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兄弟?”
“不,我的说法可能有些错误,衣莫染的确是我哥哥。我的意思是——那个人,你现在所见的衣莫染,我总觉得他是另外一个人。”
姿姿看向衣若雪,他的神情却不似开玩笑。姿姿想过一些可能性,却不包括这一种。是衣若雪太敏感吗,还是他一身反骨,因为抗拒而产生的奇怪念头?
“若他不是衣莫染他又是谁呢?难道周围的人会看不出来吗?”说到这里她忽而一顿,脑中浮现那一天客栈所见的“周琅”,那抬头间展颜一笑,不也惟妙惟肖,几乎如他本人站在那里一般。
她已信了这世上确有那般神奇的易容术,但到底修罗易容成周琅,只是骗她一时。而衣莫染若是假的,难道他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日日假扮成另一人,这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姿姿在心里暗暗否了衣若雪的怀疑,“他若是假的,身边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而且,他占着秦楼还来不及呢,也不会这么上赶着把秦楼交给你吧?”
“哼,果然还是不信。”衣若雪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上仰面躺下,“我要休息了,你请便。”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这个女人能明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只是多心,他甚至说不清衣莫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不是吗。无论是外貌举止,一颦一笑,都和他记忆中的衣莫染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有什么不同了,一个人在这么多年里有些改变也没什么奇怪。
可是那种感觉始终萦绕不去,似乎正是在这仿佛静止的不变中,有什么地方让他无法释怀。
姿姿见他决议不再理会也没有强求,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毕竟对衣若雪那抗拒态度的来由有了一些了解。她退出房间,想着衣若雪说的那些话——无论那是不是衣若雪的错觉她都无从评价,因为她不曾认识过去的衣莫染,也就无从比较。
“你还说你跟衣若雪没关系!!”楼潆突然的出现让姿姿狂汗,这个人还真阴魂不散,她从衣若雪的房间里出来竟被逮个正着。她现在心里有事,着实顾不了这个人的无理取闹。“我跟他是没关系,你爱怎么着随便——让让,我事儿烦着呢。”
“你!!”楼潆咬牙跺脚换不来姿姿多瞧一眼,他对着姿姿的背影喊道:“我去找衣若雪!我豁出去了!”谁管他还是不是馆主的弟弟,还是将来的新馆主,气血冲头楼潆就什么都不管了。姿姿只是摆摆手示意他随意,连头也懒得回。
楼潆忿忿地踹开衣若雪的房门,就这么横冲进去——至于进去之后屋里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着实是一直弄不清楚的。只知楼潆足有三四天没出房门,似乎还偷偷招了郎中进进出出。

卓姿姿的名分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就有了定位,秦楼上下都拿她当了馆主夫人一般,这一点,当然归功于大嘴巴的柳稚。
姿姿跟衣莫染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衣莫染似乎并不吝于花时间相陪,只是他们之间的相处,自始至终,与过去并无不同。相敬如宾,淡漠间,她似乎找不到可以称之为温情的存在。
“早。”站在衣莫染的门口,姿姿颇有几分无趣,看到衣莫染已然穿着妥当,似乎正等着她的到来。
“的确,你倒是越发早了。”衣莫染依然淡淡微笑,固然是他邀请了姿姿一起吃早饭,不过似乎不是在他的房间,也不是这个时候。姿姿倒是一日比一日起的早,卯上劲要将衣莫染堵在被窝里,看他狼狈一回,可是她早,他就比她更早,着实让人泄气。
“你是在讽刺我吗?”
“怎么会。”看到姿姿走进来,放在桌上的托盘,衣莫染似乎万年不变的一张微笑的脸,“你又去做早饭了?起这么早未免劳累,不必这样的,秦楼的厨子手艺还不错,让他们去做就好。”
“他们的手艺再好,也跟这个不同。”姿姿布筷,不知道衣莫染是真不懂,还是只是客气的拒绝与疏离。尽管她只会做荷包蛋,煎鸡蛋炒鸡蛋,鸡蛋饼,但又不是天天吃,他就不能表现的稍微高兴一点吗。
“对了,这两天都没见到楼潆,他已经放弃了吧?”
衣莫染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你这两天没跟其他人一起吃饭自然没有见到。我们也单独吃了些时候,今天中午便和大伙一起吃吧。”
姿姿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她大概,有点没料到衣莫染会这么说。
每日的早餐和下午茶是他划给她的固定时间,而午饭和晚饭一起吃则是她要求的,衣莫染不曾反对。即使只是淡淡的相处,安静多于交谈,但姿姿以为他会和自己一样,至少也会愿意多一些两人独处的时间。
毕竟他是馆主吧,总要挪出些时间,跟秦楼上下的人亲近一些。她这样告诉自己,但心里却又觉得,其实秦楼上下都很理解,衣莫染多年来身边并没有其他女人,一直将心思放在秦楼,如今有了她,他们的单独相处大伙自然是体谅的。却只有衣莫染一人——
姿姿是喜欢衣莫染的,是她先眷恋着跟他在一起时的宁静。只是,人总会变得贪心,会想要多一些时间想处,会希望他能够对自己有一些回应。
只是似乎,这样的期望在衣莫染这里,却显得有些遥远。

到了午饭的时候却有一件事令姿姿愕然得险些掉了下巴。好吧,虽然衣莫染曾经有预言过,虽然楼潆那个人的确是很没节操,但是——她记得上一次见面时他正要去找衣若雪单挑,那现在,眼前这幅甜甜腻腻的喂饭图又是怎么回事?
——或者说一脸甜腻的只有楼潆,衣若雪满脸的难以忍受却无从发作。或许他早不知发作过几次,却终于发现只是徒劳吧。
“喂!你看什么!别以为我以前跟过你就打什么主意!我心里只有若雪,你也少给我惦记若雪!”
姿姿找了找自己的下巴,手动合上,诧异的转头向衣莫染求解。
衣莫染只是笑笑,他不是早说过了吗。
姿姿开始觉得似乎秦楼里的一切都在衣莫染的掌握中,他只是淡淡看着,却没有一件事脱出他的掌握。姿姿来这个时代的时间不长,却也发觉到,只作为一个秦楼楼主,衣莫染的确太过缜密而深沉。
或许只是种直觉,她似乎开始明白衣若雪的意思。
衣莫染这般的人,真的就只是秦楼楼主吗?

 

 

第六章 情陷水越3

正吃着饭,忽见有人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进来,那细弱的身段清秀的容貌,任谁也一眼认出是陈寿——现在的夏扬。
“小卓!”
“夏扬?你不是要去两个月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夏扬只匆匆对其他人点点头,便直接走到姿姿身边,拿起她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他倒是豪迈,喝完直接用袖子一抹嘴,从来不顾及其他人眼里一个弱质纤纤的美少年这般举动是什么视觉效果。
“怎么赶成这样?被狗追啊?”
“差不多!真是又饿又渴。”夏扬刚坐下来,衣莫染便吩咐小童添了一副碗筷,其他人见他这般赶回来,估计跟姿姿有话要说,于是吃饱的便散了,没吃完的低头专心吃饭,也赶着尽快吃完。衣莫染倒是留了下来,一面作为主人,一面也作为姿姿的身边人。
姿姿帮夏扬倒了茶,看他狼吞虎咽,问道:“你跟商队一起回来的?怎么路上都不歇歇脚吃个饭吗?”
夏扬似乎颇为郁闷的摇了头,“商队还在关外没动身,我自己回来的。”
“出什么事了?”
夏扬颇有些咬牙切齿,“碰上疯狗了!”
姿姿完全听的一头雾水,夏扬却只顾埋头扒饭,衣莫染适时道:“夏公子一路也该累了,我这就吩咐准备热水,先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替陈公子接风。”
“那就先多谢了。”夏扬也着实累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至于接风什么的,只当是客套话了。吃晚饭洗了澡他往床上一倒便睡了个天昏地暗,别说是晚饭,连第二天的早饭也没起来吃。
姿姿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本来没什么担心,这回也忍不住诽腹,夏扬这到底是遇上什么事这么上杆子的回来?他说的疯狗是谁?
夏扬一觉酣然,只觉得许多天没安生的睡个好觉,难得回了水越又见到姿姿,整个人放松下来,待一觉醒来又是饥肠辘辘。他出了房间找东西吃,只是这个时间前后不着的,又没见着姿姿,他便往前楼去,那里要招待客人,一整天都不会断了水果茶点。
他听着曲吃着点心待的倒也舒心,却不知此时秦楼后院里正来了一位客人,通报的小童没找到他,便寻了姿姿去。
姿姿一进厅室便见着那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子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一条腿还踩着椅座,另一条腿长长的伸着,咕咚咕咚喝茶的模样跟昨日的夏扬如出一辙。
姿姿在门口顿了顿,趁他喝茶的功夫稍稍打量,这人倒真应了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这个词,一身肌肉在颇为豪放的衣着下肆意张扬,那身量几乎与十五有得一拼,肌肉却是比十五还恐怖的。
看他的衣着,显然不是关内的人,姿姿对关外并不熟悉,也看不出他的来处。
放下茶碗,姿姿这才看清他的面目,浓眉俊目,倒不失为野性帅哥,只是那一脸拉碴的胡子实在有些碍眼。
见他注意到自己,姿姿客气笑笑,“我是陈寿的朋友,他似乎出门去了,不介意就请等一下,或者我可以帮你传话。”
似乎关外人对打扮不是那么讲究,倘若姿姿包着丝巾的脑袋很稀奇,那这个人袒露的胸肌大约也够伤风化。因而他对姿姿的奇装异服倒也没什么反应,嗓音洪亮的答道:“不妨,我等他就是了!”
“请问你是——?”
“噢~我叫塔萨,是胡族的商人,跟夏扬在满地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
他看起来粗犷豪爽,并没有给人惹人厌的感觉,反而很容易亲近。夏扬是通过陈老爷的关系跟着商队,因而用的是陈寿这个名字,塔萨会喊他夏扬,应该也是不错的关系。姿姿放下戒心,却见塔萨正眼神古怪的盯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眼光肆无忌惮甚至有些称得上无礼。如果他不是外族人不讲究那些礼数,大概姿姿已经发作了。
“你是夏扬的朋友?”这回倒是塔萨反问她,姿姿点点头,“对。”她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怀疑。
“什么样的朋友?”
姿姿正要变色,塔萨看出她不满他的追问,一笑道:“抱歉,我只是想看看谁是他定下终身的女人。”
喵?
姿姿似乎可以确定塔萨所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可是她几时跟夏扬定终身了?
他们这厢大眼瞪小眼,还不知道那边夏扬偶然间听一旁的人讨论起衣馆主和卓姿姿相配与否的话题,一口茶呛了半死,扔下手里的点心就往后院跑来——
姿姿这儿跟塔萨正对眼呢,门口蹬蹬蹬一阵脚步,夏扬横冲进来,“小卓!你跟衣莫染怎么回事——”
一眼看到屋里的塔萨,夏扬后半截话生生咽回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前一刻还在屋里,后一秒他便嗖嗖退到门外,保持了足够的心理安全距离才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塔萨一张脸上顿时笑开花,只是姿姿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朵邪恶之花。
“我跟商队的人问的,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我只好跟来看看。”他若有似无的瞧了姿姿一眼,“顺便来看看要跟你成亲的女人。”
夏扬好似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拉住姿姿一副恩爱模样,“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姿姿微囧,过去的夏扬也算人高马大,跟个头适中的姿姿站在一起视觉上倒十分合衬。可如今身材高挑的罗刹被纤细弱质的陈寿这般略带占有般的恩爱相拥……抹把汗先。
塔萨显然也当笑话一般看着他们两人,倒是很给面子的没有笑场,只是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不过你的女人看起来倒是有点不明状况。怎么你们不是早就定下终身的吗?”
现在这是个什么状况,谁能跟她说明一下?
姿姿敏锐的嗅到了一丝JQ的气息,毕竟夏扬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荡漾啊~~荡漾个把熊男着实不成问题!
姿姿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对夏扬歉意的笑笑,“我已经跟衣莫染在交往了,我们,还是,不要闹出什么误会吧——”
“你和衣莫染真的——!我只是出去几天,怎么会!?”
他真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就算姿姿在短时间内找个男朋友,那也不可能是衣莫染!他那种人,哪里像是速配型的!?
一旁的塔萨倒是听懂了,唇角的弧度拉的更大,斜斜的向一边儿挑着,七分粗犷三分邪气,“现在,你可以没有牵挂的跟我回胡族了吧?”
“我堂堂一爷们,干什么跟你回胡族!!”夏扬毛了,姿姿狂汗的看着一个荡漾美少年爷们了,很可惜他再爷们,在壮硕的塔萨面前也只像是老鹰和小鸡。姿姿其实真的很想说,他这爷们,爷们得……好可爱。。。||||
“哈哈哈我就中意你这个样子,不矫情,我喜欢!”在塔萨洪亮的笑声中,JQ就这么赤果果了。
姿姿很为夏扬掬了一把同情泪,若是真的纤纤美少年也就罢了,可是这美少年的身体里,住着的可是个阳光大男人啊~~
眼见夏扬几乎要疯掉了,他居然被男人追——被一个男人追!最可悲的还是力量悬殊根本没有抗拒的力量!
在夏扬炸毛小鸡一样的反抗中,塔萨大步上前一把扛起夏扬,对姿姿挥挥手,“打扰,我这就走了!”
“啊——等一下!”姿姿她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吧,可是,可是,这人家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她纠结半天总算找到一个理由,“他怎么说也是陈家的公子,你就这么把他带走——”
“我会找机会亲自上门跟陈老爷说的!按你们的规矩,三媒六聘,都不成问题!”塔萨笑着大步离去,对肩上夏扬的反抗视若无物。姿姿被定在原地,人家已经谈婚论嫁,还有她什么事啊……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扬被带走,半晌之后想起,她似乎该给陈老爷写封信,万一塔萨一个乐不思蜀耽误了上门,别让人家以为自己儿子失踪了哈……这事儿,只能陈老爷和商队的人去沟通了。
挥泪,送别。她在心里为夏扬祈祷幸福,当然,不排除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看什么,似乎心情不错?”衣莫染走过来时就看见姿姿仍在远远眺望,她摸摸自己的脸,“有吗?”
衣莫染浅笑点头,“你在笑。”
啊……真是有点惭愧啊……

 

 

第六章 情陷水越4

其实日子也可以这样淡淡的过下去,虽然有很多的遗憾,也会有一些不满。但他给的宁静毕竟是她想要的。
没有阎裳,没有皇宫和暗部,而这世上也没有周琅……就这样平平静静不被任何人找到,只是想这样而已。
只是这世间却太多变数,而她也没有想到,这变数竟来自她几乎已经忘记的衣若雪。
三更半夜里有人敲她的窗户,姿姿起先紧张了一下,随即想到若是她被找到,来人恐怕不会这么客气。她定了定神去开了窗户,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踏月而来的人会是衣若雪。
“换身不显眼的衣服,跟我来。”
不等姿姿回应他已经奔进夜色,姿姿默了一下,看着他黑夜里的一身白衣……叫别人穿的不显眼点,自己却搞这么醒目?而且——他先说明一下要带她去哪里好不好?
也不考虑一下她跟不跟得上……
姿姿硬着头皮追出去,她的轻功着实有些蹩脚,就算把十五交给她的都记住却没什么实用经验,好在衣若雪的武功也不怎么高——或许他武功还算可以的,只是姿姿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暗部培养出来的精英,想比之下衣若雪自然逊色。
远远看着衣若雪落地,她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我在衣莫染房间前面那片小竹林里发现一个暗道,你不想一起去看看?”
“……为什么要找我……”她现在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至于衣莫染的背景,重要吗?而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想安生过日子的还是不要好奇心太重的好。姿姿有点想要闪人,然而衣若雪却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肩没让她走的成。
“衣莫染的真实身份,难道跟你就没有关系?这里你,和我,是最该关心这个问题的人。”
可是她不太想关心啊……挠头。
也不是不奇怪,自己的好奇心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如此的安于现状,仅仅想要留住眼前,其他什么也不去想。
衣若雪却没放开她,抓着她就一起进了竹林。
衣莫染的房间在秦楼最深处一排,门外一块小小的院子,再往前便是密密的竹林假山。衣若雪显然已经观察多时,长久以来心里的怀疑他一定要得到证实,而姿姿,大概是唯一可以见证的人。
他摸索半天,果真在一个假山中发现了地道入口,姿姿的脚步微缓,仍是半推半就的走下去。姿姿依然在犹豫中,不知道自己该闭上眼睛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睁开双眼。

台阶很快走到底部,衣若雪点亮火折子,摇曳中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地牢,虽然空无一物,却依然弥漫着陈旧的淡淡血腥。
姿姿只觉心里微微一沉,任谁也该明白,一个单纯的秦楼楼主,不该与这种地方联系在一起。
“他果然不是大哥!他——”衣若雪的声音好似突然的断弦,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姿姿的心竟异常平静,似乎这样的场面之后也无非就几种境况。她缓缓转身,倒是颇为意外的看到衣若雪倒下的地方,站着的人却是柳稚。
那个有点八婆有点大嘴巴的俊俏少年。
在柳稚之后缓缓走进地牢的人,毫无意外,正是衣莫染。
他似乎本已睡下,外衫只匆匆的披着,踱步走进时柳稚已经点燃了地牢墙壁上的油灯。他看看地上的衣若雪,抬头,淡淡望着姿姿。
“你不该跟若雪一起搅进来的。”
姿姿勉强笑笑,“我本来也不想的。”
“柳稚,把若雪抬回房间,替他把衣服换了。”吩咐过柳稚,他再次看向姿姿,“今晚的事,希望你当作没发生过——至少对若雪如此。”
“你要对他否认到底吗?他明明已经看到——”
“他只是胡思乱想的太多,做梦罢了。”衣莫染表情都未变一下,淡淡打断她。
“他不会相信。”
“但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灯火明灭,摇曳火光中衣莫染的脸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遥不可及。姿姿发觉自己并不意外,她从没有忘记初见时的衣莫染,那个会在上一刻还和善微笑,下一秒却扼住她喉咙的冷血人。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带着微弱的回声,“那么你,真是衣莫染吗?”
衣莫染静静看着她,嘴角缓缓一个无奈的微笑,只有这个笑,在这阴冷的地方突兀的真实。
“我不是。衣莫染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如大夫曾经对他的预言一般,没有活过三十岁。他死前将这个身份借给了我,但是,却没有还他的一日。”
姿姿似乎懂了,“所以,你要将这一切还给衣若雪。”
衣莫染脸上若有似无的一个笑,似乎与平日不同,那不属于“衣莫染”,而属于这外壳之下,早已没有人记得的人。
那笑容转瞬即逝,换上淡淡的疏离,“过了今夜,你就都忘了吧。”
姿姿忽而抬起头,“既然要忘,那告诉我你心里面究竟怎么想你和我之间的事?为什么那日你不拒绝?”她有一种预感,今夜过后,他仍是衣莫染,她也仍是卓姿姿,但他们之间,再不能回去那毫无芥蒂的宁静。
“姿姿,”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我为何成为衣莫染,作为另一个人活下去已不想再提及。但自从成为衣莫染的那一日,就已经放下过去,只想平平静静的过完人生。在我知道罗刹已死,而你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曾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抛弃过去,安稳度日,有一人陪伴足以。”
姿姿的心微微动了动,在衣莫染的淡然中她从未看到过他的内心,从未想过,其实他的愿望也一样简单。
“但是我似乎看错了——你的眼里没有血光,不该是罗刹那般的女子。平静之于你只是一个逃避之所,你的心里,从未抛弃过去。”
姿姿用力摇头想要否认,衣莫染却浅笑摇头制止了她,他的声音低低的,却仿佛直入人心,“卓姿姿,你的心里,可曾真的没有疑惑,没有挣扎?若是如此,为何我眼中的,只是一个不敢碰触过去,充满矛盾的女子?”
姿姿的心生生一痛,衣莫染的话像是将她层层剥开,带了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