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衣香鬓影系列之回首已是百年身
- 另类小说下一章:千秋素光同
却听鸟鸣啾啾,承晟欢叫一声,从父亲袖袍里发现了个玲珑金丝笼,里头是一只羽色斑斓的珍雀。骆臻脱口喜道:"你果真替母后寻来这稀罕鸟儿。"
昀凰觑着有趣,也伸指逗了逗鸟儿,莞尔道:"殿下真是有心人。"
"当心。"晋王抬手一挡,以广袖遮住昀凰的手,"这鸟会啄人的。"
晋王妃忙接过鸟笼,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嗔道:"他只对这些细碎玩意儿有心。"
鸟儿受了惊吓,在笼中扑棱棱乱飞乱撞,晋王低头对承晟一笑,"拿进去吧,当心惊着它。"承晟欢喜地捧了雀笼,一路小跑入殿,骆臻也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二人回眸相视,他目光复杂莫名,令昀凰心中微窒,侧了脸不愿再看他。晋王缄默片刻,终究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方才见了御医,听说父皇颇为动摇,有意延后出巡。"
昀凰一凛,抬眸看向晋王。
他眼里锋芒闪动,透出不容退让的决然,以只有她能听见的语声说:"岁不我与。"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旦夕祸在,时不我待。
风裹斜雨扑进廊下,沾湿鬓发,初春天气里,蓦然起了彻骨深寒。
是夜,宫中离奇起火,将皇上所乘的玉辇烧毁。
同时被大火毁坏的还有皇后仪凤旗、翠华旗、入跸旗等细小物件。毁坏御用之物是死罪,龙辇更是天家威仪之表,毁于火中,是为凶兆。皇上闻知大怒,将当夜值守的侍丞、内侍、宫人一并杖责,两名疏忽职守的侍丞被当场杖毙。
将近天明,雨势更急。
昭庆宫中灯火通明,内臣近侍在外面雨幕里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太子、太子妃、晋王、大侍丞俱在里边长跪请罪。皇上余怒未平,整宿不曾入睡,深凹的眼窝越发塌陷下去,格外阴沉。骆皇后病势初愈,侧坐一旁苍白了脸色,也不言语。
"凶兆?"皇上冷哼,徐徐扫视眼前诸人,"你等劝谏无果,便借着这大凶之兆,好拦住朕出巡?"
底下死寂无声。
"朕不过是去看看太后,碍着了谁?是谁如此心虚,连上十几道折子盼朕留在宫里?"他每说一句便提高一声,到最后已是哑声怒喝,震得众人心惊胆战。骆后在边上无动于衷,微闭了眼,仿佛入定一般。然而,众人都明白皇上斥的是谁。
最不愿见着皇上与高太后母子言和的人,当然是骆皇后。
高太后落到如今的凉境地,不能说没有她的"功劳"。
昔年先皇后元氏,虽与皇上自幼结发,却始终不得高太后欢心。待骆妃获宠,便与高太后联手排挤元氏皇后,令皇上对其疏远生厌。虽然宫中讳莫如深,却盛传元皇后之死,是骆后一手设计。皇上虽有疑虑,却无实据,最终在高太后一力支持下,将骆妃扶上后位。
谁又料到,羽翼丰足的骆皇后却趁太后专权,与皇上母子反目之机,背叛了一手栽培她的高太后,反戈夺去后宫大权。要说高太后最恨之人,便是她了。
更何况皇上起用诚王,与太后言和,无非是为了辅佐东宫,稳固太子之势。迎来一个南朝太子妃与她相斗还不够,连高太后也要一并迎回。即便他百年之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宫中,不怕她这皇太后东山再起--可见他是这般厌憎她,骆后冷冷想着,心中被万般怨毒啃啮,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皇上亦冷冷侧目,看向她的眼光既有厌恶亦有悲哀。
连日里多番劝谏的大臣都是亲近后党之人,他只当视而不见。原是执意不改行期的,未料这两日风寒加剧,年老之人畏惧病痛,本已起了延期之念……想不到一语成谶,她到底耐不住性子,想出这奇蠢的主意。
恰在此时,她迎上他目光,兀自狡辩道:"陛下息怒,臣妾等冒死劝谏,也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如今年岁不同,陛下已不是青壮之年,何必如此逞强……"
这是讥讽他老迈无能吗?皇上失声冷笑:"朕这把老骨头还没熬到头。"
众人诚惶诚恐,伏地叩请圣上息怒。
太子妃顿首道:"臣媳无能,御辇被毁皆因臣媳疏忽所致,望父皇责罚。"
"只怕你不疏忽也一样出事!"皇上冷着脸,看也不看昀凰,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不过是烧毁了玉辇,你即刻给朕督造下去,明日此时,朕就要看到全副銮驾,整饬待发!"
昀凰叩首:"臣媳遵旨。"
太子亦叩首道:"父皇福佑天下,御驾巡幸,万民景仰。"
众人齐齐应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九章 【劲羽离弦不能回】
天子出,车驾次第,兵卫居外,甲盾前导。
九龙五色华盖、双鸾雉尾执扇簇拥着二十八乘金辂玉舆徐徐驰上出京官道。皇家旌节蔽日,幢幡纛旗连成浩荡气象。皇后鸾舆与太子车驾紧随銮驾之后,妃嫔王公次第相随。八百骑卫执戟前导,三千禁军并辔随行。
如此盛况空前的皇家出巡,令在远处匍匐跪拜,有幸觑望到一眼的帝都百姓毕生难忘。据说最前列的车驾已抵京郊,最后列的人马才出宫门。逶迤如长蛇的仗列徐徐往燕山行进,天子威仪令官道两侧山林肃静,长空飞鸟绝迹。御驾卯时出宫门,至酉时抵达燕山永乐行宫。
燕山绵延雄浑,奇峰叠峦,飞泉流瀑缀于山间。
永乐行宫依山兴建,已历六十余年,自下仰望只觉金殿碧阁层叠错落,飞檐复廊九曲缦回;谷中汤泉暖雾蔚蒸,峰上五道飞瀑如玉带注落,山间桃李盛放如云霞。
驻足半山,恍如登临仙宫。
皇上銮驾已抵宫门,昀凰步下鸾车,却无心饱览胜景,匆匆率侍从女官迎至皇后凤辇。云湖公主已先一步候在跟前,见太子妃到来,勉强欠身为礼,不掩冷淡之色。宫人搀扶着骆后下来,领着太子妃等人步上宫道。
皇上与太子、晋王、诚王在前,一路沿玉阶而上,看似他精神大好,全无疲惫。骆后却满面倦色,被昀凰与云湖左右搀扶着,渐渐额角汗出。云湖公主见状,忙唤宫人取巾子来拭汗。随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官亲手递过软巾,却不是往日那名东宫近侍。云湖公主将这面生的女官上下打量,似不经意转头,朝昀凰笑道:"皇嫂身边换了人吗?"
昀凰淡淡颔首:"商妤腿疾未愈,不良于行,我将她留在宫中了。"
自从当日被罚跪冻坏,商妤的腿便落下麻痹,至今行动不便,此事宫中皆知。但云湖问的显然不是商妤,她蹙眉又道:"不是有个黄氏近侍吗?"昀凰淡然道:"原先是有的。"
骆后侧目看向昀凰,目光闪动,云湖公主脱口便问:"那是因何替换?"
"此事因由说来已久。"昀凰看一眼骆后,低声道,"臣媳大婚次日,近侍黄氏曾因疏忽,将一支御赐如意折断,是为不祥之兆。及至御辇被焚,臣媳思及此事,将她责备了一番。黄氏以为凶兆因她而起,深恐父皇降责,一时愧惧便投缳了。"
"你是说……此人已死?"云湖公主骤然失惊,睁大双眼迎上太子妃漠然的目光,只觉她谈及生死,轻描淡写得像在说一朵花开了。
宫中有人死去,确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骆后始终一言未发,此时才冷冷看了昀凰:"几时的事?"
昀凰温婉垂眸:"回禀母后,是昨夜里的事。因御驾出巡在即,臣媳未敢将这等琐事烦扰母后,因此擅作主张,另调了女侍替换。"云湖抿了抿唇,目光紧盯在昀凰脸上,似欲找出她的闪烁之色。然而太子妃神色平常,一如往日的沉静淡定。
骆后却是一笑转头:"无妨,区区小事罢了。"
说话间已至殿前,行宫中内侍宫人匍匐跪候一地,肃然恭迎圣驾。
早有人搀扶了高太后从内殿蹒跚而出,盘龙衔凤拐杖远远闪动着灿金光芒,映着老太后满头银发,别有一种威严雍容。皇上定定立在阶下,痴了一般望着太后走近,直至被太子提醒,才单膝屈跪下去。
这一声"母后",竟在君王的口中哽咽。
一别多年未见,昔日年过半百犹存丰韵的高太后,竟已老迈龙钟,行走都赖人搀扶。高太后扶了拐杖,颤巍巍地俯下身来,将他看了又看,仿佛竟不认得。
"儿臣不肖……"皇上不敢再看太后迟暮的面容,低了头,语声发颤。
诚王年过四旬,是高太后三十多岁才诞下的幼子,虽面容已毁,看身形仍是轩昂男子。而皇上比他年长十余岁,已是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兄弟二人俱跪在母亲跟前,太后却似一个也不认得,自顾自地望向跪了一地的众人,呵呵笑道:"好热闹,你们都是来瞧哀家的吗?"她扶了拐杖,蹒跚越过皇上,直走到太子跟前,对侧旁的骆后视若无睹。
"皇儿,你瘦多了。"高太后枯瘦的手抚上太子脸颊,眼里满是疼惜,"好些日子不见你来看母后了……"众人都怔住,眼睁睁看她将太子揽在怀里,抚着他的脸,絮絮地一口一声皇儿。
两行老泪滚落,皇上猝然侧首,再不忍看--母后分明是将尚旻认作了少时的他,那一颦一语,俱是昔年模样,仿佛时光从不曾流走,一切还停在昨日。
原来她已神志昏乱,早不认得人了。
侍候太后的老宫人趋近将她扶住,低声提醒:"太后,这是太子殿下,是您的孙儿。"高太后闻言迟疑,似乎想起些什么,又茫然看了太子,目光缓缓转向他身侧的昀凰。太子见状忙叩首道:"尚旻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高太后蹙起两道淡淡眉痕,却看也不看他,只紧紧盯着身着太子妃深青服色的昀凰。
宫人又道:"这是皇太子妃华氏。"
昀凰以额触地,方欲开口,却听她轻啊了一声,望着昀凰张了张口,目光古怪怔忡。
晋王与诚王在侧,见此情状也莫名不知所以。
昀凰只觉她眼里似悲似喜,又似有几分愧色,便试着双手去搀扶。不料高太后一抓着她的手便再不肯放开:"你也来了……哀家这些日子老想起你,只怕你还怪我,怕皇儿也怪我。"
左右有人恍悟,太后错认太子为皇上,莫不是也将太子妃认作了皇后。晋王妃容色欷歔,云湖公主也将目光投向骆后,却见骆后阴沉了脸,双目冷冷半闭。
筵开殿前启燕乐,歌舞丝竹、玉肴琼浆俱是太后往日喜爱的,羽衣宫娥鱼贯入列,箜篌拍板、琵琶方响,诸部伎坐立廊下各施妙艺,一时间舞袖动扬,歌喉婉转,妙音直达九霄。
然而燕乐刚过了散序,一部清商大曲中序初起,慢板低回,那御座之侧的太后却已沉沉睡着。
众目睽睽之下,她头颈侧歪,口唇微张,高髻上累累的金丝九凤冠眼看就要坠下来。
宫人都远远侍立在阶下,唯骆皇后端坐一侧,目不斜视,只专注殿前歌舞。皇上窘急,探身而起欲亲自搀扶,却隔了皇后凤案在中间。眼看太后将在宴上失仪,却见太子妃翩然起身,步履轻巧地越过凤案,将太后歪斜身子端端扶好。
蓦地惊醒,太后懵懂睁眼,唇角一丝口涎流下。
昀凰忙伸手去接,任由口涎落在自己掌心,却以袖沿隔了太后衣襟,不使她弄脏仪容。宫人这才捧了口盂丝帕近前。皇上缄默,将太子妃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口不觉暖了一团。见太后这般疲态,皇上只得颓然叹息:"母后年事已高,怕是累了,太子妃送母后回寝殿歇息吧。"
虽不抱指望,他还是侧目看了骆后一眼,哪怕她礼数上虚应几句也好。
骆后无动于衷,只淡淡瞧着太子妃,似对她的关注远甚于太后。连太子也只顾与宰相于廷甫相谈甚欢,倒是晋王同诚王双双起身,欲护送太后离去。皇上无奈朝晋王点了点头。
王公亲贵云集宴前,虽缺了皇太后,这皇家天伦融融的盛宴还得继续下去。望着太后蹒跚离去,老迈身影与身旁风华无双的太子妃相映,白发红颜,令人顿生悲凉。
一旁有宫人搀扶,高太后却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昀凰臂弯,似孩子般顺从。
昀凰托了她肘下,只觉她瘦削的身躯比孩童还轻,似乎枯槁得只剩一具空壳。
晋王随同在侧,与昀凰一同陪伴太后还驾寝殿。
连廊盘绕,复道飞架,太后所居的凌华殿高筑于叠台之上,背倚青崖,俯瞰幽谷,取凌绝霜华之意。行走在玉阶琼廊间,只觉衣带生风,扑面沁凉,凌绝之高,不胜清寒。
昀凰亲自侍候着太后睡下,高太后一径将她误作故人,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老妇人沉沉的睡颜映入眼里,心中却浮起母妃与惠太妃的影子……昀凰垂眸端详她的面容,难以相信这迟暮老妇,便是当年把持朝政,显赫一时的高太后。
殿里静谧无声,沉烟袅袅,昀凰蓦然回头,见宫人都退了下去,晋王不是何时进来内殿,立在身后静静地看她。
那目光,竟令她心慌。
晋王走近榻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后,目光藏在微蹙的眉下,深深浅浅都是谜。她是惯于辨察声色的,却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太后的气息匀长安稳,似睡得沉了,一只手却还紧拽着昀凰。他俯身将那枯槁的手抬起,小心地送入被衾下边。
昀凰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便已落入他温暖掌心。
他不由分说将她牵起,转入厚重的帷幔之后。
层叠罗帷遮挡了二人身影,隐秘方寸间气息交拂,肌肤相触。昀凰亦不闪避,只抿唇望住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深的怨浅的寂,无双艳色也掩不住的破碎。世间事仿佛俱与她不相干,却又不得不羁绊。
一日日看着她改变,那杏子林间妩媚的笑靥已不再,青竹舍里决然的容光已暗淡。
"怕吗?"他低头看她,衣上沉香混合男子气息,暖暖地将她笼罩。
总算走到这一步,他问她怕不怕,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从不曾有人这样问过,也没人会在意她是否害怕--母妃或少桓,都不会这样问她。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总要迎头走过。
"不怕。"昀凰微笑,笑意浮至唇角却变成了苦涩,"我只是累。"
一个累字,万千难,终也脱口而出。
他将她揽紧,结实的胸膛下传来平稳心跳,似蕴着奇异力量,莫名令人心安。
"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他的唇轻贴在她耳边,一字字清晰入耳,温柔入骨。
昀凰长睫半垂,眉眼幽幽:"是,殿下的吩咐,昀凰都记着。"
"总是殿下殿下,难道我没有名字?"他眉峰微蹙,手指抚上她脸颊,一手将她腰肢猛地圈紧,"还是你想离我远些?"
昀凰一颤,被他箍紧得不能喘息。
他迫近她,目光犀利,似鹰鹫审视利爪下的猎物。
昀凰心头纷乱,来不及辩解挣扎,只觉气息微窒,他已吻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袭掠,激起心底残存的执拗,唇舌间久违的温暖缠绵,曾是谁的纠缠……白衣萧索的身影,清苦的杜若香气,针一般刺痛心底!昀凰蓦地挣扎,却被他狠狠箍紧在胸前,仿佛洞穿她的心思,绝不给她半分挣扎余地。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时节仍有透骨寒意。
太子与太子妃所宿的澧泉殿,下临瀑流如织,入夜水声激荡,恍若鼓琴。
昀凰静听水声琴韵,思绪纷乱,仿佛又见到晋王面容,恍惚间,谁的眉目叠映……身侧却已传来匀沉的呼吸声。一条双鸾合欢枕,两人各在一端。黑暗里,太子翻身向内,鼻息微微拂到昀凰耳际。莫名地,竟激起身子的微妙悸动。
如今他对她已颇多忌惮,不敢任意羞辱,索性视若无睹,再不碰她一根指头。在宫中虽纳有四名良娣,太子碍于体统颜面,仍与太子妃同宿。
同床异梦已惯,对着枕边人,昀凰只有厌憎,他所给的羞辱未曾淡去分毫。
然而枕上鬓旁,一息呵暖,叫人惊觉衾寒。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往日缠绵滋味本已淡忘,却又被那一吻惊起欲念。睁眼闭眼,依稀见着他的眉目,唇间仿佛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昀凰轻咬了唇,辗转向内而卧,以锦被紧紧裹住身子,丝缎轻软,熨贴了肌肤柔滑。
更漏声里,约莫敲过了寅时。
今夜,已是今夜!
昀凰睁着眼,片刻也不曾闭上。
一声声,渐近渐急,竟似谁仓皇步履。
终于听珠帘摇动簌簌,殿外脚步声急乱,有人叫道:"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太子还未清醒过来,昀凰已将床帷一掀:"父皇怎样?"
"皇上夜里噩梦惊醒,突发抽搐,现下连话也说不出,神志也迷糊了!"传讯的侍丞惶急得声音也变了调。太子一声惊呼,翻身下床,不待宫人侍候,抖抖索索便去抓外袍。宫人慌忙替他着靴,他似六神无主,一面催促宫人,一面劈头急问那侍丞。
昀凰也匆匆起身,心底冰凉一片,映出毫厘毕现的清明。
宫人为她着履,察觉她娇小足弓绷起,脚趾并紧,几乎套不进珠履……幼年留下这习惯,紧张到极处足趾会抽搐,连路也走不得。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已多少年不曾如此。宫人错愕探问:"太子妃……"
昀凰抬手止住她话语,深吸了口气,低头盯住自己的足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终是来了。
足弓一点点放松下来,套进珠履,稳稳踩在地上。昀凰推开宫人欲搀扶的手,随着太子走向殿外。他在前边步履惶急,她一步步竭力走得平稳。
待赶至寝殿,骆后已在殿外守候,里边灯火照着人影绰绰,御医已在诊治。只片刻间,晋王、诚王与云湖公主也赶到,众人候在一处,相对无话。骆后僵直了身姿,只紧盯着殿里人影晃动,良久一瞬不瞬,仿佛全心都飞到了里面。太子也不理会她,径自焦急踱步,不时喝令内侍催请于相。直候到卯时已过,才见御医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如土,冷汗涔涔。
谁也说不出皇上这急症的起因。
有说是宴间饮酒过量、有说是血脉阻塞不畅、有说是风邪寒湿外侵……七八位御医却得出三五种病由,却谁也不敢笃定。太子盛怒之下,朝为首的医丞当胸一脚踢去:"父皇身子安康,岂会无故暴病,你等胆敢有所隐瞒,必诛九族!"
白发苍苍的老医丞跌倒在地,受不住这重重一脚,连声呻吟。眼见太子抬脚又踹,昀凰忙拽住他袍袖:"殿下息怒,且容御医先为父皇诊治!"太子回身朝她看去,目中厉色大盛,反手一掌掴去:"滚!"
昀凰来不及躲避,只觉掌风扑面而至,眼前骤然一花……
死寂,四下死寂。
睁开眼来,只见晋王稳稳格住太子的手,令这一掌凝顿半空。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手臂相格,角力般互不退让。刹那僵持,无比漫长,各人都攥一手冷汗。终究是晋王先开口:"父皇尚在病中,殿前不宜喧哗动手,望皇兄体谅。"他朝太子淡淡一笑,垂了手,侧身退开半步。便在这一刹那,太子猛然挥拳击出,重重打在晋王胸口。猝不及防之下,晋王硬受了这记重拳,抚胸连退数步。
"殿下!"骆臻脱口尖叫,立时奔上前去,却见眼前衣带飘飞,太子妃的身形比她更快,已当先扶住了晋王。
晋王垂眸迎上那剪水秋瞳,与昀凰定定相望。
昀凰怔忡,惊觉刹那念动,竟是身不由己。然而他目光如火,落下来灼痛她肌肤。昀凰缩回了手,悄无声息地退开,避让到晋王妃身侧。
骆臻呆立着,忘了该进还是退。
看看晋王,再看太子妃,只觉一对璧人,恍似谪仙。
廊下宫灯照不散夜色深浓,每个人的神色都隐在阴影中,谁也看不清谁。
云湖愤然瞪了太子:"皇兄为何出手伤人?"
太子似笑非笑,阴沉的目光落在晋王脸上:"尚尧,这可是你要同我动手的。"
晋王受此一拳,虽不至于重伤,却也一时气息激荡,蹙眉只是缄默。太子见此,笑意加深,再不遮掩跋扈之色:"从前太傅教的兄友弟恭,你大概是忘了吧?"
"够了!"骆后终于冷冷开口,"你们还嫌不够乱吗?"
"乱不怕,"太子扬了扬眉,脸上正正地被宫灯照着,苍白脸色恻恻透寒,"怕只怕有人故意弄鬼,伺机作乱!"此言一出,令闻者皆震,骆后更是寒了脸色:"难道殿下疑心皇上的病,是有人暗中作祟?"太子目光如锥:"儿臣愚钝,不敢妄加揣测,愿闻母后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