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哗啦地搬家,摔破几个大同磁碗吧。难道不是因为,当年从湖南流离到浙江,
从浙江颠沛到海南,从海南亡命到台湾,身上唯一的财产是奶奶临行密密相缝的一
只布鞋。难道不是因为那流离颠沛的命运,所以我年迈的中国父母到今天还保留了
适应飘泊的自卫本能?你可以赞美他们的弹性,但是知晓他们的弹性来自哪里,令
我神伤。
移民,自然也是拓荒者。拓荒者的人生课题不在礼法的传承维系.那是旧社会
的规则。在瘴疠丛生的新世界里,重要的是如何闯出路来。对大自然的险恶,用柴
刀和臂力去闯;对政治势力的险恶,用机智和狡狯去绕。荷兰人、郑成功、清政府、
日本天皇、国民党,各有各的统治方式,统治方式就是所谓“法”。对于拓荒者,
守不守“法”只是末节,达不达到生存目的才是主题。法无碍于目的就容忍它,法
有碍于目的就绕过它。
这并不稀奇。澳洲人也有这个个性,早期的美国人更是。你也记得吗?西部片
里的英雄,可多半不是那呆头呆脑的警长,而往往是那一枪在手、恩怨自决、单骑
闯天下的好汉。从法治的眼光看,咱们的廖添丁可是个该受管训的甲级流氓。
法,对于台湾移民的孩子,就像大汉溪边伫立的“此桥不通”的木牌,绕过它!
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达到目的,没有人在乎河床地通车严重的破坏环境,没有人
在乎路肩超车会肇成最致命的车祸,没有人在乎槟榔摊上乱真的警用灯威胁了真正
警灯的作用……
那个不能容忍我十公分“侵占”的德国警察会觉得台湾人这种对法和秩序的蔑
视是骇人听闻,匪夷所思;来欧的朋友也摇头:你不知道,台湾的脱序实在令人难
以忍受,太乱了,太乱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忘了《野火集》是谁写的。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欢,台湾
人这种山不转路转的伸缩性,这种蔑视成规的草莽性格,这种只认目标不讲原则的
“闯”劲,难道不也正是它今天经济成就的种子吗?将小汽车开进泥泞的河床、开
过泥坑,是脱序也是不畏艰辛;随随便便地搬家,是邋遢也是灵活;用杂志和砖块
修床,是短见也是聪明;用一分钱,作八分投资、讲十分话,是轻率也是勇于冒险。
台湾的外贸奇迹,不就是无数个提着○○七小提箱的台湾孩子用他那灵活、聪明、
不畏艰辛、勇于冒险的移民个性“闯”出来的吗?
10
不要轻视台湾的钱。钱并不肮脏,它催化了人对自由的渴求,也给人带来自信,
有了自信就有自尊。在夏日明媚的欧洲街头,你常看见台湾出来的青年,背上背着
帆布袋,手里拿着地图,表情轻松,昂首阔步。
那种轻松,使你想起吴浊流在一九四七年所憧憬的台湾“乌托邦”:“……做
任何事都不会受人监视;走什么地方都不会受警察责备。写任何文章都不会被禁止
出售;攻击谁都不会遭暗算;耸耸肩走路也没有人会说坏话……这样努力建设身心
宽裕而自由的台湾……”
历史上最“身习宽裕而自由”的台湾,恐怕就是你我眼前的台湾了。尤其是当
你想到,这昂首阔步的一群,都不必是什么高干子弟、权贵之后,只是最寻常的百
姓,你知道移民的离乡背井、颠沛流离,都有了令人欣慰的成果。
可是,为什么来到欧洲的台湾朋友怎么那么不快乐呢?
住在德国的我,哎,想死了台湾的纸醉金迷,热闹繁华。来德国小住的台湾朋
友,却又羡慕我的宁静。
这里实在宁静。
一个无事的下午,你可以坐在客厅里听风走过屋瓦、穿过松树的声音。到草原
上走走,若是夏季,白色的玛格丽特开得如痴如醉;若是秋季,苹果就“噗”的一
声掉在你眼前小路上,捡起来就可以啃。小镇的路铺着青青石板,沿街的老屋门檐
上还刻着年代:一五一七,明朝的;一三○八,啊,元朝的;一○八七,哇,宋朝
建的……窗台上摆着一列鲜红欲滴的海棠。
转角有栋老屋正在整修。二楼凌空架着,一楼打空了。一个白发老师傅正在敲
敲捶捶的。这房子有四百多年啦,他说,不能拆,就是能拆,主人也不舍得呀!可
是里头设备想现代化,他擦擦眉毛上的汗,所以得把外壳架空了,只里头翻新。怕
损坏老结构,所以所有机器都用不上了,全得靠手……
那岂不贵极了?
是啊!老师傅点头,要贵上好几倍呢!可是国家有补助,历史嘛,不能丢哇!
老师傅拾起锤子,叮叮敲起来。声音轻脆地回响在安静的石板街上。
朋友坐在客厅地毯中央。午末的阳光投射进来,他闭眼仰脸对着太阳,就这样
久久坐着,一直到阳光完全没入松影。他轻声喟叹。
我感觉到台湾人对宁静的近乎痛苦的渴求。
11
不,我指的不仅只是空间环境的宁静;在宁静的空间环境背后有一种源自内在
生活秩序的心灵的宁静。有的民族,因为知道什么在先,什么在后,心里有一种笃
定。
在海德堡大学开的当代台湾文学课里,学生问:写童年的作者特别多.似乎台
湾作家特别怀旧?
失去的,当然分外眷恋。台湾的作家是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过去。怀想大陆的,
发现四十年睽隔的家乡面目全非,不如不见。着眼台湾的——你我之中有多少人还
有一条童年的街让他回头?哪里是余光中的厦门街?哪里是白先勇和周梦蝶的明星
咖啡?隐地的西门町变成了什么样子?袁琼琼的眷区还在吗?淡水最后的列车开到
了哪里?
你若是个德国作家,那么很可能你出生的那栋老房子还在,粗大的玫瑰依旧攀
墙而上。那条街还铺着石板,转角处的农舍老传出干草和牛粪的气息,你每次兴起
回老街,都会看见和你同上小学的大傻个儿正在院子里耙草。你曾经放纸船的水沟
还在那里,两个穿短裤的小男孩,正勾着身玩纸船。
那条街,包括它的颜色和气味,一直在那里,所以你不必渴求。你知道,在人
生的大浪中翻滚沉浮、疲倦彷徨的时候,有那么一条街让你回头看看:它像一面晶
亮的镜子照着你最原始的来处。如果你来时颓丧堕落,它使你振作;如果你来时飞
扬跋扈,它使你谦和沉潜。
是对这条街的了解,使你能把过去和此刻衔接起来。因为有着对历史的记忆,
所以你能诠释现在,面对未来。知道从何处来,然后知道往何处去——过去、现在、
未来之间有所传承,就是生活的秩序。体认了这个秩序,所以笃定,所以宁静。
灵活、聪明、不畏艰辛,勇于冒险的台湾孩子,蔑视法规、不讲原则、苟且短
视的台湾孩子,在闯荡四百年之后,走到了一个最困难的关口:他想追求笃定和宁
静,一个和他原始个性背道而驰的理想。解萍,追求根的深扎。
很困难,因为这一切,他不能够绕着走。
12
保姆到书房来说,楼下的马桶护圈坏了,老掉下来。
让我想想,或许书桌上这半卷透明胶带可以把它给黏回去。
和芬芳吗?却又不是。连着台湾泥土的,是闽南语,还有客家话,还有先住民的各
种族语。
我的漂亮的国语,是不附着于土地的。它是一个纯粹的画面的语言。
我不会骂人。最愤怒的时候也不过脱口说声“混蛋”。当开计程车的大陆老乡
或街头卖槟榔的台湾小贩开骂的时候,那侮辱人的语言,从祖宗八代到人体器官到
液体固体的各类排泄物.像江河直泻,淋漓尽致,我恭敬聆听之余,实在羡慕。
我的眼睛看见生活里的许多面貌,可是我的国语里没有辞汇。随兴走进乡下一
座小庙吧;庙里的东西我能说出名字的大概不多。清水寺里有道士作法,他念的什
么我听不懂,他作的什么我说不清楚。神舆在庙前随着锣鼓声摇荡,抬舆人踩的什
么舞步?我不知道。
就是振振有辞讲道理的时候,我所援用的成语、谚语、双关语……也都来自书
本,是一种累积的知识而不是源于生活的语言。
我的世界,由父亲、母亲、赤脚的玩伴组成。当他们动感情的时候———生气、
伤心、痛快的时候——父亲出口说湖南话,母亲说浙江话,玩伴们说闽南话。当他
们冷静的时候——讨论、读书、客套寒喧、言不由衷的时候——他们就说国语。
湖南话、浙江话、闽南话,是他们最深的内心世界的语言,属于灵魂和诗的领
域;国语。是他们外在理性世界的语言.是一种工具。
方言,像一株虬结的大树,树干连着根,根深植于泥土,根上有须,须上有土。
我的美丽的国语,看起来像株更高贵的树,其实是支笔直的电线杆,接上了线
路繁复的电流,但是它不属于土地,更没有根。
为了说一句令人羡慕的、漂亮的国语,我付出了很重的代价——在语言上,我
是一个失根的人。我的语言有正确的文法、典雅的用词、标准的发音,可是它没有
祖先对家乡的记忆,没有和四周生活环境血肉相连的牵绊,甚至也缺少像眷村那种
次文化所能提供的养分。
我这一口漂亮的国语不但悦耳,而且文明、优雅,但是贫血贫得厉害。因为它
唯一的营养来源是书本和制化的教育,不是血色充沛的生活本体。
2 妈妈讲的话
台湾政治解放了,闽南语终于可以得回它应有的尊严。学者编制台语字典,作
家试探以台语写作,学童开口唱台语民谣……我正在为乡土文化的复活而高兴的时
候,却看见一张张忧心忡忡的脸。
外省长辈低沉地说:这种地方文化的复苏,很不幸的,夹带着一种报复情绪。
有些人的终极目标,不仅只于母语文化的复苏,而在于取代原有的国语文化,换句
话说,在推动本土文化的力量中有一股唯我独尊、强烈排他的暗潮。他为台湾的文
化前景担忧。
外省第二代很郁闷地说:台湾,简直待不下去了。他们就硬是欺负你不懂闽南
语,好像要把四十年的账全算在你头上。他们冲着你的面,就是不肯说一句国语,
明明知道你听不懂;他们摆明了——就是不欢迎你在台湾留下去,好像流氓占了地
盘似的。
不会说闽南语的作家,也很气忿:他们根本不看作品,只查血缘;只要你是外
省的,不管第几代啦,就必定是帮国民党的应声虫,有出卖台湾的嫌疑;如果是本
省的,那就是台湾的掌门人,法定继承者。在今天的台湾,好做作为一个本省人就
自然在道德上高人一等,好像是一种比较干净的贵族血统。可怕!可怕!
我笑。
朋友怒形于色:你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笑得出来,因为你不住在台湾,是不
是?是不是?
对不起,我想我不必为自己不住在台湾而道歉;不能在台湾生活是我自己的一
个遗憾。我笑,是因为,这种为了讲“妈妈教的话”而引起的争吵实在太不稀奇了。
就看看瑞士和加拿大吧。
瑞士的大族是德语人,可是瑞士德语是一种“深喉咙”的方言,说所谓标准德
语的德国人听不懂瑞士方言,就好像我们说国语的人听不懂闽南语一样。瑞士是个
小国,对地大物博人多的紧邻德国,一方面唇齿相依,一方面戒慎恐惧,唯恐自己
的文化受到大国强势的影响。瑞士人保护自己的方言,像园丁保护玻璃房里的奇花
异草。方言是他们的“国语”,用在法庭上辩论,在国会中议事,在商场上谈生意,
在卧房里说爱,在大街上吵架……
来到瑞士的德国人在背后说:这种方言能叫德语吗?难听死了,简直是种喉咙
的病!他们冲着你的面,就是不肯说一句标准德语,明明知道你听不懂;他们摆明
了——就是不喜欢你德国人,怎么样?!
加拿大讲法语的魁北克,火气可更大了。四周围全是说英语的人,魁北克人一
直在困守围城的精神恐怖中生活,为“妈妈讲的话”战斗。你知道吗?在魁北克,
一栋房子的外面若是有英文招牌,主人可以受法律制裁。连英美国家的商业机构,
譬如纽约银行,到了魁北克都只能用法文翻译出来的名称。可怜了住在魁北克境内
讲英语的少数民族,在九百万法语人口中占了百分之十一,这些饱受委屈的少数民
族中的少数民族,只有一条路:走!每一年有两万英语人离开魁北克这个家乡。
魁北克人因为对英语强势文化反感,所以把语言问题提升到意识形态的抗争层
次,使境内的英语少数民族备受压力。讲闽南语的台湾人因为对北京语强势文化反
感,所以把语言问题扩大为意识形态的抗争,使境内的外省“少数民族”忐忑不安。
可是,任何冷眼旁观的人都知道:魁北克让大量英语人流失的作法非但不公平而且
愚蠢地伤害了自己,难道不能避免别人已犯的错误吗?不喜欢瑞士的德国人可以回
到德国,受排挤的魁北克英语人也可以卷了细软一走了之,大不了到邻省换个工作
罢了。可是,你要台湾的外省第二代去哪里呢?
比较聪明的可能是瑞士人。他们把自己的“土话”提升到“国语”的地位。任
何人在任何场合都可以大声说“妈妈讲的话”,讲得理直气壮,口沫横飞.满足了
每个民族和部落都需要的自尊感。用在有德国人的场合,更可以发挥同仇敌忾的同
胞爱,抵御强势的中原文化。可是,瑞士方言毕竟是少数人的语言。不出五百万吧;
讲标准德语的,在世界上却将近一亿人。一个文化要成长茁壮,光凭自尊感和同胞
爱显然不够。讲“妈妈的话”的瑞士人,眼睛读的、手写的,却是那傲慢的、令人
讨厌的、强势中原文化的语言:标准德语。
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就说作家吧!一个瑞士作家若以他“妈妈的话”写一本
书,只有五百万人看得懂,若以标准德文书写,可能的读者却超过二十倍。很现实
的:如果瑞士最知名的两位作家,弗瑞叙和杜仁马特,不是以标准德语写作,他们
是否会享有如此高的文坛地位,就很难说了。另一方面,也由于瑞士人不将自己从
广大的标准德语圈中划出来,他们对德语文化的吸收和反馈毫无间隔,从大德语文
化圈所汲取的养分使地小人寡的瑞士在文化上却壮硕丰满。
如果有人说,谁在乎市场?我就是要为那少数又少数的人而写,因为只有他们
懂得我最深处的伤痛。谁在乎那广大的、世界性的北京话的读者?
有这种强烈乡土情怀的作家其实也不少。非洲就有些人根本无视于所谓广大世
界的存在,只用他部落的语言写给他村子里的老媪看。谁能批评这份乡土情怀呢?
我只有尊敬。如果有一天,华语文学的洪流中竟然独特地发展出一支闽南语文学来,
响着不同的音调,那岂不是件令人惊喜万分的事情。被压抑已久的方言文化蓬勃地
站起来,是社会健康的迹象。
除非,这个文化的蓬勃是以另一个文化的压缩为代价。
我听说,台湾的外省人口已降到百分之十三(不一向说是百分之二十吗?);
外省人外流的比例相当高。我听说,外省第二代的出版业者,逐渐地将经营中心移
往大陆。我听说,外省第二代的企业家考虑转移重心……如果是真的,台湾岂不正
步上魁北克的后尘?可是魁北克并没有台湾那样的生存危机呀!
我还是比较乐观的吧!语言文化(说明白了,就是省籍差别)成为意识形态的
斗争工具,是四十年来政策偏差的恶果。受过压迫的人不容易冷静、客观而公平地
对待从前的压迫者。但等这被压迫的人得回了他应有的尊严和权力之后,他就有可
能推己及人、雍容大度起来。为方言文化抗争的人或许就能理解:谁也没有权利要
外省第二代去承担历史的责任。受过迫害的人或许就能同意:历史的组成,并不只
有单纯的“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两个阶级;没有人是纯粹的压迫者,也没有人
是纯粹的被压迫者。受过不公平的痛苦的人,或许更能体会公平和宽容的必要。
让权力的分配走上正轨,台湾会逐渐成熟,变成一个容忍异己、雍容大度的社
会吧!在一个雍容大度的社会里,不管什么妈妈讲的话,我们都说得理直气壮。
重回旷野
1
草原边上有几株野生苹果树,秋天的苹果熟透了滚落地上,在草丛里露出一点
红艳,也没人去捡。旷野里只有风吹着悠悠长草,衬着一片辽远的天空。
好些天没去,昨天再去的时候,蓦然发觉草原上这儿一落、那儿一落的花白乳
牛,闲闲地晃着尾巴吃草。草原的四周由一条细线围了起来,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
的线,但是充了会让你麻手的电,使乳牛不致于越界。
我们立在细线的外头,访客说:“真美!好一片田园风光!”我却沉默着,怅
然若有所失。
这一片无用的空地是我们放风筝的地方;仰头眺望风筝的时候,你觉得脚下这
片青青草地和那天一样大得无边无际无碍,人就小得和那风筝一样,可以纵身入大
化。春天的蒲公英,看过吧?菊花般的豪华,当它变成素净的粉白绒球,让风吹散
之后,慵懒的夏天就来到这里。雪白的玛格丽特——你说是雏菊——卷起整个草原,
密密麻麻的玛格丽特疯狂地开着摇着传染着,采花的小孩没进花丛像被海浪掩覆。
冬天,走过雪铺的草原,即使看不见土拔鼠翻起的土堆,你一定也会注意到没有皱
纹的雪地上那花瓣似的足迹,若有若无的,野兔的足迹。
这本是一片无用的旷野,旷野上人类的幼族练习翻滚,四足的鼠类挖掘地穴,
长耳野兔狡狯地追逐。大眼睛的鹿从黝黑的森林中冒出,在旷野上不知为什么地仰
望星斗。
现在,我发现,这旷野原来属于某一个人,它竟是一块农地。一条几乎看不见
的细线将无用化为有用,这“有用”斩钉截铁地夺走了一份本来属于我的空间。
不知道你的感觉如何;作为一个廿世纪末、工业发展似乎定到尽头的人类,我
发现自己对“空”——物质环境的空间和心灵世界的空间——有着救命似的需求,
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需求空气。
2
灯火华丽,夜晚的台北。我们的车子在红绿灯和红绿灯之间转来转去。
“到哪里去呢?”
在红绿灯和红绿灯之间转来转去;
到哪里去呢?大台北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两个好朋友安静地走一走、谈一谈——
说不定黑漆漆的路边还有草丛,草丛上还有明灭闪烁的萤火虫?
我们终于开到了阳明山,竹子湖一条村路上。台北的繁华灯火在远方,风吹着
暗影中的竹叶,发出原始的声音。我们都松了口气。
“周末的时候,”可是他说,“这儿人山人海。来不得。”
这不就是了吗?你说。台北生活品质差,原因只有一个:人口太多。你德国给
我来一个一样的人口密度试试看!
谁都不敢否认人口密度的巨大压力吧!当我走在桃园市的任何一条大街上,我
的心情是沉郁的,这是一个把土地“用”到极点,“满”到极点的城市。骑楼里塞
满了东西:机车脚踏车、衣服摊水果摊鞋摊清粥小菜摊……果敢的人更干脆,几块
木板截断通道,骑楼面积就变成真正有用的自家厨房,行人就窜流到街上。
可是街上也寸步难移,机车脚踏车汽车早巳先一步溢到街上,不小心空出来的
几寸地又早被槟榔摊和数不清的什么摊占据,人,只好夹在钢铁和车轮之间辗转呻
吟,寻找踏脚的地方。
我安抚自己紧张得要爆炸的情绪,说:“这都只是人口密度的必然结果!”说
给自己听。
但是自己并不相信。
你看看密度不低于我们的东京、香港、新加坡,他们的生活空间却并不满到令
人窒息的地步。除了人口密度之外,恐怕还有深层的文化因素才能彻底地造成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