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点,是她最像一位女性省委常务副书记的方面。

如果她是坐在台上,那时望着她的人不禁地会想,瞧人家坐的那端正劲儿的!瞧人家那么端正地坐了那么久,连动也没稍动一下!瞧人家既没抓过耳也没挠过腮!人家那才叫坐有坐相啊!人家就凭人家那坐相,也不愧当官当到省委常委副书记啊!……

她那一种端正而且端庄的坐相,委实给她带来不少廉价的敬意。她知道这一点。还知道一个博得敬意的小密秘,那就是——如果谁不能以自己所做的事情博得到,那么就靠自己的作派去争取吧。而她靠了后一种选择做得很成功。一向给人以稳重、低调、谦虚,和霭可亲、平易近人的良好印象。至于敬意,她从无高标准高质量的奢求,恰恰是廉价的最容易满足她的感觉,多么益善。

办公室里亮亮堂堂,一派阳光。双层的塑钢窗很严密,室外的寒风一丝一毫也钻不进来。而透过玻璃照射遍室的阳光,仿佛被过滤了,更纯了,它的温暖也不至于被寒风抵消了。暖气烧得特别的热。一到冬季,锅炉工们惟恐暖气烧得不够热领导们觉得冷而挨批评,所以每每矫枉过正。

她热得有点儿烦躁起来,便将窗帘拉上了,将通风的小窗也开了。

省委副书记们的办公室一律两间。外间工作,里间可供休息。

她办公室的书橱里自然也一排排地摆满了书。革命导师们的经典著作那怕是作为摆设当然是必备的。书橱里除了政治、经济、历史、党史、哲学、社会学、管理学方面的书和各类文件汇编本而外,还有不少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后一类书,是在其他几位省委领导们的办公室里不太常见的。她的书橱里甚至有《追忆似水年华》、《尤里西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以及泰戈尔、弥尔顿、华兹华斯和彭斯、惠特曼的抒情诗选。当然,还有《曾国藩》、《曾国藩家书》、《曾国藩书信集》。自从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确定经济工作是国家首要任务,从科长到省部级干部的书架上若没有几本经济学管理学方面的书,似乎就足以令人不解了。她对于北京的官场上又时兴看什么书是非常关注的。她是省委机关大楼里第一个买全了有关曾氏的系列书籍的人。并且是第一个替北京官场曾经风糜一时的那一读书现象作宣传的人。

她书橱里的书不仅是摆设。她也比较舍得时间翻看它们。

如果有谁发现一位女省委副书记端端正正地坐于某处,手捧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而那一本书竟是三十年代的西方现代派小说之一种,比如是意大利现代派女作家达契娅·马拉伊尼的《开往赫尔辛基的火车》吧,那个“谁”的头脑之中要是并不从此保留下那一宝贵而深刻的印象,那个“谁”的头脑不是就太不配叫作“头脑”了吗?而那个“谁”如果还是一 个大学中文系出身的人,他或她对于一位女省委副书记的印象能不深刻吗?过后能不向别人去宣传自己的印象吗?而我们都知道的,在各级公务员的序列中,大学中文系出身的人为数最多。倘那个“谁”竟偏巧不是一个大学中文系出身的人,赵慧芝这一位女省委常务副书记留意到了对方对自己正在看着的书产生好奇心,便会微微一笑,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看的是一本什么书。毕竟是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她的语言概括能力特强。短短几句话,就可以将作家和作品的文学地位介绍得一清二楚。

末了,每每会再补充一句诸如此类的话——“人生在世,不读几部文学作品不好。优秀的文学作品中传播使人情操高尚的人文思想啊!”一个“啊”字,往往拖得语重心长。

她的话听来完全是自言自语;然而诲人不倦的意味,那一种似乎是对方自己刻意咀嚼出来的,与她本人并不相干的诲人不倦的意味,同时也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又宝贵的印象。

她既不但比较的舍得时间读一读她的书,还比较舍得精力从书中摘抄某些格言、警句、或俏皮幽默的话。当然,那个专门用以摘抄的小本子,是她的隐私的一部分,从没被别人看到过。背多遍不如抄一遍,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她的又一条经验。所以她的头脑之中,日积月累的,还真装入了些锦言妙语。

有次她在省委机关食堂独坐一隅吃午饭时,省委副秘书长和办公厅主任和几分名秘书一起走过去坐在了她周围。

副秘书长开玩笑地说:“赵副书记,我们将你团团包围,不会使你感到有什么不便吧?”

不料她一本正经地说:“但凡可能,我将阻止任何人给我带来任何不便”。

几个男人不由得都愣了。她却转而微微一笑,又说:“就许你们跟我开玩笑,不许我也跟你们开句玩笑吗?我刚才说的是《呼啸山庄》中的一句对话,在第二页。你们不信可以查实一下”。

于是男人们大惭,一个个显得无地自容。

副秘书长叹道:“我们相互传播的是手机段子,而赵副书记却有空儿就读古典名著。人的文化修养就是这么渐渐区分出来的啊!”

如果她不但坐在台上,而且还要轮到自己讲话。那么在没轮到她讲话之前,别人讲了些什么她是一概听不到的。那会儿,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会集中了全部精力,在头脑之中反复修改她势必得说的那几句话。

有次召开的是全省大中小学的学生思想道德教育工作会议,轮到她最后做总结性讲话时,她一开口,一片肃静。

她是以她那温文尔雅的声音这么说的:“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大中小学生,既在这个总和之中,又在这个总和之外。而校园是这个总和的一部分,从来不可能是全部总和。学生意识不到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教师不可以意识不到这一点。教师相对于学生,既不但要传授知识,还要善于特别艺术性地引导是社会部分的学生有准备地融入是全部社会结构的总和……”
如果以为赵慧芝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只不过是一个善于不露痕迹地作秀的女人,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头脑之中是也有可以称之为思想的见解的。虽然并不独到,但是她善于包装它们。而一经也巧妙的包装,它们就有点儿像是与众不同的思想了。

在她的办公室里,除了书橱里的书的种类足以令人对她刮目相看,还有墙上的一幅字,取意于“虚怀若谷”这一成语。“若谷”被舍去了;“虚怀”赫然纸上。是本省最有名的一位书法家的墨宝。

曾有人问她为什么舍去“若谷”仅保留“虚怀”?

她态度真诚地回答:“唉,以我的悟性,能领会‘虚怀’的奥意就已经会变得可爱一点儿了,怎么敢强求‘若谷’之境呢?”……
在省委机关大楼里这一个以男人的数量为主体的地方,普遍的男人们都乐于不失时机地向她这一位惟一的女省委副书记表达好感。

而她总是回报以又谦虚又感激的微笑。……

现在,她将她的“保先”学习体会修改完毕了,感觉修改得很好。如果不是被电话打断了过,她认为将会修改得更好。

前两次电话都是办公厅那边转过来的。她已经交待过了,让陪同她值班的秘书在那里替她接电话,酌情转过来或不转过来。

第一次转过来的是一名报社女记者的电话——说是发现有不少老人聚集在一起大商场里。经了解,老人们居住的社区有几幢楼不知为什么从三十儿后半夜就停了暖气。老人们在家里冻得受不了啦,纷纷来到商场围着暖气不愿离开……

“我知道那一家商场,也知道那一个小区。它们都属于市里管辖。据我所知,负责全部供暖工作的应该是胡副市长。我建议你谁也不必再问了,直接将你了解到的情况反映给胡副市长吧。你稍等一下,我告诉你胡副市长家的电话,还有他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

“这……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知道他今天并不值班。即使并不值班,他具体负责的工作出了问题那他也得管。你就说电话号码手机号码都是我亲口告诉你的,也是我让你直接找他的。放心,我相信他不但不会不高兴,还会感谢你这名记者及时向他反映了情况……”

此一番话她说得当机立断,但语调却是亲和又客气的。她对记者们的态度一向倍加尊重,因而也一向在记者们中保持有良好口碑。
女记者说:“赵副书记,那我首先要代表那些老人们衷心感谢您的关怀啊!……”

她笑道:“快别这么说。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事啊!我不是正在值班吗?即使我不是在值班,听到了你反映的情况那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啊!关乎人民生活的事无小事嘛!省里的干部,市里的干部,全都是百姓公仆啊!这一部分百姓,那一部分百姓,哪一级公仆先知道了他们的困难,都要予以关心嘛!我能因为自己是省委的一位副书记,对市里某些居民大年初一的家里停了暖气这样的事置若罔闻吗?”

女记者又说:“赵副书记,您的话说得太好了,我可以在报道稿中引用您的话吗?”

她又笑了,痛痛快快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想引用哪一句就引用哪一句好了。印成大标题我也不反对。我也要感谢你们记者啊!你们是我们公仆的复眼啊。借助于你们的发现,我们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

女记者受到称赞,自然高兴,向她保证,初二上午就见报,而且制版时要将她的话全用醒目的黑体字框起来……

放下电话,她自己也愉快了半天,还情不自禁地轻轻哼了一会儿歌……

第二次电话是秘书直接向她汇报的,说在省委机关大楼的后边,在锅炉房的煤灰堆那儿,发现了一个冻得半死不活的人。大概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弱智者。刚从锅炉房推出的煤灰是热的,所以猫在那儿取暖来着……

她考虑了几分钟,让秘书跟着,用自己的专车将那个人送到就近的一家医院去抢救。

秘书问:“那抢救经费怎么办呢?那抢救过来了又怎么办呢?”

她说:“先抢救生命再说。如果院方有异议,让院长亲自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她吩咐办公厅替她通知省民政厅长,让民政厅长随时准备接听她秘书的电话,亲自前往医院交涉抢救经费问题以及处理其后结果……

接着又打秘书的手机,告诉秘书情况,使秘书心中有底。

在改稿的过程中,以上两件事她处理得从容不迫,言简意赅,毫不犹豫,毫不罗嗦。非但没因为思路两受到干扰心烦意乱,反而还增添了几分高兴。

依她想来,如果自己值班的这一个大年初一居然没有任何事情向她反映,自己只不过在办公室里改出了一篇稿子,那倒是挺遗憾的。

值班的省委领导是要亲自作值班记录的。

她可不愿自己的值班记录是一页白纸。

她知道刘思毅从南方回来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那便肯定是将认认真真地看一遍副书记们春节期间的值班记录。

她确信,她的值班记录必会给刘思毅留下极深的印象和感想。

尤其后一件事,使她觉得简直像是上天对她的照顾一样发生得正中下怀。更尤其是,那是个已被冻得半死不活的人这一点,真是太具有恰到好处的情节性了。倘那是一个已然被冻死了的人,她反倒有些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妥当了。秘书没向她汇报,还则罢了。秘书既已汇报了,正在值班的她既已知道了情况,那么可让她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拿一具发现在省委大楼一角的冻死之尸该怎么办呢?指示公安机关去处理?如果公安机关反过来请示究竟该运放到哪儿去,自己又该如何答复呢?那么似乎也只能驱逐离去,从速了之。总不能请入省委大楼,请入自己的办公室,管吃管喝,奉陪着度过大年初一这一天吧?还不能简简单地推往民政部门。那民政部门会有意见的啊!春节假日期间,民政部门也没处安置那么一个人呀。偏巧冻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被发现了,他的处理方式也使无懈可击,充分体现人道关怀之精神了。即使没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了,那也是由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指示用自己的专车送往医院的;还派自己的秘书跟了去;还通知民政厅长也赶往医院去了……

这一件事所证明的不仅仅是她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解决问题的能力啊,还意味着更多的内容啊,比如悲悯的情怀什么的……

刘思毅最在乎一个人,特别是一位领导干部是否真的对老百姓具有悲悯情怀了。当年她和他同是党校学员时,他动辄谈到人道主义和悲悯情怀,以致于还使某些人大不以为然,打他的小报告……

他在乎的,她体现了。

他用以衡量一名干部的首要标准她具备着了。

她怀着愉快的心情,将以上两件事亲笔记录在值班日记上了。

一想到明天,大年初二,报上将有她的话登载出来,并且是黑体字,她又不禁的轻轻哼起歌来。

接着她浇花。

窗台上有两盆花。一盆是腊梅,王启兆派人送的。一盆是水仙,也是王启兆派人送的。

她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喜欢花。

王启兆送给她的水仙和腊梅,都是由花匠挑选的。那盆腊梅虽然是小小的一盆,却是名贵的品种。枝干上挺,栖叉很少,花蕾也并不太多。但每一个蕾,似乎都是按照美术家最美妙的审美意趣来生长的。有的蕾,已盛开为花朵了。有的蕾,却将按照人赋于它的愿望,等到初二初三初四才开。直到初七,它天天都有新花可开。水仙却是一大盆,内浸着五六头花根。它的叶子是被修整过的。看似生长得毫无规律,却于那一种自由散漫的长势之中,透着率性的随意的生长之美。与叶子相反,所有的挺都集中着,自然所有的花骨朵也便集中着了。预示着将有更多的洁白的花,一族一族的分日子开放。

白的水仙和红的腊梅,在她的窗台上相互媲美,争研斗艳。

突然电话又响了。

她放在浇花的小小喷壶,拿起了电话。其实她主要是在观看,欣赏,浇花只不过是一种象征性的举动;似乎要向腊梅和水仙表达她那一时刻的爱心。而对于那两种花,她的爱心却实是多此一举的。

“启兆?……”

电话那端的声音使她略微一愣,尽管那是她很熟悉的声音,却也是有时候并不太喜欢听到的声音。

“对,是我……”

王启兆的声音听来有点不同以往,低而沙哑,嗓子发炎了似的。

但她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以亲热的语调说:“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呢,给你拜年。祝你鸡年吉祥,事业发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说的是完全不走脑子的话。是写在她几天前寄给他的贺卡上的话。抢先随口一说。拜年的话,如果仅而被对方抢先说了,那自忆其后再说不就没意思了吗?

“谢谢,谢谢你的吉言。我也给你拜年了。”王启兆话语一转,紧接着说:“赵副书记,我得见你一面。”

他说的是“得”而不是“想”,使赵慧芝听出了他的迫切心情。

“现在?”

她皱起了眉头,猜到他又将给自己添什么麻烦了。

“对,就是现在。”

王启兆回答得一点儿都不含乎。

“你在哪儿呢?”

“我在市里。”

“到市里干什么来了?”

“就是为了来见你。这会儿,我的车就停在省委对面。”

“那……”

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说什么说。她还一次也没在省委大楼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单独地接见过他呢。她认为那是缺乏明智的做法。她不愿因为他的迫切心情就破一次例。恰恰相反,依她想来,他要见她的心情越显迫切,就越是意味着他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而越是在他遇到棘手的问题时,她在自己办公室里单独接见他便越是不明智的。

“赵副书记,我必须见到您,越快越好。”

王启兆催促着。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今天就谈吗?”

她仍犹豫不决。

“不是今天别的时候,是现在。不但要紧,还挺紧急的。”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刚才的好心情遭到破坏,话也说得有些不客气了。某些她和他之间共义共举之事,倒片似的,迅速在她头脑里回放了一遍,却也没感到有什么足以出纰漏的地方。所以她尽管心烦,却还镇定着。

“赵副书记,不是我个人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仅仅是我个人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也不大年初一的上午偏要来跟您说。是度假村出了麻烦。您认为度假村出了麻烦,是我个人的麻烦,还是我们大家的麻烦呢?”

王启兆的话棉里藏针,也颇有些不客气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那就快来吧!”

“刚才我已经想直接进楼了,可传达室不允许……”

“我立刻通知传达室……”

放下电话,赵慧芝缓缓起身,想走到窗前去拉开窗帘,看王启兆的车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真的已停在楼对面了。

这时,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而在王启兆的车里,一种凝重的气氛,既压迫着他自己,也压迫着郑岚。很难讲究竟对他们二人之中谁的心理形成的压迫更大更强。他并没对赵慧芝说谎。他的车是停在省委大楼的对面。他是想直接进楼的。是遭到了传达室的阻拦。传达人员告诉他赵副书记的秘书在办公厅,让他先跟秘书联系。而那当然是他不愿意的。赵慧芝一点也没个痛快劲儿的态度,令他心里十分恼火。但有郑岚坐在身旁,他克制着丝毫也不发作。按说是他的心理所承受的压力才更大更大。因为度假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亲眼看见了的。将继续发生些什么情况,以他的头脑也不难料想得到。他本以为一和赵慧芝通上电话,她会立刻请他去见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嗯嗯啊啊地打起官腔来,显然并不欢迎他立刻去见她。而这就使他不得不说那几句实在不愿当着郑岚的面说出来的话了。来时他对她说,是赵副书记想他了,是赵副书记约见的他,所以她匆匆洗了把脸,高高兴兴地就跟着他来了。此刻,明摆着,她已听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有傻瓜才听不出来啊!

所以他再怎么善于掩饰,内心里连那一种太尴尬和大不安,还是难遮难藏地表现了出来。

郑岚却只有佯装愚钝。明明看在眼中了,听在耳中了,偏要装出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也没听出来的模样,这对于她那么敏感的女人是怪不容易的事。

所以,王启兆用手机与赵慧芝通话时,她也一直在低垂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机,仿佛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机上。

王启兆合上手机之后,往座椅后背上一靠,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闭上了双眼。他的手,将手机握得很紧,如一名被不见形迹之敌从四面八方渐渐包围的士兵,而手中仅剩了一件武器便是紧紧握住着的一枚手雷。

郑岚听到了他那几近于无声的叹息,而她自己则轻轻笑出了声——也是装的。

王启兆睁开双眼,扭头看她,小声问:“宝贝,干什么呢?”

她说:“看几条短信息,好玩儿的那种。有几条特可乐。”

说时,目光仍不离开手机,嘴角也仍呈现着笑意。

王启兆又小声叫她:“宝贝儿……”

她这才抬起头来转脸看他,眼神儿是诧异的,询问的,还有那么几分不太情愿似的。如同一个被打断了玩兴的女孩儿。

而他的目光却温情脉脉,隐隐约约地透出着若有若无的忧患。

“情况有点变化,是这样的……赵副书记那儿呢,正有人。但她又想立刻见到我,问我件事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所以……你要是和我一块儿去,双方面就都有些不方便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抓起她一只手来亲了一下,歉意的表示。

她抿唇一笑,梨窝浅现。知道那是自己最妩媚的笑容,企图用迷人的笑容消除他的歉意之感。

“那你快去吧,我在车里耐心等你就是。再说,其实我也不习惯于见大干部。拘拘束束的,有时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她用那只被他亲过的手轻轻往车外推他,而上身却向他倾过去,也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王启兆这才欲言又止,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望着他那矮而宽厚的背影跨过马路,踏上省委的高台阶,她那可爱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他被门卫伸臂拦住了一下,他掏出什么证件给对方看;她猜他掏出的或许是省政协委员的证件……

他在近入省委大楼之前,扭头朝他的汽车望了一眼。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在车内,赶紧降下车窗朝他摆手。

他的背影进入大楼有一会儿了,她才收回目光不再望着那个方向了,才缓按几指,使车窗徐徐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