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鸟不生蛋之地,此其二。在专制或暴政之下,被放逐者多为才人志士,受
人崇敬。历史上更不知多少千古流芳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遭
受放逐的命运。

在“放逐”与“自我放逐”之间,还有一种半被迫、半自决的情形,
或者就叫“流亡”,那是在暴政威压之下,非走不可。提供庇护的流亡之地
或可由自己选择。纳粹时期与早期苏俄许多思想家、艺术文学家与科学家,
多以美、法等富强发达国度为依栖。只要现实环境许可,他们念念不忘希望
回到母亲的国土,托马斯·曼是一例。索尔仁尼琴不情愿地在美国自由享受
了比他的同胞好上百倍的流亡岁月,但在苏联解体不久,他便回去拥抱他苦
难的人民。


被“放逐”者受世人的同情与崇敬,而“自我放逐”者更可赞美歌颂。
真正的“自我放逐”大概只有三种:一种是个人追求某种崇高的志业不见容
于本国社会,无可奈何逃离故土,远走异乡,继续奋斗。另一种是有感于人
类社会的不公与残缺,对苦难者抱持非常的同情心,在使命感与牺牲奉献的
热忱驱使下,抛弃原有的优裕,到最痛苦无助的地方去默默从事拯救灵魂、
济助肉体的工作。此两种“自我放逐”出于自愿奉献,当然更值得钦敬。

此外,如果一个有成就、有贡献的人,因为后来对他所归属的现实社
会非常失望,但其志趣与所能不在改造社会的工作上,于是飘然远引,另觅
桃源,不再过问世事,离群索居,以求自我完善。这大概可算是“自我放逐”
的第三种。即是在前面两种坚苦卓绝之外,超逸自适的一派。因其人之杰出,
志行之高洁,与世无名利之争,也令人钦佩。

若非上述种种,老实说根本不能以“放逐”或“自我放逐”来鱼目混
珠。

半世纪以来,吾族中人为了避祸、生存、安宁、发展、深造、事业、
致富等等不同动机,通过种种不同途径,出奔或移居外国者,人数为历史上
所空前。人往“佳”处走,无可非议。尤其在此地球村的当代,异国通婚,
移民易籍,非常平常。良禽择木而栖,何况聪明透顶的人类。弃贫陋而慕富
美,厌落后而趋先进,舍忧患而求安乐,也是人性之常。不过,我们许多成
为外国人的“中国人”(其实只能说是“华裔”)有些不寻常。比如说有所谓
“侨选立委”。既为外国人,却仍可当本国民意代表,参与国政决策。每逢
选举,海外华裔外国人争相表态支持或反对某党某人,这不啻外国人干政。
这些华裔外国人回国,或称“侨领”,或为“旅美、旅欧学人”。他们自己与
本国人都忘了他们“外国客人”的身分,而且好像是更“高档”的“中国人”。
他们回来指指点点,声音都特别响亮。平心而论,在外国深造学有所成而归
化外籍的这些“前同胞”,其智能平均而言,确比国内芸芸众生优秀;他们
对本土某些贡献不应忽视而应感谢;他们对本国社会、文化的批评也常令人
折服。不过,有一个问题他们不大肯面对。那就是:本民族最优秀的人都厌
弃落后与忧患,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怎能先进安乐得起来?他们既不肯在
本国土地上与本国人民一起努力,既做了外国人,除了像文化交流中外国专
家嘉惠落后国家那样的往来之外,其他的“利益”又岂能伸手攫取而毫无自
疚?但是我们多的是这种占两种便宜的“高级华人”。

既选择各方面最好的国家去认同,又不肯与世无争,常常回来做高档
的“中国人”,名利双收,来往尽是本国的名流显要,到处有掌声相随,就
因为许多羡慕的眼神争睹先进文化的中文“译本”。但是,中国人的苦难不
是“译本”所能解除。而当本土灾难的时候,“译本”又将还原为先进国的
“文本”。放逐者的行列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精明与“高档”。自称“放逐”,
那是笑话。

“我托马斯·曼人在哪儿,德国就在哪儿。”我们不禁要想:中国人的灵
魂都在外国先进文化的“译本”那儿吗?这些“译本”代表着中国人的良心
忍受着“放逐”的煎熬吗?我要学龙应台的名作标题(她有《中国人,你为
什么不生气?》一文)对所有的中国人说:“中国人,你为什么不争气!兄
弟之间还要制造民族的苦难?”但愿所有认同中国文化,愿为创造明日有希
望的中国文化,愿意在中国的土地上(包括两岸)奋斗的同胞,携手共同革
除中国文化社会新旧的积弊,追求全民族的进步与光荣,捐弃成见,以兄弟


相待。我们如果挑起战争,中华民族将又成新世纪世界主流文化的边缘,我
们又要损失多少精英去做西方文化的“译本”,而使多少中国人永远自感低
人一档。

(原载1996 年台北《中国时报》)

第17 节 中国人,你为什么自卑?

怀硕老友:读你批评我的文章,有时光错乱之感,好像回到写《野火
集》被攻讦的时代,那已是十年前了。怀硕,你没长进。

先谈你对我人身攻击的部分,所谓“外国人干政”云云。你应该知道
我只有一本护照,没有任何其他国籍。当我给李登辉先生写公开信的时候,
我是以一个百分之百的台湾公民的身分出发的,没有什么“外国人”或“华
裔”的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我有特别的爱国情结;未入美国或德国籍,只是
因为我懒得去填表盖章排队。如此而已。

被迫这样的披露自己,使我觉得尴尬而愚蠢。你知道这是什么时代了
吗,怀硕?你谈的还是“拥抱苦难的人民”、“使命感与牺牲奉献”、“改造社
会”..这完全是中国知识精英的语言,从古时的士大夫到五四运动到80
年代中期的台湾。这种语言所反映的是知识精英高高在上的特殊自觉与身
分:人民是苦难而无能的,而掌有知识权力的精英必须去“拥抱”、“牺牲奉
献”、“改造”人民。但是90 年代的台湾社会已经发展出前所未有的富裕和
知识权力的普遍享有;人民不再苦难无能,知识精英也不再高高在上。究竟
谁需要谁的“拥抱”?恐怕是那不甘寂寞的精英自己渴求人民的拥抱吧!

一个民主宽裕的社会不需要它的知识精英去扮演英雄救国救民。知识
精英和社会阶层各行各业一样,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专业,就是奉献,自然的
正常的奉献,不是热血奔腾、歇斯底里的牺牲。台湾的发展已经超越了那个
等待英雄拯救与拥抱的阶段。

你还认为,“在本国土地上与本国人民一起努力”,才是唯一正当的报
国方式。对不起,怀硕,一个民主宽裕的社会应该无所不容;即使是一个对
报国毫无兴趣的人也有他立足之地,而有心报国的人更有无限的可能。托玛
斯·曼对德语文化的付出超过千百个他的同侪;但是托玛斯·曼入了美国籍,
他正是你所指责的“外国人”!

至于微小的我,在这篇文章刊出时,正在飞往台湾的半路上,我不屑
于告诉你这是什么“共赴国难”;我不是个爱国红卫兵。我为私人的理由去
国,也为私人的理由归国。我的归国,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想念黑巷里的茉莉
花香和清晨街头的油条烧饼,也不见得比什么“拥抱苦难的人民”来得不崇
高。任何崇高的、慷慨激昂的理想,在我的理解,最后都无非要为卑微而平
凡的个人服务。

谁说回馈社会只有一个模式?一个健康而自信的社会应该可以告诉它
的人民:“海阔天空,发展去吧!”回馈来得自然,无需强求。只有极度贫乏
而自卑的社会才会在自己周围建起围墙,划清我族异类,以为只有这样才能
保住自己的利益。

在我看来,中国人只要争气就可以,不必非得守在那假想的围墙内。
已经开阔了胸襟的台湾人,更没有自卑的理由。


你说呢,好朋友?应台(1996 年)龙应台,干吗生气?——何怀硕十
年前,龙应台《野火集》特大畅销。因为里面选了我一篇小文,自感与有荣
焉。后来又承邀写了一篇表达肯定的文章收入她的《野火集外集》中。为她
喝彩,手拍痛了。

十年后,我对她《谈放逐中的写作》有点议论批评,龙应台立刻闻过
则怒说:你没长进。我有点错愕。如果要“有长进”,大概只有鼓掌不断。
不过,一直拍已痛了的手掌,又怎能算“长进”呢?什么叫“人身攻击”?
龙应台当然不会不懂。自己犯了人身攻击却反指别人如此,这算什么?拙文
谈“侨选立委”及华裔外国人介入台湾选举或不当的政治表态,说那“不啻
外国人干政”,不对吗?其人既不与本土人民共祸福,又不纳税,凭什么伸
手涉足?凭什么支持这,反对那?至于并无政治野心、纯粹做文化与社会批
评者,只要有根据,说得中肯,即使是当年批评有人情味而没公德心的那位
真正的外国人我们还不是赞赏感激?《野火集》不是大为畅销吗?有谁说过
“外国人”就不准批评?何况龙应台到现在仍是中国人。

“拥抱苦难的人民”,如索尔仁尼琴;“使命感与牺牲奉献”,如史怀哲;
“改造社会”,如胡适、梁漱溟等等。也许他们都自以为是,但我们没有责
难人人非如此不可。我说过,人若厌倦现实,而志不在改造社会,自觅桃源,
只为自我完善,也有可敬吗?龙应台怎么把“改造社会”说成“改造人民”
呢?假如要好好回应龙应台《中国人,你为什么自卑?》一文,恐怕要写好
几千字。该文太情绪了,而且扭曲拙文,我实在没耐心逐句来反驳。我想龙
应台以及有心的读者,若肯比对从《干杯吧,托马斯·曼!》到《自卑》三
篇文字,当会晓得,龙应台的态度实在不大公道。

事实上,拙文重点在真“放逐”与不算“放逐”两者的分辨。龙应台
不满拙文所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那些不曾受迫害,完全是个人意愿与选择
而居外国的人也可称“放逐”?《自卑》一文避开我所讨论的“放逐”与“非
放逐”,岂非另一个不公道?媒体英雄以其本事名利双收,并无不对不妥。
回到掌声所在地来做点公关,也无可非议。但若说这只为台北的烧饼油条而
回来那样单纯痴情,便太矫情。至于说自己若想入美国或德国籍,是易如反
掌;之所以未入,“只是因为我懒得去填表盖章排队。如此而已。”这样的大
话,实在更不应该说。

龙应台得天独厚,聪明慧敏。她过去十年的写作,不论社会批评或文
化批评,其感性之笔,时有振聋发聩之功,非常可佩。她对台湾的关心与爱
心,绝不是只为“卑微的个人服务”;“使命感”、“奉献”..不正是你使我
们拍痛了手的原因吗?你说呢,龙应台?

第18 节 诗人刚走,马上回来

我生活在一个传统无所不在的国家。在这里,两百年前的人栩栩如生,
好像只是出门到巷口买个报纸,马上回来;他桌上的茶还热着呢。

1997 莱》诗被舒柏特谱成歌曲,连中国的孩子都会唱。1997 年,德国
人用一整年的时间在纪念诗人两百岁的冥诞:海涅朗诵节、海涅学术研讨会、
海涅音乐会。

1997 上,在书店的玻璃橱窗里。舒柏特的传记被制成书籍、录音带、CD、


广播剧、电影。整个德语世界从城市到乡村的音乐厅里,响着舒柏特的小夜
曲,交响乐,民歌。1997 年是舒柏特两百岁的冥涎。

1998 是这位剧作家一百岁的冥诞。他的剧本在大大小小的剧场巡回演
出,他的作品在一场又一场的研讨会中让专家们争来辩去,他的生平轶事占
据一版又一版的文化副刊。与布莱希特有关的书甚至被搬到台北的国际书展
中去占一个特别尊贵的位子;中文读者对他当然不陌生,布莱希特的《四川
来的好人》在世界文学里太有名了。

1999 日,比庆祝海涅、舒伯特、布莱希特都要认真而隆重:明年是歌
德两百五十岁冥诞。法兰克福,歌德的出生地,将是张灯结彩的大舞台。

市政府已经拨下约一百万美金预算,觉得还不够,转向企业界募款。
德意志银行马上捐出六十万美金,商业银行也贡献了十几万。别的捐款源源
而来。明春4 月,“歌德的散步”开始庆典的序幕;人们从歌德的老房子出
发,沿着莱菌河,踩着歌德当年的脚印,走到他爱去的“磨坊”酒馆。古意
盎然的酒馆就在河边,有老树垂柳围绕,几乎一石一木仍是旧时颜色——好
像歌德离开他桌上喝了一半的啤酒,只是去买份报纸罢了。散步途经的延绵
数公里,会有一路的户外雕塑展和画展,还有歌德诗歌的即兴朗诵。

两百年前行路不易,歌德算是个大旅行家了,坐在马蹄达达颠簸不堪
的驿车里,游艺欧洲。1999 年的“诗人之旅”将由火车把歌德的崇拜者从
法兰克福载到歌德曾经云游的城市:斯特拉斯堡、苏黎世、意大利的佛伦
那..。8 月28 日,歌德的生日,是整个庆典的高潮;“歌德文学奖”要颁
发,朗诵会要举行,法兰克福要变成一个歌德城。事实上,一整年都是歌德
年:社区图书馆会举办各种歌德讲座和诗歌朗诵,博物馆有各形各色与歌德
有关的特展,现代美术馆预备把整栋建筑的外表画成歌德风格,其他美术馆
将联合起来展出“1770 年的欧洲”,把歌德时代的艺术、音乐、文学、服装、
建筑、家具,也就是说,把两百年前孕育了歌德的整个文化史和生活史呈现
出来。

平常,有学问没学问的德国人就喜欢动不动背上几句歌德的格言作为
教养的装饰,玻璃书柜里当然得摆着精装的《歌德全集》;明年可真的要烦
死人了,举国上下都要谈歌德,谈他的情诗和抒情诗,谈他的妻子和情人们,
谈他的浮土德和魔鬼。但是,我究竟是真的厌烦呢,还是嫉妒?让我想想,
和歌德同时代的中国文学家有哪些?纪晓岚、袁枚、姚鼐、龚自珍、李汝珍
(《镜花缘》)、陈端生(《再生缘》),然后,当然还有吴敬梓和曹雪芹!他们
的冥诞有谁记得有谁庆祝呢?难道他们不是到巷口去买报纸,茶还热着?我
承认我嫉妒,而且有点儿莫名的辛酸。

(原载1998 年4 月14 日《文汇报·笔会》)

第19 节 小城思索

——1——是一个萧瑟的秋天,我决定出去走走。带着一个破旧的行囊,
到了法兰克福火车站。火车站里熙来攘往。年轻人歪坐在地上,背靠着塞得
鼓鼓的登山背包;老年人小心地推着行李车;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们紧抓着
手提箱和当天的经济新闻。二十个月台,数不清的可能的目的地:汉堡、柏
林、维也纳、布拉格、罗马、巴黎、哥本哈根。有一列车正在开动,我急奔


过去,攀上车门。好极了,两个小时以后就下车,不管它停在哪里。

坐定了才知道,这是开往柏林的列车。

两个小时之后,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

我这样发现了魏玛。

——2——1770 国,各有各的军队和法律、公爵和农奴,彼此还玩着远
交近攻的游戏,战乱连连。国与国之间交通不方便,货物来往得重重缴税,
连时间都各行其是。西方的法国和英国已经感觉到革命即将来临的隐隐地
震,讲德语的这些小国家还在山坳坳里继续着保守的封建传统。作物歉收时,
成千上万的人要死于饥荒。即使在平常的日子里,半数的孩子活不到十岁。
成人的平均寿命也不超过四十五岁。格林童话里那么多后母和孤儿的故事,
不过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时代反映。

阅读人口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五。而为了对付这百分之五,统治者还
得有各种控制手段。诗人舒巴特写诗抨击贵族的荒淫无度,被符腾堡的公爵
驱逐出境,后来又诱他回国,囚禁了十年。席勒在符腾堡被禁止写作,“乱
邦不留”,只好逃到另邦去发表作品。歌德的“少年维持的烦恼”在莱比锡
被称为“毒草”而上了禁书名单。但是统治者对思想言论的箝制只是他权力
的一小部分罢了;想想看,他还能够将他的属民卖给外国当炮灰,每战死一
个兵他可以赚得五六百塔勒。恩格斯描述当时的社会:“政府的搜刮,商业
的不景气.一切都很糟糕,不满情绪笼罩了全国。没有教育..没有出版自
由,没有社会舆论..一切都烂透了..”在这样暗淡的天空下,魏玛小城,
人口不过六千,究竟怎么变成一束光,吸引聚集了德语文化的各邦菁英,使
山坳坳里的德语文学突然提升成气势磅礴的世界文学?1770 年,维兰德来
到魏玛。1775 年,歌德来到魏玛,1776 年,赫尔德来到魏玛,1779 年,席
勒来到魏玛。

维兰德是洛可可文学的主要代表,出版了德国第一个重要文学杂志“德
意志信使”,写出了德语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启蒙小说和第一个不押韵的诗
剧,第一个大量翻译了莎土比亚的作品,给德国文坛带来极大震撼;他的翻
译直接影响了赫尔德、歌德、席勒的写作。赫尔德可以说是狂飙突进文学运
动的理论导师。他提倡对旧格律和旧形式的打破重来,让形式去配合自由的
思想;他主张任何伟大的世界文学都必须先植根于民族本士。作为康德的学
生,赫尔德承继了启蒙主义的理性,但是他对情感的强调和对古典主义的批
判又酝酿了狂飙突进文学与浪漫主义的发芽。在斯特拉斯堡时,一个修法律
的学生每天来和他讨论文学与思想,他对年轻歌德的影响是直接而明显的。
维兰德和赫尔德都是德国文学史上承先启后,举足轻重的人物。

来到魏玛的歌德才只26 岁,一个有法学博士头衔的畅销小说作者。前
一年才出版“少年维持的烦恼”轰动了欧洲;意大利教会买了所有的译本,
放了把火成堆烧了。多愁善感的年轻人抱着书,穿着维特式的衣服,做出维
特忧伤的表情,去自杀。1775 年携至魏玛的行囊里,已经藏著浮士德的初
稿,诗剧“普罗米修斯”和剧本“铁手骑士”。歌德当然不会知道,他将在
这个小城里生活五十七年,歌哭于斯死于斯。而街上引车卖浆的老百姓和宫
廷里附庸风雅的贵族们,恐怕也没认识到眼前这年轻作家将成为德语文化的
火炬,将重写德国文学史。

席勒逃离独裁专制的符腾堡公国,成为流亡作家。分裂的“春秋战国”
状态还真是个幸福美好的时代,对作家而言。席勒离弃了一国,还有两百多


个同文同种的德语国家让他择枝而栖,待价而沽;如果碰上个中央集权大帝
国,那可就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了。思考缜密的席勒在史学和美学上都有重要
著作,1794 年到了魏玛,与比他年长10 岁的歌德开展了德国文学史上最灿
烂的古典时期;1797 年,两个人都有划时代的叙事长诗发表,使得这一年
被文学史家称为“叙事诗年”。

——3——独自坐在公园里一张长椅上,展读魏玛史,阳光把晃动的树
影投在书页上,摇花了我的眼睛。但是真让我眼花撩乱的可不是阳光啊!给
我一个小城,给我一个年代,让韩愈、刘勰、关汉卿、曹雪芹一块儿发出光
彩,我也要目眩神迷的,不是吗?1770 半;突然变成了人文荟萃的中心,
过程并不复杂。“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女人”,安娜·阿玛丽雅嫁给魏玛
公爵时,将她对文学艺术的爱好也带来了魏玛。儿子少年时,她把维兰德聘
来做家庭教师,同时大力推动剧院,艺文沙龙和图书馆的建立。深受母亲影
响的卡尔王子执政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歌德聘来,以1200 塔勒的年薪,
花园豪宅,还有完全的信任。如果一个战死的士兵才值600 塔勒,歌德的薪
资显然是可观的。紧接着歌德把赫尔德引进成为宫廷牧师,把席勒找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