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俩刚出洗漱间,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了一名年轻的保安。保安以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姐”儿俩问:“洗漱间里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姐”说:“
天花板吊着一具血淋淋的女尸!”
保安说:“请严肃点儿女士,我是在向您进行公务盘问。”
肖冬梅赶紧赔笑道:“同志,洗漱间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真的。别听我姐胡说八道。她跟什么人都爱开玩笑!”
她一说完,搂抱着“姐”的一只手臂将“姐”带走了……
那时表演厅双门大开,时装表演已经结束,人流涌出……
“姐”乘兴将她引到了一家酒吧。
在幽幽的烛光中,穿超短裙头戴花环的侍者小姐们用托盘端着各种酒、饮料和小食品梭行不止。各个角落都有她们吴侬软语的问话声:
“先生还要添酒吗?”
“饮料呢?”
“小姐来点什么?”
“愿意为您服务……”
酒吧的侍者小姐们,使红卫兵肖冬梅想起了印象中通向着步行街的那个大门洞,以及在门洞里卖煎炸香肠的头戴有兔耳朵的纸帽、裙后有毛茸茸的兔尾巴翘着的姑娘们。于是又想起了她和亲姐姐以及两名红卫兵战友昨天在这座城市的历险。她由于担心他们的命运,神情顿时戚然。
“姐”看出了这一点,低声问:“宝贝儿,你怎么不开心了?”乐台上,三个长发两个秃头青年组成的一支摇滚乐队,正手舞足蹈忘乎所以地长嘶短吼。架子鼓配合着轻金属乐器重金属乐器,敲击出一阵阵猛烈的震耳欲聋的混合音响。仿佛是在蓄意地为男人女人们提供充分得不能再充分的耳鬓厮磨贴面吻腮的理由似的。因为在那一阵阵音响中,凑首而语不但是必然的,也的确是与耳鬓厮磨贴面吻腮难以区别了……
肖冬梅懒得回答“姐”的话,双手捂耳将头扭开了。
“姐”的手背又触到了她脸上。“姐”的手润软得如贝类的肉体。接着“姐”的手绕过她的后颈,缠绵不休地抚摸她另一边的脸颊,就像“姐”一手把着方向盘时那样……
“行,姐认个错儿。不该还叫你宝贝儿。小妹,告诉姐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姐”的唇凑近得紧贴着她的耳朵。分明的,她觉得“姐”的两片比手更加润软的唇衔住了她的耳垂……
“我担心我亲姐姐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我已经求人四处去找了呀!又不是三个孩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也在哪儿享受人生呢……”
“可他们身上都没有多少钱……”
“那也许他们都会碰到像我这样的好心人啊!比如你亲姐姐碰到了一位好心的大哥,而你那两位红卫兵战友分别碰到了两位像我这样的好心的姐……”
“姐”的双唇不衔着她的耳垂儿了。“姐”轻轻一搂,她的头便又靠向“姐”的怀里。“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一想到你亲姐姐,就好像我这位姐与你毫不相干了似的,多伤我心呀!我再向你保证一次,他们谁都出不了什么事儿的。也许明后天我求的人就会有确切的消息通告我们的。来,喝一小口酒,兴奋兴奋心情……”
“姐”的手搂住着她的头,不由她不顺从地张开嘴。可刚一张开嘴,坏了,“姐”趁势将半杯洋酒全灌入她口中了,而且被她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全吞饮了……
“姐”放下高脚杯,也放开她的头,又用牙签扎起瓜片送入她口中……
幽幽的烛光下,看不清那一种洋酒是什么颜色的。只觉得从喉到胃一阵灼热,苦涩麻辣不堪受用。也没看清“姐”送入她口中的是什么瓜片儿。幸而口中有了那一片瓜片,她才没发出上了一大当的愤怒的尖叫……
“姐”却计逞意得地笑着,笑得狡黠又快感,甚至可以说笑得那么的坏……
胡雪玫一直不信肖冬梅这个可爱而又来路不明的女孩儿有什么亲姐姐,当然更不信她还有两名红卫兵战友了。她始终认为肖冬梅神经有点儿毛病。她认为那该是错乱妄想型一类的毛病。她对精神病人并不嫌弃。她唯一的哥哥就患过二十几年的错乱妄想型精神病。清醒时与常人无异。一犯病就说自己是
外星人,期待着有
飞碟来接他离开地球。他有一天早晨冲着彤红的旭日纵身迎去,结果掉下六层楼的阳台摔死了。她很爱她的哥哥。她对一切的精神病人深怀同情。对肖冬梅自然也是。多纯多可爱的女孩儿啊!倘神经没有毛病,这女孩儿将来的人生中会注定了多少和怎样的种种幸运及幸福呢?她也自信有相当丰富的与错乱妄想型精神病人相处的经验。她说已经委托人替肖冬梅去寻找亲姐姐和两名红卫兵战友了,那完全是搪塞。她很自信的经验之一便是——无论精神有毛病的人错乱于哪一方面,都应好言好语地顺着他们的病态思维给他们以病态的希望。她认为错乱妄想型精神病人,尤其女性精神病人,尤其肖冬梅这么温顺可爱的精神病女孩儿,是断不会强烈地立即地要求自己的妄想兑现了的。正如一切精神病人不可能具有正确地主张自己权利的意识。顺水推舟的搪塞话语往往会岔开他们的错乱妄想,也往往会使他们的错乱妄想转移开去……
而肖冬梅对胡雪玫这位“姐”却是很信赖的。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不,现在应该说,在二十四小时多一点儿的时间里,她是越来越信赖此“姐”了。她当然是一个有头脑的初中女生。以她的聪明,左思右想,那也还是猜测不到“姐”有什么必要既收留了她,还骗她。“姐”对自己多好多大方啊!那么,“姐”反复地一再地说了已求人替自己去寻找亲姐姐和两名红卫兵战友了,干吗非不相信非怀疑不可呢?不但不应该怀疑,也不应该太着急呀!着急有什么用呢?不是着急就能一下子遂了自己愿的事儿啊。也许真会像“姐”说的,自己的亲姐姐和两名红卫兵战友,分别都遇到了“姐”一样的好心人,正被带领着,在这座城市的别的什么地方“刷夜”吧?凡事为什么不可以朝好的方面多想想而偏要朝坏的方面想呢?……
于是红卫兵肖冬梅的情绪不那么黯然了。
“刷夜”多快乐呀!
吃着、喝着、听着、看着,而且还有一位“姐”呵护于旁!最主要的,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也没关系。“姐”付钱呀!
在这一个晚上,在这一个时刻,三十几年前的这一个中国山区小县的初中女红卫兵,吃着的喝着的听着的看着的,几乎全是她出生以来根本不曾吃过不曾喝过不曾听过不曾看过的。尤其不曾听过不曾看过的,一阵比一阵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视听器官,使她内心里涌起着一阵阵莫名其妙又难以抑制的冲动。其时整个乐队在乐台上反复不休地只唱短短的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唱得情炽如焰加声嘶力竭,使人听来仿佛恶狠狠似的。若不细听,极容易将“我爱你”误听成“我害你”。留长发那三个队员的头猛烈地前仰后合着。猛烈的程度与猛烈的音响挺合拍的。仿佛三头伴着打击乐做颈椎操的雄狮。而那三名“和尚”队员,一忽儿将海狮般光溜溜的秃头密议阴谋似的聚在一块儿,就像三只打了蜡的鳖壳被摆在一起似的;一忽儿又骤然三分,仿佛被三条看不见的线扯着。而每一次分开,都伴着一通锣鸣和一通鼓响……
对肖冬梅而言,他们的形体动作比他们的唱比他们近乎疯狂的击打所奏出的混合音响更精彩。她看得有意思极了。是的,是看得有意思极了而非听得有意思极了。因为她对听重金属摇滚乐还觉很不适应。因为她出生以来,还没接受过此方面的“培养”。
她差不多是喊着问“姐”:“姐,他们出名吗?”
“姐”将嘴凑在她耳上,以同样大的,仿佛要喊醒一个
植物人般的高声回答:“在全国数不上他们,可在本市大名鼎鼎!我认识他们,他们都叫我姐!”
红卫兵肖冬梅不禁对“姐”又一次刮目相看起来。
“姐”用手势招来了女侍者,对女侍者比划了几下。女侍者会意地离去。肖冬梅不懂“姐”比划那几下的意思,也懒得费嗓子问。
她忽然觉得她所看着的情形,自己从前确曾看见过似的。
究竟在什么场合什么情况之下看见过呢?肯定是看见过的!于是她就努力地回想,想啊,想啊……
刹那间,歌唱和乐响顿停——酒吧里一时显得肃静极了。
只有空气仿佛还在震颤着。
肃静中这儿那儿响起了轻轻的掌声……
掌声中“姐”接过女侍者送给她的一束花,起身迈着模特那种优雅的步子走上乐台去,向那些乐队队员们献花。“姐”并没虚夸,他们显然真的认识“姐”。而且,显然与“姐”的关系还很稔熟,很友好。“姐”什么话也不说,仿佛首长进行照例的接见似的。区别是,首长接见是一一握手,“姐”的接见方式是一一拥抱他们,并与他们贴脸。她看出“姐”的接见方式是他们所欢迎的。因为“姐”望向谁,谁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
她听到她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低问:“上台献花的是何许人?瞧那副君临天下似的派头!”
一个男人的声音悄悄回答:“别小瞧了她。曾经是本市文艺圈的‘大姐大’。可有过一阵子号召力呢!别人拉不齐全的‘走穴’班子,只要她一出头,都得给点儿面子的。现在是不行了,‘过气’了。只有台上那帮二十几岁的小青年还在乎她的捧场,互为利用呗……”
肖冬梅不禁循声扭头,以狠狠的目光朝那一对儿私议“姐”的男女瞪去。她对自己那一瞪特别满意。认为毕竟可算自己很侠义地小小地报了“姐”一次恩。经她狠狠的一瞪,那一对男女再没出声儿。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人分明地惧自己三分,她不唯对自己特别满意,甚而有些暗自得意了。
但她其实也挺感谢那一对男女的私议——因为通过他们的私议,使她了解了“姐”从前的“历史”。而这是她暗自希望有所了解的。她觉得仅仅知道“姐”从前也曾是模特很不够。她时时刻刻感到自己和“姐”的缘分带有太大的偶然性。甚至可以说带有太大的戏剧性。当然也带有她一直疑惑不解的荒诞性。她明白与“姐”相处的日子不会太多。离别也许是很快很快就将面临之事。一想到这一点她甚至有几分惆怅。她愿在离别以后思念这位“姐”,并且在对别人,比如对自己的亲姐姐谈起这位“姐”时有的可谈。而不是一问三不知……
红色惊悸 第十八章(2)
她猜“大姐大”的意思那一定是指一个女人很“牛”;她猜“过气”的意思那一定是像从前的女人们说一件衣服或一床被单的布质“过性”了一样;但“走穴”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就无法猜到了……
二十四个小时多的时间里,她已从形形色色人们的口中听到了不少自出生以来从没听说过的单词话语——比如“酷”、比如“秀”、比如“碟”、比如“网”和与“网”有关的系列单词“网虫”、“网友”、“网吧”等等,等等。
她以为“网虫”是蜘蛛或蚕一类的地球上新发现的,而且像蟑螂一样寄生于人家的新虫子……
她以为“网友”可能是指经常结伴张网捕鱼的人们之间的关系……
她以为“网吧”就是“王八”,不解人们谈到“王八”为什么像谈到龙凤似的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
她以为“伟哥”是本市一位破过世界纪录的体操全能冠军;以为“伊妹儿”是什么连环画上的学龄前女童,就像她自己所知道的“三毛”和“小虎子”一样。而大人们也谈论“伊妹儿”,纯粹是由于他们的孩子或小弟弟、小妹妹们的需要而相互邮寄那一册连环画……
或是连环画家们好像又另外创造出了一个“三毛”,并且是冲着大人们的喜欢创造的?
“爱之病”又是一种什么病呢?——正如她将“网吧”误听成“王八”一样,她也将“
艾滋病”误听成“爱之病”,还以为本市的人们普通话的标准发音方面有待进一步提高……
“股”大约是某种“菇”吗?
“菇”可以是一道单炒的菜吗?为什么人们一谈起这一道菜,有的眉开眼笑,有的垂头丧气呢?难道菜还有论一支一支的吗?难道居家过日子菜炒得不好还罚款吗?否则为什么谈“菇”的时候必谈钱呢?心疼钱就别吃“菇”这一口菜算了嘛!如今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年头了,怎么还有炒了“垃圾菇”充饥的可怜人呢?
忽然她大叫:“我回忆起来啦!”
于是,台上的“姐”和那些长发的秃头的小伙子们,以及周围的男男女女们,一齐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了。
她终于回忆起来了,她在看电影时看到过和刚才台上的情形相似的演唱情形。所看的那一部电影是《怒潮》,是为了号召批判“反党的毒草电影”而看的。前边加映的是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的新闻片,内容是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与尼克松拥抱。内容还介绍了美帝国主义社会腐朽的方方面面,包括腐朽的所谓的文化和文艺——其中便有长发的光头的或白或黑的男人疯狂歌舞的镜头……
“姐”那会儿正与最后一名光头队员拥抱,欲吻他的光头。听到她在台下叫,“姐”不由得扭头呆望她……
她自知失态,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然而“姐”还是放开了双手捧定的那一颗光头没顾上吻一下,匆匆踏下台回到了座位。
“姐”小声嗔怪地问她:“你叫什么?回忆起什么来了?”她更加不好意思了,唔唔哝哝地说其实也没回忆起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只不过兴奋得想叫……
“姐”又问:“真兴奋?”
她佯装诚实地点点头。
“姐”继而说:“在这种地方,兴奋了叫一声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别这么不好意思。想唱歌吗?”
“想啊!”
“会唱些什么歌儿?”
“会唱的多啦!”
在这一点上她倒是特别的诚实。因为她本是红卫兵宣传队的独唱演员啊!“姐”灌入她胃肠中那半杯洋酒的酒精,已遍布于她的血液之中,并开始在她的神经系统中作祟着了。那一点儿微量的酒精,足以使她彻底忘掉了她一向恪守的端庄。虽然她此前已领教了饮出生以来第一杯啤酒那一种飘飘欲仙昏头昏脑的晕眩……
不料“姐”起身大声宣布:“现在,我这一位是电影学院表演系学生的妹妹,要为诸位献一首歌……”
“姐”又饮得醉意醺醺了。
跃跃欲试又那么矜持地,半推半就地,她已被“姐”牵着手儿领到台上了……
居然没人鼓掌。男男女女们以漠然的甚而不屑的目光望着她……
长发的秃头的乐队队员们早已下了台,分散地坐在台下饮着酒和饮料,或吸烟……
人们的漠然和不屑使她好生恼火。于是她引吭高歌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那是她自己认为最能体现她高音的歌。她也的确唱得特别嘹亮……
人们还是无动于衷,都非常奇怪地望着她。这也使她觉得人们的表情都怪怪的……
然而“姐”为她大鼓其掌。在一片似乎充耳未闻的带有故意的安静中,“姐”并不左顾也并不右盼,目光专注地只望向她,旁若无人地鼓掌不止。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掌声对那种故意的安静进行高傲的破坏。仿佛她是只唱给“姐”一个人听的。“姐”的样子仿佛还是在用掌声证明,唯自己一个人对歌唱的欣赏是卓尔不群的,也是绝对权威的……
于是长发的秃头的二十几岁的摇滚乐队队员们,也相继鼓起掌来,并纷纷作粗门大嗓的喝彩:
“好!……”
“靠舵手!”
“再来一首!”
感到十分尴尬的肖冬梅本欲红着脸踏下台的。但“姐”的掌声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的掌声和喝彩,将她阻拦在下台的台阶口了。她明白,如果她不唱了,下台了,那么等于是自己摆脱了尴尬,而将“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置于尴尬境地于不顾了。她不仅明白这一点,还明白那些小伙子们的掌声和喝彩,其实所支持的不是她的歌唱,而是“姐”的孤单……
她不忍心下台了。她想,如果自己那样做了,自己就太不仗义了。
于是她又开始引吭高歌,唱道:“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
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
此段唱,乃“文革”中最广为流行的语录歌之一;也是毛泽东的“老三篇”中《为人民服务》的开篇两句。尽管在场的男女大都是“文革”中才出生甚至“文革”后才出生的人,却显然的都对此段唱不陌生。
“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用掌声为她伴唱。
然而她唱的不止于那两句,她仍接着往下唱:“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她接着唱出来,就分明的是那些在酒吧里“刷夜”的男女们闻所未闻的了。在她看来,人们的表情更加怪怪的了。她的唱牵动了人们的回忆——《为人民服务》曾是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一篇课文呀!包括“姐”在内的人们,十之七八在小学时代是学过的呀!难道台上这穿海魂衫裙的小妞儿,竟要而且竟能将《为人民服务》从头唱到尾吗?
是的是的,她不但要那样,而且能那样!
在“文革”中,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一篇,不但被当年天才的作曲家从头谱到了尾,而且曲子谱得节奏明快,旋律酣畅,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当年像她一样能从头唱到尾的红卫兵,又何止千千万万!
她是越唱越嘹亮越发的情绪饱满了!
“姐”以及“姐”的支持者们,不再用掌声为她伴唱了。一方面,“姐”们只顾惊讶地听着了,已忘记了鼓掌。另一方面,他们完全不清楚后边的曲子,捕捉不定那曲子特殊的节奏感了,没法儿继续用掌声为她伴唱了。
待她一气唱罢,掌声重新响起,鼓掌的可就不仅是“姐”们了。所有的男女都鼓起了掌。而且那掌声一旦重新响起,似乎就有点儿要经久不息的意思了。
“好!”
“来劲儿!”
“还听!还听!”
乐队中的一个秃头小伙子跃上台,将“姐”献给他们的那一束花献给了她,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搂抱住她就在她脸上亲出了声响……
他放开她后,拦在台阶口不许她下台,并且大声替她义务报幕:“感谢诸位鼓励,再露一手!下面接着唱的是……”
他吊胃口卖关子地停顿不说了……
人们纷纷着急地跺脚……
“下面接着唱的是《纪念白求恩》……”
他识趣地刚一蹦下台,她的歌声随即响起:“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
从头至尾唱罢,人们仍不依不饶,一再要求她唱《愚公移山》。而“老三篇”的这一篇,到她和她的亲姐姐以及两名红卫兵战友开始她们的“长征”那一天,作曲家劫夫还没来得及通篇谱完曲。在“文革”中业已流行的,仅是此篇的几段罢了。但“文革”时期的某些红卫兵,具有一种简直称得上杰出的“革命才能”,那就是可以即兴地移植和编辑业已流行的一切“革命歌曲”的旋律,将一切文字当成歌词而大唱特唱——包括“两报一刊”所发表的洋洋万言的大块批判文章和社论。红卫兵肖冬梅便具有那样的才能。她起初一愣,随即镇定自如了。
她谦虚地说:“还没有人将《愚公移山》一篇从头至尾谱完曲。所以我恐怕唱不下来。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唱不下来时只求大家别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