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姐严肃地说:“一泓,你抬起头来。”

李一泓缓缓将脸转过来,徐大姐语重心长地说:“一泓啊,如果大姐说,你根本不应该受困扰,那是大姐不对,也不算是句人话。人话在该有人味的时候,那是必须有人味的。但如果你被这一件事搞得魂不守舍,你还怎么继续当我们这个调研组的组长?咱们接下来还要去那个研究所一探究竟呀,回去还要一块儿整理调研材料啊,还要形成正式报告,还要一起向省委和省政协汇报啊!”

“大姐,替我给主席打个电话,说我决定把组长辞了!”

“我更不会替你打这种电话。”

李一泓伸出手:“那借我手机,告诉我号码,我自己打。辞了,我明天就去省城,自己到省公安厅问个究竟!”

“不借!”徐大姐坚拒,与李一泓互相瞪视着。

李一泓猛地站起,跺了下脚,猛挥手臂,激动与压抑充塞着他的胸腔,他感觉一星半点火花都会使自己爆炸。

“你给我坐下。”

李一泓呆呆地看着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叫你坐下!”

李一泓终于又不情愿地坐下了。

“糊涂!胡闹!我问你,你对杨校长,有多少了解?”

“没有我不了解的方面!”

“不见得吧?每一个人都不要自以为对别人了解得很全面,很彻底,包括关系最亲爱的人之间也是如此。现在你听大姐讲讲我所了解的杨校长啊——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你们市政协。那一次我带队,和几位全国政协委员,省政协委员到你们市视察古建筑保护问题,日程表上有两次市领导的宴请,一次郊区景点游览,还有一次民俗风情演唱会。在同你们市的几位政协委员座谈时,她最后一个发言。没想到,她把所有人都搞得很尴尬,面面相觑。我第一尴尬,你们蒋主席第二尴尬。”

徐大姐娓娓道来,把李一泓的思绪牵引到了她两次与杨亦柳会面时的情景……

杨亦柳义正词严地说:“各位视察团的委员,首先我想说,不论全国委员,省市委员,还是县委员,我们都是平等的——也应该是平等的。我们的区别仅仅在于,在不同的平台上参政议政罢了。基于这种平等的原则,我要给你们视察团提几点意见——一、你们谁能说出你们要到郊区景点去游览的正当理由?是视察团,又不是旅游团,游的什么景点?要想游本地景点的,视察结束以后,自费再来!那时我愿意亲自给你们当向导!二、看什么演出啊?这可是视察团领队提出的要求,不是我们市里的主动安排。二十来个人,专为你们演出一场,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要为你们付场地费,演出费的!怕你们觉得冷清,还要专门动员些人,组织些人烘托会场人气!我们市委市政府市政协市人大的某些领导,还得出于礼节陪同观看!据我所知,他们最近都很忙,并不情愿。三、各位是前来指导古建筑保护的,我们市属地界内,古建筑物确实不少,非常需要专家的视察指导。但是我刚才从各位的发言中听出,你们中称得上内行的人也就几位,够不够得上是专家姑且不论。既不是内行,又不是专家,跟来干什么?你们讲的那些,常识而已,还不及我们本市的专门人士谈的有见地。我劝这样的委员同志,以后不要跟随某个团东视察西视察了,在自己所属的平台上有责任感有使命感地参好政,议好政,那就对得起‘政协委员’四个字了。”

“亦柳同志,杨亦柳同志,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你的意见……”蒋副主席抬腕指指手表。

“蒋主席您甭打算制止我,又不是逃荒的,吃饭晚几分钟有什么关系?我最多再说一分钟——附带我也要给市里的领导们提一条意见。既然你们忙,干吗还要宴请两次?市委和政府的宴请,合为一次取消一次行不行?最后……”杨亦柳从桌下拎起了一个大布袋,“这是准备送给视察团各位委员的,里面都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钞票金砖肯定是没有了。但那也是三四百元的东西,二十来个人我们就得花六千至八千元。我劝诸位表个态,别要了,替我们市政协机关把这一笔招待费省下吧!我们省下了,可以捐给贫困农村的学校。”

不等她说完,有些视察团的委员离开座位走出去了。一位老委员边走边嘟囔:“岂有此理,这成何体统?!”

蒋副主席对徐大姐说:“大姐,请您多包涵。请一定要替我向视察团的委员们解释,我们这一位杨亦柳委员,她性格就是这么的直,真拿她没办法。其实她本质上是一位很好的同志。”

另一次是个相当郑重的研讨会,一身西服的杨亦柳,从容不迫,镇定而又自信,不时地以手势加强她的语言影响力,与和李一泓单独在一起的那个杨亦柳判若两人:

“各位委员,最后我要强调指出的是——权力这一种人类社会的特殊之力,一经体现在那些甘为大多数人的幸福合法运用它的人身上,那么便也体现出了权力的美感。故我认为,‘权力美学’这一概念,像文艺美学的概念一样,是可以成立的。在此我想举几个例子,法国无产阶级革命的领袖马拉,虽曾掌握重权,可从没有运用权力为自己或亲人谋过半点私利。所以法国人民称他为‘不可腐蚀者’。印度的甘地,也是因此而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诗人泰戈尔誉为‘圣雄甘地’的。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上,有一位身着当时最便宜的平纹布长衫,白须冉冉的老人,他便是中国民主同盟的第二任主席张澜先生,他曾被四川人民誉为‘巴蜀圣人’。他也是我们中国的一位‘不可腐蚀者’。他们使权力变美了,权力也使他们变得更可敬了。毛泽东同志当年曾当面心悦诚服地对张澜先生说:‘张老,你很好,你的德更好。’本人认为,毛泽东这里所言之德,既指政治品德,也指个人修养品德。本人又认为,我们一向考察干部、培养干部的标准,有时未免只重前德,不重后德,甚至忽视后德。更甚至有一种错误的观点,觉得一名干部只要符合前德标准,那就肯定是一名全德干部了。但是须知,一个人如果没有后一种德来从人生修养上自己提升,自我完成,前一种德完全是可以伪装出来的。这样的干部,往往一跌跟头,便跌到金钱美女、纸醉金迷、吃喝玩乐这等人生修养的底线以下去了。所以我再一次重申我的观点,所谓政治表现,绝不可以代替一个人品德的全部实质。高尚健康的人生观之教育,私德修养的培养,在执政党内应该大力提倡。为了全中国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不可腐蚀者’!”

杨亦柳离开演说台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徐大姐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

第二天上午,去那个“矿物研究所”前,李一泓四个人分配好了任务:小陆主要询问环境污染方面的问题;庄主席询问一下对方们买下这一带山地的手续过程;李一泓问他们的研究内容;徐大姐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不想问,就听其他三个人问,听对方答,暗暗分析。

面包车开到了“矿物研究所”的大铁门前,就见门两旁各站三个身材窈窕,穿艳丽旗袍的女郎。

小陆诧异地说:“难怪没在县城里看到漂亮姑娘,敢情招这儿来了!”

关向辉还是穿着那一套白西装迎了出来,他说着“欢迎”、“辛苦”之类的话,与李一泓等人一一握手。引路女郎已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他彬彬有礼地将大家请了进去。

关向辉请大家就座,一人发了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鄙人姓关,关向辉。投资新的行业,没有经验,还请各位委员多多关照。”

小陆问:“董事长,你们这个矿物研究所,是研究一切矿的所呢?还是只研究某一种或某几种矿的所?”

关向辉轻挠下巴,字斟句酌地说:“矿务研究所嘛,当然对一切矿都感兴趣了。但是目前,我们仅对几种矿感兴趣。”

“那是几种什么矿?”小陆追问到。

“这个嘛,各位须知,我们这是一个民营股份单位。你提的问题,涉及我们的研究机密。我虽然身为董事长,不经董事会授权,那也是不能随便泄露研究机密的。抱歉,抱歉。”

“但是你们这里,产生着严重的污染。污染了省界那边的河流水系,以及空气质量。还致使省界那边的几个茶村的茶叶质量深受其害,再这样下去,茶农们没法种茶了。董事长,您认为你们对此应该负有责任吗?”

“这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我们正在做的是有利于治理环境污染的好事。投资不小,至今一无回报。我们明明是在做着接近于公益的事,却还要遭到误解,有时候想想,真是悲哀啊!”

“哦?这我就听不懂了,请您再加解释。”

“空气污染,我们当然看到了。河流污染,我们当然也看到了。但那是必须的。我们正在研发一种产品,将来它一经问世,这类污染那类污染,迎刃而解。而在此之前,先得有意制造点污染。好比要研发一种良药,先要往小白鼠身上注射病毒,必须的时候,甚至要往人体注射病毒。只有先验明了毒性的程度,才能接着验明解毒的效果嘛!”

李一泓与徐大姐对视一眼,都暗自点头,庄主席则在小本上记着什么。

小陆不吃他这一套:“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和平德县的官员们相互达成了什么承诺,怎么达成的,暂且不论。可一切内幕,几个村的茶农们知道吗?”

“气氛都被您搞得有点儿紧张了……”

“我可没紧张,我们其他几位委员肯定也不紧张。我在恭听您的回答。”

“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们没什么必要直接去面对茶农们,这是平德县领导们决定该怎么不该怎么的事。”

小陆向庄主席丢了个眼色,庄主席开口说道:“董事长,我接着请教几个问题啊。”

关向辉皱皱眉,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们的陆委员刚才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吗?”

“那是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各有各的问题。我的问题绝不会使您感到多么的严肃紧张,很轻松的问题——关董事长哪儿人?”

“北京啊!”关向辉掏出一只漂亮的打火机,啪的按出一声脆响,慢条斯理地吸着一支烟,见委员们都在望着他,洋洋自得地说,“我的家庭,也可以说是我的家族,那简直就是一个红色家族啊,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了,而且肯定得分上中下三集才能写完。除了我,差不多都是政坛上的权力人物,或者曾经是权力人物。偏偏出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对权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所以我躲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一门心思想为中国的环保事业做出一份贡献……哎,各位委员,会吸烟的,你们也可以吸啊。”

“那么,董事长,你们这个所,在北京想必设有总部公司了?”庄主席接着问。

“当然。我们的总部公司,和国家部委都有业务关系。一些当部长的副部长的,都是我祖父当年提拔起来的。”

庄主席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那么,你们这个所,究竟是在本省注册的呢?还是在邻省注册的呢?”

关向辉一愣,沉吟起来。

“能回答我们,你们圈占的这一处山地,是经由本省哪一个部门,或哪一位领导批准的吗?”

关向辉更不耐烦了,皱着眉,欠起身,又坐下去,分明搪塞道:“你问的这些,我没法回答你。你认为,我还会亲自去办理那些俗事吗?都是下边人办理的。我不关心那些俗事,所以没法回答你。”

小陆说:“我觉得关董事长也非等闲之辈啊!我们呢,有时候只得做不受欢迎的人,敬要来,不敬也要来。来了就要问,问还就争取问个明白。”

“陆委员说话,真是绵里藏针啊!话赶话,既然赶到这儿了,那么我关某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刚才说我也非等闲之人,还真叫您说对了。不过呢,我平时做人很低调的,不显山,不露水。但谁要诚心找我的岔子,那我关某人可也不是好惹的,什么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我见得多了!如今是一个以和为贵的时代。和则顺。不和,我不顺,那找我岔子的人也别想顺。人整人,整死人!整你了,还叫你有苦往肚子里咽!撕破脸了,那接下来不就只剩下比权力背景了吗?比这个,我关某人敢和许多人比!但话又说回来,咱们双方,有什么必要互相伤和气呢?即使两败俱伤,那对咱们双方又有什么益处呢?所以,莫如交交朋友,也以和为贵,是不是啊诸位?”

庄主席感叹道:“真是指点迷津啊!”

“那,理解万岁喽!我预先为每位准备了一件礼物,还望诸位笑纳!”关向辉拍拍手,五名女郎各捧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走了进来。

关向辉打开一个盒子的盒盖——装的是一只精美的仿古瓷瓶,他捧出瓷瓶,递给小陆:“请欣赏欣赏,很漂亮是不是?仿宋的。为什么要送给诸位仿宋的呢?因为宋代的花瓶有讲究,薄,轻,造型求雅,釉彩鲜亮,体现着那么一种……该怎么说呢,对啦,形式主义的美感。花瓶花瓶,主要是为了摆哪儿好看嘛。不把花瓶当花瓶,那样的人不是太不知趣了吗?”

小陆瞪着关董事长,双手故意一松,花瓶落地摔了个粉碎;她冷笑着说:“真抱歉,光顾着听您讲形式主义美感了……”

·23·

二十四

树冠摇摆,山风乍起。天光阴沉,乌云聚集——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小陆按捺不住了,转过身来望着徐大姐说:“那个关某人,也太厚颜无耻了,明明犯下了破坏环境、污染环境的罪过,却还要花言巧语,鬼话连篇地进行狡辩!还敢送我们花瓶,再说一翻屁话刺激我们!当我们三岁小孩,听不出来他话里有刺啊!”

“所以我认为,你维护了咱们的尊严嘛!孔老夫子怎么说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本来应该老大姐那么做的,你替我做了,而且也不逾矩。所以说,希望在年轻人身上。”

“的确摔得好。不摔不足以平愤!”庄主席也说。

“你们都这么说,我心里还平衡点儿。”

会议室里,除了李一泓、徐大姐、小陆、庄主席和肖院长等我们熟悉的人物,又多了四五张陌生面孔,他们是庄主席召集来的县政协委员们,总计十二个人。

庄主席说:“刚才李一泓委员已经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我认为,我们县政协的委员们,首先应该感谢他们到我们省来。不是他们这一次过来调查,我们县政协,也许还不会再次对山里边存在的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我们的省委省政协指示我们,要全力协助兄弟省政协委员们的调查。要我们怎么协助,我们就将怎么协助,要什么材料,提供什么材料,绝不得有任何隐瞒。不管调查涉及我们县、我们省的什么人,尤其是领导干部,都要打消畏怯心理。通风报信,趁机讨好卖乖的行为,一经发现,那是要受到严肃处理的。李委员他们希望我们初步协助调查的事情一一打印在大家手中的纸上了。现在还需要保密,我们的委员同志们一定不要外传。”

在座的县政协委员们纷纷点头。

李一泓说:“我们也预料得到,大家协助起来未必会很顺利。但是,为了将疑点多多的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确实需要我们两省的各级委员同志携起手来。关乎省界两边百姓利益的事,我们把它调查清楚了,将危害根除了,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们考虑到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有限,又不愿太过于使你们为难。总之,我们的心情是很矛盾的。”

一位县政协委员坦诚地说:“顺利肯定是不会太顺利。正如李一泓委员刚才讲的,政协在县一级的能动力确实有限。但既然我们省委和省政协支持我们,我们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另一位县政协委员说:“刚才介绍情况的时候不是说,那个关某人有很大的权力背景吗?如果我们将问题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到头来奈何不了人家呢?或者,人家留下一堆烂事儿,拍拍屁股走了,那我们怎么办?这种结果也不是不可能啊。真那样,我们中谁又敢到北京去问责呢?”

“我敢。”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大姐身上。

徐大姐严肃地说:“北京既然是权力中心,那就更不可以藏污纳垢。不管案子靠的是一棵什么样的大树,他把危害人民利益的坏事做在哪儿了,他就休想赖账。你们老大姐下一届就不是政协委员了,我要把解决好这一桩事,当成我在这届期间必须为老百姓讨回公道的事来做。如果我们调查出确有肮脏的权钱交易,你们老大姐就是搭赔了这一条老命,也要把权钱交易的网给他撕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但是我可以发动全国政协的许多委员。”

气氛因徐大姐的一番话而显得肃穆,会议室里的灯仿佛一下亮了许多。

小陆说:“我也提醒一点,陪同我们的省公安局的张警官判断,山里可能在非法开采提炼硝酸,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碱。有些地区的土壤或山体先天富含硝酸,提炼出来的工业用碱,洗衣粉厂、肥皂厂也大量需要。非法开采和提炼,等于是无本生产。咱们姑且不论合法还是非法,但假如已经秘密开采多年了,那么有的山体恐怕已经中空了。秋雨季节眼看就要来了,万一……”

一声低沉的闷雷在天空中炸响,一阵风扑入会议室——窗帘被吹得飘了起来,挂历被吹得哗哗响。

刚关上窗户,说时迟,那时快,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

有人开玩笑说:“陆委员成了赛诸葛了,你是不是能掐会算啊?”

会议室的门开了,李一泓他们走出,与庄主席和县政协委员们握手告别。

第二天早上,李一泓四人和庄主席、肖副院长在县宾馆大堂里作最后的告别,双方已握过手,依依不舍地互相望着。

李一泓忍不住与庄主席拥抱在一起:“什么都不说了。”

庄主席笑笑:“那就别说了。”

庄主席忍不住也与张铭拥抱,嘱咐:“下这么大雨,你们还非走不可,路上当心。”

“我会的……”

徐大姐和小陆也忍不住与肖副院长拥抱。

天下的筵席终究是要散的,何况这本就不是筵席。庄主席和肖院长撑着伞,将李一泓他们送上停在门口的面包车,面包车缓缓启动,一头扎进了弥天漫地的大雨中。

面包车缓缓停住了,李一泓睁开眼睛:“小张,干吗停车?”

“不是。”张铭回头看着李一泓又说,“刚才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您还是叫醒徐大姐吧。”

徐大姐也睁开了眼睛,问:“怎么回事?”

“小张觉得会发生地震。”小陆说。

“说不清楚,一种直觉吧。”张铭从后望镜中发现了更可怕的情形——一股汹涌的泥石流翻滚而来,张铭大惊失色:“不好!都坐稳。”

面包车豹子似的向前蹿去,沙土路是一条下坡路,泥石流巨蟒似的穷追不舍追,所到之处,树倒草没。

面包车开到一处河滩陷住了。泥石流也追赶到了那儿,但毕竟两旁开阔,泥石流迅速漫延。

张铭跳下车,从外边打开车门,李一泓扶徐大姐下了车。张铭一转身,弯腰背起徐大姐,趟水向河对岸跑去。

居高临下望去,呈现在四人眼前的情形惨不忍睹——整个一个村子都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泥石流冲毁了,房歪屋塌。远处树丛后边,小学校那一杆高悬着国旗的旗杆仍直立着,国旗在雨中静垂着。

村子里,这里是哭泣的孩子和妇女,那里是发呆的少年和老人,都睁着一双双眼睛目光茫然地从四面八方望着李一泓他们。

李一泓不停地问:

“你们老村长呢?”

“看到你们老村长了吗?”

“你们老村长在哪儿?”

没人回答,只有人摇头。

小陆问一个孩子:“孩子,哪儿有水?”

那孩子和她一样,也满脸是泥点子,已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举手一指:“那儿。”

小陆扭头看去,孩子指的是泥地中的一汪水。小陆摸了孩子的头一下,又问:“阿姨说的是干净点儿的水。”

孩子回头看了看站在被冲倒的木栅栏旁的一位少女:“问我姐。”

那少女说:“我知道你们是谁,我家里还有水。”

两个孩子的家里是没被冲毁的家园之一,但是从门口直到外边,院子里遍布泥石流过后的泥浆,一只鸡和一只鸭被泥浆陷住了,只露出竭力伸长的颈和头,向人求救地“咯咯”、“嘎嘎”叫。

小陆问徐大姐:“大姐,想洗洗脸不?”

“脸洗不洗无所谓了,倒是想喝几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