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

她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双眼晶亮,再次俯首吻他。

他从她脉脉含情的目光里读到了她的心情,也备觉欣慰,也握住她的一只小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你不是一向对我说,越有自信的事越要低调去做吗?那……”

“那为什么今天的剪彩仪式,还要搞得这么排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度假村不同别的项目,不弄出点儿大的动静就没有知名度。没有知名度效益就不好。我要它在以后的几年里,再赚个一两千万。那时,我就再对它进行一次评估,肯定价值又升高了么?”

“请的人是不是太多了呢?你后来去到那一桌上,那些老先生,都没谁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还有那一位老太太,她又是何方神圣?你对她那么恭恭敬敬的,像恭敬贾府的老祖宗似的……”
已经不是在质疑了,也不是诘问;只不过是在心情轻松地闲聊了,包括着想继续聆听教诲的愿望。

“哦,他们呀,在所有人中,他们是最值得请的。他们可都是口碑极好的人!一个个大半生操权握柄的,却两袖清风,没有丝毫污点。错事肯定也是做过的,但据说经济方面却是干干净净的。虽然早都退了,不在其位了。但他们要是为一个人说几句好话,那作用不可低估呀!我觉得我已经赢得了他们对我这一个人的好印象。谁没有老了那一天?谁没有离休了那一天?他们那种曾是老干部的老人, 有时候像小孩子,最好打交道了。而且没什么贪欲。谁仅仅恭敬他们几分,他们都会铭记在心的。一有机会不必你求,情愿的就说你的好话,为的是报答你对他们的那几分恭敬。什么是世间真情?这就是的呀!我太喜欢这些可爱的老人了!利用他们的嘴是有点儿罪过的。但是他们的作用明明存在着,不利用不是白不利用吗?他们也是一种公共资源呀。公共的,谁视而不见,不加以巧妙适当的利用,那证明谁弱智。利用得巧妙,尽量别使他们意识到你在利用他们的影响力,他们实际上就一点儿没受到伤害。他们觉得你很好,那么的恭敬他们,他们也高兴嘛!这就叫两厢情愿嘛!至于那老太太,她啊,更得另眼相看了。公检法系统遍是出自她门下的弟子,不少都是处以上干部了。她一个电话,谁能不给她点儿面子?当然我们也尽量别麻烦她。她就像我们认识的一位高明的医生。小疼小病的,犯不着去找人家。但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生一场大病重病呢?和一位专家级医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不是心里多了一份安全感吗?对不对?……”

“对……”

“对你还笑?”

“我不是笑你的话。我是笑那名女记者。她口口声声在我面前说——‘我大哥’、‘我大哥’……你知道当时我得费多大的劲儿强忍着不笑啊?我容易吗我?都是你把人家搞的五迷三道神经兮兮的!……”

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他也扑哧笑了。

他说:“她呀?唉,可怜见儿的。长的那么不好看,穿的倒好看一点啊!穿的也那么没格没调的!……”

“我看,你俩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儿!……”

她嘻嘻笑个不停,推开他,游到他对面去了;双手撑着池里的坐阶,使白皙的身体浮起来,让两只脚丫露出水面,挑逗他。

他抓了一下,没抓住她哪一只脚。

她又游到另一边去了,仍那样,还望着他媚笑。

他收了嬉闹的心思,正色道:“人不可以貌相啊!既然我已经当着一桌的人说出我以后是她大哥的话了,那你还真就得对她另眼相看着点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千万不能给她也给别人一种印象,似乎我纯粹是拿话哄人家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年轻女子玩的。那不等于拿人家当二百五了么?那太伤人了。也太损了。”

她见他说得特严肃,自己也不由得庄重起来;不漂浮着她的身体了,不用脚丫挑逗他了;坐端正了,百分之百信得过地点了一下头。

“她虽然是一名小报记者,虽然写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八卦文章,但也是认认真真地写过几篇评价不错的好报道的。现而今,文凭贬值了。学中文的,求职难。成为小报记者,有点儿白瞎了。我要为咱们的度假村弄出一番大的动静,其实也犯不着指望她写第一篇报道……”

“那你还……”

她垂下目光,噘起了小嘴儿。

他笑笑,游到她身边,使她背对自己,也哪儿哪儿地为她按摩。

“说话呀!”

明显的醋意。三分真,七分假。

“第一篇报道发在省报上可不可以?当然可以。那还能成了件难事儿?但是老百姓有几个看省报的呢?……”

“但老百姓又有几个能来得起咱们这处度假村的呢?”

“你看你!自己说,今天几次打断我的话了?我对第一篇报道,要的不是什么度假村的广告效果。要的是对我这一位度假村老板的人物宣传。宣传了我,也就等于为度假村做广告了嘛!也不要那种板着一副郑重其事的面孔的宣传,那多讨嫌啊!要那种风趣的,读了让人忍不住一乐的报道。就是你说过的,写那些丑星的报道。咱们也别说人家是丑星了,多不厚道呢!现而今,在咱们中国,当一名成功的受人欢迎的,也就是人气旺盛的丑星……姑且还这么说吧,那比当一名长盛不衰的,特正面形象的大牌明星容易多了。《娱乐至死》这一本书你读过没有?……”

“没有。”

“好像都没听说过吧?”

“嗯。”

“我已经买了。抽空你要读一读。美国人很值得学习。他们把他们国家的今天和明天研究得太透彻了。我这个人,天分不足。但我善于学习。有愿意学习的意识。所以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我觉得我对于咱们中国也是多少有点儿研究的。什么叫娱乐的时代?是指一个时代的文艺的啦,文化的啦……明摆着的特点嘛!嘻嘻哈哈的那一种特点嘛!我要别人读完了报道我的文章后,心说这个是老板的男人,怪有意思,怪好玩儿的。诚信、正派、热忱待人、不是专门投机的那类老板;是图事业,一心为家乡做点儿什么奉献的那一类。这些呢,那都得不经意似的,半调侃不调侃地写出来,包装在嘻嘻哈哈的文字里。这也是功夫。她有那笔下的功夫。如果不是别人极力推荐,她叫我一声‘大哥’,我就那么待见地当着一桌子人叫她‘妹妹’?拉倒去吧她!再说呢,登在省报上,不仅没谁看得到,小报也不转载的。先登在小报上,情况不同了。八卦小报怎么登了一大篇不怎么八卦的文章呀?好奇,就非看看不可了。他们看了,对他们的宣传目的无形之中就达到了。再请哪位领导发句话,说那一篇报道很好嘛,省报也有义务宣传本省优秀的私营企业家嘛,不就转载了么?不就一举两得了吗?凡是官员,没有不乐于给私企老板一点儿方便的。他手中的权力可以合理合法的允许他那样,他又能从中渔利,获得好处,他偏不那样,他傻呀?白痴呀?但是呢,谁想让人家官员给自己点儿方便,谁也得为人家方便不方便考虑考虑吧?谁在老百姓中获得了好口碑,那么官员给予谁一点儿方便,自己做起来也就方便多了嘛!老百姓又真能知道什么呢?还不是报上怎么忽悠,渐渐的就怎么相信了?省报上登篇正面宣传谁的文章,那是比较慎重的一件事儿。小报没这心理负担。所以……”

“我明白了……”

她也将头靠在他心窝那儿了。像他刚才那样,仰视着他,一脸的崇拜。

他话题一转,又谈起了电影。他说他小时候看过一部南斯拉夫的电影,二战题材的。片名是什么,想不起来了。但有一个细节,给他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一名南斯拉夫战士身中数弹,就要死了。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地上抓起了一颗小石子,向德国兵掷去……他说这就是他所佩服的,战士的气概。看人家那最后一搏,搏的何等壮烈!他说,他刚才特别强调的,大商人最后一搏的气概,也是指那么一种相同的气概……

她猛一反身,搂抱住了他。

“但我们其实不必那样,是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搏,已经成功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一切都在预期之中,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每一个步骤都很完美,是不是?……”

他稳操胜券胸有成竹地说:“那当然!那当然!我不过是就气概论气概。我们嘛,从现在起,必将一帆风顺了!宝贝儿,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你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什么都不再说。

她默默地将身子挺了挺,于是她一只半个玉球似的乳房,堵压住了他的嘴——她以那样的女人表达感动和感激的方式,向他奉献她的爱意。还有,她的崇拜。

……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劳蛛结网,必有一遗。

王启兆,这一个其貌不扬五短身材车轴汉子式的男人;这一条滋生于时代褶皱中的豸虫,当时怎么也料想不到,几个月后,他的“事业航母”竟会倾覆在除夕之夜。而且,并非是在他所自认为的“主航线”上。

世界上的一切事件,其实都只过是由一些起先的事情造成的……

斯时已经是除夕夜的十一点多了。

在北方,在顺安县城里,某些事情正迅速演变着,汇聚着,渐成大事件……

县公安局的张副队长,驱车直奔局里。

恰恰是刑侦队的正队长在值班,张副科长就简明扼要地将事件讲了一遍……

二男一女三位年轻的同志情况不明;而且对方们有枪支;而且对方们已经开了一枪……

正队长也认为事件非同小可。

当务之急是,前去解救同志,收缴枪支,缉拿持枪之人……

于是由张副科长向领导进一步汇报,请示;而正科长一一紧急通知全体刑警队员速到局里集合、待命……

张副科长与书记的关系比与局长的关系更好一些。

他纯粹是下意识地先往书记家里拨电话。接电话的是书记的夫人,她说书记近来身体不太好,白天头晕,晚上又失眠,总也睡不好。这不,刚一到家里,漱漱口,服了两片安眠药,就躺下了。说局里不是有明确分工的嘛,业务工作归局长领导,党政以及组织工作才归书记管。说如果是业务方面的事,你能不能先向局长汇报啊?……

她说的是实话,书记确实服了两片安眠药就躺下了。

末了她说:“张副科长呀,你们局里同志之间的事,按理我不该多掺言的。但你也不能因为和哪一位领导的关系好,就凡事先找哪一位领导同志汇报是不是?那么样久了,对你和对你们局长,别人们就会渐渐有看法的是不是?……”

张副科长刚说了一句“有紧急的情况要汇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是什么事儿呢,就只得默默地听着书记的夫人先说了,听到后来,只盼着她快放电话了。

“是的,是的,嫂夫人您提醒的很对……那,那我放电话了啊!……”

等不及书记的夫人那头先放电话,他自己这边干脆先把电话放了。

他抹去一脑门的汗,赶紧接着往局长家里拨电话。一拨再拨,怎么也拨不通。局长家里的电话恰恰是局长本人在家里占着呢。他正给县里的十几位领导,在省城里当处长当局长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们打电话拜年呢!那一拜起来还有个完?……

张副科长又抹去一脑门的汗,决定不再向谁请示向谁汇报了。他和正科长一商议——事不宜迟,干脆自己们作主了吧!

那会儿已经到了十几名同志了。张副科长匆匆将情况一讲,大家就都炸了!敢打公安局的人!还敢开枪!这是什么年头,还没变天呢!吃了熊心豹胆了?……

既然对方们有枪,并且首先开了枪,那么大家也就有了武装出动的完全正当的理由。于是都带上了枪,有的还穿上了防弹背心;可以说是群情激昂、义愤填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除了张副科长的“切诺基”,又开出一辆警车两辆摩托,朝“红楼”一路鸣笛而去……

那时县城里不少人家,都不看春节联欢晚会了,都等着看一场大事件怎么个了结了。有电话有手机的年代,什么事儿传的快呀。住在“红楼”对面的人,或站在家窗前,或站在阳台上,密切注视着“红楼”前的事态。差不多还都拿着手机,仿佛进行现场报道的记者似的,随时准备将身临其境的情况,当成发生在本县城的重大新闻亲口报道给远在全省全国乃至国外的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们听……而不少家住别处的人,也不怎么打算错过是目击者的机会,有的就不顾寒冷,干脆走出了家门,三个一堆儿五个一伙的,蹓蹓跶跶的,仿佛在除夕夜散步似的,结了伴儿往“红楼”那边儿走……

在这个旧历的新年的年底的最后一小时,在县城里县城周围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又加进了凄厉的警笛声。

听来是很荒诞的一首乐章似的……

“红楼”那里,小刘小孙两个,终因寡不敌众,已被制服,并被各自绑在一把椅子上。他们倒也变老实了,不挣扎也不喊叫了,只有等着局里的同志们前来解救他们了。而小魏,却被押到了“红楼”老板的车上。事情闹大了,他的酒劲儿也过去了,一心只想自己能怎么将事情摆平。依他的如意算盘是——用小魏当个讲条件的砝码,公安局的人来了,双方可以进行谈判嘛。饭店损坏了那么多东西,他不要求赔偿了还不行吗?大年三十儿的,公安局那边儿呢,也别太和他们过不去,得放他们一马,不予追究才是。不打不成交,他再请全体公安的同志们在春节期间选个日子,到他的“红楼”来好吃好喝地聚上一餐,化干戈为玉帛,解恨憎结友谊,岂不是双方解决冲突的上策吗?在他看来,刚才那一场暴烈的冲突,跟寻常的一场流氓团伙之间的打架斗殴性质上似乎是差不太多的……

然而他那一个膀壮腰圆的朋友的酒劲儿却还没有过去。非但没过去,反而由于刚才那一场冲突的刺激,变得更加邪乎了。仿佛精神病患者由于刺激而歇斯底里大发作。他仅穿件黑毛衣,裸着颗光头,一手提着那一支双筒的猎枪,一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嘴里骂骂咧咧地在“红楼”前的雪地上走来走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雄纠纠气昂昂浑身是胆的架势,单等着要和什么人单挑独斗决一雌雄似的。

饭店的服务小姐们,包括老板宠爱的那一个,却早已跑光了。大师傅和些个男性员工,怕受到牵连殃及自身,也都已远远躲开不知去向了。那时候除了小刘小孙两个被捆在掀翻了桌子的那个包间里,处处狼藉如同被洗劫了似的饭店,已经空荡荡的再无另外的一个人……

“红楼”的老板之所以还没驾车逃遁,乃因他那个膀壮腰圆的哥们儿偏要逞英豪不肯上车。马路对面已经聚了些赶来看热闹的人,而某些人家的窗口后边和阳台上,也有人影站立着,这使那家伙的神经那一时刻特别的亢奋。老板几次喊他,他仿佛没听到,不理不睬。老板也就只有坐在车里,心中仿佛有十五只吊桶在轮番汲水,一会儿七上八下,一会儿八上七下的。他将小魏押到他的车上,有些觉得骑虎难下了。打算将她推下车去还以人身自由吧,又怕连个和公安方面进行“谈判”的砝码都丧失了。他是那么的不甘束手就擒,接着被狠狠地“修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乖乖地束手就擒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但是若不将小魏推下车去放了呢,又惟恐日后担个绑架女公安人员的罪名。他也明白那要治不轻的罪……

警笛声传过来了……

警车雪亮的前灯以及车顶上旋转的血红警灯接近了……

“老K,甭逞英豪了,赶紧撤吧!”

车上的老板又探头车外喊了一嗓子。

说时迟,那时快,警车摩托,转眼已经驶到了距“红楼”十几米远的地方,齐刷刷地刹住了。

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的是张副科长。他这会儿总算找回是公安的好感觉了,平伸两臂,双手握枪,侧着身子,一边谨慎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那个逞英豪的家伙接近,一边高叫:“把枪放下!站在原地!双手抱头!……”

就像电影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

那膀壮腰圆的家伙愣了愣,突然拎着枪拔腿向老板的“宝马”跑去。

他终于意识到了跟公安逞英豪那实在是很傻的事。旋转的血红的警灯,使他被酒精烧得错乱了的神经,一下子又恢复正常了。神经一恢复正常,原本并不是英豪,只不过是个惯于争凶斗狠的地痞流氓的本相,一下子原形毕露了。一概的地痞流氓,也许不怕穿警服的公安,却没有不怕血红的警灯的。

张副科长又高叫:“站住!不许跑!……”

斯时,他的大多数同志们都冲入饭店去了。

但那膀壮腰圆的家伙却已逃上了车。

他瞪着小魏问:“把她弄车上干什么呀?”

老板也终于意识到,“谈判”的好事那是没有的了,自己太一厢情愿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使了个眼色,那家伙会意地打开车门,将小魏推下去了。

小魏双脚一踏地,站直着身子,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张副科长见小魏从车上下来了,以为小刘小孙必还在车上,怕他俩被挟持而去,于是鸣枪示警。

枪声提醒了“红楼”的老板,他说:“还不把枪扔了!”

那家伙却说:“刚上的子弹,扔了也不能让他们太威风了!”

他又再次开车门,仅伸出枪筒,连勾两下,射光子弹,这才将枪远远一投;他倒会扔,枪筒扎在树根周围的雪堆上,斜立那儿了……

张副科长看得分明——叭、叭两响之际,小魏的身子猛烈地抖了两抖,如同连遭两次电击。那时小魏她也已经看到张副科长了,正欲向他走过去。她刚迈出一只脚,第一声枪响了。她的身子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一脚前一脚后地站住了。显然的不太能站稳,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看那样子是需要他快去扶住她;但紧接着第二声枪就响了;她身子一挺,伸出的那只手扬向空中,五指叉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别人看不见而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见的东西;似乎还被她抓住了,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了;似乎她所抓住的正是子弹,第二颗连同第一颗,被她一并全都紧紧地抓住在自己手心里了。接着,她缓缓朝后转身,像要看看到底是谁开的枪,像要也让开枪的人看看,两颗子弹全都在她手心里了……

然而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地朝后转过去;确切地说是刚刚将头和上半身一转,便侧着栽倒了。身子一着地,双腿立刻蜷缩了……

“宝马”也在那时开走了……

张副科长的头脑里当时迅速地闪过三种想法。第一种想法是小魏中弹了;第二种想法是小刘小孙很可能还被挟迫在车上;第三种想法是不能让对方们驾车逃掉。三种想法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在他头脑里产生……

他作出的反应也是开枪,向车后窗开枪。

他手中的枪也响了。

然而遗憾的是,应该说可悲的是——那一颗子弹并没有向“宝马”车的后窗射去……

“宝马”一开走,他和车之间的距离一转眼由近变远了,这使他本能地追跑了几步……

有一位老作家在谈人生感悟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所谓人生的紧要处,其实只不过几步。有时那几步是人自己一定想要去那么走的,多少人劝都不行,非那么走不可。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人生毁败,悔之晚矣。有时并不是自己一定想要那么走;而是连自己也看清了,那么走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自己已被某种形势和局面逼在了犄角旯旮,只剩那么一步可走的了。所谓迫不得已。不那么走也得那么走。明知那么走是铤而走险,但形势和局面已经根本不由自己细析后果,只有怀着侥幸的心理先那么走一步再说。竟反而由迫不得已的一步改变了形势和局面,赢得了回旋的余地,于是使人生逢凶化吉的例子,现实中那也是很有些的。但还有些时候,人的想法根本是对的,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任何人在那些时候,都只能那么去做。不论谁那么去做了,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区别却是,一些人那么做了,结果和自己的动机是一致的。而另一些人那么做了,动机还是那种无可指责的动机,结果却适得其反,引出大的悲剧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主宰,偏偏要在那特殊的往往是十分紧要的时候和人作对;使某人成为重大悲剧的直接责任人,也使别人成为悲剧的牺牲者。这时,对于一切的发生,似乎只有用那么一句俗话来解释——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