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死都不放。”他的呼吸有些紧,“你告诉我,梅子嫣,你是不是在西戎就知道你脑子里被下了蛊而不是金针?你是不是为了跟白芷交换母蛊才让星南劫走赫连越?”
“你都猜到了,我不说了。”她想要掰开圈紧她腰间的手,可是他勒得更紧了,只听得他又说:“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言?那一夜……”他忽然说不下去,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她笑吟吟地转身问他:“那一夜是哪一夜?本姑娘贵人事忙,不记得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笑得恣肆的眉眼,很认真地说:“就是那一夜。”
她渐渐敛起笑容,也很认真地迎上他的视线,严肃了好几秒,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说:“傻瓜!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一次?!”说着双颊飞红,转身就走。
他没有拉住她,只是立在原地,一脸恍然的微笑。
慕程,你真是个傻瓜,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素来洁身自好的她如何会以色相诱缠绵一夜?
要让赫连越死心,还要让白芷心甘情愿地交出母蛊。这笨女人怎么会告诉他,让他违反军纪私放赫连越,为三军所不容?
她后来说起,想来惟一漏算的便是宣成帝竟然会大发雷霆把他关到天牢。
他没有告诉她,宣成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杀了东方恒清,东方太后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苦无证据,趁着他功败垂成的机会纠合朝中大臣落井下石。如果不是宣成帝,他至少落得个流放之刑。
王府被封了数月,宣成帝曾说,只要他有决心取下绥德亲王府的匾额,以后这座府邸便只是寻常人家,而他,也只是听风楼主不再是皇亲贵胄。
榴花开尽之日,他站在王府门口,思量许久后正要踩上凳子伸手摘下匾额,被匆匆赶来的她制止了。
她上前揪住他的衣袖,“下来。”
“放开。”他皱眉。
她噘着嘴,“不放,你不听话。”
站在一旁的白铉和宣舞憋着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不想错过这一幕。
她抬起脚就要踩上凳子,他无奈,只好下来,顺便瞪了白铉宣舞一眼,责怪他们走漏风声引她来。
她伸出双臂轻轻抱着他,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为我卸下父辈的荣宠。你是绥德亲王也好,只是听风楼主也好,我知道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怨恨……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不须逃避;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后悔?”
她摇头,“我喜欢元霜阁,明年你要摘最大颗的石榴给我吃,好不好嘛?”
她撒娇的时候喜欢拽着他的袖子,眉眼弯弯,语气温软得要滴出水来,他刮刮她的鼻子,把她用力拽入怀中,俯身擦着她的耳垂宠溺地说道:“好,都依你……”
秋天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慕程对她说:“子嫣,我们成亲吧。”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说:“不要啦,梳不成发髻,戴凤冠不好看。”
每次都是这一句,慕程很郁闷,找了个御医盘问一番,随后梅子嫣便每天都被他喂上一大碗芝麻糊和黑乎乎的首乌泥丸。如是十多天后她终于怒了,叉着腰拒绝再吃,慕程坐在云石凳上冷冷的瞅着她说:“不吃?那我们明日成亲。”
“你敢逼婚,我就哭给你看!在喜堂上哭,在洞房时哭,一直哭到有人英雄救美为止!”自从慕程每天都上朝后,来往王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就敢赌他不舍得也不敢逼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慕程板着脸拂袖而去。还没走出元霜阁西苑,就听到明书着急地跑来说,宣成帝的圣旨到了,美人也到了。
美人?梅子嫣瞪了一脸不安的慕程一眼,率先到大堂去,一看,眼都花了。
九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花厅里盈盈而立,登时辉耀华堂。
太监宣旨,就说宣成帝念绥德王爷府中并无姬妾,故将西乾送来的九名美女转赐慕程,希望他为慕氏开枝散叶云云。
慕程接了旨,苦笑着对那太监说:“公公能否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慕程体弱,无福消受美人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监摆出客气的笑容,说:“王爷客气了,皇上有言在先,王爷无妻无妾,外间有传王爷断袖,影响慕氏一族形象,故送美女来辟谣,王爷万勿推辞。咱家先行一步,王爷,告退。”
他前脚一走,慕程转身一看,身后哪还有梅子嫣的踪影?


番外二:婚姻记 2

  当下慕程的心一沉,对一旁的庄连道:“关紧府门,就连西墙那个狗洞都给我堵死了,让值夜的护卫巡逻时看得紧些,小心别让人给丢了!”说罢便往元霜阁方向大步走去。
“王爷,这美人如何——”那声音随着慕程身影的消失而终止,看了看面前的九个美人,庄连额边划过两根黑线,讪讪地对一旁看热闹的明书说:“这些美人该如何安置才好?听王爷口风,似乎对这些美女着紧得很,不如就……”
明书打断他的话:“庄总管你不是吧?在王府这么多年还不晓得我们王爷害怕弄丢的是谁?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让这些人马上在王府消失吧,不然王府不出三日,必定鸡飞狗跳!”
对上那些美人的哀怨目光,庄连额上冒出细汗,只得把她们先安置到王府最西边的厢房住着,指派些丫鬟仆妇过去伺候,待再问清楚慕程才作定夺。
不出三日,王府果然鸡飞狗跳!
问题倒不是出在子嫣身上,她仍旧嘻嘻哈哈吃得香睡得着心情愉快,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依然陪慕程吃饭、散步和下棋,不过是三天加起来说了不够十句话而已。不要误会,板着脸的人不是她,而是慕程,他还没有从她拒婚拒药的震怒中回过神来换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关于美人,很快就有了解决方式。
“明书,青昭和白铉,你们随本王多年,一直独身,本王未能多做关心,心中有愧。这九名美人,你们各自带走三位,享享齐人之福如何?”
明书不吭声,白铉翻了个白眼,青昭脸色微微涨红。
桃花运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还一次来三个。
“公子,你知道,明书一向身子单薄,弱不禁风……”
“王爷,白铉家中那位难以交待,怕只怕河东狮吼,届时大大影响了屹罗的国体……”
而青昭慢吞吞地开口道:“王爷,我的事你是知道的,沈姑娘她前些天好不容易答应我,让我教她骑马……”
他知道,他都知道明书对美女过敏,知道白铉对宣舞又怕又爱,也知道青昭对几年前安置在别业的沈碧俦情根深种,谁都不想啃下这些美女。他“哐当”一声重重地把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怒道:“一个身子弱、一个畏妻,还有一个多情,本王清楚得很!不过是三个美人你们就消受不了,那你们的理由本王都占全了,还要放那堆女人在身边,这日子还怎么过了?!人你们挑好了,安置在王府的侍卫寓所,至于是当小妾还是丫鬟,还是洗衣妇,你们自己决定!”
这样一来,他们三个人齐齐郁闷起来了。
郁闷的结果就是,他们三个人,在同一天,都病了。病得起不了身,病得两眼无神,挑不了美人。
慕程烦恼了半天,好不容易中午眯着眼睛睡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得外间闹哄哄的,他猛然惊醒,头痛欲裂,隐约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好像在争执。
“好徒儿,三月之期过了,为师带你回医圣谷,你那些师兄师弟都等着见你。你还记得重华吗?他送了为师三粒回天丹,为师答应他带你回去与他一聚……”
“老头胡乱拿我去做人情,重华师兄太笨才会上你当!”梅子嫣气急败坏地说:“我是答应你去医圣谷,但是没有说是现在。”
慕程扶着发痛的额走到庭院中,只见一灰衣干瘦老头扒拉着梅子嫣的袖子气呼呼地要把她拉走。慕程不禁皱眉,走过去扣住木末的手问:“你是谁?在王府里吵闹撒泼所为何来?”
木末看着他的手,也不反抗,只是嘿嘿一笑,对梅子嫣说:“徒儿,你看上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连我木末的手都敢碰的人?”
梅子嫣脸色一变,慕程却只是浅浅一笑,木末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不仅慕程的手没有发黑中毒的迹象,反而是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条浑身碧绿小三角青蛇,蛇头正吐着红信子,对他腕上的血管虎视眈眈。他颤了颤,忽然怪叫一声,道:“徒儿,弄走它!你知道为师最讨厌蛇了!”他松开梅子嫣的衣袖,慕程伸出食指在青蛇面前晃了晃,青蛇便温顺地沿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腕隐入袖中。
木末躲到梅子嫣身后,慕程对他谦恭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慕程,见过木末前辈。”
“臭小子拿蛇吓我,徒儿,你替为师捉几头猫头鹰回来养养,哼,我就不信我木末就怕这蛇了!”
“青蛇不怕猫头鹰。”梅子嫣故作神秘地在木末老头耳边嘀咕。果然,木末的脸色又是一白,她又说:“不过青蛇也有怕的物事。”
木末眼中精光一闪,梅子嫣嘻嘻一笑:“就是你徒儿我啊!你不逼我跟你走,它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老头兴奋的表情一点点烧成灰烬,慕程心下好笑,对一旁的总管庄连说:“去把府中三十年的陈酿花雕拿一埕来,让枕碧楼的厨子做一道他最拿手的红烧蹄膀,还有葱油白玉鸡和桂花清蒸鲟鱼,昨日吃过那道酿龙醅泉水豆腐也不错……傍晚时分在访云居前荷池旁设宴,本王要好好招待木末师父。木末师父,可对你的胃口?”
他对木末所知不多,只偶尔听她提起,他极爱花雕。
木末轻咳两声,站正了身子板起脸点了点头,“看在徒儿的份上,我就赏你个面子……徒儿,这里有什么好去处带为师去逛逛?”说着便拉了子嫣到别处去,王府中新开辟出来的十丈见方的鱼池中锦鲤色彩斑斓,花木池沼布置得新颖别致木末:“老头,是我爹让你来的吗?”
“他说了,如果你还没嫁的成,就让我把你带到医圣谷去。我说徒儿,这慕程人是长得不赖,就是脾气差了些,居然想拿毒蛇咬我,我一千个一万个反对你嫁给他。”
“反对无效。”她笑眯眯地说,“你信不信你真要是把我带走了,他会一把火烧了医圣谷?”
“女生外向,梅继尧这回要亏大本咯……”
梅子嫣莞尔一笑,天色将晚,她带着木末到了访云居前,四周宫灯明亮,酒席已经摆好,老远就闻到花雕陈酿扑鼻而来的醇香。木末再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瞅着拿酒对慕程说:“小子还是有点心意……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慕程连忙给他满上一杯,眼睛却是看着梅子嫣,见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他才松了口气,像放下心中大石。
“多吃鱼,这鱼新鲜得很,桂花的香味也很浓。”慕程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梅子嫣心里甜丝丝的,伸手就把碗推出了一些,不料慕程却向着木末老头的碗里放下,“师父尝尝这鲟鱼,民间百姓喜欢它的鲜甜,贵价以求,平常难得打到一尾,今日托师父的运气,才能尝得佳肴。”
梅子嫣的脸冷了几分,扁着嘴有些生气。平素不见他对谁讲过这般的好话,今日才发现他逢迎之词亦可讲得滔滔不绝恭顺圆滑而不显造作。可是他到底还要摆那张万年冰山的臭脸摆到什么时候?!
腹中没多少东西,她便已经三杯花雕入腹。
酒过三巡,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木末就开始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扯来讲一番。
“徒儿,你答应为师的还算不算数啊?你说过我治好你的头疾后,随我回医圣谷陪我两年,小没良心的,亏师父我还把雪山上的千年雪貂剥了皮做了顶御寒的帽子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定雪貂皮帽,“你这笨丫头,伤口愈合没多久,头发都还没长长,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屹罗,你就不怕冬天一到你一不小心就惹了头风之症?这帽子,给为师好好拿着……”
“师父……”梅子嫣接过帽子,心里好一阵感动,还没说什么,木末见着慕程给他倒酒,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我徒儿长得美不美?以前她在医圣谷呆过一年,谷中的那些小伙子把她宝贝到天上去了,不过,可惜啊,她偏偏喜欢随生那小混蛋……”
“师父!”梅子嫣酒醒了几分,看见慕程的脸在宫灯光芒下暗沉了几分,不由得埋怨道:“陈年旧事你还拿出来说做什么?”
“那小混蛋一口一个梅宝,可是压根儿没把她当宝……慕程,老头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宝贝的徒弟,偏偏她要喜欢你,还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要是以后你再让她哭,我老头……饶不了你……”
慕程颔首,“在下谨遵师父教诲,师父放心,慕程晓得。”
“你醉了,老头,少喝点。”梅子嫣按住他拿起杯子的动作,木末推开她的手说:“你才醉呢!”木末指着她说道:“老头我比谁都清醒,我还记得徒儿你九个月前被我剃光了头发像个小尼姑时的滑稽模样,也还记得你昏迷了十天都在喊着他的名字。明知道不能受冻,说了不许天天洗头,你还偏要,你以为师父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着多洗头你的头发能疯长……”
梅子嫣伸手去捂木末的嘴巴,可是已经太迟了,该听的慕程都已经听到了,黑眸无端幽深了几分。木末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醉成一团泥趴在桌子上,庄连让人把他扶下去休息。梅子嫣看看慕程,只见他脸色沉静如水,灯下五官轮廓蒙上柔和的光影,直挺的鼻梁弧度恰到好处的下巴,从侧面看来线条是那样的跌宕有致,沉稳中透着坚毅。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杯中的花雕酒,似在凝神想着什么,梅子嫣酒意上头,刚才那郁闷之下都忘了灌了自己多少杯酒了,站起来想要离座,右手却慕程稳稳拉住。
“子嫣,”他缓缓开口,梅子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会听到一丝心痛的感觉?“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番外三:真正的大结局

  她薄醺的脸色绯红,转过身子双手从后面绕上慕程的脖子,头软绵绵地枕在他肩上,嘴唇无意擦过他的耳垂,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脖子上,说:“只要,你不再跟我说分手,以后,我发誓,什么事情都不瞒你,好不好?”
坐在红木圆凳上的慕程闻言浑身一颤,她又说:“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多难受……我回到青林山,等着头发长长的日子,很难熬。怕你那句分手成了事实,怕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可是我又不能让你看见我那么狼狈那么丑的样子。”
“傻丫头,”他双手握紧她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夜色掩住他眼眶的微微发红,声音低沉而伤感,然而还是勉力笑了笑,说:“我会嫌弃你么?”
她摇摇头,也笑了,“不是怕你嫌弃我,是怕你看见我那个样子会心痛。”
一滴泪悄然滑落眼角,慕程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潮的起伏,她发烫的脸在他冰凉的耳廓处轻轻蹭了蹭,说:“我等头发长出来等了六个月,你就不能多等我几个月?梅子嫣想当慕程的新娘,想当他眼中最美丽的新娘,可以吗?”
慕程一言不发,默默地站起来拥她入怀,他抱她抱得很紧,低头轻吻着她的短发,她只觉得有什么凉凉的水滴落在她脖子上没入丝质薄衫,他在她耳边喃喃道:“梅子嫣,你发誓,你的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我的。”
“好,我发誓……”
他和她的这辈子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可以厮守的时光,他们可以在早春细雨蒙蒙的日子去游湖垂钓,可以在三月梅子结了的时候酿几坛青梅酒在地下埋着以待来来年开春时取来共酌,五月喝雄黄酒吃粽子,九月登高插茱萸,第一场雪来到的时候她袖子中放一个手炉,除夕夜和她守岁……
终于,他又等了她三个月。三个月后寿王让人把她接到府中,以义女的名义待嫁。
农历十月初六,天都绥德亲王娶妃。
没有人马喧嚣鼓乐齐作的迎亲队伍,也没有美轮美奂气势浩大的五彩宝莲伞,但是绥德王府前的十里长街铺上了一长宽的大红锦绣,五彩的花瓣洒了一路。身着大红吉服气度高华的绥德亲王牵着子嫣下了车??,缓步走在铺着红绸和鲜花的路上手温暖而有力,指尖传来微热的温度,诉说着坚贞和安宁,她只觉得安心,只觉得这一生,就是这样和他一起走下去,真的很好……要有多厚重的缘分,才能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你,没有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处风景?圆觉寺外风声竹影中身边人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子嫣?”
“嗯?”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究竟是怎么遇见你的,你呢?”
“我在想起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曾对他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只为你而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一年后。
西戎户部重臣霍布海兰带使团来访,与宣成帝商议边境贸易流通。这两年西戎的动乱平息了不少,大部分叛离的势力和土地都被赫连越凭借着雷厉风行恩威并施的手段一一收回。他让霍布海兰带着盟书来访,请求宣成帝派出铸铁建筑织染等行业的工匠数十名前往西戎三年交流传授技艺,西戎愿向屹罗称臣,每年岁贡,保边关平安。
朝野纷纷议论,看来元武国主这次是下了决心安定民生发展国本了。条款议定之日,宣成帝在天都皇宫玉冕宫设宴款待西戎使团,命令一众大臣偕同府中家眷入宫参与盛宴。
“绥德亲王王妃到——”
慕程发束白玉金冠,一身月白亮缎蟒袍,上绣四爪金龙,腰间玉带缠身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度高华,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发黑如墨,松松的挽了个倭堕髻,髻上斜插了一支五宝旋光琉璃钗,耳上缀着同色长串的琉璃耳坠,辉映着白腻细致的肌肤,使之蒙上一层浅淡温润的光泽。再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光洁的额上用朱砂笔描着一朵嫣红如血的梅花,柳眉轻染黛色纤长有若远山,凤眸狭长而妖娆,眸色微褐而清透,瑶鼻檀口,樱唇丰润。身上内衬一件黑色薄绸抹胸,点染胭脂色的泼墨梅花,斑斑点点黑红相间明暗相交,更显得胸前大片肌肤冰肌雪色,月白束腰上系着墨玉如意丝绦,一裘亮缎襦裙上覆同色水绡纱,衣襟袖口亦是黑红相间的花纹,华贵而大方。
那样的一裘华丽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没有把她压下去半分。
本在寒暄笑语的朝臣宾客,在慕程和她走进来时,竟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望着他们的眼神有惊愕,更有艳羡。这是慕程第一次带她公开露面参加这种盛宴,传说中绥德王妃是个极无妇德的善妒女子,绥德亲王不敢纳妾,贴身侍女都遣走了,甚至连皇帝赏赐的美人也都赐给了属下。通常心地不好的女人面相也会长的极丑,以讹传讹,这王妃的模样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便与钟无艳无异了。
却不知,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美得妖娆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一时间鸦雀无声。
挽着他的手,她笑意盈盈眼波流睇,拜见过宣成帝,她便随着入座在白玉阶下其中的一张几案。宣成帝和陈贵妃居于玉阶之上,阶下分作两列,方桌两两相对,中间空出的地方有乐伎舞姬演奏旋舞,丝竹之声入耳,佳人衣香鬓影迷人。
“待会儿不能喝酒。”他一边对着身旁的同僚微笑致意,一边小声地咬着她耳朵说道:“还有,煎炸的东西不许吃,生冷的东西也不许吃。”
没听到一声埋怨或是反抗,他怔了怔,转过脸去看她,只见她愣愣地看着对面西戎使臣中一位穿着西戎短袍三十上下的男子,那男子迎上她的目光,冷冷的,却并不陌生。
他的心蓦地一紧,不动声色地问她:“子嫣,你认识那人?”
“库安。”她说,“一位故人。”
他本不想带她来此,可是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府更让他心里不安,虽然听风楼已经确定赫连越不在使节团中,也调查过使节团的使命只是结盟,赫连越好像已经彻底地忘却了梅子嫣这个人,声名显赫的元武国主终于不为美色所惑,勤于国事励精图治,两年前得了第一位皇长子,下了第一份大赦天下的诏令,也有传国主与皇后感情日笃,极少宠幸后宫妃嫔,烈火教作为国教的地位回复了稳固等等。
她垂下头,不再看库安。宫娥陆续上菜,只听得上座的宣成帝问西戎使节道:“霍布海兰大人,我屹罗美女的歌舞较之西戎如何?”
霍布海兰微微欠身答道:“屹罗美女柔美多情,舞姿曼妙,我西戎民风粗犷,喜欢在篝火前随心情而起舞,男女老少情意相通,动作率性自然,比不上屹罗的舞姿生动。”
宣成帝微笑,“既然如此,朕将适才的舞姬送与元武国主,还望霍布海兰大人一路上好生照料。”
“谢皇上。”霍布海兰答道,“臣下自当向国主转达皇上美意。”
开宴了,席间一边观赏歌舞,一边举杯共酌。
“听说西戎也有艳绝后宫的美女,”左相东方澜向霍布海兰举杯笑道:“不知道天下曾传闻元武国主独宠后宫一失明女子的流言,可是事实?”
“国主与皇后感情深厚,昕王子聪明伶俐,后宫雨露均沾,独宠一人,实是流言。”霍布海兰不温不火地笑着回答。
“不过,左相大人说的失明女子可是我西戎王宫中的息阳夫人?”坐在霍布海兰身旁的库安开口说道,眼睛却一直看着梅子嫣,“自古红颜薄命,息阳夫人已于一年多两年前殁了……”
“殁了,那真是可惜……”东方澜笑着看了慕程一眼,“无缘得见,不知那位息阳夫人与绥德王妃想比,哪位容光更胜一筹?”
慕程冷冷地放下酒杯,迎上东方澜的目光:“本王的妻,自是世间第一等,不欲与人比较,更不必与人比较,左相大人怕是酒量太浅,刚开宴便满口胡话,本王不介意,可这是皇上赐宴,有些话让皇上听去了怕是会认为左相言语失当有失国体!”
东方澜老奸巨猾地呵呵一笑,“王爷说的是,老臣失言了。”
梅子嫣拉拉他的衣袖,轻声说:“你上这老狐狸的当了,你生气做什么?如今他知道你有多紧张,他……”
“你担心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此要挟?”慕程望着她,温和一笑,手掌覆上她的手,暖暖的让人安心。“我不怕,而且我不许别人对你无礼,有心或是无意都不行。”
她眼中笑意流溢,靠过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柿子,我好想咬你一口”
“哦,怎么咬?”他也笑了,戏谑地回了一句。
舀起一颗汤圆放到嘴边丁香小舌卷了进去再吐出来用贝齿轻轻咬了一口,吃完后还不忘舔了舔丰润的唇,笑道:“就这样咬啊!”
慕程此时只觉得身体内的血像千军万马一样叫嚣着往某一个地方聚集而去,来势汹汹,他很想一把拽过她来狠狠地像咬那颗汤圆一样把她生吞入腹。成亲后她就是这个样子,依旧随意率性,偶尔不分场合有意无意地逗弄他,视之为情趣敛,可是遇着她就难以克制溃不成军,什么修养什么顾忌往往敌不过她的一句娇嗔。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自己头脑里的绮念,小声对她说:“梅子嫣,你今晚死定了。”
她脸上一热,一抬头对上库安那道冷淡鄙夷的视线,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起坐更衣,宣舞早侯在殿外陪她前往,回来时殿外廊柱的暗影中忽然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句:“夫人。”
她一愣,宣舞警惕地拦在她身前,库安从阴影处走出来,说:“夫人不知还记得库安否?”
梅子嫣对宣舞点点头,宣舞走到三步外候着,她苦笑一下,开口道:“库安大哥,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这声大哥不敢当,夫人原来什么都记得。”他冷冷道:“国主对你不可谓不情深,库安只是想知道,夫人何以叛离?”
“这是他让你来问的吗?”
库安摇头,“其实夫人受伤到了西戎那几年,库安一直在王庭办差,国主不希望夫人记起前事,自然不愿我出现在夫人左右,所以你没有在皇宫见过我。库安问你一句,只是想解心头疑惑,更想知道如今我们该不该是仇人。”
“你没有看见吗?”她对他笑了笑,有些忧伤,“我是梅子嫣,他对我再好,我想与之厮守的却不是他;他禁锢了我两年,让我失去亲人、爱人,孤伶伶地生活在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边。他以为只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就是圆满就是爱,可是库安,我不爱他。我努力过了,还是不爱他,怎么办?”她伸手在一旁的桃树上摘下两片桃叶放在手心,问:“一加一是二,可是二,就一定能成双了吗?”她一扬手,叶子在夜风中飘落,她遗憾地望着他:“库安大哥,我是嫣儿,不是宠妃息阳。如果你还记得在乌兰草原上我们相处过的那段时光,就应我一声;如果忘了,我也不强求……”她转身要走,库安在身后叫住她:“嫣儿——”
她回眸,目光盈盈,带着清浅笑意,一如草原上万里无云的清空。
“国主……他已经不记得了……他中了无心蛊,不管是息阳,还是子嫣,他都忘了……他也不知道当日你在沥城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
“他无须知道,忘了最好,”她迈步离开,声音悠远的有如远处传来渺然的丝竹,“不管是赫连越,还是哑奴,没有了我,也许过得更好。纠缠太久,太累,倒不如放了我,成全了各自。”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一上马车便被慕程拉入怀中忘情地吻了个昏天黑地,她握着拳头捶打挣扎反倒被他抱起下车,她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看宣舞他们一眼。慕程抱她进元霜阁厢房里把她放在床上,她一翻身拉过被子卷住自己佯装睡觉,他笑出声来,贴过去把整团被子抱入怀里,说:“梅宝乖,把被子分一点给为夫,嗯?”
她不肯,他便干脆把她压在身下,拔出她的发簪,乌黑的发散落枕上,他低头吻她的眉心,她的嘴角,伸出舌头在她柔软的耳廓处轻轻舔着,她不堪肆虐,伸出手来推他,不料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手下用力一拉,薄被被他拉开,身体不失时机地覆压,把她整个人钉在自己身下。
“无赖!”她懊恼地骂道,反抗无效的接过就是微微喘气心跳加快。
他轻笑,低头含弄她的唇,她只觉得整个人酥了一酥,然后他忽然用力一咬,她痛呼了一声正想骂他,他的舌却不失时机地钻了进去温柔缠绵地攻城略地。
衣结被拉开,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委弃在地,她毫无还手之力,任凭他的双手在她身上点火,一寸一寸,好像热得快要熔化一般,她逐渐失陷于他的耐心温柔。
云翻雨覆之际他吻着她光裸的背,细密的汗水在两人之间粘腻纠缠,她抱着他,脸色绯红,眼神有些许涣散,喘息声轻轻重重让他迷醉,他一个翻身让她反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她忽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眼神里多了丝慌乱,想要逃,却被腰身,用力往下一按,她尖叫一声,他像是极力忍住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难受又像是舒服愉悦之极。
“子嫣小妖精,今晚,本王允你吃了我。”
说是让她吃了他,实际上,来来回回几次,被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没得剩的人,是她才对。有空时,她该学学西乾有名的春宫图画家兰陵笑笑生,画一个春宫系列或是写一个春宫话本,这个题目嘛,干脆就叫做《柿子的焖煎炖炒吃法大全下社会男尊女卑男上女下的种种不公平现象,启蒙新思潮,倡导新想法……
可是很快,她就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柿子……
小柿子很聪明,五个月就喊了一声“娘”,九个月会走路,一岁开始说话;小柿子很调皮,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不能摔的也摔了,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亲老柿子的心肝宝贝,最讨厌的事情是老柿子琴他的心肝宝贝。
小柿子三岁时的那个元宵节,慕程因公去了一趟绵远,子嫣和宣舞带着他去看花灯,他吵着要一盏八仙过海的走马灯,子嫣没办法只得挤进人群里去猜灯谜,好不容易猜中了,拿着走马灯挤出来时,人头涌涌的可就是见不到本来应该候在一旁的宣舞和小柿子。她顿时慌了舍你,攥紧了手里的走马灯四处寻找,大声喊着宣舞和小柿子的名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王妃——”宣舞急匆匆地赶到她面前,急得眼眶发红,“小世子刚刚看见那处皮影戏说要去看,结果人太多,不知被谁用力一撞我,小世子就不见了,我已经放了信号让青昭他们带人来,请王妃责罚宣舞,小世子若有个——”
梅子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娘——”清脆的童音有如天籁,子嫣朦胧的泪眼中看着那个稚气孩童一跌一撞地走到自己面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瞬间淹没了她,她用力抱过孩子,一叠声地问:“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娘担心死了你知道吗?”
小世子笑嘻嘻地说:“刚才有个长得很帅气的叔叔救了我,他身边有只很漂亮的猫,他问我喜不喜欢,说是送给我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小柿子间夹了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
可是一看之下,大喜便成了大惊。
那不是猫,雪白的一团毛触手的感觉异常熟悉,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就把小柿子怀中的小东西挥落在地,小柿子大叫:“娘,你这是在干什么?我喜欢它,我要养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叔叔说,它是阿雅的孩子。我说阿雅是谁呀,那个叔叔笑着说,你娘知道的。然后他就把这个送给我,”他从衣服里拉出一个银哨子,“叔叔说,娘亲你离开时,这个忘记带走了,他送出去的东西,不打算收回。”
梅子嫣怔愣在当场,“那个叔叔呢?他的拇指上是不是有个金环?”她摸着银哨子,手微微发颤。
“娘你认识他?不过叔叔已经走了,哦,对了,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小柿子从怀里取出一枝墨梅,花瓣几乎被他压坏了,残损得只余香气,“叔叔让我告诉你,让你放心,他懂了,一加一,不等于成双。”
“娘,你不是教我一加一等于二吗?二不是双数?是叔叔错了还是你错了?”
她静静地站在喧闹的灯市,目光放向灯火阑珊的尽头。他走了吗?还是就在自己见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自己?这一生,也许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眼,然后缘尽……
哑奴,这个元宵节,你曾回来过我的身边,那么近,却又这么远;这个元宵节,你没有为我赢一盏灯,但我会永远都记得,曾有这样的一个少年,他不能言语,只默默相随。
哑奴,愿你我都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