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作者:梁晓声
第一章
诞生自磨难岁月的,也有宝贵的成熟……
题记
1
1961年的国庆节,在我国冰城哈尔滨的一所小学,有三个五年级的男同学发了愁,他们每天吃的都是榆树钱儿、柳树牙儿、豆饼、甜菜丝……尽管是稀汤灌大肚,还常常灌不饱,谁身上要是有一毛钱,那简直是一笔“财富”!可是学校要举行国庆活动,少先队员们整整齐齐地上街游行,要求每个学生都穿上好衣服--这一点倒不犯愁,因为当时无论大人小孩,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种质量--布,不过有个新旧之分,把旧衣服拣出来,洗一洗,照样是白衬衫,蓝裤子,像个少先队员,可是不知谁规定,每个学生还要穿一双白球鞋,这可比登天还难,因为球鞋又叫胶鞋,它不是布,妈妈做不了,要穿就得到商店去买,而在这三个孩子脑子里,掏钱买这样高档的鞋,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去年国庆节,他们就是因为没有白胶鞋,被人从旅行队伍中赶了出来,今年,五年级了,还能丢那个人吗?
当然不能在那样傻了,上课时,他们已经想好了计策。
“铃--”下课了,下面是课间活动,全班同学都要到操场上去练习队形,他们“”三人趁这个时间,奔向了老师的讲台,讲台上有老师的粉笔盒,他们要用粉笔,把自己的鞋“加工”成“白胶鞋”,办法倒也很简单,用白粉笔使劲地往鞋上涂,“加工”完一只鞋,看上去可以“以假乱真”。
但一个孩子的鞋就破了,大脚趾顶在鞋外,用粉笔涂大脚趾,怎么也涂不白--他叫王小嵩。
“笨蛋”,另一个孩子看见,立刻给他出主意“把粉笔弄湿”,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对自己的鞋“加工”不止--他叫徐克,
“可是,哪有水啊。”王小嵩急得快哭了。
第三个孩子叫吴振庆,他在三人之中显得大一点儿,这时,吴振庆已经涂完了自己的一双鞋,立刻帮王小嵩“化妆”脚趾甲,他以老大哥的口吻说:“这还不容易?来点人造水儿就得了呗!”
他说罢,就往粉笔上吐了一口唾沫,替王小嵩涂起来。
动作虽然很麻利,毕竟有点儿心慌,他们耗费了多半盒粉笔。
这时,外面操场上,队号队鼓声时强时弱,口号此起彼伏: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一名女生忽然推开教室门,急迫地说:“你们三个在这儿干什么哪?还不快走!马上就该咱们班操练啦。” --她叫张萌,是个小队长,“一道杠”。
张萌说完,转身就走。
三个好朋友低头看自己的鞋,看对方的鞋,继而抬起头来互相看,显然都不那么自信。
有什么办法,吴振庆一挥手,说:“快走!”
在楼阶前,吴振庆不放心,又扯住两个好伙伴,依然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替他们正了正领口,紧了紧红领巾,又替王小嵩将露在外面的一角白上衣掖入腰里。
而徐克,则用手指抹了点唾沫,将吴振庆一缕翘着的鸡冠似的头发抚平……
吴振庆鼓励地说:“咱们够合格的啦!”
于是三个小伙伴,趁一组队列从楼口经过,机灵地窜了出去。
他们借着别的班队列的掩护,终于迂回到自己班的队列。
三束纸花。经由几只手,从张萌手里,传递到了他们手里……
他们班的队列通过操练台--他们排在一横列,挥舞着花束,跟别人齐声喊: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通过操练台,他们互相挤眉弄眼,互相庆幸他们所获得的成功……
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都端正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张萌发现了讲台边上和地上的一篇粉笔末,她不能容忍值日生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赶紧前去扫尽。
她刚归座,班主任走入了教室。她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姓曲,是同学们爱戴的曲老师。
张萌喊口令:“立、礼、坐!”
同学们按口令整齐的站起,整齐的行礼,整齐的坐下。
老师说:“同学们,今天这一节语文课,我们学《神笔马良》,大家翻开课本……”
曲老师一边说,一边挥手到粉笔盒中取粉笔--她只拿出了三分之一截粉笔。她似乎有些奇怪,索性连粉笔盒也拿起来……
粉笔盒内只剩下不多的几截粉笔了,有的还磨成了三角体或半圆体。
她严肃地扫视着全班同学……
端坐的同学们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老师终于说:“哪个同学从粉笔盒中拿粉笔了?”
没人举手。没人回答。吴振庆、王小嵩、徐克也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得比别的同学更端正。望着老师的目光比别的同学更坦然。
老师问:“大家知不知道,每位老师,每月只发一盒粉笔?”
同学们齐声回答:“知道!”
老师再问道:“知不知道,如果提前用完了,连能买到的地方都没有,老师只得向别的老师借?”
同学们回答:“知道!”
老师生气了:“看来你们什么都知道!那么,老师的半盒粉笔哪儿去了?嗯?”
张萌攸地站起来大声说:“老师,不管别的同学的事,是吴振庆、王小嵩、还有徐克……”
三个好朋友,经当众揭发,不得不依次站了起来……
张萌坐下后,老师克制地说:“你们把粉笔还给老师。”
同学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到三个好朋友身上。
王小嵩和徐克低头不语。
吴振庆毕竟是老大哥,他鼓起勇气说:“没了……我们……我们用粉笔当鞋粉……”
王小嵩讷讷地想说明原因:“没有白胶鞋,就不能参加国庆节活动,可我们都想参加……”
和王小嵩同座的一个女生站起来说:“老师,他们家里都挺困难的,去年他们就因为没有白胶鞋,不能参加国庆活动,您就原谅这一次吧……” 她叫郝梅。
老师问吴振庆:“真的吗?”
吴振庆说:“老师,我们都是穷人的孩子……”
张萌攸地回过头高声说:“胡说!社会主义新中国没有穷人!”
徐克猛地抬起头,瞪着张萌反驳:“有!就有!”
张萌生气了,大喊:“你反动!”
王小嵩说:“反动怎么啦?我揍你!”并且威吓地去举起了拳头。
张萌不示弱:“你敢!”
吴振庆:“你说穷人反动,你才反动呐!”
郝梅极富正义感地拿起了王小嵩的铅笔盒(那是牙膏盒做的),倒出了里边的几截铅笔让张萌看:“你看你看,连铅笔盒都买不起,这么短的铅笔头都舍不得扔,不是穷人,还是富人啊?”
张萌泪汪汪地、委屈地向老师求援:“老师!”
老师说:“好啦好啦,都不要争论了。粉笔的事,老师不在追究就是了!”
她示意三个站着的同学坐下,开始在黑板上写课题。
老师背过身去时,王小嵩又回头对张萌示了示拳。
粉笔掉在地上,老师蹲下身捡。她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她肚子里剧烈地疼痛。她一手撑地,一手扶墙,蹲了一会儿才捡粉笔,才站起……
因为有讲课桌挡着,没有同学发现这一点……
老师一手撑着讲课桌,站在讲台上,领大家读课文……
“从前,有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叫马良……”
同学们跟着读……
有一个男同学,用竖立在桌上的课本挡着自己,偷偷拿小刀刻块什么坚硬的东西,她叫韩德宝。
他将刻下的东西,用纸包成一个个包,趁老师不注意时,分抛给别的座位的男同学。
“有一天,马良遇到了一位白胡子爷爷。老爷爷说:‘孩子,我快饿死了,给我点儿吃的吧!’马良便毫不犹豫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饼子,送给了白胡子爷爷,尽管他自己也非常饿……”
老师的声音很微弱……
可同学们并未觉得异常,齐声跟读……
王小嵩得到了一个小纸包,他打开一看,是一些豆腐屑。他分了一半儿,倒在同桌的郝梅的桌面上。
郝梅无动于衷。
王小嵩将纸包里剩下的豆腐屑,全部舔食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
他再看郝梅的桌面时,豆饼屑已不复存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用舌头舔过的,湿淥淥的痕迹。仿佛一只蜗牛刚刚爬过……
他看郝梅,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却紧闭着嘴。
吴振庆也得到了一个小纸包。他打开后,见纸上还写着字--“这不是一般的豆饼,是喂军马的豆饼。我爸爸一位在骑兵团当连长的战友,托人捎来的。”
“白胡子爷爷,临走时送给了马良一支笔……”
老师的领读声更微弱了……
同学们的跟读声也微弱了--差不多只有女同学的声音在读。几乎每一个男同学嘴里都有了豆饼,都在津津有味地嚼着。
老师问:“男同学都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读?”
男同学们都默不作声。
老师说:“男同学,都……站起来……”
老师说话的声音之微弱,终于使同学们觉得不对劲儿。
女同学们谴责地望着男同学们。
老师又领着男同学读,但男同学们仍一个个紧闭着嘴,都在嚼着豆饼,怎么张的开口。
老师举起了一下手臂,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不过张了张嘴……
她双膝一弯,跪倒在讲台上--但她的一只手还伴着讲课桌的边缘。她似乎企图努力站起,却没成功……
同学们一时都呆住了……
老师抬起头望了同学们一眼,连那只扳着讲课桌边缘的手也无力的垂下了--她倒在讲台上……
教室里肃静了一瞬间--仿佛听到远处有火车到站的泄气声。
“老师”第一个叫起来的是张萌,她叫得很轻很轻。完全是一种下意识。
后面几排男同学站起了起来,向讲台上望。
吴振庆离开了座位,蹑足走到老师跟着,仿佛他认为老师只不过是睡着了,怕惊醒她似的……
同学们望着他扶老师--可他扶不动……
他抬头求援地望着同学们……
同学们此时才呼拉一下全都离开座位,拥向讲台,团团围住了吴振庆和老师……
“老师!”
“老师!”
“老师怎么啦?”
他们呼唤着,张萌和几个女同学哭了……
教室门开了,几名别的班的老师出现……
眼泪汪汪的、惊惶失措的同学们,望着他们的老师被一位男老师背着,被两位女孩老师左右护着离开了教室……
张萌停止哭,指着王小嵩 恨恨地说:“是你把老师气的!”
王小嵩似乎也认为是自己的罪过,他内疚地,惴惴不安地靠向了墙,如同当众被抓住的小偷……
吴振庆护住王小嵩:“不管他的事……” --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模样……
张萌说:“当然还有你的责任!”
“还有徐克!”
徐克正想溜,被一个女同学推到了吴振庆和王小嵩一块儿……
“揍他们!”
说这句话的,是分给他们豆饼吃的韩德宝。
于是几个男同学对他们拳脚相加……
张萌又一指韩德宝:“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上课不但自己吃东西还分给别人吃!要不你们能都读不出课文么?揍他们这些臭男生!”
看来张萌在女同学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她的话几乎将所有的女同学都发动了起来。她们开始挥着小拳头打所有的男同学或者踢他们,或者啐他们……
男同学们一个个抱着头,往一起缩……
只有郝梅一个女同学没有参与对男同学的惩罚,她闪在一旁,默默地望着……
将课桌被碰了一下,粉笔盒掉在了地上……
粉笔盒被踩扁了,几截粉笔被踩来踩去……
郝梅立刻蹲下身捡粉笔,她的手被踩来踩去……
打完架,女生们出了气,忽然大家又想起老师来,她到底怎么啦?于是大家一起来到教员室门外……
教员室内传来老师们的说话声:
“我看这是饿的……”
“这半个月来,一到中午吃饭时,她就借故躲出去,有一天我发现她端着饭盆站在楼梯口那儿吃,饭盒里除了野菜没别的……”
“她公公婆婆在农村饿的活不下去了,到城里来住在她家了,她丈夫也是当老师的,咱们老师的才二十八斤半定量,唉……”
“她也不说,说了咱们能让她每天中午光吃野菜么……”
“她那么自尊,就是咱们每天中午分给她吃,她也不会接受啊!”
“脸色这么难看,嘴唇发青,会不会是野菜中毒呢?”
“喂,喂,人一直昏迷不醒,请快一点派救护车来行不行啊?什么?没车?有辆车也没有汽油?喂喂……”
教员室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位男老师,就是背他们老师的那位,看去挺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吴振庆走上前,鞠了一个躬,说:“老师,请您转告我们老师,我们错了……”
男老师有些困惑:“你们怎么了?”
王小嵩说:“我也错了……”
徐克说:“还有我……”
几乎所有的男同学七言八语:
“我们都错了……”
“我们上课吃东西来着……”
“我们以后再也不了……”
韩德宝手拿一块豆饼递给男老师说:“老师,一会儿我们老师要是清醒过来了,请您将这点儿吃的给我们老师吃了吧。就说是韩德宝给她的……”
豆饼黑糊糊的,并看不出是多么高级的豆饼。
男老师没有马上接,问:“那是什么?”
“豆饼……”
男老师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接。
韩德宝庄重地说:“这不是一般的豆饼,这是喂军马的豆饼。”
男老师终于接了过去。
他又问:“真是……喂军马的豆饼么?”
他也问得那么庄重。
韩德宝勘差信赖道:“真是喂军马的豆饼,我以红领巾的名义发誓!”
男女同学纷纷说:
“老师,我们保证他没有撒谎……”
“老师,你就替他传给我们老师吧!”
韩德宝有点骄傲地说:“我明天要给我们老师带一大块来!”
男老师受了感动:“好吧好吧,同学们,韩德宝,我一定替你,也替你们大家,转给你们的班主任老师。我想,她一定会因为有你们这么关心她的学生,而感到安慰的。今天,你们就提前放学吧。走时,脚步都要轻些,要悄悄的,别影响别的班级上课……”
吴振庆、王小嵩、徐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张萌和郝梅。她们边走边说话,还在讨论着今天上课时发生的事情。
张萌说:“反正你根本就不应该替他们三个后进生说话,”
郝梅说:“可我家原先和他们住一块儿,他们三个家里真的挺困难的。”
“那你也不该替他们说话。”张萌说:“我爸爸嘱咐过我,一个人从小就应该思想进步,多靠拢思想比自己更进步的同学,帮助思想落后的同学。”
“那你为什么不帮助他们?”郝梅不解地问。
张萌说:“他们从来也不虚心接受不我得帮助啊!如果对思想落后的同学帮助不了,起码应该疏远他们--这也是我爸爸嘱咐我的。”
郝梅一边走,一边低头思考着她的话。
张萌说:“我爸爸是区委书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早就知道的,”那意思是--一位区委书记爸爸的话,还能不对么?
张萌最后的话,显然对郝梅发生了作用。
她赶紧说:“张萌,我可是愿意虚心接受你帮助的啊!”
张萌故作大人的矜持,望着她点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
郝梅想起了什么,说“放学时,王小嵩还偷偷塞给我一个纸条呢,你想不想看?”
张萌站住了:“我看!”
郝梅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团儿,十分神秘地,慢慢剥开着。
“你自己还没看过?”
郝梅说:“我能没看过么?可是我不知拿它怎么办好,就又抟成原来的样子了。”
纸团展开,有一行一笔一划写的,但是却有肥有瘦的字--“郝梅同学,谢谢你为我‘仗’义直言--“仗”义的“仗”写错了,写成了“丈”字,自己也觉得不对,涂了基层圈儿,在后面用“代表”……”
张萌说:“都五年级了,连仗义的仗还不会写,真丢人!”
郝梅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要是你,当时就不会接。”
张萌的语调说得酸溜溜的。她的表情透露出,她内心分明的不无嫉妒……
郝梅说:“那,我现在该把它撕了吧?”
“别,应该交给老师才对。”
郝梅困惑的望着她,似乎在问--为什么?
张萌说:“你不是刚才还表示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么?”
那意思是--你听我的没有错儿。
张萌又说:“你要是不愿交给老师,我替你交!”
“不,要交,我就自己交。”
她们又往前走--刚走进一条胡同口,吴振庆等三个男同学突然出现,团团围住了她们。
张萌一愣说:“你们想干什么?”
吴振庆说:“干什么?想教训教训你。你专爱乡老师打小报告!好像别人都是坏学生,就你自己是好学生似的!你哪好?你说你究竟哪一点比我们好?”
郝梅插进来说:“她学习就比你们好!”
“去去去,没你什么事儿!”徐克一下子将郝梅推开。
王小嵩赶忙上前护着郝梅,对徐克说:“你别对谁都来气哇,郝梅可是自己人!”
徐克一下接一下推张萌:“你还发动全班同学打我们,打人犯法你知不知道?你爸是区委书记又怎么样?你爸没教育过你打人犯法呀?”
郝梅不管自己是不是自己人,说:“那你现在推人家就可以啦?”她欲上前护着张萌,被装出一副大人似的严峻模样的吴振庆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
王小嵩说:“行了行了,警告她一下子就行了……”
“行了,没那么便宜!”
张萌此刻确实害怕了,怯怯地说:“是韩德宝,不是我……”
郝梅两只手忽然分别拽吴振庆和徐克的书包带说:“张萌快跑!”
张萌拔腿就跑……
吴振庆一挣,书包带儿断了--他生气了,将郝梅推的一下子坐在地上。
王小嵩赶紧扶起她,对吴振庆不满地说:“你干什么你!”
郝梅推开王小嵩:“你们坏!你们欺负女同学,今后再也不理你们了!” --分明的,她尤其对王小嵩来气,瞪着他,从兜里掏出小纸团,扔在王小嵩的脸上:“呸,还给你!”
她一转身走了。
王小嵩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
徐克捡起小指团,刚欲展开看,被王小嵩一把夺了过去。
王小嵩说:“哼,这你们就高兴了?”
他也不理两个好朋友,一转身气咻咻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吴振庆拎着断了的书包,一时茫然地望着王小嵩的背影……
徐克也不无惭愧地望着郝梅的背影……
他们对望……
吴振庆从兜里掏出两个玻璃球,慷慨地说:“给你吧!”
徐克并不稀罕:“我早就不玩这个了!”
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们,他们都觉得挺索然……
2
一片城市贫民的主与区域,这样的区域如今正在被大面积的推平,建设为小区。可以相信,几年后,将在如今的城市之中彻底消失。低矮的小泥土土房布局毫无规则。它们也没有院落可言,而且大抵是平顶或一片坡顶的,压住房顶油毡纸的砖头触目皆是,仿佛围棋盘上走乱了的棋子。
王小嵩的家市最边缘的一幢小泥土房。不知为什么,它和大多数人家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似乎也更低矮,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王小嵩正向家里走来。
他路过一处垃圾堆,见一老妪正在那儿捡什么,,捡了便用衣襟兜着,这是王小嵩的三奶,是个饱经风霜,然而身体还硬朗的老人。
三奶一抬头看见他,说:“怎么放学这么早哇小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