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部唯独她这么一名女记者,而且比同事们至少都年轻十岁。在他们眼中,
她是一位记者明星。他们和她相处得都不错,并且希望她能早日取代那位谨小慎
微,闻“风‘’而动的部主任。她三天不来上班,他们就会觉得记者部死气沉沉。
她五天不来上班,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年轻漂亮的女性,是凡有男人
的地方的阳光。往常,她也要跟他们开几句玩笑,今天她没有和他们开玩笑的心
情。
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轻轻放下那捆信件,双手托腮,神态郁郁地凝
思冥想。
“小吴,我看你不像生病的样子嘛。三天没上班,是不是跟你丈夫怄气了啊
? ”在她面前常以老大哥自居的老孙,走过来隔着桌子坐在了她对面。望着她的
那种目光,好像要向她证明,真正关心她者非老孙莫属。
她苦笑了一下,对这位“老大哥”摇了摇头。她希望他走开,他却不走开,
目光盯在她脸上,似乎要从她脸上研究出她何以那么忧忧郁郁的原因。她不愿被
他这么进行研究,便解开了捆信件的绳子,拆开一封信看。
“老大哥”这才放弃了对她进行研究的特权,识趣地站起身坐回到自己的办
公桌前去了。
“你的话说得就让人不愉快。人家小吴两口子,那是恩爱夫妻,比翼伉俪,
像你和你老婆似的? 三天不怄气,五天气‘爆’了! ”
另一位“叔叔”辈的同事教训“老大哥”。
她的目光注视在信纸上,她的心在咀嚼着同事们的话,包括记者部主任的话。
领导班子的“接班人”,未来的记者部主任乃至副主编,年轻的女人,漂亮
的女人,有风度有魅力的女人,有能力的社会关系广泛的女记者,恩爱夫妻,比
翼伉俪……这些加在一起,便造成了一个别人心目中的“吴茵”。而这个“吴茵”
是她自己吗? 这些给她带来过半点幸福吗? 不错,在“他”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了的漫长的浑浑噩噩的十一年中,她曾靠所谓“事业”两个字支撑着自己荒漠的
人生大厦,它像阿拉伯古道上的废墟,可别人认为它价值无穷。它是将人的情感
压榨干净之后制作的生活的木乃伊,而别人却羡慕甚至是嫉妒她的生活。她每天
都在被一个男人合法地蹂躏合法地强奸,而别人却认为那个男人是她的好丈夫!
她心里恨不得想一刀杀了他,而当别人在她面前谈起他的时候,她又不得不将对
他的切齿仇恨掩饰起来,用虚假的微笑维护虚假的现实。她的“丈夫”
占有了她,毁灭了她,造成她内心里深渊般的痛苦,而别人却认为她每一个
小时都可能是浸泡在得意和快乐之中的。甚至认为那头雄海狗般的男人在某些方
面也促进了她种种“事业”上的成绩!
她是全记者部在省报上发表文章最多的人。可是别人在公认她对现实的敏锐
感知的时候,也曾这样窃窃私议——“她丈夫与省报主编熟得很呐! ”
她的几篇“调查报告”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发
表后,人们称赞她“问题抓得及时”,“调查周密”,“文笔老练”
的时候,也曾当面含蓄地问她:“听说调查线索都是你丈夫向你提供的? 你
当记者的找这么一位社会关系四通八达,比我们干记者这一行的人知道的事情还
多的丈夫,可算是独具慧眼啊! ”
她被定为报社领导班子的“接班人”,有人就捕风捉影,推测内幕——某某
市委副书记对报社领导们夸奖过她,而她的丈夫是这位某某市委副书记家中的常
客……
而那个雄海狗般的男人心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却从未在别人面前说过一次澄清的话。某些场合,甚至还要表示出一个做丈夫的
矜持的默认。有些议论,居然是他亲口向人散布的,以此证明他是一个多么有
“能力”的丈夫。他的妻子的“能力”不过是借助了他的“能力”才成为“能力”。
他连她的“事业”也要蹂躏也要强奸也要占有也要毁灭! 他要在她的生活的
每一内容每一方面都深深打上他的私人印记。他在许许多多男人和女人的心目中
却是一个好丈夫! 多少男人因为不具备他那样的“能力”而自愧弗如?!多少女人
因为她们的丈夫不如他而轻蔑自己的丈夫,眼红她的好命?!
拿在手中的那封信,她连谁写来的,写些什么都没看明白,就放到一边去了。
她又拿起第二封信拆开看。主编几天前交给她的一项采访任务,已经完成草
稿,可能主编正在期待着过目,但她却不愿抄写,不愿拿起笔。她这会儿心全散
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不,整个心全系在一个人身上了,那就是王志松! 全
部思想都集中在一方面了,那就是她想再见到他。三天内她有多少次想要到他家
中去找他,但走近他家时,又失去了迈人他家门内的勇气。如果见到了徐淑芳呢
? 不,她不想在他家里见到他! 虽然她那么想见他一面,却不想在他家里见到他
! 女人的心啊,再善良的女人的心,在爱情方面,也是包含着嫉妒的!
被欺骗被断送了的爱,使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对他的仇恨! 是的,她恨他! 如
果世界上根本不曾存在过他,如果她少女时期那般纯真那般热烈那般痛苦的爱不
曾萌发过,如果他当年不曾对她说:“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做你的丈夫! ”那么
她现在也许会像许多女人一样,将一种虚假的现实当成幸福,将一种没有爱的爱
当作和大家一样享受着的爱……
可是真的曾经有过,假的就当不成真的了。真的没有死,根仍扎在她的心里,
深深的,仍吸收着她的心血。假的没有根,从来没活过,却像藻类一样,严严密
密地覆盖着她心中爱的池塘,隔绝了阳光,隔绝了空气。使它幽暗,冰冷,也不
能倒映出什么影像,如死一般寂寥又莫如是死,而别人看到的却是绿色!
电话铃响起来了。“叔叔”辈的同事去接电话,然后对“老大哥”说:“你
爱人打来的。”故意将“爱人”两个字说出过分强调的重音。
2
于是“老大哥”在电话里跟他的爱人就买国产电视机还是买进口电视机的问
题争吵起来。
她在“老大哥”论证“外国的月亮未必一定比中国的圆”的充满民族情感的
演说结束前,匆匆看完了第二封信。
写信的人她不认识。是一个小商店的副经理,希望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
当第一把手。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这件事,并且“易如反掌”——信中这么
写的。
信中还写道——我今年已经是五十三岁的人了,在这个小商店工作二十年了。
再过几年该退休了。退休前若能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当第一把手,好歹熬个
正科级,这辈子于愿足矣! 您的丈夫是局里人事大权在手的副局长,我一直无幸
与他相识,恐怕贸然登门相求,他也未必肯成全我。所以斗胆给您写此信,请您
在您丈夫面前替我述述苦衷,我想他对您的话大概是会照办的。事成之后,我再
登门重谢……
她将这封信撕为碎片扔进了纸篓。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认为女人一定比男人
更具有恻隐之心? 五十三岁……正科级……可是有谁来同情过我理解过我? 性+
权力+ 官场上的奉迎和倾轧,是构成她“丈夫”的那头雄海狗般的物体的总和!
他不但占有着她的肉体,还像灰尘一样污染她生活的全部空间? 哪怕她在什么地
方留下一个指印,他的灰尘便会落满那个指印,使它显示出来,而有人会指着它
说:“看,这就是吴茵! 她靠她的丈夫让我们注意到她! ”
那封被她撕碎了的信使她心中长久压抑的悲愤达到了顶点。
她努力克制着不突然发作起来。
她开始分检那一捆信件。把她认为是首要的放在一边。如果再看到一封和第
二封同样内容的信,她想她是会摔茶杯摔墨水瓶什么的。
一个信封上的字体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普通的民用信封。粗硬的笔划
写着“吴茵同学收”五个字。“吴茵”写得格外大。
落款只有“本市”两个字,后面是更粗更硬的一道省略的横线。
这是他的字体! 是王志松的字体! 十一年没见过他写的一个字了! 但她还是
一眼就能识别出那确确实实是他的字体。这封信是他写来的! 她的手有些发抖,
慢慢拿起了这封信。她的目光像瞧着一个昼思夜想的人的照片一样瞧着信上的字
体。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信封上写“吴茵同学收”?
同学? ……十一年前是同学,十一年后仍然是同学……对于许多人来说,
“同学”两个字,意味着友情。可是对她来说,这两个字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
别人看不到的墓志铭——“爱情埋葬于此”。
她觉得手中的信很重,很重,也很轻,很轻。
在她见到他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在江桥上,她曾想用一个女人所能想出的最
恶毒的语言诅咒她这个“同学”。她曾想一记又一记扇她这个“同学”的耳光!
她曾想趁他不留神,抱住他翻过桥栏,从高高的江桥摔死在松花江的坚冰上! 可
是当时看到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无所依托的弃儿般的返城知青的灰颓样子,她可
怜他了,她心软了,她不忍诅咒他更不忍扇他耳光了……
他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呢?
忏悔? ……
她要他的忏悔有什么用呢? 像老头服“哮喘定”一样靠服他的忏悔获得一点
心理平衡?
她将那封信对着窗子举起,上午的明亮的阳光几乎照透了薄薄的白纸信封。
看得出来,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
他究竟会在那一页信纸上写些什么呢? 只有一页信纸,一页……一页信纸上
又能够写下多少字呢? 就算是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忏悔性的吧,能够补偿她所失
去的和正在经受着的吗?
她的手放下了。她将那封信搁在了一旁。让你的忏悔永远地在一个纸的坟墓
中安息吧! 我的好“同学”! 她心中默默地说。
她开始拆其它的信,看其它的信。但是她连一封信也没有看完,就又拿起了
他写来的那封信。它对她发出诱惑的呼叫:吴茵,吴茵,难道你不需要? 难道你
不需要? ……
她再也无法冷淡它。她急切地撕开了信封。即使她明知是炸弹,她也会心甘
情愿地粉身碎骨。凡是来自他那里的,都是她所需要的。炸弹和忏悔,对她都一
样。她需要仅仅是一种回报。两个多月内他重又占据了她的全部思想,三天内为
了能见到他一面,她在他家住的那条小街的街头街尾白白期望了总共十几个小时
! 再加上十一年中她心灵所经历的苦难……他再想不到给予她一点点回报,她某
一天就可能等不及偶然的不幸事件发生,从那个挂着粉红色窗帘的四层楼的窗口
跳下去了! ……
他的信比她想象的还要短——
吴茵同学:
请你务必将随此信寄去的“通告”在晚报上帮忙登出。我预先代表所有的北
大荒返城知青感谢你。只有你能够给予我们这种帮助,相信你会尽力而为。
信纸的下半页写的就是“通告”——
兹定于四月二十八日,召集北大荒返城知青的首次聚会。
地点——江畔。时间——上午九时。召集人——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
二团七连战士王志松。
信纸从正中对折。扯开,就一半是信,一半是“通告”了。两半纸上的字数
差不多少。
不是炸弹,不是忏悔,却比炸弹还令她失望。
她的目光一会儿注视着上半页信纸,一会儿注视着下半页信纸。上半页,与
其说是一封信,莫如说是一道“命令”。下半页,等于五六百块钱,想要登在晚
报上的话。难怪她没有拆开这封信时,觉得它很重,也很轻。她的好“同学”太
缺少常识,显然不知道,如果晚报白登什么通告或广告,那么报社收到的通告或
广告将可能比稿件还要多,而报社的编辑和记者们每个月也就无分文奖金可发了。
“只有你能够给予我们这种帮助,相信你会尽力而为。”这两句话中的每两
个字都像是一双眼睛,他的眼睛,他在请求她,也是在“命令”她。或者反过来
说,他在“命令”她,也是在请求她。请求或“命令”,对她全一样,因为都是
他向她发出的。
我一定要为他做到此事,她想。十一年,我一直盼望着为他再做到一件什么
事。他今天给了我机会! 这是他给予我的最好的回报! 不管此事对他多么重要或
根本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都一定要为他做到! 因为他在需要这种帮助的时候想
到了我,仍相信我会“尽力而为”……
我一定要为他做到!
她猛地站起,撕下“通告”,在同事们疑惑目光的注视下,走出办公室,向
主编的房间走去。
在主编的房间门外,她犹豫了。
她冷静下来了,知道这事她未见得能办到。
务必……只有你……相信你……
她还是推开了主编房间的门。
主编正审稿。
“赵老师……”她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
坐在转椅上的老主编半转过身,见是她,放下手中的稿子,不苟言笑地问:
“病好了? ”
“好了。”她走过去,在主编办公桌横头的一把硬椅上端端坐下。
“我正在看你前几天写的那篇关于重工业企业体制改革的调查报告,言简意
赅,没有八股气。好,下星期见报。发头版头条。”
老主编也向来不说废话。
她谦虚地低下头。她对面前这位领导和长者非常尊敬。因为也许只有这位长
者心中最明白,她的一切工作成绩,与她“丈夫”的“能力”丝毫无关。并对她
的工作成绩给予最无私的肯定,由衷地器重着她。
“至于……这篇稿子……”老主编又从桌上拿起了另一篇稿,含蓄地说:
“不发为好。当然,这并非否认你所进行的调查和你评论所具有的价值。”
她缓缓抬起了头,见拿在老主编手中的是那篇关于“一中事件”的采访纪实。
主编放下那篇被“毙掉”的稿子,又说:“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查阅一下
资料,写一篇有关‘迪斯科’和‘牛仔裤’的知识性文章。
是知识性的。比如,为什么叫‘迪斯科’? 为什么叫‘牛仔裤’? 为什么在
西方流行? 不要让小青年们认为我们是在批判,也不要让上边认为我们是在推波
助澜。宗旨是,善意的引导。这样的文章你不是没写过,也写得很不错。今后…
…还少不了要写……“
她明白主编的要求,点一下头。
主编的转椅转了四十五度左右,不再看着她,继续审阅稿件。
她仍坐着不动。
3
“入党申请书,为什么还没交? ”主编的目光并未离开稿件。
“这……最近太……忙……没时间……”
转椅又旋转了四十五度左右,主编的脸又朝着她了。
“记住,对这个问题,你再也不许作同样的回答! ”主编的目光那么严肃,
从镜框上边盯着她的眼睛。
“记住了。”她不由得又垂下了头。
“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入党? ”
“这……”
“回答这样的问题不必迟疑。想入。或者……不想入。是不是一个党员和是
不是一个好记者,两回事。”
“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我没有资格人党0 99她复抬起头,迎视着主编的目光。
“这也还是不能算正面回答。”
“我参加过文革中那次死了很多人的武斗。”
“你是头头? ”
“不。”
“你是策划者? ”
“不。”
“当时你多大? ”
“十七岁。”
“十八岁的人才享受公民权,那么可以说你当时还是个女孩子。”
“可当时没人把我们当孩子。”
她想到了自己身上是怎样被扎了两刀。
在她结婚的那一天夜晚,那头雄海狗般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对她身上的那
两处伤疤发生了野兽般的兴趣。他怀着病态的情欲欣赏她的伤疤,抚玩她的伤疤,
像狗一样舔她的伤疤,像基督徒吻耶稣身体上的钉眼一样吻她的伤疤,简直对她
的伤疤顶礼膜拜。
“我感激那次大型武斗,”他虔诚地说,“否则你怎么会成为我的妻子! ”
他恨不得要将她的伤疤再次弄出鲜血来。他没参加那次武斗。他没参加过一次武
斗。“文化大革命”没有在他身上造成哪怕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一道擦痕。那一天,
那个夜晚,那个时刻她所蒙受的奇耻大辱,是比武斗最后那一天举着双手,流着
眼泪,因为不能像巴黎公社的女战士一样英勇牺牲而感到的奇耻大辱更甚一百倍
一千倍一万倍的……
“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参加那次武斗呢? ”老主编语调阴沉地说:“你今天还
能坐在我面前,真应该感谢那次武斗只用了轻武器,没有用上飞机、坦克和大炮。”
“为了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她仿佛感到身上那两处伤疤隐隐
作痛。
“当举国上下都为它玩命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转椅又旋转了四十五度
左右。老主编重新拿起稿件之前,侧头看了她一眼,又说:“我这个民主党派人
士,却希望你早日加入共产党,你不觉得奇怪吗? ”
她低声回答:“不。我知道您关心我。”同时她暗想:党票根本不能抵偿我
失去的一切! 还给我失去的一切,我宁愿永远不加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吧? ”
“我……”
“有事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赵老师,您不是需要一个购买内部书籍的书证吗? 我替您办了一个。”
“噢? 好。得谢谢你。”老主编又朝她转过身,显得非常高兴。
“您不是还想收藏一幅书画院叶老的字画吗? 我也已经代您向他提过了。他
爽口应允,说一定给您认认真真地写一幅。”
“噢? 知我者,吴茵也! ”一向不苟言笑的老主编喜出望外,破例对她开起
玩笑来。
书画院的叶老,是位独创一派的老书法家,在书法界名比山高。七十八岁了,
性格愈加乖张。什么官员领导之类求字,一概不予理睬。主编也是书法爱好者,
对老先生的书法倾慕久矣,早就想获得一幅老先生的墨迹。但耽于素无交往,放
不下主编的架子去叩门乞赐。而且即使肯放下主编的架子去了,也很有可能遭到
那性格乖张的老先生的冷语拒绝。
她说的全是谎话。她没有为主编办什么内部书籍购买证,更没有替主编去求
索过什么字幅。主编是位忠厚长者,竞轻信了她的话。当面欺骗一位忠厚年长并
很关心自己的领导,她内疚极了。
这类办事的手段,是她“丈夫”所精通的,在她还是第一次。
她鼓起说了两句谎话之后剩余不多的勇气,又开口道:“赵老师,我有件小
事,您看……是不是能帮忙呢? ……”
老主编发出了第三声“噢”,与前两声意味迥然不同。他用一种特殊的目光
注视着她,仿佛已经上了她的什么圈套似的。她脸红了,觉得无地自容。
她惴惴地从衣兜里掏出那写在半页信纸上的“通告”,默默展开,恭敬地双
手递给主编。
老主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她:“什么性质的聚会? ”
“没什么,就是想凑在一起玩玩吧? ”
“你怎么知道? ”
“召集人是我的中学同学。”
“所以就想通过你这个内线关系,在晚报上登载? ”
“这,他们付钱……”
“钱是小事!‘一中事件’风波未平,再在晚报上登载此类通告,促成几百
名返城待业知青的聚会,一旦引起什么严重后果,再酿成一次什么事件,我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