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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卫东问:“他何以知道那个男人是精神病患者?”
这高二的红卫兵,这四人“长征小分队”的“思想核心”,言谈语述之中,每用文言古话。“何以”啦、“试想”啦、“休矣”啦、“然”啦、“否”啦、“哉”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它们与三十几年前普遍流行的红色话语体系相结合,形成一种堪称独特的红卫兵语言风格。谁对此种语言风格驾轻就熟,似乎证明着谁的革命理论之修养的层次便不一般。赵卫东自然是“相结合”得挺有水平的。所以在他们的“长征”过程中,他的三名红卫兵战友才唯其马首是瞻。那能使一名无论男性或女性红卫兵平添魅力的语言风格,并不包含有什么真正算得上修养的文化成分,不过是几分妄自尊大加几分意欲置人于死地而后快的攻击性再加几分武断和玄谈式的逻辑色彩罢了……
肖冬云听赵卫东那么问,据实相告——这所“囚禁”他们的院子,最先是结核病防治院,后来一个时期内曾是精神病疗养院,将她送回到这里的那个男人,曾在此地住过院。所以他一讲这里的周边情形,他就明白该往哪儿送她了……
赵卫东追问:“难道你的那位‘老院长’,曾和那个男人是精神病病友吗?”
两天以前,他对“老院长”是心怀敬意的。因为那时对方告诉他们这座城市是北京;他们是以毛主席的远方客人的身份住在北京郊区;住地是无比关怀他们的“中央文革”的首长们指定的;而对方自己,是受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的首长们之命,专门为他们服务的……而两天中的经历,虽然并未使他明了许多,却起码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对方骗了他们。故他开始认为,以所谓“老院长”为首的对方们,既不但是根本不值得他们信赖和心怀敬意的人,而且都是目的阴险的人了……
肖冬云被问得一愣。
李建国及时点拨:“卫东他还是在问你,自称是‘老院长’的老头儿,怎么知道送你回来那个男人是精神病患者?”
和赵卫东一样,他对“老院长”们的态度,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肖冬云对这所院子对“老院长”们的看法却是与赵卫东和李建国不同的。她两天中的经历虽有惊无险,但仍心有余悸。她觉得,毕竟的,她是回到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是回到了一些不至于危害她的人中间。“出逃”的经历,甚至使她一回想就后悔后怕,甚至使她感到这所院子及“老院长”们特别亲切了。
她又据实相告——“老院长”乃一位精神病医学专家。在此地精神病疗养院的几年中,确曾任过它的院长。
“送我回来那个男人,是过去他的重点病人。”
“你何以对他了解得如此之多呢?”
“他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我第一个回到这里的时候。”
“你信他的话?”
“我……为什么偏不呢?”
“信到什么程度?”
“这……反正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觉得?……根据什么?”
“……”
“动辄觉得觉得,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革命的敌人和革命的反对者们,往往将我们革命者和同情我们的人诬为疯子。这是反革命们的惯伎。这个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李建国附和道:“对,对。”
于是气氛顿时又变得凝重了。
“战友肖冬云同志,让我们握一下手。”赵卫东伸出了他的手,一脸严肃。
肖冬云如坠雾中地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赵卫东没容她立刻将她的手缩回去。他的一只手一经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便不放松。他向她俯近了身子,与她眼睛注视着眼睛,另一只手拍着她那只手的手背,和颜悦色地说:“亲爱的战友哇,刚才我又连续追问了你几句,但那绝不意味着我又对你不信任了。事实上我非常地信任你。无论怎样的反革命伎俩都休想将我们的战友关系离间开。我们的心永远是相通的,对吗?”
肖冬云默默点头。
“我追问你,是因为我有责任更多地了解情况,更细地分析形势,更准确地判断我们的处境,更及时地拟定我们应采取的对策。你理解我吗?”
肖冬云默默点头。她不再试图缩回她的手了。她不由得也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了。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握住你的一只手呢?这是我祝贺你的意思,也是我感激你的意思。祝贺你什么呢?感激你什么呢?祝贺你立了一功。因为你发现了一个可能被我们争取为同志的人。在这一座周围充满了敌意和阴险狡猾的城市里,他确乎地存在着。而这使我们知道,我们四名红卫兵战友并不空前地孤立着。是的,我们并不空前地孤立着。以后我们将要寻找机会去接触他,用我们红卫兵的造反精神去影响他……”
自从他暗恋着他的同校初三女生那一天起,他还从没有机会长时间地握她的手。她的手柔软极了,润泽极了,指肚的皮肤滑溜溜的,而手心热乎乎的。在她不遗细节地讲述那两个坏男人企图对她怎样怎样时,他心底就渐渐产生了想握住她手的欲望。他竭力抑制它。而它越被抑制则越强烈。他头脑中一次次闪过了数种握住她手的理由。他觉得这最后一种选择意味着最正当的最无可指责的理由。他当然明白他的话说得越多,他握她手的时间也就越久。所以他尽量说得慢条斯理,尽量使他的话语不中断地延续下去……
“那么我又感激你什么呢?不,不,用‘我’这个词是不准确的。应该用‘我们’一词。即除了你以外,我和冬梅战友和建国战友。因为你是第一个回到这里来的。因为只有你才能提供我们离散的确切地点。而这是我们分别被找到的前提。尽管他们……定要找到我们必然另有目的,但毕竟使我们四名战友又重新在一起了。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们的革命豪情就起码坚定了四倍……”
肖冬云又有点儿被赵卫国迷住了。他渐渐地开始处于一种近乎忘我的境况了。而她更是。他们互相凝视着,仿佛那时那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着了。如果将他们的情形实录下来,并且抹掉赵卫国的话语,提供给影视演员们去配音,则配音者们肯定会认为,那情形当然是一对热恋着的人儿在表达海誓山盟的心迹。如果允许配音者们自由配音,则他们也许会替赵卫国不停诉说着的口型配上一首莎士比亚缠绵婉约的十四行爱情诗,或现今周星驰在《大话西游》中对盘丝洞美丽又痴情的妖女说的那种神经质的情话……
李建国突然咳嗽起来了。相对于他方才替赵卫东问肖冬云的及时性,他的突然咳嗽是那么不合时宜。他一咳嗽起来就似乎没个完了。仿佛患有严重哮喘病的人,从温暖的屋子里一步迈出,而外边是一派冰天雪地是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气候,连呛了几口凛冽的寒风……
赵卫东终于不舍地放开了肖冬云的手,神情一时别提多么的不自然。
肖冬云倒是不觉得难为情。因为她当时的“灵魂状态”是很纯洁的。她所着迷的是赵卫东的话语,以及他热烈的目光。他的话语内容既然是革命的,那么他热烈的目光所流露的,自然便是革命的感情。他们两只手的紧握,自然也便是纯粹的革命性质的握手。头脑之中有着这样一种逻辑解释自己的着迷现象,她甚至感到他们两只手紧握着的那一段时间,乃是各自内心里的革命坚定性和革命豪情得以最充分体现的时间。
赵卫东一放开肖冬云的手,李建国立刻不咳嗽了。
他对肖冬云说:“让我也握着你的一只手。”
她奇怪地看着他,不将手给予他。
李建国执拗地又说:“让我也握着你的一只手。”
于是肖冬云转脸望赵卫东,那意思是寻求明白人的一种解答:他怎么了?
李建国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战友肖冬云同志啊,我内心里对你的感激,那是只能通过我自己的手握着你的一只手才能表达的。别人握着你的手说的那些话,最多只能代表我的感激的一小半儿。另一多半儿不表达出来,我心里很不舒服。”赵卫东的神情这时已恢复了自然。
红色惊悸 第二十章(2)
他若无其事地问:“所以你就咳嗽起来了?”
李建国简明地回答:“对。”
赵卫东向肖冬云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于是肖冬云只得不那么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朝李建国一伸。
不料李建国得寸进尺:“我要握着你的另一只手。你这只手他刚才握过了。”
肖冬云有些生气了,蹙眉道:“那又怎么了?难道卫东的手脏不成?难道我这只手也被弄脏了不成?你怎么提无理的要求?到底握不握,不握拉倒。我才不管你心里舒服不舒服呢!”李建国却无比庄重地申述道:“我哪儿会那么想呢!同一只手被握久了会麻的呀。我是为你考虑。”
肖冬云严肃之至地说:“你以为我会同意你握住我的手很久吗?”她伸出的手犹犹豫豫地想缩回去。
李建国也严肃之至地说:“不要求很久。说多长时间的话,握多长时间的手。我只要求你对待我和对待他是平等的,使我心里对你那一多半儿感激有个着落就行。”
赵卫东又开口了。
他说:“战友们,别忘了我们是在开重新聚在一起的第一次会。凡事在枝节问题上纠缠不休,是思想方式狭隘的表现。而思想方式狭隘,那是很容易导致行为的庸俗的。”
他的话显然是针对李建国进行批评的。但是在肖冬云听来,似乎是批评她的话。她虽觉得委屈,却乖乖地缩回了伸出的那只手,将另一只手伸向了李建国。
李建国并未立即握住她的手。他先将自己的一只手在衣服上揩了揩,然后手心向上,讲经的如来那么水平地举着;再接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抓住肖冬云伸向自己那只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上。他对她的手的抓法很特别。只用拇指和食指。两指悬钳似的小心翼翼地卡在她的内腕和外腕。就那么一“吊”,她的手便到了他的掌心上。仿佛她的手是极薄的玻璃做的……
他握住她的手时,闭了自己的双眼。
他说:“现在,该我讲讲我俩的经历了。”
赵卫东以批准的口吻说:“由你来讲也好。我作补充和总结。”
于是李建国就闭着双眼讲起来。
他和赵卫东在两天内的经历,那简直可以说是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斗争性的。赵卫东本打算由自己来亲口讲的。但李建国既然争这资格,他也不好表示反对。若反对,必有维护特权之嫌。他不愿给他的任何一名红卫兵战友那种不良好的印象。他继而一想,由李建国的口来讲,效果比由自己亲口来讲更佳。因为李建国讲什么事儿都是喜欢夸张的。自己讲得夸张了,有自吹自擂之嫌。别人讲,无论多么夸张,都是不至于损害自己正面形象的呀。而且,若谦虚几句,还能获得别人对自己意想不到的好感。这么一想,他也就乐得休息一下自己的唇舌了……
李建国果然讲得起伏跌宕,悬念迭出,热热闹闹。只把个肖冬梅听得惊心动魄,口中不时发出“哎呀”、“哎呀”的骇声。李建国和赵卫东被拖入冷饮店后,赵卫东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他倒是一下也没还手,只喊:“要文斗,不要武斗。”保安们以为他有精神病,出够了气,将他铐在暖气管上。他就悲壮地唱“抬头望见
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被电棍击昏过去的李建国,几分钟后苏醒过来,见他被铐着,又叫骂起来,扑向一把椅子,还想高举着砸什么。保安们制伏他比制伏赵卫东多费了不少力气。最终他也被铐在暖气管上了。他们就一齐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唱罢,又背毛主席语录。你背一段,我背一段,专背那些最能体现革命英雄主义的。比如——“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比如——“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冷饮店的承包老板闻讯赶来,见整面墙那么大的进口橱窗玻璃“变”成了一地玻璃颗粒,店内桌倒椅翻,星期六晚上的黄金营业时光,除了两厢站立迎候自己的服务员及保安员外无一消费者,怒发冲冠的程度可想而知。正训骂着服务员及保安员,又闻店堂之后有人朗诵语录,备觉火上浇油。几步踱到店堂之后,瞪眼审视着赵卫东和李建国,连连顿足,一迭声地说:“倒霉!倒霉!”
一名保安讨好道:“老板,让他们赔偿就是了!若赔不起,就罚他们在店里做工!”
赵卫东和李建国也不理睬他,口中仍念念有词不止。
那老板心知肚明地说:“赔个屁!无论公了还是私了,我跟俩疯子能有什么理可讲?罚俩疯子在店里做工,我这店还开不开啦?给派出所打电话,让所长亲自来!”
那讨好不成的保安喏喏而去……
在步行街上有买卖的人,那怎么也算是黑红两道都吃得开的人,与地段派出所的关系当然混得稔熟,处得火热。不一会儿派出所所长果然带着几名下属匆匆驾到。双方见了,少不得拍肩握手,称兄道弟一番。那种亲密的情形,赵卫东、李建国真真地看在了眼里。
李建国就说:“中国修了!确实修了!连‘老板’这种称呼都重新时兴了,事实上的奴婢还能不存在吗?卫东你瞧那当老板的,分头油光,皮鞋锃亮,还戴副墨镜,真像解放前资产阶级的买办!你再瞧那派出所所长,脑满肠肥,不是民脂民膏撑成那样才怪了呢!对那老板点头哈腰唯命是从的样子多么下贱……”
赵卫东未正面回答李建国的话。他低声背了一首诗。是闻一多的《红烛》: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派出所所长斜眼望着他俩说:“我看不但是一对儿疯子,而且是一对儿不满现实思想反动的疯子。”
老板同意地点着头说:“请你亲自来处理,是要当面告诉你——既然明摆着是俩疯子,我也没什么别的打算了,自认倒霉了。但你们得替我出口气,疯子撒野,也须给点颜色嘛!”
“对,对。让疯子记住点儿扰乱社会治安的教训,同样是我们的职责啊。老弟尽管放心,气我是肯定会替你出的。这条步行街自从剪彩,从没发生过如此公然又恶劣的事。这也等于往我脸上抹黑呀!”
派出所所长说着,转身冲赵卫东和李建国吼:“一会儿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将他们铐在暖气管上的铐子打开,两人被押上了警车。这几十步的过程里,呵斥、恐吓、推搡、三拳两脚自然是免不了的事。
两人被押到派出所,又被铐在一间小屋的暖气管上。此后便没人“打扰”他们了。也没人送水喝,没人送口吃的。喊过叫过背过唱过的他们,早已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是夜闷热,那小屋也没扇窗,只门上方的铁条间,有混沌的空气里外流通。那是走廊里的“二窖”空气,吸入时一点儿新鲜的感觉也没有。两人一身身地出汗,汗都将衣服湿透了。他们终于是不喊不叫不背语录不唱“抬头望见
北斗星”了。抗争的豪情锐减,肉体和精神都有些疲惫不堪了。从那小黑屋里只传出一种声音,各自的手掌拍在脸上、脖子上和身体上的啪啪声。小黑屋里蚊子多极了。啪啪之声一阵响过一阵,天亮方止……
一只手拍蚊子,占上风的必是蚊子。当蚊子们不进攻了,隐蔽起来了,两个人脸上、脖子上、身上和那只用以消灭蚊子的手上,已被叮出了不少红包,奇痒难耐。那自由着的一只手挠不到的痒处,便只能靠蹭墙来解痒……
李建国流泪了。
赵卫东以为他懦弱了,便强打精神娓娓地给他讲革命志士们的事迹——说有一位革命志士,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宁死不屈。敌人就将他拖入一间小黑屋。那小黑屋是敌人繁殖蚊子和跳蚤的地方。黑暗中伸手一抓能抓一把蚊子,身子一滚能压死一片跳蚤。革命志士被铐在了床上,结果等于是提供给蚊子和跳蚤的美餐,三天后死时,全身上下没一寸皮肤没起包的。但革命志士至死也没屈服……
李建国说:“你别跟我讲这个,我有足够的革命斗志,用不着谁鼓励。”
赵卫东问:“那你为什么流泪?”
李建国坦率地说:“我想我父亲了。咱们离开家乡时,我父亲也正被关在牛棚里,真正的牛棚。怕他畏罪自杀,反捆了他双手。你想真正的牛棚里夜晚蚊子还会少吗?双手都被反捆了他可怎么办呢?我不但想他,这会儿简直还心疼死他了。他毕竟是我父亲呀……”
赵卫东就教育他道:“你应该这么看问题,你与你父亲的关系,首先非是什么父子关系,而是为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战的红卫兵小将与顽固‘走资派’的关系。‘走资派’是社会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头号敌人。我们不从肉体上干净彻底地消灭他们,对他们已经是特别的人道了……”
李建国讲到这里,赵卫东插言道:“不错,我当时是那么教育建国的。我要求自己表现得比建国更坚强。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在严峻的考验面前,我应该做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美人不能动。”
都道是一心不可二用,此话未必不谬。比如红卫兵李建国,那会儿便正一心二用着。他嘴上讲述着引以为荣的经历,心里想的却是他暗恋的人儿肖冬梅。像赵卫东那一天以前从没那么久地握过肖冬云的手一样,他那一天以前也从没握过肖冬梅的手。不,别说握没握过了,就是连碰也不曾碰过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事实上这位小县城县长的儿子,性意识方面的觉醒是很早的。而且是一名常在被窝里以手淫自慰的少年。倘他的少年时期非是三十几年前的火红年代,而是官僚特权膨胀泛滥的年代,那么他必是纨绔子弟,偷香窃玉的能手,甚至可能是摧花折蕾的恶少。或者已是少管所经常的“回头客”。什么都可以是一种时髦。“革命”也可以。尤其当一个少年只须戴上袖标便几乎有了专革他人之命的特权,而自己则不必担任何“革命”风险的情况下,“革命”不仅是时髦,且是大快乐。它转移少年对所恋的异性的亲近渴望的作用,比任何事的作用都灵。李建国是断不敢向肖冬梅提出握一握她的小手儿的要求的。他那样做的结果只能使肖冬梅视他为“流氓”,起码被斥为有“流氓”之念于是从此轻蔑他。既然赵卫东堂而皇之地说出了一套“革命”的理由得以久握肖冬云的手儿不放,肖冬云还那么的愿意,他当然也要一借那“革命”的理由的光了。不过他感兴趣的非是肖冬云的手,而是她妹妹肖冬梅的手。他闭着双眼,嘴里讲述着引以为荣的经历,一边想象自己紧握着的是肖冬梅的一只手,进而通过对那只手的持握,想象自己正对肖冬梅的整个身体的享有。尽管他的语速是从容不迫的,他夸张性的用词似乎证明他的心无旁骛全部投入,其实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由于持握着的“肖冬梅”的手儿而激动而战栗而亢奋……
他继续讲述他和赵卫东天亮后怎样被派出所移交到了公安分局,在公安分局怎样受到审问,怎样被怀疑是一起未遂的爆炸事件的策划者,以及他俩如何如何表现得一身浩然正气,如何如何以亲眼目睹的事实和亲身遭遇批判种种中国变质的现象……
此时在四个人中,有一个人是最被忽视的,明明存在着而又仿佛并不存在似的。
这个被忽视的人就是肖冬梅。
另外三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短促,已经双手抱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很久了……
忽然,肖冬梅身子一歪倒下去了……
三人这才慌乱起来……
两小时后,“老院长”在会客室召见他们。陪同“老院长”召见他们的,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陌生的白面男子。“老院长”介绍说,那陌生男子是去年才从美国
留学归来的人类生命学博士,姓乔。博士学位是由美国纽约大学授予的。目前在中国担任人类生命学研究所副所长。“老院长”强调说,乔博士是专程从北京赶来的……
“孩子们,现在到了我们不得不,也应该告诉你们真相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