。
“我送她好了,你们方向不顺。”穆彦眼也不抬。
我一时没出声,等纪远尧上车走了,才对穆彦说:“过了马路就是我家,不用送的。”
“不把女士送到家,会显得我很没风度。”他懒洋洋说。
“你还需要风度?”
他瞥我一眼。
我朝前方已经看得见的大楼指了指,“那么近,还送什么。”
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哦,你嫌近,那就散步绕一圈。”
我被噎住。
闷头往前走,随便他好了,愿意送就送。
他不紧不慢跟着,一直走到过街天桥下,我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他。
路旁树荫的影子影影绰绰罩下来,他站在这团树影的边缘,懒懒问:“看什么,跟我有仇?”
我扬了扬眉。
时近深夜的天桥下行人已经稀少,也许是疲倦的原因,他看上去没有了平日的傲慢:“不用这个样子,好好说话总可以吧。”
听上去像是主动言和。
我怔了。
他走过来,拽我一起走上天桥,走在我身边。
天桥上的风从四面吹来,寥寥行人经过身旁。
他望着远处,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不是该各自说声抱歉?”
“为什么?”
“我不该那样说。”他显然不太习惯低姿态讲话,“但你也对我说了谎。”
“什么谎?”
他哼了声:“事实上,苏雯向老大推荐你之后,我很快就知道了,你原本没必要对我遮掩,你那点小私心,傻得可爱。”
我深吸了口气,克制情绪,不想解释分辨,当时真实想法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他若不相信,无非徒增难堪。
“你以为我完全不知情,以为老大不会告诉我吗?”穆彦哂笑,“你是我带出来的人,假如要到老大身边去,他当然会询问我对你的评价。”
“是吗,那你没说说我的坏话?”我冷冷问。
“你认为我会吗?”他反问。
我转头看他。
“那是个好机会,从私人立场我会为你高兴,从工作立场,更希望你选择回来支持我。”穆彦轻飘飘一笑:“我以为你会回来,结果你不声不响去了老大那边……当时我对你很失望。”
“你对纪总怎么评价我?”我望着他。
“实话实说。”他一笑,不多言。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穆彦直视我,目光深而明亮,“安澜,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
十五章[修订版]
一团团浓雾翻涌在海面。
摇晃倾斜的船身底下不住传来浮冰挤压的声音,惊慌的乘客们纷纷从船舷往下跳,跳上漂浮在海面的巨大浮冰,并朝这边挥手,呼喊着让船上剩余的人快离开……难道船真的要沉没了吗,我茫然四顾,身边已空落落看不见一个人影,似乎我已是最后的乘客。
不,还有一个人。
那人孤独站立在船头,面朝寒风和浓雾袭来的方向,背影坚定,一动不动,仿佛与这船浇铸在了一起。一眼望去,仿佛茫茫雾海中的桅柱,他在船在,永不会沉沦。
船舷上逃生的绳梯慢慢滑落,我朝浮冰上挥手的人群最后看了一眼,转身朝伫立船头的那个人走去,如果他不离开,我也不离开,无论这只船最终驶往何处,我坚信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远胜那些漂流的浮冰。
顶着呼啸冰风,我一步步走近他身边。
他回头,清晰面容从雾中渐渐现出。
是纪远尧。
又一个诡怪的梦境。
醒来时,异常清醒平静,好像从未睡着,只是恍惚了一小会儿,看时间却已是清晨六点。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周遭宁静安稳,哪里有什么海面、浓雾、浮冰和船。
只是梦里一切太过真切,情境是虚无的,心情却假不了。
我披上睡衣起床,拉开卧室通往露台的滑门,扑面而来的清冷空气挟着城市独有的味道,各种气息暧昧掺杂在一起,熟悉又陌生。这时候的天空还留有一抹最后的夜色,在即将到来的光明之前,显出薄弱的阴郁。
趴在露台栏杆上,我深呼吸,低头看见不远处那座过街天桥。
在清晨的微光里看去,只是窄小又普通的一座桥。
和穆彦站在天桥上说过的话,隔了一夜,再想起来仍是一阵恍惚。
昨夜站在天桥上的穆彦,更是一个陌生的穆彦,一反常态,说出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当时我们相对沉默,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他的话,他的神情,让我刚刚筑起的坚硬防线骤然被冲击,说不触动是假的,那一刻真切的心跳,我无法否认……他说,“安澜,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
刹那间四目相对,我熟悉以往盛气凌人的穆彦,却对这个恳切温和的穆彦,不知所措。
他凝视我,对天桥上人来人往的尴尬一点也不在意。
“怎么说到恶意来了,听着真古怪……”我低头撩起耳边发丝,回避地笑了笑,岔开他的话:“你今天心情不好么,吃饭的时候好像很不高兴?”
他的目光闪了下,淡淡别过脸:“没有。”
我想着裁员的事已发生了几天,他一直平静如常,今天情绪低落是与之有关么。
他沉默了一阵,“下午冯海峰打了电话来。”
我怔住,“他还好吧?”
穆彦望着远处街灯,“他骂了我一顿。”
我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穆彦也沉默。
“冯海峰也只是发泄情绪吧……”我长长叹口气,“那不是你的错,别在意。”
穆彦笑笑,语声涩然,“他应该骂我。”
我试着想象他的心情,却无法想象。
他一向护短,费了许多心血带起来的团队,被自己亲手砍掉,人前泰定自若,人后承受责骂,这样的压力我无法体会,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只有这失落难过,是与他相通的。
“也许他们去别处会发展得更好。” 我低声说。
“用不着安慰我。”穆彦像是一瞬间恢复正常起来,语气又冷淡强硬了:“两害相较取其轻,不付出这种牺牲,公司才会陷入真正的麻烦。”
“你指什么?”我愕然问。
“以后你会知道的。”他拒绝回答。
“你知不知道话说一半有多讨厌?”我气恼,“故弄玄虚,不如不说。”
他叹了口气:“好奇心这么强,可不是做秘书的料,你得学学叶静的知趣。”
这个人总喜欢打击我,喜欢拿叶静的玲珑来反衬我的笨拙,如同反复对一只鸭子强调:你不是天鹅。这是我最反感的事,当即回敬:“好在纪总可以忍受这么笨的秘书,您不用忍受。”
“没办法,老大喜欢笨人。”他继续打击我,刻薄到家,“不过你也有优点。”
“呵,我居然还有优点?”我被他激得尖酸起来。
“你认人。”穆彦意味深长地笑,“跟着谁,就认谁,不懂六亲不认那一套,就算懂也做不出来,换句话说,你还很不职业。”
这算是贬我,但他的口气听着,却像是在夸。
“认事不认人,认人不认事,所谓职业就是感情摆一边,只对正确的事——所以,我和你,都是不够职业的人。” 穆彦笑得自嘲,“老大自己够聪明了,对付明枪暗箭他的本事绰绰有余,身边安置一两个笨人,反而比聪明人放心。”
他说明枪暗箭。
明枪已经看到了,暗箭在哪里,我不知道。
忍了忍,索性单刀直入问穆彦:“我想不通总部为什么一再打压,推迟新项目对公司又没好处……程总,他到底什么意思?”
穆彦仿佛听见很好笑的笑话:“不一定要有好处,他们只想推瞎子跳崖。”
我越听越迷茫。
“等着瞧吧,看最后是谁推下谁。”穆彦冷笑。
这些话,隔了一夜,再想起来,仍是如坠云雾。
夏日清晨的阳光已照在身上,明灿灿晃着眼睛,将纷乱的念头照得如露水般蒸发一空。
我活动了一下趴在露台栏杆上已经发麻的手臂,不知自己一动不动发呆了多久。
连屋里的威震天都已睡醒了,跟着踱来露台,安静地趴在我身旁。
我抚着它背脊上柔软厚密的毛,又想起昨夜的梦。
——“推瞎子跳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穆彦若有所指又十分保留的话,让我想起梦里,在浮冰挤压下艰难航行的船,弃船而去的人,伫立船头坚定不动的背影。
据说梦是出卖内心世界的犹大。
我回到房间,从衣橱里挑出衣服,问蹭在脚边的猫:“小威,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威震天打了个呵欠。
一夜没睡好的恶果在九点半的会议桌上体现出来了。
各路人马都在桌旁正襟危坐,我随纪远尧走进去,刚落了座,就感到困意袭来。
我得拼命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提起精神聆听各路大佬说话,记下他们的发言。
穆彦就坐在斜对面,焕然一新的神采代替了昨晚倦色,眉梢眼角还是刀锋一样锐利。感觉到我在看他,他斜了斜目光,面无表情,伸手正了下自己的领带,倨傲的下巴如果会说话,估计会对我说,“看什么看!”
耳边听见低低的咳嗽声,拉回我的注意力。
纪远尧习惯性清了清嗓子,让程奕先说说营销系统的工作调整思路。
新项目的推迟,在我看来是一件困惑不安的事,但此刻从会议桌上大多数人的反应看来,他们对此是深深地松了口气。程奕的态度,看上去也和大家一致。他尤其强调了部门调整之后,营销团队面临的诸多难题,最迫切的问题,是要解决人力的紧张。
我从这角落里无声无息打量他。
他不说话的时候,不露出洁白牙齿和隐约笑涡的时候,会有种冷静严谨的气质。
按程奕所拟的进度计划,我们与BR的合作将在下个月终止,初步招投标工作完成,新的合作方将与审计部门、财务部门联合评估选定,接替BR的工作。
原本让程奕以一个副总经理亲自操持合作方招投标,并不合适,但BR事件刚过去,穆彦有避嫌的理由,部门兼并后人手顿时紧张。当程奕提出增调人手协助时,徐青立刻说了企划部门面临的一大堆压力,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抽人给他。
对这种反应,程奕似乎早就有数,也不跟徐青为难,转头看康杰:“那么销售部相对压力小一点,人手还充足吧?”
康杰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这个问题,目前来讲,销售部这边面临的是短期任务和长期任务两方面的问题……”他开始滔滔不绝,一筐一筐的套话往外扔,绕程奕的圈子绕得太明显,估计等他从长期任务说到短期任务,今天这会也差不多可以开完了,其他部门也不用再发言了。
程奕两手克制地握着,狭长的一双眼直盯着康杰。
坐在程奕对面的穆彦,专注倾听,一声不吭。
这真是一窝各自算盘拨得哗啦响的老狐狸。
最大的一只狐狸总算出声了,纪远尧习惯性地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下,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小口。会议室里顿时安静,康杰适时刹住他的废话。
“这种小事就不用在会上讨论了,该抽调谁就调,程总不用跟他们客气。”纪远尧轻描淡写地笑笑,“既然个个部门都人手紧张,看来还是我最闲,你忙不过来就让安澜帮忙好了。”
纪远尧隐含笑意的目光透过细银边眼镜,落在我身上。
十六章[修订版]
“不愿意去吗?”
纪远尧笑着问我,随手放下了车窗,午后热风吹进来,拂在脸上有种粗粝的温暖。
“怎么会呢。”我笑着否认:“既然是您安排的,做什么工作都一样。”
他转头看我,目光细微:“也有不一样。”
我点头表示领会。
纪远尧一笑,就此打住,不再多说。
老范在前面问他,是不是车里冷气太强,吹得冷。
“你冷吗?”纪远尧温和地问我,将放下一半的车窗又升起来,“闷了半天,透透新鲜空气好不好?”他的神色话语,无不体谅周到,人前人后风度俱佳,简直不像现代人,像从十九世纪英国小说里走出来的旧式绅士。如果哪一天纪远尧要杀人,我想,也会彬彬有礼地替死者揩干净血迹。
就像上午的会议上,一点征兆没有的,就把我推了出去,推到虎视眈眈的程奕嘴边。
那一刻,我感到会议室像一座原始丛林,巨兽们踞坐两列,杀机腾腾,正要伺机相搏,这时一只兔子突然“嘭”一声被丢到中间,兔子抬起头,只好对巨兽们露出一个和平的微笑。
我除了和平地笑,没别的反应可选择。
刚以为找了棵大树,靠着好乘凉,这就被一脚踹到毒太阳底下——凉不是给你白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