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阳台晒衣服的爸爸跑过来,指了叠在角落的大纸箱:“应该都在那里吧!上个月大扫除,很多东西都丢了,我不确定你说的东西还有没有留着。”
什么?我一颗心险些沉到谷底:“爸,拜托拜托!帮我找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急?”他看我急得快哭出来,伸手帮忙搬开层层堆着的纸箱,一箱一箱地翻着找。
我愈找愈心慌,怕真的被丢掉了,急得满头大汗——
“是不是这个?”爸爸由纸箱中抬头,举高一个方形的盒子。
“对对对!”我急急忙忙双手捧了过来,抱在怀中重重松了口气,才小心翼翼拆开外面的包装纸。
是一瓶香水。
我按了两下喷在手腕,凑近鼻间轻嗅……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在哪里闻过。
“这味道不错,很有你的感觉。”爸爸把纸箱叠回去,顺口说道。
“我的感觉?”
“对呀,清新宜人的茉莉香,你给人的感觉。”
“茉莉香”三个字,敲醒了我的记忆,也敲得我茅塞顿开!
那阵子,常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因为在找一瓶最适合送我的香水吧?可是我却曲解他,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愈是清楚,心就愈沉重,那种感觉——就像你选了六个号码,却没空去买彩券,开奖时才发现那六个数字是三亿头彩一样。
错失的感觉,很内伤。
“爸,如果我没有办法挽回怀恩,那一定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用很想哭的语调说。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那就去挽回看看,我想恩恩会等你的。”
是吗?怀恩真的会等我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去找怀恩,好好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响应,心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我……
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讨皮肉痛!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时我心思根本不在骑车上,所以当车迎面而来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我只知道,我很痛很痛,痛得像要死掉了,觉得全身没有一根骨头是在正确的位置……
我甚至不清楚我是怎么到医院的,医生又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事,不要怪我说法笼统,对于一个发生事故的当事人兼伤患,你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不过,我倒是还记得要去找怀恩的事。那时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而且很不甘心,我还没把心里的话告诉怀恩……
意识从头到尾混混沌沌,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模糊。有一阵子比较清醒时,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她坚持自己会死掉,一直鬼吼鬼叫,又哭又啼地喊你名字,我其实很想告诉她,一个快死的人,是没有力气多唉一声的,她还可以中气十足吼到我耳朵痛,就绝对死不了!”谁呀?阿伯,你说话很不可爱。
“呃?对不起,她从小就怕见血,对痛的承受度比较低,会有一点点歇斯底里。”这个带点困窘的声音……好像是我们家恩恩耶。
“不止‘一点点’吧?虽然我一再保证她不会死,她还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逼我一定要帮她把话转达给你,不然她会死不瞑目……”
头好痛,不知道哪一条痛觉神经又在抗议了,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接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来,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
呜呜,我就知道啦,我是没人爱的小孩,都受伤了还没半个人在身边照顾……
病房的门被推开,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醒了?”
咦咦咦?是恩恩耶!那我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喽?
他拿着水壶进来,倒了八分满进玻璃杯里:“要不要喝一点?”
我点头。他伸手扶我起来,一边说:“医生说,你又哭又叫,不晓得是痛昏了还是哭昏了,总之不是麻药的功劳。还有,他要我告诉你,骨折真的死不了人,至少没那样的先例。”
居然嘲笑我!
我喝了半杯,赌气不喝了。
他将剩下的半杯喝完,告诉我说:“三叔和三婶刚刚来过,我叫他们先回去休息,因为等你醒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问、问什么?”我想起在意识不清时,胡言乱语地说给医生,说了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他不会当真把那些白痴话都告诉怀恩吧?那很丢脸耶!
他放下杯子,起身退开床边,双手环胸睨着我。当魏老先生摆出这个姿态时,就是他最不可爱的时候,我得当心一点。
“你最好说清楚,你有没有摩托车驾照?我不记得你去考过。”
“那个……呃,呵呵!”我心虚地赔笑。果然,魏老先生训人了!
“你敢给我无照驾驶?言子萱,你有种!”
啊,完蛋!
“没没没,我没种,我很没种的。”我低下头,适时扮可怜,表忏悔。
他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几百年前就叫你不准闯红灯了,你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面对那个撞伤你的人,我还得抱歉让他受惊了,这、这真是……”
惨了,这次扮可怜还不够。我努力酝酿水汽,想让眼眶看起来“波光动人”一点。“不会了,下次真的不会了,我发誓。”
根据历年经验,这招效果一向是百分之百,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心软。
不出我所料,他又叹一口气,坐回床边,安抚地摸摸我的头:“下次自己小心一点,我听到你出车祸时,心脏都快吓麻了。”
我点头,再点头,用力点。
“等你脚伤好了,我陪你去考驾照。”
“好。”我吸吸鼻子,张开双手,撒娇地软声说:“恩恩,抱。”
他靠了过来,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还痛不痛?”
我点点头:“当然痛啊。”
“你活该。”说是这样说,但拍抚我的力道却好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很多事情,说不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还有没有爱情,他都是疼惜我的,就像分手时他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我都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耐心地,慢慢再去找回相爱的感觉。
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就算要怀恩再接受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迟疑,倒还不如用行动告诉他,我真的成长了,也懂事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失望难过。
也许,他会愿意与我再试一次。
事实证明,真的是我大惊小怪了。除了左脚打上石膏,以及身上几处破皮擦伤外,我在住院三天后,就被宣告没有大碍,踢出医院省得占床位。
我的负责医生在我出院那天,还笑笑地调侃我:“言小姐,我说过我会让你活着见情人一面,看你要跟他讲多少肉麻情话都没问题,现在相信我了没有?”
这个可恶的糟老头!
怀恩去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接我时,医生还意犹未尽,转头跟他说:“对了,忘记告诉你,那个言小姐要我跟你说——”
“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我赶紧打断医生的话。那种丢脸丢到大西洋的话要是让他说出来,我也不用活着做人了!
“没有人会希望再回来吧?”怀恩面无表情地睨了我一眼。
“很遗憾,你拆石膏那天还得回来,所以你还是会再见到我。”医生的表情显得很乐。逗弄小女生,他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哦?
“恩恩,他欺负我!”我指着医生的鼻子,哇啦哇啦地指控。
“萱,不要没礼貌。”怀恩拉下我的手,和医生交谈几句,我比较不满的是,他还向欺负我的医生道谢,然后才抱起我,出院回家。
这段日子,我脚上打着石膏,借着行动不便的理由,倒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时时赖在怀恩身边,反正我现在毕了业,也考完试了,就等学校分发而已,闲人一个。
但怀恩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工作。
这家兽医院他待好几年了,他这个人啊,心肠软,有爱心,又很喜欢小动物,我们还曾经计划过,将来结婚要养几只小狗狗,这个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而且,院长很欣赏怀恩,说他是个上进的孩子,以前我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院长每次看到我,都会笑眯眯地说我好眼光,懂得挑怀恩当男朋友。
怀恩怕我受伤后没地方去,成天待在家里无聊,和院长商量过,有时上班会带我一起去,虽然只是静静在一旁看他工作,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比较空闲时,他会过来陪我聊聊天,问我闷不闷?
我摇头,告诉他:“你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好帅!”
他只是笑笑的,没说什么。
我说过,怀恩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吧?来过几次后,我发现这里上自院长,下至员工、顾客,全都能和他聊上两句,受欢迎的程度,连猫猫狗狗看到他都会特别开心地摇尾巴。
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暗许的芳心。
我从以前就知道,要怀恩不受到异性的爱慕,那是不可能的事,走到哪里都一样。过去我常为此惶惑不安,而现在,虽然我不会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可是毕竟现在和过去不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实质的承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接受任何一颗爱慕的芳心,就像我交过那么多男友,他也从没吭过一声,我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
这一天中午休息时,怀恩被院长叫去谈点事情,我闲着无聊,闭上眼养精蓄锐,耳边传来一阵对话声。她们大概以为我睡了,肆无忌惮地聊着小八卦,内容大致上是那个刚毕业,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助理美眉,对我家怀恩的暗恋史。
年轻漂亮的助理美女喜欢怀恩,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比较意外的是,听说她终于打破矜持,主动约怀恩晚上一起吃饭,不小心被旁人听到。
怀恩答应了吗?他会不会去?我有些慌了……
谈论声停止,我正在怀疑是不是我装睡被发现,一双手臂抱起我,我假装被惊动地撑开眼皮,看见怀恩温柔的笑。
“没事,你那样睡等一下手会麻掉。”他把我挪到怀里,轻轻抱着。
“恩恩——”我双手缠搂着他,声音低低闷闷地。
“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有你真好。”真的,有你真好。可是,我能奢侈地冀望,拥有你一辈子吗?
当天晚上,我完全无法入睡,一直在想,怀恩最后到底赴约了没有?去了,又会跟她说什么?
心浮气躁,实在是静不下来,我坐起身,干脆拨电话给他确认,否则我今晚是别想睡了。
我打的是他房里的电话,是以前为了每晚跟我通电话,特地申请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我泄气地挂断电话。
十一点半了,他很少晚归的,这个时候还没回家,不就代表……
停!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做没有根据的猜测的!
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去哪里?我是真的担心啊,多害怕爱情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才刚拿起话筒,另一头传来怀恩的声音:“喂,萱萱,你是不是有打电话给我?我刚才在洗澡,听到铃声。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应该只有你了。”
他在家。我吐了口气,分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
“什么叫会在这时打电话给你的只有我?”我吸吸鼻子,软声抱怨。
“因为只有你会这么没礼貌。”他低低地笑。
“魏、先、生!”搞清楚,有这样的交情我才打的。
“等一下!”他顿了顿,“你声音有点怪怪的,你在哭是不是?”
有吗?我摸了摸脸颊,果然湿湿的。
“萱,你有事?”
“……”我犹豫了一下,“怀恩,你可不可以过来?”
他连一秒都没考虑:“好,你等我。”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我家门口。
爸妈睡了,我拖着石膏脚去开门,带他进我房间。
“要不要说说这双兔子眼怎么来的?”我们靠坐在床上,他拇指轻抚我的下眼皮,这么问我。
我摇摇头:“只是睡不着,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他动作顿了顿:“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又摇一次头:“那个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自己被你伤得很深,可是后来,我看到的,是你的伤口并不比我浅。”
他似乎有些惊异我会这么说,张大了眼看我,然后斟酌如何说起——“关于我和汪静仪,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我伸手,阻止他往下说:“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幼稚。”
“那不是单方面的错,我也有责任。一开始或许不知情,但后来明明隐约察觉汪静仪对我的态度不单纯,还企图隐瞒你,反而显出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感觉。疏离她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我却做得很糟糕,最后更加牵扯不清。很多事情,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却弄得一团糟,后来想想,我太忽略你的心情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这是不是表示,你可以原谅我?”
“那你呢?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现在学会怎么技巧地拒绝女性爱慕了吗?”
“你现在学会包容与信任,成熟地去看待感情了吗?”他也反问,与我对看一眼,同时笑了。
我仰首,主动亲吻他的唇:“眼前就有女性主动示好,我想知道,你会怎么拒绝?”
他呻吟了声,搂紧我的腰,将唇贴得更深:“真糟糕,我不想拒绝——”
那天晚上,怀恩没有回家,就在我房里过夜。
不要想太多,就只是“睡觉”而已,没有任何引申涵义。
早上爸爸看见他出现在这里吃早餐,也没表示什么,就只是盯着我们笑,那个表情哦——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到哪里去了。
怀恩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今天有班,晚上会过来。爸爸拍拍他的肩,笑笑地要他去忙。
喂,你该交代的人是我吧?昨天晚上你抱在怀中的可不是我爸!
啃完早餐,翻完一份报纸,一只只拍死路过的蚊子,正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要怎么打发,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要体谅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任何人只要愿意送上门来让我解闷,我都会万分感激地叩谢皇恩。
而那个皇恩,名叫郑旭尧。
坦白讲,看到他还真有那么一点心虚愧疚。
当初,他是为了我才去那个学校读书的,可是他不知道我报的是二专部,他的四技到现在还混不完,而我却丢下他先落跑回来。
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算账,骂我没江湖道义的,不过他一看到我,反而是先表达关心。
“你脚怎么了?”
“车祸。”简单回答就是这样。
“那有没有怎样?”他看了看,表情很担心。
我敲敲石膏:“一只脚包成两只大,你说有没有怎样?”
“你就是这样,做事少根筋——”
“停!怀恩已经念过我了,你不要再来一次。”有人听过一罪二罚的吗?事情过去就算了嘛,这些男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听到怀恩的名字时,表情有些改变,见他不说话,我猜想他大概是在拟定骂人词汇,准备开口时,一口气骂到地老天荒……
“那个……你放暑假了哦……”我开始乱扯装白痴。
“废话。”他白了我一眼。
也对啦,我都毕业了,他没放暑假难道要留在学校养蚊子?
“那个……你放完暑假还要再回去读吗……”
“不然咧?”他这句话更没好气。
“那个……你不能怪我……”
他瞪了我一眼:“好了啦,不要装无辜了,我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严格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你。”
咦咦咦?他在说什么?
“敢问郑兄,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眯起眼,整个人谨慎起来。我这个人心胸很狭窄哦,不太容易原谅别人的。
“你这种表情要我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吧,否则我算利息了!”
“哦,那两年的利息可能不少。”他似乎也做好必死的决心,吸了口气,告诉我,“其实,你会和魏怀恩分手,我也该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什么?他也插了一脚?“敢问郑兄,此话从何说起?”
“两年前,你们还没分手时,有一次他来学校找你,我跟他说过一些话。那时,我很气他拥有你,却没有好好珍惜,总是惹你伤心哭泣,如果不能给你全然的幸福,还不如放了你,让能够给你快乐的人去拥有你。我说,他只是利用先天的优势,在你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了,你根本没有机会去选择,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你有权利,去体验人生各种不同的快乐与幸福的可能,我有自信做得比他更好,而且不会伤害你。”
原来如此!所以当我告诉他,不论流多少眼泪都要和他在一起时,对那时的他来说,反而是深沉的悲哀。
于是他说,也许心境开阔之后,人生还有其他可能,要让我有空间去思考,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愿意放我去飞、去成长,如果最后,我的选择依然没变,那也会是全新的开始,他一直都在原地等我!
我蓦然领悟了这点!
郑旭尧扯了下唇角,带点自嘲意味:“只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知,感情的事,根本不是第三者所能影响的。当我看到你男友一个换过一个,用粲笑去掩藏背后无助哭泣的心,我觉得……好难过。是我害你失去挚爱,必须强颜欢笑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麻痹痛苦,忘记魏怀恩。我懂了,幸福,不是我想给就能给,而是你要的那个男人才能给,能够使你哭、使你笑的人,就是你的幸福。”
他停下来,抬头看我:“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弥补……”
他这两年,一直抱着这么深的愧疚吗?想坦白,却又开不了口,那一定很不好受吧?
“那个……”我轻咳了下,“其实哦,你不用太自责啦,不管你有没有跟怀恩说那些话,我们最后都还是会分手。”
“怎么说?”他一脸狐疑,以为我在安慰他。开玩笑,我是那么善良的人吗?他要真的是害我分手的元凶,我第一个乱棒打死他,还安慰咧,没门儿!
“真的啊!怀恩不是那种你三言两语就能左右他想法的人,他很深思熟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会分手,因素有很多,最主要是我们自己本身的问题,他必定是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最多只能说,你那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他的决定是对的,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他松了一口气,“那你们……我是说现在,还有那个可能吗?”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我,希望我过得好。
“对不起,旭尧,以前我很任性,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对我多好,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这么包容我,只是……”
“你的心太满,容不下别的了,对不对?”他苦笑,替我说完。
“嗯。”我的心,一直都为怀恩保留着。
他吐了长长一口气:“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祝福式的拥抱。我感动地笑了,回他纯友谊的拥抱。
“要是他再惹你哭,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扁他。”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已经很多人这么说了,不差你一个。”我调皮地回他。
“你这家伙!”他敲了我的头一记,“好了,既然没事,那我要回去了,有人要的女人,不值得我浪费宝贵光阴,省下时间搞不好还能多交几个辣妹。”
哦!这家伙!亏他刚才还那么感性,害我乱感动一把的,没几秒就原形毕露。
我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啦去啦,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也还真的起身走人,经过玄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我随便瞄了一眼,整个人就傻住。
怀恩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擦身而过……
要命,他来多久了?会不会乱想啊?唉,我就说我的运气坏得匪夷所思吧?
“怀、怀……”惨了,怎么会结巴?我不必心虚啊!
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没太多变化。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怀恩……”
“三叔说他赶不回来,所以我就利用午休时间,买了点东西过来陪你吃,是你最爱的那家港式烧卖。”他取出塑料袋里的餐盒,抽出免洗筷递给我,“快吃,我等一下还要赶回去上班。”
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声音淡淡浅浅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不过很难讲,他一向都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就像两年前,撞见我被郑旭尧又抱又亲,他也闷着没说。
我边吃,边偷觑他,被他逮个正着。他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才说:“萱萱,我有事要跟你说。”
“啊?”我差点被一口烧卖噎到。
他他他……不会是要说……不要啊,我们的关系才刚渐入佳境而已,这样判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可不可以不要说?”我苦着脸,好想学鸵鸟。
“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他捧起我几乎要埋进餐盒里的脸,拇指擦去鼻尖沾到的汤渍,“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跟你说会比较好。我工作的地方……那个助理小妹,你有印象吧?她……呃,对我有点超出同事的情谊。”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很意外他会告诉我。要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在我面前提一个字。
“现在是怎样?炫耀哦?”我嘟囔。
“不要嘟嘴,我没有接受。以前,我会隐瞒你是怕你想太多,但是后来,让你自己发现,反而想更多,那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什么嘛,瞧不起我,以为我现在还像以前那么不长进哦?人都会长大的好吗?
“你说什么?”他侧耳,想捕捉我轻细的嘀咕声。
“我说,你去帮我打听一下她喜欢吃什么,改天我去探你的班,顺便贿赂一下她的嘴,对她好一点,让她连暗恋你都觉得有罪恶感。”
他奇异地望住我。
“干、干吗啦!”他的眼神……看得我莫名害羞。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吗?”
“我哪……”正要张口,某种相通的默契撞进心间。
他不要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疑虑与猜忌,自己当然更不会去犯那样的错!所以,郑旭尧的事,他没多心,要我不必担虑。
我笑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你懂的,对不对?”
“嗯。”我用力点头,五指坚定地与他交握。
我相信,这一次不会再错。
上个礼拜,我脚上的石膏回医院拆掉了,是怀恩带我去的,为了庆祝我摆脱“肢障人士”的行列,他陪着我东晃西晃,厮混了一整天,重新感受四肢灵活的美好。
就在我以为,我和怀恩的感情拨云见日、就要柳暗花明时,二技考试放榜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查榜看到结果时,差点当场口吐白沫。
不、不要吧?
上次还好,反正离家不远,但这次实在太夸张了,居然考到那么远!
这不就代表,我又得再次离开怀恩?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轰得我脑袋发昏。
呜呜呜!猪头猪头,我真是一只大猪头,一点填志愿的技巧都不懂,那时觉得无所谓,乱填一通,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这下怎么办啦!
我窝在家里坐困愁城,没脸去见恩恩。
问题是,我不敢说,不代表他会不知道,不必任何人说,我的准考证号码他知道,身份证号他也知道,随便上网查一下就行了。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晓得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还是……
我们才刚要重新开始而已,两年的爱情时差都还在调整当中,现在这一走,会有什么变量,我连想都不敢想!
失去他的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连我都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又将回到他的怀抱,我说什么都不要再离开他!
我冲出家门,直奔他工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上班。
我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其中一个和我蛮熟的工读生朝我勾了勾手,我走过去,她压低了声音问我:“你们吵架啦?”
“咦?”我不解地回望她。
工读生指了指里面:“一整天好沉默,笑容不像笑容,心情差到谷底了。”
我蓦然领悟到,她指的是怀恩。
“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造的孽。”我苦笑,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正低头看着整理到一半的药品发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地,上前环抱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轻轻震动了下,低喊出声:“萱?”
“嗯。”我把头埋在他背上。
“怎么了?”
“应该是你怎么了吧?”他在跟我装蒜耶!我就不信那么关心我每一件事的他,会不记得今天放榜,我赌他一大早就去查榜单了!
“我没事。”他回过头,用力抱紧我,又放开,“我会等你。”
我摇头:“不要,你不要等我。”
他眼底浮现错愕:“你——”
发现这句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说,我不要读了,所以你不用等我。”
他皱了皱眉:“不可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别像个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人生中最了不起的抱负就是嫁给你,你明知道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还要我为了读书而舍下你,我真的办不到。”
他张口要说什么,我赶紧又打断,不让他有机会把训人的长篇大论说出口,不然我一定会兵败如山倒。
他一直都是我们之间比较理智的那一个,因为太清楚我孩子气重,容易率性而为,为了不让我后悔,他总是时时提醒自己把持住理智。
但是有时候,我真的情愿他感情用事一点,别那么理性。
“我明明不想读书,你硬要逼我去,这样对我就会比较好吗?去了那边,心思却留在这里,悬挂在你身上,我又哪来的心思读书?反正谁都知道我天生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能混个二专就够了不起了,爸妈不会有意见的。”
“……”他一时不察,被我堵得找不到话反驳。
我再接再厉,持续给他洗脑:“记得你去学校找我那天吗?”
他想了想,点头:“记得。”
“那天,回家的路上,室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公车撞上山壁,我在快死之前,第一个想打电话给谁?”
他喉咙似乎一紧,说话声音有些哑:“那,你怎么回答?”
“我没说。但是,我和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又会告诉我什么?”他声音放柔了。
“我想,我会很遗憾没来得及告诉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人生有太多的变数,我很怕这一刻没有把握住,下一刻就会成为遗憾了,所以怀恩,读不读书日后是否会后悔,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我可以肯定我马上就会后悔。”
怀恩敛着眉,状似沉思。
他被我说服了没有?我没把握,倒是向来胸无大志打混度日的自己,能够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连我都不敢相信。
他现在一定很挣扎,要理智的他配合我胡来,简直是为难他了。我乘胜追击,持续说:“好嘛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啦,你要真那么介意有个二专毕业的女朋友太丢脸,大不了我明年重考,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已经分开两年了,现在要我再离开你两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他动了动嘴唇。
“什么?”
“……就算我打死你,你也不会去吧?”过了好久,他慢吞吞地吐出这句话。
我笑开了脸:“答对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话全让你说光了。”
“恩恩、恩恩!你最好了!”得到他的同意,我开心地跳起来欢呼,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笑,重重啄了下他的唇。
他将我搂了回来,重新印上唇瓣,深深地,亲吻我。
结束这个吻,他低头凝视我,笑容又再一次回到他脸上。
其实,他也万般不舍得让我走吧?看他刚刚都难过得笑不出来了,还装!
他松开手,由衣领内勾出一条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我惊讶得张大眼。
他由红绳下的平安符内,拿出两枚戒指,将一枚套上我的指间。
“你……还留着?”那回激烈争执过后,扯落的平安符遗落在他那里,一直以为,早就不在了。
“从没想过要丢。”在我将另一枚戒指戴回他指间后,他取下平安符,挂回我的脖子。
我将平安符放进上衣里头,熨烫在最接近心口的地方,也感觉他留在上头的体热余温。
他将我搂进怀里:“萱,我知道你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是什么。”
“咦?”他怎么会知道?
“你出车祸那天,医生全告诉我了。”他补上这一句,我的笑容立刻僵掉。
不会吧?
我、我那天简直像个疯婆子,乱吼乱叫的……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哭着说——
“恩恩,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想念我,不可以把我忘记。”
“恩恩、恩恩,我还没告诉你,全世界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恩恩、恩恩、恩恩,我好舍不得你,我不要死……”
“恩恩、恩恩、恩恩、恩恩,你在哪里?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啦……”
我还揪着医生的领子,强迫他一定要帮我转告恩恩,不然我做鬼都会回去找他,每天晚上吓死他……
最离谱的是,在那种时刻,我居然还能一边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唱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惟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
天!我怎会那么耍宝?
每回想一句,想捅自己一刀的念头就更强烈,我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我!
“你……忘掉好不好?那个是医生在造谣生事,不管你听到什么,绝对绝对不是我说的……”这个疯婆子一定让他丢脸到了极点吧?呜呜,我的形象……
“你知道,我在那一刻,听到了什么吗?”他勾起我的脸,一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听到,你埋在心底最深沉的心事,我才会有勇气,再一次拥抱你。”
迎上他专注的视线,里头只有沉敛的极致温柔,没有一丝戏谑,我肯定他听到的,不会是那串丢人现眼的白痴话。
我笑了,迎上他的唇,深深吻住。
我知道,我的心在说什么,那句室友问我,而我不敢说出来的答案——
我想,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告诉你:“亲爱的怀恩,我还是很爱你,对你的感情,从来就没有一刻放下过。”
第十一章:外一章——遗落的情书
之后的某一天,我在怀恩房中,发现了一只贱兔娃娃,以及一封信——
和你吵完架的当天,心情很糟糕。
言小萱,你真的很欠打,居然会怀疑我,我才想劈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呢!
身边的朋友,全都知道我交往有稳定的女友,你三天两头在我皮夹上放合照的大头贴,努力不懈地宣告所有权,还在怕什么啊?
同学问我,这个甜美可爱的靓美眉是哪儿追来的?
我有追过你吗?好像没有吧?感情自然而然就是来了,两颗心自然而然就是靠近了,然后清楚地知道,我们属于彼此。
努力想了又想,只好告诉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这不是秘密,你身边的人知道,我身边的朋友也知道,包括汪静仪。所以,我压根儿就不认为她会对我有什么遐想。
今天送她回去时,经过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顺口告诉她:“我女朋友好喜欢贱兔。”
她笑着点头,说她能理解。
所以我便问她:“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这只一点也不可爱,表情还挺贱的娃娃?”
她说:“因为我们是女孩子啊,女孩子的喜好,是没有逻辑,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有些男人明明很坏,却有一堆女人喜欢,还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有这种道理吗?我不晓得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但是我肯定,你会喜欢它。
好吧,爽约是我的错,想到你今天失望的表情,我好心疼,本想用这只贱兔当成赔罪,不过你居然敢说分手,就因为我爽了约?就因为我过马路不小心抱了汪静仪一下?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我决定没收贱兔当做惩罚,没得商量!
……唉,笨蛋萱,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说好要相爱到永远?
“记得啊!”看完信,我甜甜地笑着回答,在信纸的背后,写下大大的几个字:“小气鬼,不要再记恨了!”
然后抱起贱兔,光明正大地带回家。
什么?说我小偷?拜托,讲那么难听,这本来就是送我的,他气两年也够本了。我代替他决定,男人不可以这么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