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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流着泪说:“有的……”
于是开学那一天,我亲自送他去报到……
但是他的“干妈”们,和一直关心着他升学去向的我的朋友们,获知消息后,一个个都感到十分意外了,纷纷登门了——有的严厉地批评我对子女之不负责任,有的“见义勇为”地向儿子保证着什么……

在正式开学的第三天,儿子转入了一所重点中学——这是我根本没有能力扭转,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去办的事。全靠别人们的热心……
如今,上了重点中学的儿子,仅仅一年,性情彻底变了,也成了家中最没有“业余时间”的成员——早晨我还在梦乡之中,他就已经离开家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晚上,妻子都已经下班了,儿子往往还没回到家里。一回到家里,就一头扎入他自己的小房间,将门关起来。吃过晚饭,搁下饭碗就又回到他的小房间……

有一次我问他:“在同学中有新朋友了吗?”
他摇头,摇过头说:“都只顾学习。谁跟谁都没时间建立友谊。”
倒是他小学的同学们,星期天还常一伙一伙地来找他玩儿。瞧这些个小学的学友们在一起那股子亲密劲儿,我真从内心里替孩子们感到忧伤——缺乏友谊,缺少愉悦的时光,整天满脑子是分数、名次和来自于家长及学校双方的压力。这样的少年阶段,将来怕是连点儿值得回忆的内容都没了吧?几分之差,往往便意味着名次排列上前后的悬殊。所以为了几分乃至一分半分,他们彼此间的竞争态势,绝不比商人们在商场上的竞争性缓和……

由我的儿子,我也很是体恤中国当代的所有上了中学的孩子们。他们小小年纪,也许是活得最累的一部分中国人了……

第21节:父亲的遗物(1)
父亲的遗物
我站在椅上打开吊柜寻找东西,蓦地看见角落里那一只手拎包。它是黑色的,革的,很旧的。拉锁已经拉不严了,有的地方已经破了。虽然在吊柜里,竟也还是落了一层灰尘。

我呆呆站在椅上看着它,像一条走失了多日又终于嗅着熟悉的气味儿回到了家里的小狗看着主人……
那是父亲生前用的手拎包啊!
父亲病故十余年了,手拎包在吊柜的那一个角落也放了十余年了。有时我会想到它在那儿。如同一个读书人有时会想到对自己影响特别大的某一部书在书架的第几排。更多的日子里更多的时候,我会忘记它在那儿。忘记自己曾经是儿子的种种体会……

十余年中,我不只一次地打开过吊柜,也不只一次地看见过父亲的手拎包。但是却从没把它取下过。事实上我怕被它引起思父的感伤。从少年时期至青年时期至现在,我几乎一向处在多愁善感的心态中。我觉得我这个人被那一种心态实在缠绕得太久了。我怕陷入不可名状的亲情的回忆。我承认我每有逃避的企图……

然而这一次我的手却不禁地向父亲的遗物伸了过去。近年来我内心里常涌起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倾诉愿望。但是我却不愿被任何人看出我其实也有此愿。这一种封闭在内心里的愿望,那一时刻使我对父亲的遗物备觉亲切。尽管我知道那即使不是父亲的遗物而是父亲本人仍活着,我也断不会向父亲倾诉我人生的疲惫感。

我的手伸出又缩回,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把手拎包取了下来……
我并没打开它。
我认真仔细地把灰尘擦尽,转而腾出衣橱的一格,将它放入衣橱里了。我那么做时心情很内疚。因为那手拎包作为父亲的遗物,早就该放在一处更适当的地方。而十余年中,它却一直被放在吊柜的一角。那绝不是该放一位父亲的遗物的地方。一个对自己父亲感情很深的儿子,也是不该让自己父亲的遗物落满了灰尘的啊!

我不必打开它,也知里面装的什么——
一把刮胡刀。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父亲用那一把刮胡刀刮胡子。父亲的络腮胡子很重,刮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父亲死前,刮胡刀的刀刃已被用窄了,大约只有原先的一半那么宽了。因为父亲的胡子硬,每用一次,必磨一次。父亲的胡子又长得快,一个月刮五六次,磨五六次,四十几年的岁月里,刀刃自然耗损明显。如今,连一些理发店里,也用起安全刀片来了。父亲那一把刮胡刀,接近于文物了……

手拎包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牛皮套,其内是父亲的印章。父亲一辈子只刻过那么一枚印章——木质的,比我用的钢笔的笔身粗不到哪儿去。父亲一生离不开那印章。是工人时每月领工资要用,退休后每三个月寄来一次退休金,六十余元,一年仅用数次……

一对玉石健身球。是我花五十元为父亲买的。父亲听我说是玉石的,虽然我强调我只花了五十元,父亲还是觉得那一对健身球特别宝贵似的。他只偶尔转在手里,之后立刻归放盒中。其中一只被他孙子小时候非要去玩,结果掉在阳台的水泥地摔裂了一条纹……

父亲当时心疼得直跺脚,连说:“哎呀,哎呀,你呀,你呀!真败家,这是玉石的你知道不知道哇!……”
再有,就是父亲身证的影印件了。原件在办理死亡证明时被收缴注销了。我预先影印了,留做纪念。手拎包的里面儿,还有一层。那拉锁是好的。影印件就在夹层里。
除了以上东西,父亲这一位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再就没留下什么遗物了。仅有的这几件遗物中,健身球还是他的儿子给他买的。
手拎包的拉锁,父亲生前曾打算换过。但那要花三元多钱。花钱方面仔细了一辈子的父亲舍不得花三元多钱。父亲曾试图自己换,结果发现皮革已有些糟了,“咬”不住线了,自己没换成。我曾给过父亲一只开什么会发的真皮的手拎包。父亲却将那真皮的手拎包收起来了,舍不得用。他生前竟没往那真皮的手拎包里装过任何东西……


第22节:父亲的遗物(2)
他那只旧拎包夹层的拉锁却是好的。既然仍是好的,父亲就格外在意地保养它,方法是经常为它打蜡。父亲还往拉锁上安了一个纽扣那么大的小锁。因为那夹层里放过对父亲来说极重要的东西——有六千元整的存折。那是父亲一生的积攒。他常说是为他的孙子我的儿子积攒的……

父亲逝前一个月,我为父亲买了六七盒“蛋白注射液”,大约用了近三千元钱。我明知那绝不能治愈父亲的癌症,仅为我自己获得到一点儿做儿子的心理安慰罢了。父亲那一天状态很好,目光特别温柔地望着我笑了。

可母亲走到了父亲的病床边,满脸忧愁地说:“你有多少钱啊?买这种药能报销吗?你想把你那点儿稿费都花光呀?你们一家三口以后不过了呀?……”
当时,已为父亲花了一万多元,父亲单位的效益不好,还一分钱也没给报销。母亲是知道这一点的。在已无药可医的丈夫和她的儿子之间,尤其当母亲看出我这个儿子似乎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延缓父亲的生命时,她的一种很大的忧虑便开始转向我这一方面了……

当我捧着药给父亲看,告诉父亲那药对治好父亲的病疗效多么显著时,却听母亲从旁说出那种话,我的心情可想而知……
仰躺着已瘦得虚脱了的父亲低声说:“如果我得的是治不好的病,就听你妈的话,别浪费钱了……”
沉默片刻,又说:“儿子,我不怕死。”
再听了父亲的话,我心凄然。
那药是我求人写了条子,骑自行车到很远的医院去买回来的呀!进门后脸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一下呀……
结果我在父亲的病床边向母亲大声嚷嚷了起来……
“妈妈,你再说这种话,最好回哈尔滨算了!……”
我甚至对母亲说出了如此伤她老人家心的冷言冷语……
母亲是那么的忍辱负重。她默默地听我大声嚷嚷,一言不发。
而我却觉得自己的孝心被破坏了,还哭了……
母亲听我宣泄够了,离开了家,直至半夜十一点多才回家。如今想来,母亲也肯定是在外边的什么地方默默哭过的……
哦,上帝,上帝,我真该死啊!当时我为什么不能以感动的心情去理解老母亲的话呢?我伤母亲的心竟怎么那么的近于冷酷呀?!
一个月后,父亲去世了;母亲回哈尔滨了……
心里总想着应向母亲认错,可直至母亲也去世了,认错的话竟没机会对母亲说过……
母亲留下的遗物就更少了。我选了一条围脖和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围脖当年的冬季我一直围着,企图借以重温母子亲情。半导体收音机是我为母亲买的,现在给哥哥带到北京的精神病院去了。他也不听。我想哪次我去看他,要带回来,保存着。

我写字的房间里,挂着父亲的遗像—— 一位面容慈祥的美须老人;书架上摆着父亲和我们兄弟四人一个妹妹青少年时期的合影,都穿着棉衣。
我们一家竟没有一张“全家福”。
在哈尔滨市的四弟家里,有我们年龄更小时与母亲的合影。那是夏季的合影。那时母亲才四十来岁,看上去还挺年轻……
父亲在世时,常对我儿子说:“你呀,你呀,几辈子人的福,全让你一个人享着了!”
现在上了高三的儿子,却从不认为他幸福。面临高考竞争的心理压力,使儿子过早地体会了人生的疲惫……
现在,我自己竟每每想到死这个字了。
我也不怕死。
只是觉得,还有些亲情责任未尽周全。
我是根本不相信另一个世界之存在的。
但有时也孩子气地想:倘若有冥间,那么岂不就省了投胎转世的麻烦,直接地又可以去做父母的儿子了吗?
那么我将再也不会伤父母的心了。
在我们这个阳世没尽到的孝,我就有机会在阴间弥补遗憾了。
阴间一定有些早夭的孩子,那么我愿在阴间做他们的老师。阴间一定没有升学竞争吧?那么孩子们和我双方的教与学一定是轻松快乐的。
我希望父亲做一名老校工。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做得非常敬业。
我希望母亲为那阴间的学校养群鸡。母亲爱养鸡。我希望阴间的孩子们天天都有鸡蛋吃。
这想法其实并不使我悲观。恰恰相反,常使我感觉到某种乐观的呼唤。
故我又每每孩子气地在心里说:爸爸,妈妈,耐心等我……

第23节:给儿子的留言(1)
给儿子的留言
儿子:
你今天放学,爸爸已回哈市了。在你期末考试前,不知能否回来。因为四叔昨天夜里突然从哈市打电话告诉奶奶病了,正于医院抢救中……当时你睡了,爸爸没告诉你。

你无法完全理解爸爸对奶奶的亲情。这亲情中包含着太多太多儿子对母亲的内疚。等我从哈市回来再讲给你听——爸爸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可能爸爸此一去,将永远失去爸爸的妈妈了。写到这儿,眼泪在爸爸眼里转……

但爸爸给你留言,主要是关于你对考试的态度嘱咐你几句——当了爸爸妈妈的中年男人女人几乎都这样,一颗心分几瓣儿。主要的两瓣儿给儿女,给自己的爸妈。所谓“上有老,下有小”。你将来也会人到中年,那时你也会有深切的体会……

我认为——你已经努力学习了。这爸爸看到了,妈妈也看到了。所以,无论你此次考得多么差,爸爸妈妈都不会埋怨你的。因为你已经尽到了自己是学生的义务,已经表现出了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心。爸爸妈妈因某一次考试的失利而埋怨你这样一个儿子是错误的,对儿子也是极不公平的。

考试——能否正常发挥自己的学习水平很重要。所谓正常,其实就是尽量做到凡自己会的,能答对的,不丢太多的分。甚至不丢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因为考场是一种氛围特殊的“场”。在规定时间内,面对那么多考卷,难免心里紧张。一紧张,每每会的,也似乎不会了。一道难题卡住,纠缠过久,时间不允许;干脆放弃,丢分又太多。以为对于别的同学根本不算难题,自己觉得难,乃因自己太笨。于考场的氛围中这么一想,先自气馁,于是自信崩溃……

以上种种,皆考场紧张的心理原因。一半源自于外界,比如以前没考好,爸爸妈妈曾给脸色看。一半源自于内心,怕在同学中太失面子。
爸爸妈妈以前确因你没考好曾给你脸色看过。但那时的你太贪玩,学习缺乏上进心。现在你不是改变了吗?你既改变了,爸爸妈妈对你考试成绩的态度,不是也改变了吗?

好固可喜,差亦欣然——这就是爸爸妈妈的态度。我保证,首先绝对是爸爸对你考试成绩的真实不相欺的态度。
丘吉尔也曾是中学的成绩差生。
巴尔扎克还是中学的厌学生。
中国的教育体制有问题,这是你们这几代学生所面对的现实;你们必须顺应这有问题的教育体制,这是你们这几代学生所面对的另一现实。
两种现实加起来,严重影响你们的人生。但再严重,也仅仅是影响而已。断不会是裁定。目前中国求知识的途径正多起来。别的途径也是可以成才,并进而推动人生的。

这么一想,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又怎么样?高考落榜又怎么样?——是遗憾,但绝非人生的深渊。
总之我是在指出——爸爸妈妈能正确对待了,你自己反而不太能正确对待了似的。否则你为什么临考前总失眠呢?为什么仅仅一科失利,就阴云满面呢?
想想那些参加奥运会的各国运动员们吧!四年一赛,有人苦练四年,只为一搏。也有人一搏失利,由于年龄原因,以后再无搏的时机,那他们不活了吗?
要学他们面对挫折的心理承受力。
除了心理要调整,“战术”上也要调整。
爸爸给你的建议是——不在难题上纠缠太久。看了两遍还没找到解题的良好感觉,干脆绕过。将会的题易的题全解完,回过头来再“攻克”。倘已没时间,拉倒。总之,一味只管做下去,遇难题就绕行。先将有把握的分数拿下再说。

高考前的一切考试,不过是“热身”式的考试。意义在于经验的积累和教训的总结。

第24节:给儿子的留言(2)
考数学前一天,不必再苦苦钻研。干脆放松,连书也不翻。倒是应该静下心来,回想一下——自己以往所遇难题,有几种类型?解题和思路有什么规律性?其题可变异为另外的哪几种类型?如何看出特征,识别其变异?

考语文前一天仍需看看书。还有外语。两门是须强记的学科。多记一点儿,便有多获几分的可能。作文勿跑题。不求事例新,但求事例准,较严格地符合题义。
倘或“出师不利”——第一天没考好,哪怕两门都没考好,也不要沮丧。
只不过是高二第一学期,说明不了什么根本问题。
临行匆匆,留言仓促,倘不认为是多此一举,则父望记。
儿子,请在内心里替奶奶祈祷几次!
爸爸
关于“罐头”的记忆
不知“罐头”一词究竟是外语的直译,或中国百姓的惯说。每每视其而想,“罐”字似乎有些道理,后边连着“头”字却又是何意呢?百思不得其解。
我大约已有十年左右没吃过罐头了。确切地说,是没吃过自己花钱买的罐头。当然不是舍不得自己花钱买了吃。如今罐头实在是很便宜,瓶装的才四五元,和一个半大不小的西瓜等价。生活不是特别困难的人家,买几听罐头吃绝对不算奢侈。当然也不是吃够了,事实上我活到如今没吃过几次罐头。

有时开什么会或参加什么活动吃公饭,饭桌上往往有一盘罐头水果。或梨、或桃、或荔枝、或菠萝什么的。众人离开餐桌时,那一盘罐头水果,又往往并没明显地减少。有人可能吃了一口,有人可能都懒得向那盘中伸筷子或勺子。我属于后一种人。正是在那样的时候,便不禁地浮想联翩起来了。

逢年过节,客人登门,配衬着些小礼物,总有一两听罐头。客人一走,则就放入冰箱保存。而这一放,也许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忘了打开吃。终于某一天清理冰箱取出来,于是免不了大发指责。指责当然首先是冲妻子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吃?以为放在冰箱里就不会坏吗?在冰箱里放久了照样会坏的!这么点儿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吗?放坏了不是一种浪费吗?”
妻子则就会说:“那你吃啊!快打开吃!吃了就不必再往冰箱里放嘛!还省得占地方呢!”
“我吃就我吃!”
话一出口,自己听着也觉得不太对味儿。仿佛体现着一种“见危险就上”的大无畏精神似的。
家庭中出现了危险,勇于舍己的当然应是丈夫应是父亲。可这不是危险啊!这是吃罐头啊!
怎么的,吃罐头之对于中国人,竟成了这样的事了呢?仿佛还需要“战前动员”似的。
心里这么想着,就打开了。倒在碗里,自己先吃。有那么点儿以身作则的意味。
吃了点儿,喝了一口汁,觉得和记忆中的罐头的好吃简直没法比。明知自己一个人无论如何是吃不完的,于是分在三碗里。
“哎,你也得吃!”
这话是对妻子说的。
“还有你,别以为没你的事儿!”
这话是对儿子说的。
嘴上这么说着,自己听着,越发地觉得不像话了。好像在分派给妻儿极不情愿的“任务”。
妻子说:“先放那儿吧!没见我这会儿正忙着清理冰箱吗?”
“一会儿别忘了吃啊!”
与其说是叮嘱,莫如说是威告。
儿子说:“我不吃。”
态度是那么的干脆。
“你不吃?凭什么你不吃?”
“爸你这是什么话啊?什么叫凭什么啊?”
“好,算我表达有误。那就不问你凭什么,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吃?”
“不为什么。不想吃而已。”
“不想吃?还……还而已?!难道罐头不好吃吗?”
“我也没说不好吃啊!”
“没说不好吃,那就等于承认,罐头其实是一种好吃的东西!好吃的东西而不想吃,就得说出个理由来!”
“说理由就说理由,我胃疼。”
“胃疼?撒谎!早不胃疼晚不胃疼,让你吃一小碗罐头就开始胃疼了?胃疼也得吃!吃罐头治胃疼!”

第25节:给儿子的留言(3)
妻子从旁听不下去了,帮儿子解围:“你也太专制了吧!儿子已经说了他胃疼,你干吗还非逼他吃凉罐头?你也甭逼他,我替儿子吃!真是的,不就是一小碗罐头吗?”

听那口吻,大有舍身代罚的意味。
不愿惹得妻儿都不愉快,于是不再说什么,默默吃自己那一小碗。
心中不禁地又浮想联翩……
待吃光了自己那一小碗,妻子也关上了清理后的冰箱。
我搭讪着说:“同志,我已经吃完了,你也得吃完啊!包括儿子的一份儿!”
“去去去,别啰嗦!我什么时候吃,是我的事儿,不必你管。”
妻子洗了手,径自看电视去了。
可自己的心思,还在那两小碗罐头内容上。见妻子看电视看得那么的专注,一副根本没有“使命感”的模样,于是端了一小碗,凑将过去,尽量以亲爱的口吻说:“我替你端来了,一边看一边吃,怎么样?啊?”

妻子吃了两口,起身离开。随在妻身后“监视”着,见她将两碗罐头内容并为一碗,又放进了冰箱。
于是好言批评:“你看你,都打开了,倒出来了,不吃完,仍往冰箱里放,你不是成心要放坏吗?……”
“那,我现在吃不下去怎么办?是罪?该杀?……”
于是自己一赌气,从冰箱捧出,捧着闷坐一旁,暗暗发誓非吃个一干二净不可。
的确吃了个一干二净。
但是第二天自己的肠胃就闹起病来……
妻子非是富家女。全世界的富有人家并不整天价吃水果罐头,这是谁都知道的。因而妻子不存在是否吃伤的问题。自从她成为我的妻子,似乎只买过几次水果罐头。儿子小时候,我是为他买过几次罐头的。有数的几次。最多不超过五次。他一上到小学,就再也不爱吃水果罐头了。

一切的罐头都是西方人发明的。最先是军用食品的一种。后来才普及于市民。水果罐头又只不过是水果保存的方式。在西方,富人当然不吃水果罐头,而吃应季鲜果。水果罐头是大众食品。是专供百姓吃的。

近年来,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提高得较快。显著的提高体现在吃一方面。市场规律刺激了果农的积极性。所以近年来中国市场上瓜果梨桃供应极为丰富。有时甚至呈现过剩趋势。而且价格一年比一年便宜。即使按照低工资的消费水平比照,中国也几乎是寻常果类售价最便宜的国家。以北京为例,除了荔枝、桂圆、芒果、猕猴桃等南方果类的售价平民百姓轻易不敢问津,苹果、梨、桃、杏、菠萝、葡萄等,通常价几乎与菜蔬相等。自然的,水果罐头便不怎么受待见了。如今,连城里人送礼,也不再考虑水果罐头了。水果罐头的身价一贬再贬,只农村和小乡镇还沿袭着以水果罐头作为礼品相送的人情遗风。据我所知,全国的水果罐头厂,经济效益皆不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