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无情也好似刚刚才注意到她针扎了屁股似的坐立不安,终于转回正题。
“要你做的事,如何了?”
“是,我现在在夫人房里做丫头,已经见过君御清,看他的意思这几日便想调我去他那边。理由还不清楚。”丝丝一抓到话头,生怕他再扯远,一气说完。
笑无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虽然这一次真正的风险仍旧在缺月身上,但是现下你在明她在暗,你的处境却比她危险得多。在君御清那种人身边,凡事多加个心眼儿——其实你挺没心眼儿的知道么。”
…………在你这种一肚子心眼儿的人看起来,谁都是没心眼儿!这种话你怎么不拿去说缺月?
丝丝只拿眼睛瞪,免得越说越多耽误时间。
笑无情接受到,却不在意,闭了眼睛拿手支着头貌似小寐,一手轻轻抬起挥了挥,“去吧。”
丝丝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寒水走到她身边似乎打算送她一段,她知道寒水定然是有话跟她说的。果然走了没两步寒水低低道:“君御清那个人不比寻常正道中人,他和公子虽然面上无瓜葛,暗中却较量了很久,不是个简单人物。万事小心。”
“嗯。”她抬起头笑笑,大约方才笑无情想说的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说出来怎么就不是一个味儿。
“其实公子也是担心你的。”
寒水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唬了丝丝一跳,“他?他担心我?可是他把我塞进那里的好不好……”
寒水只浅浅笑笑,也不理会她说什么。自来不会多做解释。
丝丝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打算追问——沧冥的这些个家伙一个两个都是,别扭得很,有话也不说全,说起话来还要连猜带蒙,真累。
寒水月只说完自己打算说的话,便不再相送,两人告了别。丝丝一个人往拴马处走,瞧着那马背上的家伙果然还在,不过已经调换了姿势蔫蔫的卧在马背上。丝丝嗤笑了一声,听说过晕车晕船的,还没听说过晕马的。虽然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哎,起来了,我们该走了。”
“嗄……?你忙完了?”他迷迷糊糊的抬头,丝丝才发觉他原来是睡了过去,哈喇子都流到了马背上。
默……幸好不是她自己的马。
“哎!”用马鞭戳戳周少的屁股,努努嘴,示意周少恢复他该有的姿势,周少慢吞吞心不甘情不愿的趴回去,丝丝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飞快的奔回去。
原是打算进了城镇就丢下周少的,但是在湖边被笑无情一耽搁,她时间紧迫无暇停马,干脆直接带着周少直奔清尊楼的后院方向。进了后面的林子才勒住马,马是镇上租来的,交了抵押的,来不及去还丢了也可惜,干脆把缰绳往周少手里一塞,“当你们有缘,送你了。你可以拿去镇上马铺还了换点盘缠,或者直接骑回家好歹不用自己走路。”
不等周少应声,她向上一跃攀住后院的墙头就往里翻。周少在后面看着她,好似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墙那端,才低着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这匹马。
……这么有阶级感情的一匹马,就这么还了,怎么舍得。
他慢吞吞的下马,在林子隐蔽处找了个青草旺盛的地方把马拴牢了,便走回院墙下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院墙,撸起袖子往手上啐了两口,拼了老命开始爬墙。
*
丝丝一路猫回自己的房间,换下弄脏的衣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切平安,这鬼地方真是让人处处紧张。再过不多会儿天就该亮了,抓紧时间补一个小觉,往床上一歪,迷迷糊糊就要过去。
恍惚中好似有人进了她的房间,开门,关门,就着脸盆里的水洗脸,还不忘把水倒掉……她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仍旧在后院下人丫头的通铺房里,在那里住了近半个月,已经习惯四个人一间屋,有人走动的声音。她不打算理会正要再睡过去,才突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单人的卧房,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黎明昏暗的光线下,只见那周少正坐在桌子旁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她屋里的点心,看到她醒来,嘴里还塞得满满的,只用手招呼一下,笑了笑,继续吃。
丝丝一时反映不过来,脑中第一意识是:原来这个家伙洗干净了脸看起来长得还真不错,与先前判若两人。那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一看就知道绝对受老女人喜欢,典型的‘大妈杀手’,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她的小律律金桢勋也穿过来了。如果不是还穿着这一身连泥带血的衣服,她还真不敢认。
愣愣看了半天,她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喂!你怎么跑到我房间来了!?”
周少咽下嘴里的点心,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没地方可以去……”
丝丝下意识的用手遮了遮眼,对那双眼睛毫无抵抗能力险些扑上去狠狠地虐一通。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虽然弄干净了脚上的泥才近来,却忘记腿上的泥渣,我跟着渣子进来的。”周少对她笑了笑,一脸真挚,“别担心,我进来的时候帮你把痕迹清理干净了。”
……太大意了,这若是被别人看见……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也不能到我房间来!若是被人发觉我屋里藏了人,我不被赶出去才怪!去去,赶紧回家去,遭了打劫你家里人该担心你了!”丝丝说着就打算动手往外赶人,周少却死死抓着桌子不放手,“不成,我这里还有事没办完不能回家,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你帮我弄套像样点的衣服我马上就走——这里只有你能帮我了~~”
丝丝揉了揉额头,真是捡了个麻烦回来。她如今在清尊楼当丫头,哪儿弄身像样的男装回来?
“上澜院里有预备给客人的衣服。”
哦!……还说不添麻烦,难道要她去偷衣服不成……
丝丝突然一顿,转头盯住他——为什么这周少,倒比她还熟悉这里?蓦然想到……
“喂,从后院到夫人这边的院子我走的都是泥路,只进了院子地面才铺石板——你说你跟着泥迹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院子?”
周少说得理所当然,“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了,清尊楼下人的衣服佩饰各院都有细微区别的,看你这身就是夫人近身的丫头,当然住夫人的院子里……”
“你怎么这么清楚?”丝丝逼近,周少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往后缩了缩。
“因为,清尊楼下人的衣服,都是在我家制衣坊定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清尊楼的人!”
丫的难怪这家伙巴上就甩不掉!他早有打算!
第六回
据说一大清早君御清就处置了几个手下,一连派了三拨人去接一个客人,连根毛儿也没接回来。
客人姓周,人称周少。
据周家商埠的人说三日前人就已经上了路,顺道送一批货物,按时间来算早该到了。君御清只得又派了大批人手出去查询,方知两天前附近流寇劫了个行商的,待端了贼窝拿出还未出手的货物,正是周少所送的那批。然而流寇一个个抽筋剥骨严刑之下只问出领头的那一个逃了,再无其他信息,这周少,却是完全没了踪影。
丝丝自是不知道他周少不过一个做生意的有什么来头,稿得个天下第一楼为了他大张旗鼓,周少是在清尊楼的地盘上遇了劫,如今贼窝端了,却寻不着人,整个清尊搂在君御清冷冷的怒气下便乌烟瘴气。
丝丝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种时候调到君御清身边去任职,就感觉自己是在往一个一触即发的炮筒子里面爬,到时候别挫骨扬灰连个全尸也捡不回来,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
“丝弦~~丝弦~~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么~~~是我没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要来清尊楼的客人,瞒着你跟你回来,不过你不也不地道么,我还不是啥都没说……”周少围在丝丝身边转来转去,丝丝揉着太阳穴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事?”
“你一个清尊楼的丫头半夜里骑马去林子里见外人,能地道么……怎么看这架势也不是去会情郎的……”看丝丝的视线再次投过来,他立马正色道:“放心,我不说。我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江湖人,跟清尊楼不过有点生意上或者非生意上的往来,但这是清尊楼的家务事,我绝对不多管闲事。”
丝丝哼了他一声,“算你还明白。”
可是如今怎么办?君御清漫天遍地在找人,就差挖地三尺,而如今这个人就赖在她屋里不走,眼见着君御清那张脸越拉越长,这不是添乱么。丝丝揉着额头哼哼唧唧了两声,突然盯住周少,“你!马上去君御清面前!”
“不成!”周少想都没想立马拒绝,“丝弦,我是个生意人哎,生意人最要紧的是什么?——你瞅瞅我现在这样子,”他摸了摸淤青还未退去的脸,俊俏的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衣服早不能穿了,不得已丢了外衫只穿着匆匆洗过还未干透的长衫,皱巴巴不说,还磨破了多处,“我这模样若是被君御清看了去,里子面子全没了。往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拿腔作势?怎么跟他打太极抬价格?若传了出去我周少以后还用不用在生意场上混了,我一个人混不好没关系,可是我后面还有整个周家,我代理着周家的产业就等于周家的形象……(以下省略)……”
丝丝掏了掏耳朵,丫真想把他踹出去!
“你就直说你怎么才肯出我这个门吧。”
“怎么着也得等脸上的淤青下去了,再弄套体面的衣服来……”
这意思还是说得让她到上澜院去偷衣服——丝丝就不明白了,她怎么最近走到哪儿偷到哪儿,改明儿她不用当什么新月如钩的女主了,直接去拍女版楚留香得了。
门口脚步声走近,有人唤了一声:“丝弦!”
——来带她去君御清那边的人来了!
丝丝“哎”了一声,伸手就把周少往床底下推,没注意手上用力过猛,周少的脑袋在床沿上磕了好大一声“砰”!
门外的人已经推了门进来,疑惑道:“……没事吧?刚刚我听着……”
“没,没事,刚起太急,腿碰了凳子。”丝丝笑笑,含混过去。那人看了丝丝一眼,又看屋里没人,“嗯”一声,转身道:“收拾妥当了就快来,管事等着你过去好给你做安排呢。”
“噢,这就来。”
终于要堵炮筒子了——丝丝急忙跟上,带好房门。
还未走近君御清的书房,便听得里面一阵瓷器破碎声,一个小丫头抖抖索索的退出来,拾着被摔在门外的茶盅碎片。
丝丝暗道一声“暴君!”虽然是笑无情的对头,却比笑无情格调差多了,看人家笑无情,从来不带摔杯杯碗碗的,人家那都直接掀桌子,还掀得无比优雅。
硬着头皮走近,就见另一个女子从君御清书房里退出来,面带忧色。丝丝只抬头瞅了一眼,那女子一身粉色薄纱裹在晶莹赛雪的肌肤上,引得人心荡神驰,虽簇眉轻颦,却是眉若黛,眼若含波,宛若一汪碧湖含烟不胜娇柔。这便是君御清新进门的小老婆了。
丝丝心里再骂,连这么个柔柔的小美人都舍得赶出来,这个人实在不够男人!自己再怎么烦心,也不能迁怒到女人身上啊。
丝丝正走到管事身边,与那妾室,俗称小老婆的打了个照面,忙恭敬的低下头。那女子也只扫了丝丝一眼没有多在意,只对管事略略点了下头。
“薛管事。”
“织锦夫人,楼主不过是事多烦心正在气头上,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织锦夫人略略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妨事。”便与他们擦身而过。
——好么,连人家小老婆都一边儿玩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过会儿再来报道好了。丝丝这么想着,那管事却好似跟她过不去一般,上下看了她几眼,吩咐道:“你进屋去把地上收拾一下。”
——啥!?丝丝猛地抬头,真要她去当炮灰!?
她弱弱的投了个眼色给管事确定一下,管事很肯定的回看回来……得了,死就死吧,保不准今个死在这儿了,还能穿回去呢。
旁边已经有丫头递了簸箕过来,她接了,硬着头皮走进屋去。
第七回
丝丝进得屋内,见到满地碎瓷并着泼洒的银耳燕窝,甜香飘散。她头也不抬,不去看书桌前的君御清,俯下身去就去捡碎瓷,拿着抹布慢慢清理。惹不起,咱不会不惹么,我不看你,你也别来看我,咱就鸵鸟怎么着。
可惜君御清似乎完全不打算给面子,看清楚地上蹲着的人,这就算找着找事儿的地儿了。“你叫丝弦?”
默……继续打扫。
“用不着装老实,你是谁安排进来的?”
丝丝的手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半个杯子再次摔掉,稳了稳心神,琢磨着如今怎么办,准备打?还是直接跑?还在琢磨,君御清继续道:“琬沁身边凡是稍有姿色的丫环从来都不肯留下,只打发到别处,却破例留了你——莫不是琬沁也真急了眼,以为一个小丫头也能勾住我的视线不成!”
丝丝顿住,终于转了头去看君御清——搞半天这家伙根本没看出她的身份嘛,白紧张了!不过这个家伙看来很懂得女人间那些手段么。她也不过就是从《金枝玉孽》里看了那么点,他却猜得虽不中亦不远。她当初被留在夫人身边的原因虽不是如此,但夫人的大丫头的确是建议过的,夫人也稍稍动了心思。
这家伙明明晓得夫人心思,却仍旧晾了那个美艳高贵的老婆在一边儿,跟新进门的小老婆恩恩爱爱——也没见他多喜欢小老婆啊。丝丝撇了撇嘴,给他两个字:薄情。再两个字:垃圾。
君御清见这丫头手上竟然又开始打扫起来,既不辩解也不承认,从进门以来对他的话理也不理,简直好像当屋里没他这个人。
想起先前她从自己手上匆匆逃走……莫不是料错了,若都向她这般来勾引人,还真是不用混了。
如此他倒更是好奇,这个女孩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让琬沁留了她在身边?
他起身走到丝丝跟前,丝丝看着面前出现的白白的靴子,这回连鸵鸟也当不成了。她慢慢的站起身,低着头站在君御清面前。
“你一定要让我动手才肯抬头么?”
——您老别麻烦!丝丝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君御清心里倒是暗暗生趣,明明看起来不过是稍有姿色,这双眼睛却是清亮,仿佛熠熠生辉,丝毫没有一个奴婢该有的恭顺。他的视线在丝丝脸上扫了一圈,不禁在心中描摹,倘若这双眉淡淡轻描,再剪了这碍眼的刘海……皮肤是略暗些,微微粗糙,稍加保养不成问题——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欠了琢磨。
丝丝莫名的感到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那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又出现了。
君御清看着她那眼中徒生的警戒,轻笑一声,“你怕?倘若你再好好雕琢个两三年,我说不定还有兴趣,如今这样子,你有什么可担心?”
丝丝眉毛一挑——虽然她这装扮的本意就是遮掩住自己的锋芒,但是听君御清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好似在嘲笑她一个丑小鸭不自量力一般!
“楼主,奴婢已经收拾完了,可以出去了么?”
君御清看得到她眼中的变化,心道这小丫头倒有几分个性,略一挥手,放了她离开。丝丝气鼓鼓的故意走出门的时候簸箕里面的碎瓷渣渣并着残汤撒了一路也只当没看见,不管君御清什么反应就大步迈出门去。刚出门口身后便传来君御清薄怒的声音,“薛管家,换个人来打扫干净!”
书房的门“砰”一声重重关闭。
丝丝可以很肯定的说,她讨厌这个男人!
不知道薛管家是不是故意跟她过不去,随后竟然安排她就在君御清的书房里当差,理智来说这个位置不错,方便接近君御清,又可以听到清尊楼的许多事情(应该)。结果却是她只需来稍稍打扫,君御清只要一进书房便会把她轰出门外。反正她也不想当炮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弄套衣服把周少赶出去。
主子的衣服当然是不能给他穿的,想着周少说的那什么上澜院,便跟身边一起送盆景的丫头闲聊着问上澜院的所在。两人边走,那小丫头边腾出手来一指,原来她们正路过。
她顺着小丫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的看见亭台水榭,假山鱼池。人造的小湖上一处小小亭台,背对她们坐着一个人,浅色衣衫,猎猎风起,广袖飞扬,能够看到他身前横摆一琴,缓缓着手,指下琴音流泄,曲子优美,却空旷冰凉……
丝丝有一瞬间失神,仿佛被靥住了一般。那背影似是熟悉的,却又陌生,水面的风将那人浅浅淡灰色的衣袂卷得飞扬,竟有着不食烟火的感觉。丝丝努力的甩开这种感觉,这一定是因为那琴声的关系,如此高超曲艺,却不夹杂丝毫感情,仿佛只是手指的运动,冷冰冰的,却偏偏让人听在耳朵里有着一种空洞洞的疼。
“那人是谁啊?”她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小丫头耸耸肩,“不知道,但凡住在上澜院的,必是贵客,我们这种内院的小丫头哪里知道啊……”
她记着上澜院的位置,还在盘算着今夜就动手,又听小丫头补充道:“通常楼主为了不会有人打扰了贵客,那上澜院的护卫向来不比别处,一个个身手都好得很,我们就是想去瞅瞅都接近不了……”
这不是真的吧……看来,不弄清楚各处守卫的位置,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傍晚她端了晚饭回房,同周少讲明,原本还指望周少能对上澜院的守卫布局知晓一二,那知这家伙边吃便摇头道:“我没看见过什么守卫,每次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咻咻’的就出现了,不需要的时候又‘咻咻’的没了,我也不知道平时他们都在哪里。”
是哦,她都忘了这家伙就是个笨蛋!看来也是真的没什么功夫在身了。
丝丝正为难,周少突然“啊!”一声一口馒头渣滓横飞道:“对了,我有个朋友正住在上澜院,怎么把他给忘记了!他一定能帮忙的,我写个条子,想办法送给他,他会出来见你的!”
丝丝直想拍他的脑袋!有这么个人在不早说,浪费这么多时间!如今只是送个纸条,在饭菜茶点之类上面下点功夫,应该不难。只是她莫名的想起白天路过上澜院时看到的那个抚琴男子,应该不会那么巧,就是他吧……?
周少放下馒头就去找纸笔,一笔狗爬字写了一行大字:今晚子时,X园第XX条廊子第XX个房间门前左转第X棵树下见。——周少。
丝丝看了一眼那张纸条,她现在不担心那个‘朋友’能不能看懂,她需要担心的是她自己能不能找得到地点。
第八回
翻墙上瓦,丝丝都已经做得很熟练,好似天生就是一个偷儿。这该归功于笑无情的收集癖。她早早的来到约定的那棵树下,把附近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找错,便隐在附近等着。
子时已过,树下却无人来,她还在奇怪难道纸条没有送到?刚从藏身处走出来,身后便有猎猎衣袍声响,脑中立刻浮现一个浅灰衣衫的男子背影,猛地转身——
黑夜里,那张脸现在清冷月光下,剑眉,细目,微润性感的薄唇,下巴尖削……丝丝后退两步,她不知道,究竟是今晚的月光太冷清,还是这张熟悉的脸已变得陌生,那双本该如刀般锐利的双目,如今却淡漠空旷,带着几许飘忽,好像没有焦点。
他的目光略略扫过丝丝,便又飘远,面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淡淡的倦容。
“你来这里……是来找什么东西?上澜院应该不会放置什么要紧东西,或许你该去别处……”
原来,他们两人之间,已无话可说到这种地步?丝丝看着他的脸,冷冷的漠然,淡淡的倦容,好似一个人失去了大半灵魂……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出现,胸口里重重的堵着什么东西,她从不知道,原来失却了如刀的犀利,眼前的人看起来竟是这样的单薄……他似乎又清减了,面容苍白,细削的身子裹在长襟广袖之中,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他过去从不穿这样的衣服,一例是简单长衫,她以为那种剪裁合体的线条刚好能衬出他纤长的身子,却不知原来在这样的长襟广袖中他看起来是如此的让人心疼……
清心寡欲。
这就是她的希望么?那些药,她只知道有副作用,却不知长期吃下去,会到什么地步。
“我……我只是,来帮周少借一套衣服……”她努力的平缓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常一些,他只是略略犹疑,轻不可见的点点头,“跟我来。”
他转身先行,丝丝张口道:“风……”她想要问他现在好不好,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好不好,她不是最应该清楚么?她下了毒,让他昏睡,功力完全散去,三个月后内力才会渐渐凝集,对身体如何没有伤害。她配的药,用来压制他身上的虫眼,却会让人寡淡无欲,一日日的吃下去,人平安了,心该怎么办?他的恨,他的痛,都已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