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感激我的班主任孙淑珍老师,以及她的丈夫赵老师——当年她是我们的老师时才二十二三岁。她对我曾有所厚望。但哥哥生病后,我开始厌学,总想为家庭早日工作。这使她一度对我特别失望。然恰恰是在“文革”中,她开始认识到我是她的一名较有独立思想的学生,因而我又成了她最为关心的几个学生之一……
我还要感激我哥哥的高中同学杨文超大哥。他现在是哈尔滨一所大学的教授。我给弟弟的一封信家乡的报转载了。文超大哥看后说——“这肯定是我最好的高中同学的弟弟无疑!”于是主动四处探问我三弟的住址,亲自登门,为我三弟解决了工作问题——事实上,杨文超、张万林、滕宾生,加上我的哥哥,当年也确是最要好的四同学。曾使他们的学校和老师引以为荣。同学情深若此,不枉同学二字矣!
我甚至要感激我家当年所属派出所的两名年轻警员—— 一姓巽,一姓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做片警时,一直对母亲操劳支撑的这个破家,给予着温暖的关怀……
还有许许多多我应该感激的人,真是不能细想,越忆越多。比如哈尔滨市委前宣传部长陈凤珲,比如已故东北作家林予,都既不但有恩德于我,也有恩德于我的家。
在一九九八年底,我回头向自己的人生望过去,不禁讶然,继而肃然,继而内心里充满一大片感动!怎么,原来在我的人生中,竟有那么多那么多善良的好人帮助过我,关怀过我,给予过我持久的或终身难忘的世间友爱和温情吗?
我此前怎么竟没意识到?
这一点怎可被我漠视?
没有那些好人,我将是谁?我的人生将会怎样?我的家当年又会怎样?
我这个人的一生,却实际上是被众多的好人是被种种的世间温情簇拥着走到今天的啊!
我凭什么获得着如此大的幸运而长久以来麻木地似乎浑然不觉呢?
亏我今天还能顿悟到这一点!
这顿悟使我心田生长一派感激的茵绿草地!
生活,我感激你赐我如此这般的人生大幸运!
我向我人生中的一切好人三鞠躬!
让我借歌中的一句话,在一九九八年底祝好人一生平安!
我想——心有感激,心有感动,多好!因为这样一来,人生中的另外一面,比如嫌恶、憎怨、敌意、细碎芥蒂,就显得非常小气、浅薄和庸人自扰了……
再祝好人一生平安!
第36节:怀念赵大爷
怀念赵大爷
“赵大爷不在了……”妻下班一进家门,戚戚地说。
我不禁一怔:“调走了?还是不干了?”
“去世了……”
我愕然。顿时想到了宿舍区传达室门外贴的那张讣告——赵德喜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四月十四日晚去世,终年六十岁。行文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那天,我看见了讣告。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赵德喜是赵大爷。此前我不知他的名字。当时我驻足讣告前,心想赵德喜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呢?
我许久说不出话,一阵悲伤袭上心头。
以后的几天里,我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
赵大爷是我们儿童电影制片厂的勤杂工。也是长期临时工。一个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单身汉。一个一辈子没有过家的人。只在农村有一个弟弟……
一九八八年底,我刚调到童影,接到女作家严亭亭的信,信中嘱我一定替她问赵大爷好。她在童影修改过剧本。赵大爷给她留下了非常善良的印象。
童影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称他赵大爷。我自然也一向称他赵大爷。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有次我和他打招呼,他挺郑重地对我说:“可不兴这么叫了,你老父亲比我大二十来岁,在老人家面前我算晚辈呢!”我说:“那我该怎么称你啊?”他说:“就叫我老赵吧!”我说:“那你以后也不许叫我梁老师了。”他说:“那我又该怎么称你啊?”我说:“叫我小梁吧。”过后他仍称我“梁老师”,而我仍称他“赵大爷”。
儿子有次写作文,题目是《我最尊敬的一个人》。
儿子问我:“爸,谁值得我尊敬啊?”
我说:“怎么能没有值得你尊敬的人呢?你好好想!”儿子想了半天,终于说:“赵大爷!”我问为什么。儿子说,赵大爷对工作最认真负责了,一年四季,每天早早起来,把咱们周围的环境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年开春,赵大爷总给院里院外的月季花修枝、浇水。每年元旦、春节,人们晚上只管放鞭炮开心,而第二天一清早,赵大爷一个人默默地扫尽遍地纸屑。赵大爷总在为我们干活儿……
儿子那篇作文得了优。记得我曾想将儿子的作文给赵大爷看。为的是使他获得一份小小的愉悦。使他知道,一位像他那样默默地为大家尽职尽责服务的人,人们心里是会感激他的。起码,一个孩子在父亲的启发下,明白了他便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可是后来我没有这么做。不是想法改变了,而是忘了。现在我好悔。赵大爷是该得到那样一份小小的愉悦的,在他生前。
赵大爷无疑是穷人中的一个。五年多以来,我从未见他穿过一件哪怕稍微新一点儿的衣服。我给过他一些衣服,棉的、单的、毛的,却不曾见他穿。想必是自己舍不得穿,捎回农村去了吧?他不但负责清除宿舍楼七个门洞的垃圾,还要负责清除厂里的垃圾。他干的活儿不少,并且是要天天干的。哪一天不干,宿舍区和厂区的环境都会不大一样。据我所知,他每月只拿一百五十元。在今天,每月只拿一百五十元,干他天天必干的那种脏活儿,而且干得认真负责,任劳任怨的人,恐怕是太难找了!
干完他应该干的活儿,他还经常帮人修自行车。他极愿帮助别人。据我所知,他大概是个完全没有文化的人。然而在我看来,他又是一个极其文明的人。一个极其文明的穷人。我从未见他跟谁吵过架。甚至从未见他和谁大声嚷嚷过。一些所谓有知识有文化的文明人,包括我这样的,心里稍不平衡,则国骂冲口而出。我却从未听到赵大爷口中吐出一个脏字。我完全相信,在别人高消费的比照下,穷是足以使人心灵晦暗的。然而在我看来,赵大爷的心灵是极其明澈的。似乎从没滋生过什么嫉仇或妒憎。他日复一日默默干他的活,月复一月挣他那一百五十元钱。从不窥测别人的生活。从不议论别人的日子。他从垃圾里捡出瓶子罐头盒,纸箱破鞋之类,积聚多了就卖。所得是他唯一的额外收入……
这使我养成了习惯,旧报废书,替他积聚。就在他去世前一天,我还想,又够卖点儿钱了,该拎给赵大爷了……
每逢年节,我都想着他,送包月饼,一盘饺子,一条鱼,一些水果什么的……
赵大爷,我心里是很尊敬你的啊!你穷,可是你善;你没文化,可是你文明;你虽与任何名利无缘,可是你那么的敬业,敬业于自己扫院子、清除垃圾那一份脏活儿……
你就那么默默地走了,使我直觉得欠下了你许多……
好人赵大爷,穷人赵大爷,文明而善良的穷人赵大爷,干脏活而内心干净的赵大爷,穿破旧的衣服而受我及一家人敬爱的赵大爷,我们一家,和在传达室每日与你相处的老阿姨,将长久长久地缅怀你……
第37节:朱师傅一家(1)
朱师傅一家
赵大爷死后,朱师傅来了。接替赵大爷,成为我们儿童电影制片厂宿舍楼的管理员。职责和赵大爷一样,担负环境卫生及安全。
朱师傅可能比我年龄小七八岁,安徽农民。自然,他住在赵大爷住过的小小门房里。门房约十平方米左右,隔为两间。外间是收发和传达,朱师傅住里间。小小门房一分为二,里间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窄桌外,也就没什么余地了。
收发和传达另有人负责。地方也特别小。所以朱师傅的起居,客观上就限定在里间了。
别人都叫他朱师傅,或叫他老朱。他年龄明明比我小,我叫他老朱自觉不合适,故也随年轻人们叫他朱师傅。他则随年轻人们叫我“梁老师”。
有次我说:“朱师傅,别叫我梁老师,叫我老梁。”
他愣了愣,却说:“那哪儿成呢?那么多人都叫你梁老师,我怎么能叫你老梁呢?”
我说:“那就叫我晓声。不是也有那么多人叫我晓声吗?”
他说:“他们是你朋友啊!”
我说:“那你也当我是朋友嘛。”
他说:“行,梁老师,以后我就当你是朋友!”
直到现在,他仍叫我“梁老师”——虽然,我这方面觉得,他已经拿我当朋友了。看来“梁老师”他是叫定了,没法儿要求他改了。
和赵大爷一样,朱师傅也是极有责任心的人。我们宿舍楼周围的环境卫生一直挺好,人们都是比较满意的。这受益于朱师傅的责任心和勤劳。
记不得从哪一年起,朱师傅的女儿朱霞来了。朱霞已经是大姑娘了,二十一二岁了,但看去仍像少女。自幼患了小儿麻痹,一只手有些残疾。人们都很喜欢朱霞,我也喜欢地。她是个有礼貌又懂事的姑娘。人们也都很惋惜她的病,都希望她的病能在北京治好。
不久朱师傅的妻子和儿子也一道来了。他妻子是位质朴的农村妇女。她随朱师傅叫我“梁老师”,而我称她“嫂子”,这在辈分上是颠倒的。其实我应叫她“弟妹”。但我不习惯那么叫她。而她呢,既然我称她“嫂子”,她似乎也就只有姑妄听之了。
朱师傅的儿子比朱霞小两岁,叫朱凡。朱凡是个清秀且聪明的农村小青年。比少年大不点儿那类青年。
朱师傅常替人们修自行车。朱凡从旁看了几次,会修了。遇有谁家的自行车坏了,推到门房外,请朱师傅修,倘若朱师傅没时间亲自修,便将“任务”交待给朱凡。往往还要严肃地叮嘱:“要认真修啊,不许对付!”
我曾对朱师傅说:“朱师傅,别不好意思,要收钱。”
朱师傅笑着说:“那哪儿行呢?那成什么事儿了呢?”
我也曾对朱凡说:“你爸不好意思收钱,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收!”
朱凡也和他父亲那么憨厚地笑,不吱声儿。
“朱霞,你收!”
朱霞也笑。
“嫂子,他们都不好意思,你出面收!在这一点上不必学雷锋,不必搞无偿服务!”
她同样憨厚地笑。
我也曾暗中对某些关系亲密者打招呼——“咱们都不要让人家朱师傅白修车啊!”
人们都说对。
其实街口就有修自行车的。但那修自行车的天一黑就收摊了。住在楼里的大人们或学生们,往往晚上了才想起自行车有毛病,怕影响第二天上班上学,于是只有求助于朱师傅。而朱师傅从来有求必应。即使自己没空儿,也是先应下来,让儿子修。尤其冬季的晚上,不能把自行车搬屋里修,只能将电灯拉到外边,冻手冻脚地修……
这不给几元钱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但据我所知,他们是从来不收钱的。非塞钱给他们,反而会搞得他们非常窘。
我妻子的自行车,我儿子的自行车,他们也不知贪黑给修过多少次了。
我们也只能送些东西,变相地表示感谢。
朱霞曾在北京住院治过病,厂里为此发起了募捐。或多或少,是一份心。总之几乎都捐了。捐的都很情愿。证明人们对朱师傅和他的一家都是很友善的。也证明朱师傅和他的一家,给人们的印象是非常良好的。
第38节:朱师傅一家(2)
原本仅容得下一张床的传达室里间,四口之家是显然的,绝对的没法儿同住的。但这世上在一些人看来是显然的,绝对的事,在另外一些被逼到被推到那事前的人们,往往也就不那么显然不那么绝对了。正所谓事是死的,人是活的;生存空间是小的,人生活的心气儿却可以大一些。朱师傅捡了一张破木床,修修,将两张木床摞起来了,成了双层的床。又捡了一块板,晚上临睡前将下床接出一条。就这样,显然而又绝对解决不了的困难,似乎也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朱霞和母亲每晚睡下床,睡得多么挤是可想而知的。朱凡睡上床。而朱师傅自己,则每晚在厂里到处找地方借宿。好在厂里有些供值班人员睡的床,一般情况下他借宿不会遭到拒绝。
现在,这一家四口的生活,主要靠朱师傅一人的微薄收入维持着。
但我从未见朱师傅愁眉苦脸过。
朱师傅另外还有没有收入呢?
有是有的——四处捡些废物卖。
他清除七个垃圾通道时,常将易拉罐儿,塑料瓶眼细地挑出来攒着。我也常见他推了满满一车废物送往什么地方的废品站。
我曾听有人说:“嘿,又发了,也许卖不少钱呢!”
我不相信现而今谁靠捡废物卖会“发”。
倘真能,为什么我们城里人不也“发”一把呢?
一个易拉罐儿几分钱,一斤废报几角钱,这我也是知道的。一车废物卖不了多少钱的。明摆着的事儿。
朱师傅挣的是城里人,尤其是北京人显然的,绝对的不愿挣的钱。也是显然地绝对地在靠诚实的劳动挣钱。
故我常将能卖钱的废物替朱师傅积攒了,亲自送给他。
有次我问:“怎么最近没见朱凡啊?”
他笑了,欣慰地说:“去学电脑了!”
这一位中年的,安徽农村来的农民父亲,就用自己卖废品所得的钱,供他的儿子去学最现代的谋职技能。
现在朱凡已经在某邮局谋到了一份临时的工作。尽管收入和他父亲的收入一样很低微,但毕竟的,全家多了一份收入啊!
某日,朱师傅见了我,吞吞吐吐地问:“你看,如果我想在车棚这一角用些胶板围一处我睡觉的地方,厂里会同意吗?”
我说:“我不是早就建议你这样做了吗?只管照你的想法做吧,厂里我替你说。”
厂里的领导也很体恤他一家。
现在,朱师傅有了自己的栖身之处——就在门房的边上,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用胶板围的一个箱子似的“房间”。睡在里边,夏天的闷热,冬天的森冷,大约非一般城里人所能忍受。
现在,这一家人已在北京——确切地说,在我们童影的门房生活了七八年了。除了朱霞,朱师傅、“嫂子”和朱凡,都在为生活而挣钱。不管一份工作多么脏,多么累,收入多么低微,在北京人看来是多么不值得干,不屑于干,在他们看来,却都是难得的机遇……
在风天,在雨天,在寒冬里,在赤日下,我常见“嫂子”替朱师傅清理七个垃圾通道,替朱师傅打扫宿舍区和厂区的卫生。也像朱师傅一样,从垃圾里挑拣出可卖点儿钱的东西。她替朱师傅时,朱师傅则也许往废品站送废品去了,也许另有一份儿活,去挣另一份儿钱了。
“嫂子”推垃圾车的步态,腾腾有力,显示出一种“小车不倒只管推”的样子。
这一家的每一个成员,似乎总是那么乐观,似乎总是生活得那么亲情融融。
有时我不免奇怪地想——他们的乐观源于什么呢?
当然的,我知道,他们一家人要通过共同的努力,早日积攒下一笔钱,然后回安徽农村去盖房子。
那须是多大数目的一笔钱呢?
三万?还是五万?
他们离这个目标还有多远呢?
似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再豁上七八年的时间也不足惜。而且,一定要达到,一定能达到。
难道,这便是他们乐观的生活态度的因由吗?
哪一个人没有生活的目标呢?
哪一个家庭没有生活的目标呢?
但是,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家庭,身在到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不谤世妒人,不自卑自贱,不自暴自弃,一心确定一个不超出实际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生活目标,全家人同舟共济,付出了一个七八年,并准备再付出一个七八年去辛辛苦苦地实现呢?
我清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在北京也是不少的。
这一种生活态度不是很可敬吗?
自尊,自强,自立——于老百姓而言,不就是得像朱师傅一家一样吗?
十分难得的是,他们还有那么一种仿佛任什么都腐蚀不了的乐观!
这乐观可贵呀!
我常对自己说——朱师傅是我的一面镜子。他这一面镜子,每每照出我这个小说家生活的矫情。
我也常对妻子和儿子说——朱师傅一家是我们一家的镜子。
相比于朱师傅和他的一家,我和我的一家,还有什么理由不乐观地生活?我们对生活所常感到的不满足不如意,不是矫情又是什么呢?……
第39节:给哥哥的信(1)
给哥哥的信
亲爱的哥哥:
提笔给你写此信,真是百感交集。亦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屈指算来,弟弟妹妹们各自成家,哥哥入院,十五六年矣!这十五六年间,我竟一次也没探望过哥哥,甚至也没给哥哥写过一封信,我可算是个什么样的弟弟啊!
回想从前的日子,哥哥没生病时,曾给予过我多少手足关怀和爱护啊!记得有次我感冒发烧,数日不退,哥哥请了假不上学,终日与母亲长守床边,服侍我吃药,用凉毛巾为我退烧。而那正是哥哥小学升中学的考试前夕呀!那一种手足亲情,绵绵温馨,历历在目。
我别的什么都不想吃,只要吃“带馅儿的点心”,哥哥就接了母亲给的两角多钱,二话不说,冒雨跑出家门。那一天的雨多大呀!家中连件雨衣连把雨伞都没有,天又快黑了,哥哥出家门时只头戴了一顶破草帽。哥哥跑遍了家附近的小店,都没有“带馅儿的点心”卖。哥哥为了我这个弟弟能在病中吃上“带馅儿的点心”,却不死心,冒大雨跑往市里去了。手中只攥着两角多钱,自然舍不得花掉一角多钱来回乘车。那样,剩下的钱恐怕连买一块“带馅儿的点心”也不够了。一个多小时后哥哥才回到家里,像落汤鸡,衣服裤子湿得能拧出半盆水!草帽被风刮去了,路上摔了几跤,膝盖也破了,淌着血。可哥哥终于为我买回了两块“带馅儿的点心”。点心因哥哥摔跤掉在雨水里,泡湿了。放在小盘里端在我面前时,已快拿不起来了。哥哥见点心成了那样子,一下就哭了……哥哥反觉太对不起我这个偏想吃“带馅儿的点心”的弟弟!唉,唉,我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呀,明知天在下雨,明知天快黑了,干吗非想吃“带馅儿的点心”呢?不是借着点儿病由闹矫情吗?
还记得我上小学六年级,哥哥刚上高中时,我将家中的一把玻璃刀借给同学家用,被弄丢了。当时父亲已来过家信,说是就要回哈市探家了。父亲是工人。他爱工具。玻璃刀尤其是他认为宝贵的工具。的确啊,在当年,不是哪一个工人想有一把玻璃刀就可以有的。我怕受父亲的责骂,那些日子忐忑不安。而哥哥安慰我,一再说会替我担过。果然,父亲回到家里以后,有天要为家里的破窗换块玻璃,发现玻璃刀不见了,严厉询问,我吓得不敢吱声儿。哥哥鼓起勇气说,是被他借给人了。父亲要哥哥第二天讨回来,哥哥第二天当然是无法将一把玻璃刀交给父亲的。推说忘了。第三天,哥哥不得不“承认”是被自己弄丢了——结果哥哥挨了父亲一耳光。那一耳光是哥哥替我挨的呀……
哥哥的病,完完全全是被一个“穷”字愁苦出来的。哥哥考大学没错。上大学也没错。因为那也是除了父亲而外,母亲及弟弟妹妹们非常支持的呀!父亲自然也有父亲的难处。他当年已五十多岁了,自觉力气大不如前了。对于一名靠力气挣钱的建筑工人,每望着眼面前一个个未成年的儿女,他深受着父亲抚养责任的压力哪!哥哥上大学并非出于一己抱负的自私,父亲反对哥哥上大学,主张哥哥早日工作,也是迫于家境的无奈啊!一句话,一个穷字,当年毁了一考入大学就被选为全校学生会主席的哥哥……
第40节:给哥哥的信(2)
我下乡以后,我们还经常通信是不哥哥?别人每将哥哥的信转给我,都会不禁地问:“谁给你写的信,字迹真好,是位练过书法的人吧?”
我将自己写的几首小诗寄给哥哥看,哥哥立刻明白——弟弟心里产生爱了!我也就很快地收到了哥哥的回信——
一首词体的回信。太久了,我只能记住其中两句了——“遥遥相望锁唇舌,却将心相印,此情最可珍。”
即使在我下乡那些年,哥哥对我的关怀也依然是那么的温馨,信中每嘱我万勿酣睡于荒野之地,怕我被毒虫和毒蛇咬;嘱我万勿乱吃野果野蘑,怕我中毒;嘱我万勿擅动农机具,怕我出事故;嘱我万勿到河中戏水,怕下乡前还不会游泳的我被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