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越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守在床沿等我睡着后便离开了息阳宫,然后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再来过。他的态度让我心下忐忑,我知道他终是不能消除怀疑和戒心,于是便让兰露去探听小西看他昨夜宿在何处。
兰露走后,宣舞扶我到外面的兰圃去坐,在我手心写道:“夫人,昨夜宣舞没能替你解围,宣舞惭愧。”
我摇摇头,“人救出去了吗?那根竹笛子可到他手上了?”
那日在清心寺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就偷偷把他袖子里的竹笛子拿走了。如果他真的是慕程,如果一切都按照我想的来进行,那么这根竹笛子将是他被押往眉江之畔途中脱身的关键。
闵四空的故事讲完了,可是其中的细节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宣舞在我手上写道:“我们的人不多,昨夜皇室铁卫赶到把人截留了,救不出去。可是笛子已经送到。”
绷紧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在此时松弛下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但是脖子和手上的伤,还有昨夜的惊惧好像都不是太重要了,只庆幸自己的这步棋并没有出太大的纰漏。
现在等的就是赫连越把他押送到沥城……
“他的手,还好吗?”
“夫人无须担心,吕思清早已到了沥城。”宣舞此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夫人不能视物,为何如此相信宣舞?还是夫人已经记起了从前?”
“你是听风楼的玄武,朱雀死后你替了她的位子当上了管事——如果我说,我只是凭着听来的一个故事猜的,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相信你,你信吗?”
宣舞一时间愕然,哑口无言。
“如果你要利用我,我真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被利用的资本。白芷想要我这条命无须这般曲折,赫连越想得到我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他昨夜已经用了最直接的办法了。”我苦笑,带着几分自嘲,“试着相信你,说不定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夫人,”兰露急匆匆走过来,“国主昨夜宿在撷苍殿自己的寝宫内,今天一早便准备出发到里沥城,刚刚派人过来传口谕,说要夫人到广云殿参加送别酒宴,御辇已经到息阳宫门了。不如奴婢马上替夫人梳妆……”
我起身,“不用了,就这般去吧。”
我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绿的衣裙,配着自己缺少血色的脸色不由让人想起秋末那一池红衰翠减的香销残叶。出得宫门,御辇停了,纱幔被宫女掀开,赫连越淡淡的声音响起:
“来,息阳,到朕的怀里来。”说罢便伸手把我抱了下来,我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宠爱的要把人溺毙,周围的宫娥和一众大臣在赫连越转身后发出的惊叹和窃窃私语告诉我,赫连越毫不忌讳在众人面前把这个瞎眼女子宠得上了天。
这个酒宴不出我所料,另有着重头戏。
酒宴半酣时赫连越起身把我带走,他牵着我的手,一道沉重的铁门在我面前打开,铁轴转动的声音让我暗暗吃惊。他带我走入迂折的回廊,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回响。终于他带着我在一处停下,吩咐一旁的人道:“他怎么样了?”
“禀国主,离乱散的毒性发作了一回,刚刚才停歇下来。”
赫连越拉我在一张类似贵妃榻的长椅上坐下,我皱眉问道:“这是何处?国主不是要出发到眉江之畔?怎么还有时间在此间虚耗?”
“这里是皇宫的地下囚室。”他似笑非笑地说,手指拂过我的脸,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昨夜,我弄疼你了么?”
“国主对吸烟恩宠有加,是息阳身体不好无福消受而已。”我安静乖巧地答道,“这里冷风萧森,国主带息阳来此作甚?”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离乱散,西戎王室中专门用来对付那些练过武的叛徒,服下后每四个时辰便发作一回,发作时中毒者全身筋脉痉挛血气倒流武功全失,有许多人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发作后清醒时便选择了自尽一途。唯其如此才
能彻底摆脱痛苦。息阳没见识过,今日朕带你来开开眼。”
我皱眉,冷笑道:“国主让一个瞎子来开开眼,真乃奇思妙想。”说完别过脸去不看他。
“你知道里面关了谁吗?”他也不恼,捏着我的下巴扳过我的脸,轻笑着在我的唇上烙下一吻,顾及到我脖子上的伤也不敢勉强,放开我后继续说:“你献计捉到的屹罗绥德亲王慕程就在我们对面的囚室里。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慕氏家主,如今像条
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左手废掉了,又中了离乱散——人来,把他弄醒!”
泼水声想起,随即是沉重的锁链移动的声音。我的心一阵一阵寒似雪,可脸上还是那种冷淡的表情,问赫连越道:“国主让息阳来此,心里可是对息阳有什么不满和怀疑?”
“放松点,”他把我带入怀中,亲昵地在我耳边说:“他千不该万不该抢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如今是咎由自取。你引他入陷阱,难道就不好奇他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接着,他扬声对正前方说:“慕程,你且看一看,朕身边坐的人还是你想找的那人吗?”
我只听到一阵急速的带着愤怒的喘息声,赫连越又说:“很生气?气得想杀了我?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要以为我弄伤了她,”他一把搂过我,在我手腕上淤青处一按,我痛呼一声,他笑出声来在我手上亲了一口,对慕程说:
“那不过是我疼爱了她一夜不小心留下来的印记!”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他带我来此意欲为何了。我一身宽肩濡裙如何也遮不住昨夜他在我身上留下的点点痕迹,一想起刚才宴席上自己浑然无觉便气红了脸,于是懊恼地要推开赫连越,赫连越很温柔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息阳害羞了?”他的手滑入我的衣襟,陌生的触感让我忽如其来的战栗,我羞恼得想要大叫,他却说:
“息阳不喜欢有人看见?那很容易,朕让人把他的双目挖走可好?”
我心底那根弦绷到极点。
我冷笑着一手拉开腰间的衣带,“国主喜欢挖谁的眼睛我管不着,如果国主今日带息阳来此是为了在他人面前上演活色生香的春宫图,息阳是妃子臣下,断然不敢拒绝国主的要求。”
又是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我听到一个声音伤怀愤怒绝望地大喊了一声:“子嫣——”
我的心魄仿佛被什么狠命地撞了一下,痛得几乎裂开。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过,手一扬便把外裳拉落。身上只余兜衣,露出雪腻的双肩和后背,赫连越沉声说:“洛城,把人带下去,挖掉他的双目!”
我静默着不动,风吹过我裸露的肌肤,冷得我僵了一僵。
很快,惨叫声传来,那穿堂风终于冷得我打了个喷嚏。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去解后颈上兜衣的绳结,绳结刚解开,脱下的外裳被他扬起罩在身上,我浮起一抹微笑:
“怎么?息阳这身子,国主不想要了?也是,息阳体弱,不够丰盈玲珑,昨夜又不能使国主尽兴。让息阳到此,不过就是为了刺激一个阶下囚,息阳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价值……既然国主失了兴致,那息阳先行告退。”
我顺从地拉着衣服包裹好自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息阳!”
像是禁锢已久的种子打破冰层破土而出,他的声音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回复了原有的深厚神情,他追上来从身后抱着狼狈不堪的我紧紧勒住不放。
“息阳,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许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是我不好,这两天难为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吻去我脸上委屈的泪水,横着抱着我走出了囚室上了御辇,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缠绵的话语安慰着我的情绪,一边把亲吻落在我的眉梢嘴角,御辇停下时只听得洛城在御辇下禀报道:“国主,息阳宫到了。”
赫连越不肯放开我,唇掠过我的耳垂声音低哑地问我:“告诉我,你是谁?”
我脸色潮红,伸出双臂绕上他的脖子,“息阳,我是息阳……唔……”
一个缠绵的热吻过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他呼吸声中的情潮比任何时候都浓重。他摩挲着我红肿的唇,说:“今天暂且放过你,息阳,我回来后三月之期便满了,可记住了?”
赫连越在暮色降临之前带着铁卫离开了安城,随行的还有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


第八十四章 复明 1

  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底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蓦然发现自己背上已经汗湿衣衫。我赌对了,关在地牢里的并不是慕程,只是一个声音和他略微相似的人而已。他要把慕程当做谈判议和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这样对待他。
他不过是想试探我,究竟我对那些事情知道多少而已。
缓缓把身子沉入撒满了嫣红花瓣的浴池,热水刚好到了我的肩上。
赫连越走了。
此去可能再不能回来。
或者说,我不可能再在这个地方等待到他的回归。
我一天天地等,等久盼的佳音。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连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赫连越对我万般是假,惟独有一样是真的,那就是他很在意息阳的存在。他对一个女人的爱意深不见底,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还这种带着蒙骗的爱。
半个月过去了,我终是等来了这一天。
白芷说要见我。
我到了玉坤宫,里面空荡荡的只余我和她二人。没有客套没有多余的伪饰,她一开口便说:“国主三日前在距离沥城二十里的乌蒙平原遇伏,有人在乌蒙设下了阵法,劫持了慕程入了阵,国主领兵追击不慎被困在阵中。设阵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
“皇后以为息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我嗤笑,“皇后一根金针锁住了息阳的记忆和光明甚至是生命,我如何能比得过皇后。”
“你知道本宫最讨厌你什么吗?”白芷从高高的凤阙上走下,走到我面前,站定说:“工于心计,故作潇洒,明明是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不爱的人,却从来不放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人。你不过是个普通妃子,可在你心里这世间无人能比得上你尊贵,因此你的自私,你对别人的伤害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欠下的别人的情,也是不用还的……”
“今日皇后是想代某人催促息阳还情?”我笑了,“愿闻其详。”
“你不担心本宫会对你不利?”
“难道息阳有能力反抗?”我说,“皇后不要忘了,国主亦是息阳的夫君。息阳并不是第一次为国主解忧。”
“我不相信你。”白芷毫不客气地说,一击掌,两旁帐幕后埋伏的人冲出来把我制住,我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被扭到身后的手臂断裂般痛,白芷说:
“那阵法名为九龙潜渊阵,东庭刚承袭宣阳王爵位的司马星南从小研习奇门遁甲之术,据说此人精通此道,兵法上行军布阵在当世无人能及。本宫担心国主有任何意外,所以麻烦息夫人安心地留在安全的地方以待国主平安归来。”
我被扔进赫连越曾经带我去过的那个地牢里,不知道还是不是那间囚室,沉重的铁链锁着我的双手双脚,我瑟缩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在囚室中呆了两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越迫近真相,我反而越加迷惘。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理智告诉我,很重要。人不能生活在一种谎言之中。
如果我不是宠妃息阳,而是那据说已经死去的梅子嫣,我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人。可是记忆没有了,我会是那个慕程口中兰心慧质、聪颖过人,让人爱恨不得的妙手神医吗?不要说医理处方,就是简单的一株植物我也不知道它有何药用。
如果我永远都找不回自己的记忆,带着梅子嫣的这副躯壳活着,还有被人爱的资本吗?那些一生一世的誓言,到底是属于谁的?
当白芷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不紧不慢地对她说:
“你是想把我带到乌兰平原把我高高悬挂在旗幡之上,或者还给我放点血什么的,来逼迫屹罗大军或是司马星南交出国主?皇后是不是太天真了?我记得,慕程之所以被捉,完全是把我错当做他的未婚人。如今不管我是谁,对他们而言,是个足以怀
疑和不信任的敌人,你觉得在国家利益的阴影覆盖下,还会有人把我当成别人?”
“他们不会把你当成别人。”白芷笃定地说,“必要时,我会用你的命去交换国主的命。”
我微笑,“瞎子的命原来这般值钱,不过皇后,你知道我向来不愿当一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太听话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是他们想要的人,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明白你在戏弄他们。屹罗与西戎的战争不会停止,他们更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瞎子放了赫连越。”
“司马星南千里迢迢来眉江相助屹罗,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回他的姐姐,他不会不同意交换。”白芷很淡定,言语里无一丝松动。
“皇后怎么还不明白息阳的意思?皇后可以对着他们把白的说成黑的,息阳自然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更何况这是事实,我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让别人明白一个事实,应该不难吧!皇后会不会一气之下在息阳身上下蛊下毒?皇后三思,把人逼绝了没好处,到时候息阳破罐子破摔,西戎危矣。息阳区区一条贱命,临死也不会忘了把皇后您拉过来垫背的!”
“啪”的一声,白芷利落地赏了我一耳光,我整个人跌倒在地,嘴角有鲜血淌下,她冷冷地说:“你的条件,开出来!”
“皇后难道不觉得还我一双闪睐的明眸会让息阳的行骗更有说服力?”
白芷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俯下身揪起我的衣襟,把我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想要眼睛?考虑清楚了?我怕你会后悔。”
“皇后多虑了,息阳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黑暗之中。”
“后半生?”白芷阴冷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的后半生还有很长?”
“哪怕只有三天,不,哪怕是一天也好,”我微笑,“我想看他一眼,也想看自己一眼,更想看到我站在他身边临水照影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我不过是个瞎子,他即使没有了我,还是会有别的女人站在他身边,代替我,何必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白芷愤恨地松开我,“没有别的女人,我告诉你,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永远!”说罢对一旁的孙冥说:
“把她带回烈火教,急召四大长老回总坛。吩咐余下的铁卫准备出发到乌兰草原。”
“是。”
孙冥随着白芷匆匆离开,他身后的两名铁卫走过来拖起我,无奈脚上铁链太过沉重,我的身子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干脆放任自己随他们拖着走。
“张大哥,这女人好像晕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站在我右边的铁卫说。
“晕了?那怎么办?”这个声音很是粗犷。
“把她抱出去吧。马车已经备好,这段路如果拖沓了,就赶不上孙统领了。”
“抱她?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不知道那日在清心寺冲进过她的卧房的侍卫,后来都被国主赐死了?要抱你自己抱,大哥我到马车前等你。”那人干笑两声,放开我就走了,我倒在地上的那一瞬被人稳稳地拦腰抱起,铁链的铮铮声遮掩了那人俯身时说的一句话。昏昏沉沉中我想了许久,直到被他放上马车时我才想清楚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别怕,有我。

  第八十五章 复明 2

  烈火教的总坛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我只闻到一股烛火燃烧也不能驱赶的潮霉气息,前方应该有个燃着火焰的祭坛,孙冥把一碗浓浓的汤药放到我面前,汤药散发出令人反胃的腥臭气味,我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吐,但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这药让人意识游离,我记得我好像被人放上了祭台,周遭有火焰包围着我,烤的我似乎整个人融化掉了,耳中只能听到嗡嗡不绝的念祝祷文的声音。在将要失去意识的那一瞬,一种剧烈的疼痛从脑中炸开,像烟花在夜空缤纷盛放,我张口想,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憋在胸腔,疼痛自上而下传遍了全身,我不由自主的痉挛,然而手脚被缚着,锁链根本无法挣开。
这样的痛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终于承受不住绷到了极点的那一瞬,有人用刀在我眉心处用力一划,鲜血迸溅而出,那些痛楚仿佛也随之流逝……
我慢慢平静下来,沉沉入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是被马车的颠簸弄醒的,双眼被黑布蒙着,眉心一阵阵刺痛,摸摸身上的衣裳,还是完整的,心下才放松下来。正想伸手取去黑布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醒了?这布还不能取下来。冷不冷?外面正在下雪,是一场小雪,入冬了……”
我这是才发觉原来我一直躺在别人的怀里,只是这个怀抱并不陌生。他把褪至我腰间的薄被拉上盖住我的肩,我挣开他的怀抱,深深吸了口气问:“慕程,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抱我离开地牢的侍卫是你吧!”
冷风蹿进我的后背,衣衫单薄的我瑟缩了一下,他默默地给我披上一件棉布长衫,那是他的衣服,我闻到了淡淡的混着青草味的薄荷气息,清新而典雅。
“我隐匿在烈火教总坛,安排部署好一切,等夜深他们警戒最低的时候,偷偷把你带出去,在前面驾车的是白铉和玄武。”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偷我袖中竹笛子的时候。”
我有些沮丧,那么说,后面他在瓦桥坳口不惜断了手筋救我的那一幕也是他意料之中早有准备而来的?
“他们不是把你带到沥城去了么?烈火教为什么没有追上来?”
“白铉来劫狱时就准备好替身跟我换了身份,这个连玄武也不知道……他们的总坛阴森得碍眼,被我一把火烧了,他们此时正忙于救火,追兵大概天亮后才会到。我这次到西戎来,带了三十名乌衣卫和十名天机的弩箭手,足以让我们全身而退。”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然而坚定而温柔,执起我的手说:
“我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一瞬间,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柔肠百结,一个“好”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是谁?我又是你的谁?在清心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咬着唇说:“你凭什么把我带走,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到沥城去交换赫连越?”
“梅子嫣或是息阳,你愿意是谁,那就是谁。只要你愿意,你想,你就可以是慕程的任何人,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不想见见你的爹娘兄弟,听听他们的声音?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他们,还有我……那日你在清心寺对我说的话我自然记得,我想了一夜,后来才想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他从背后伸过手来轻轻拥着我,下巴枕在我的肩上,我微微闪了闪身,可是已经避不开了,不觉得有多抗拒,反而好像很自然地就习惯了他的拥抱亲近。
“你在彷徨。”
我眼窝一热,差些就要流出眼泪来。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恶,怎么能这样轻易看穿我的重重伪装?我固执地摇头,按捺住梗在喉头的伤感,说: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出来,扰了我原本的打算,我问你,要是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那该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你不该恨我吗?我占着她的躯壳却不要她的记忆……”
“烈火教本就打算黎明时带着你出发到沥城,你的眉心有伤,敷了药,黑布一时间不能取下,如果你还是不能复明,把你留在烈火教也无济于事,更要把你带在我身边……至于那段遗失的记忆,你在就好,其他的,我都不计较……恨你么?更不会,我想,我更恨自己多一点……”
他的声音很温和,散落在冷凝的空气中竟有了些悲伤的意味,拥着我的双臂紧了紧,那些来不及宣泄的情感默默地在这样的拥抱中传递着。我其实很胆怯,我害怕把感情交给任何一个人,可是他清浅的呼吸却让我心生安定和依赖。
如果我从此以后只是息阳,不再是那个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我也可以爱他吗?
我不知道,何况思虑太深了无益,只余茫茫。
我是在两天后的夜里取下蒙眼的黑布的。
慕程让马车停下,给我裹上披风,带我上了临近一座山的山顶,山风猎猎,空气中好像有水汽弥漫一般,更添了几分冷意。
当他取下我眼上黑布时,刚刚上山的疲倦还有对他的腹诽,一瞬间烟消云散。初冬的天色墨蓝墨蓝的,那些不甘寂寞的星子闪烁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光芒,那么幽远又那么闪耀,天幕很低,仿佛伸手可触。
我看见了。
看见了繁星满天,还清楚地感知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用心。
我激动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似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星星,咬着唇不让兴奋的笑声脱匣而出,可嘴角还是禁不住地扬起,笑着说:“慕程,我看见了,好多好多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