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宝,他有多久没这么喊过她了?她望着他的身影,怔怔地,怔怔地喊了一声:“随生哥哥。”
“司马随生?妹妹?!”赫连越难掩眼中惊讶的神色,黑眸盯着随生牵着的那只手,“不可能,嫣儿怎么会是东庭司马家的人?”
“我的妹妹司马嫣然,东庭宣阳王府的郡主,国主莫非不知道?”随生冷冷道,“她任性胡闹,我师父交待了,要抓她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国主若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先失陪了”
赫连越僵立原地,眼中有那么一瞬荒烟弥漫的寂寞失意。
她瞒了自己那么久……
“梅子嫣,那个哑巴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他嘲弄地说,嘴角的笑意满是忧伤,“好,很好,宣阳郡主是吗?所以那个卑微的哑巴只是你的奴仆,他就连爱情也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说我不是他,可是,你又是梅子嫣吗?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无视我的心跳、我的思想、我身上流着的还是那个卑贱哑巴的血!”
随生皱眉看看低眉不语一脸颓然黯淡的梅子嫣,握着她的手一用力便带着她走向自己的雪骥,梅子嫣脚步一顿,赫连越眼里尽是疯狂的决绝之意,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地说:“梅子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他转身带着雪狼,身影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随生的眉皱得更深,他放开梅子嫣的手,回望那抹远去的身影,冷硬的表情透出杀意,梅子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说:“不要……杀他,我……不会再来西戎。”
随生脸色缓和下来,目光瞥过一旁脸色惨白正盘膝调息的慕程,“他呢?”
“他……受伤了,我要送他回去。”
马车被重新套上了马,慕程、梅子嫣,还有一个好整以暇的司马随生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慕程虽然伤重,但是刚才发生的事他看得听得一清二楚。以前没见过司马随生,如今一见也不得不承认司马随生比自己更成熟稳重,常年在军旅生活中历练出来的沉稳坚毅不是他这种居于高门府第的人可比的。
司马随生是宣阳王司马继尧的养子,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如今,坐在自己两旁的,一个是仇人的儿子,另一个是仇人的女儿,然而一个是救命恩人,而另一个是心上人。
他默叹一声,慕程,活了二十几年你曾经想象过现今这样的情景么?
“东庭的骁骑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他极力礼貌地微笑道:“慕程谢过司马将军相助。”
随生淡淡地看他一眼,“要把你都带走的是梅宝,不是我。”
语气冷淡之至。
而梅宝,偏生是最安静的人,低着头咬着唇,拨弄着手中的金针。
一言不发。
慕程心底蓦然泛起酸意,也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车厢中弥漫开来的沉默是如此的冷凝和尴尬。良久,司马随生才道:“等过了眉江,我会让人送绥德世子回天都,而你,随我回宣阳王府或是青林山,都可以。”
“随生哥哥,我爹娘让你来的,是吗?”她问,如话家常。可是慕程知道,她越是无所谓的表情,就越是在意。
“孟??和延徽回了东庭,说你的情况,师父说,”他目光瞟了慕程一眼,“他的女儿断断不能叫人欺负了去,而且知道天都那边退了婚,他就让星南亲自给你另外张罗一门亲事……”
“哦,这样啊……”她的嘴角微弯,“我不懂事,害你辛苦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听着这般客气的话语,随生的心像被钝钝的刀子刮过一般,有种沉重的不可对人言的痛。自己那巴掌是不是打得太痛了,过这么久了,她脸上的痕迹早已不见,可心上的伤却弥久不消。
“亲事?”慕程冷冷插口,“梅子嫣,据我所知,东庭屹罗凡是女子重婚都是有罪的!还有,你该声明曾经有个笨蛋想要对‘欺负’过你的行为负责任,只是你拒绝了而已!”

  第七十四章 伪三角关系 2

  他一激动,胸腔气血翻涌,忍不住又猛地咳了几声,喉头隐隐有血腥气息涌上。梅子嫣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无奈地说道:
“好了好了,伤成这样动什么气?”
过了眉江,眼看就要分别的时候,慕程竟然内伤发作吐血昏过去了。
随生冷眼旁观,看着梅子嫣神色凝重地施针用药,说:“梅宝,两年不见,你是不是变得没那么聪明了?”
梅子嫣笑笑,不答话,脸上专注的神情未改。
司马随生在随从的耳边说了两句,随从点点头,车马便向着绵远而去。慕程醒来后,随生难得地对他笑笑,说:“送佛送到西,梅宝想要治好世子的伤患,我这个当哥哥的理应相陪,世子该不会介意多我一个客人吧?”
慕程当然只能说不介意,不介意……
第一次有了撒谎撒的很勉强的感觉。不介意?看着随生深沉的目光不时地停留在梅子嫣的身上而那笨女人却浑然不觉,他的心里免不了一阵波澜起伏。以前哑奴呆在她身边时他也未有过这样的危机感,一路上他是个病人,梅子嫣会适当地照顾他一些,照顾梅子嫣的却是司马随生。
他与她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然而他偏偏会在梅子嫣感到口渴的时侯递上一杯水,在她昏昏欲睡时给她垫上软枕,无声却默契,这让他经历了无数次妒忌的折腾。这种感觉在喝药的时候更甚——明明是她喂他喝药,该死的司马随生却以体贴为名轻而易举地打发掉他心底的甜蜜期盼,由他,骁骑将军司马随生把药碗递到他嘴边。
药是苦的,可是,柿子的心更苦。
“子嫣,为什么他叫你梅宝?”慕程趁着随生闭目养神时轻声问梅子嫣,梅子嫣正拿过两颗蜜饯给他,闻言一愣,想了想,还没开口,随生便已经说道:“梅子宝贝,不就简称梅宝?世子怎的这般没有想象力?”
去你的想象力!慕程恨恨地想,把自己的妹妹一口一个宝贝地叫,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瞪了梅子嫣一眼,气恼道:“这蜜饯是苦的!”
梅子嫣伸手搁在他额上,“没发烧啊,怎么感觉失调了?甜的腻死了,居然说苦?”
慕程挥开她的手,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随生莞尔,依旧闭目养神。
好不容易回到天都绥德王府,慕程的车驾一停在王府大门前,庄连便急忙上前迎接,一看到形容消瘦落魄的慕程,不由得紧张担忧起来。迎着慕程他们进了府,就在元霜阁前慕程看见迎面走来一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他便开始觉得不妙。
大白天的做恶梦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沈碧俦头上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珠环翠绕华贵大方,左脸有一道长约尾指的癫痕,颜色粉嫩得狰狞,她一见慕程难掩眼中的激动,上前行礼说:“妾身见过世子,一别两月,妾朝思暮想,不知世子可还安好?”
慕程被震得顿时说不出话来,随生在一旁笑着对梅子嫣说:“梅宝,他纳了妾,要是师父知道,要不打断他的腿,要不就打断你的腿,不如我代劳省得你被师父责罚?”
沈碧俦这才见到了有如青松翠竹般沉稳洒脱的司马随生和他身旁的梅子嫣,眼中闪过一抹紧张和戒备。
“庄连,这是怎么回事?!”慕程盯着庄连喝问道,庄连马上跪下,说:“世子,沈、侧妃娘娘是宫中送来的,说是皇上下赐给世子的侧妃。她入门时世子不在,皇命难违,所以……”
“入门?”慕程黑眸中怒火正盛,问沈碧俦说:“碧俦,上回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怎么……”
“世子息怒,”沈碧俦跪下,“妾身如今叫沈碧俦,宫中的碧妃娘娘已经了,妾身是碧妃娘娘寄养在外的庶出妹妹,脸上的疤痕就是区别,也是妾身要跟着世子的决心。世子不会看不到的,是吗?”说到最后,几乎要泫然欲泣。
“他把正妃位子留给了你?”随生罔顾佳人饮泣,望着梅子嫣问。
梅子嫣摇摇头,“不是啊,我没有说过我稀罕。”
“那这闹剧还看不看?”随生似笑非笑地看了跪在地上的沈碧俦一眼。
“不看了。随生哥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草月花舍可好?”
随生颔首,牵过她的手就要离开,慕程脸色铁青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不许走!你明知道这是个误会,你就连一点点耐心都吝啬于我?庄连,把司马将军安置到访云居,梅大夫安置到元霜阁西苑。告诉听风楼的乌衣卫,保护好二位的安全!”
沈碧俦哀怨地看着慕程,梅子嫣眼光扫过沈碧俦的脸,说道:“世子大人的家务事那么多,我该给你离多少耐心?十天够不够?元霜阁西苑不止一间厢房,随生哥哥与我相邻而住就可以了。”
慕程心底松了口气,这才放开她,随生摆着冷淡的脸色,牵着子嫣便走向西苑。他无奈地看着沈碧俦,说:“你起来吧,我伤好了以后再为你安排去处。”
然而成了侧妃的沈碧俦很自觉地承担起侧妃的义务来,慕程洗浴完还未离开浴桶她便已经进来替他穿衣,他吓了一跳,沈碧俦却说:“世子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理应有人伺候。”
晚膳时沈碧俦也很贤惠地指挥丫鬟上菜,亲自给慕程布菜。梅子嫣和随生冷眼旁观,慕程如坐针毡,可是冷拳不打笑脸人,沈碧俦这般低声下气,他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夜凉如水,慕程走到元霜阁西苑前面的庭院中,看着小楼西厢那扇熟悉的窗子里一灯如豆,她纤弱的身影映在窗纱上,是那样的楚楚动人。她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知道她又在发怔出神。白铉已经说萧近情这段时间来找过朱雀好几回,今日又来,终是纸把不住火,白铉在他的默许下已经把朱雀的骨灰交了给他。当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愣愣地立在原地,捧着骨灰蛊的手颤抖着,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白铉还说,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给萧近情一个交待罢了,可是回转身子才发现梅子嫣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萧近情落魄孤寂的身影远去。
去西戎这一个月来,不啻于噩梦一场。
幸好,带回了她……

  第七十五章 伪三角关系 3

  肩上忽然一暖,回头一看,沈碧俦正踮起脚尖为他披上披风。
“入秋了,天气凉,要小心冷到了。”她说。
若不是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若不是他清楚知道她在宫中与人相斗的手段,还有锦澜殿让东方恒清侵犯梅子嫣以达到目的,他会真的以为这一次的下嫁的确是皇帝刻意安排的不可违逆的事端。
她太聪明,得不到的东西便急流勇退,退而求其次。皇帝的宠爱太虚无,沈家的势力要崛起难度太大,不如找个安稳的靠山,以保家族平安。
宣成帝的眼中,只容得下锦绣河山,独独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身影。
寿王与宣成帝的关系他隐隐能猜到,也能猜到慕遥应该是从小便被教育告诫慕氏中人切勿多情,多情轻则误家重则误国。
绵远的失去便跟寿王的多情错许有莫大的关系。
他伸手拂过她脸上的疤痕,问:“用簪子刺的?”
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嗯。”
“疼吗?”
“现在不疼了。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望着她,目光如水,清澈透明,“你既然选择了离开皇宫,我会以别的名义送你回尚书府,又或是替你寻一户好人家,让你一生平安喜乐。”
“我不要!”她浑身一颤,垂泪道:“你根本就是嫌弃我,我不介意你娶谁当正妃,这个侧妃我也可以不要,可是你不能遗弃我!慕程,你这是想把我逼死不是?”
慕程皱眉,她又说:“男子三妻四妾又何妨?如今你不但不爱我,连本着一丝怜悯收留我都不愿了么?”
“绥德王府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他说,视线投向那棵石榴树,“我不会纳妾。”
“为什么?是因为她吗……”她的目光恨恨地投向小楼的灯火之处。
“你知道她为什么与你不同不允许我纳妾吗?”他说,看着远处微黄的窗纱微笑,“因为,她爱我。而我,希望自己配得上她。”
沈碧俦颓然离去。
过了两天,梅子嫣在芙蓉帐找到萧近情时,他正在一间雅间里搂着两个美女调笑喝酒,对面的琵琶女正弹奏着铮铮的琵琶曲《汉江秋月》。他衣襟打开,对琵琶女摆摆手说:“换一曲,悲惨兮兮的,谁听了会有好心情?!”
于是琵琶女又转而弹了一曲《塞外云生》,伴以轻声吟唱道:
“趁着如今人马不喧哗只听得蹄声哒哒
我想凭着切肤的指甲弹出心里的嗟叹
琵琶呀我的琵琶
我不敢瞧日落平沙雁飞过暮云之下
不能为我传达一句话到烟霭外的人家……”
萧近情手中的酒杯刚递到唇边又顿住,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把杯子放到身旁美人的唇边,嘻嘻哈哈地喂她喝下去。美人脸色嫣红如醉,半推半就,说:“要死啦,老是灌人家喝酒。”
“死”字一出口,萧近情脸上笑意蓦地褪去,手抚上美人白如玉的脖子,慢慢加大了力气,说:“你说,人死了后会不会有魂灵?”
那美人脸色大惊,另一边的美人急忙讨好说:“那自然是有的,萧公子,妹妹年轻不懂事,言语间惹恼了萧公子,还请萧公子莫怪。”
他的手慢慢地松开,很认真地转头看着她,眼中全无酒气清亮一片,“那你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嗯?”
那美人被他的专注神情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萧近情身子一歪,倒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没过多久,他被人一桶水泼过去,顿时醒了,两位美人尖叫一声,看见面前站着一位素衣黑发的女子脸色冷峻,以为是萧近情的什么人来找晦气了,连忙急急离开。
萧近情拉了拉自己湿答答的衣服,满不在乎地抬眼望她:“你来做什么?我跟你很熟么?”
“对不起。”她走到他面前,垂下头说:“你不要这般糟践自己,错的人是我,朱雀她是因为我……”
“不要提她的名字!”萧近情打断她的话,“谁说我在糟践自己,我在风流快活,你没看到吗?不要紧,真有灵魂的话,她会看到,她会知道我萧近情并不是没了她就活不下去!”
“我……”
“你是想说她是因你而死的?那么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是……哑奴……”
再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如今的赫连越,过去的哑奴。
“很好!”萧近情冷笑道:“那么梅子嫣,你为什么不去死?难道我该为她伤心落泪吗?你要搞清楚,被遗弃的那个人是我!我曾那么多次劝她辞去听风楼的职务,我曾说过要代替离开天都看遍名山大川秀丽风景,我曾千叮万嘱她她的命只能许给我
一个人……可是她呢,不顾我的劝阻要随着慕程到西戎寻你,甚至为了你,义无反顾地赔上了自己的命!”
“萧近情,”她深深吸一口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取出绿玉戒指递到他面前,“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不能死,我答应了她的,我要活下去……她走的时候是微笑着的,不许我哭,我如今断断不会再为
她流一滴泪,你要恨我便尽管恨好了!我……不在乎……”她一转身眼睛闭了闭,不让泪水流出来,当下大步离开,却撞上了站在门口的一具身体。
司马随生伸手想要拉住她,她却彷如未见似的掠过他径直离开了芙蓉帐。
刚才的对话,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是担心她所以跟在她身后出来看看,然而刚才那一幕却让他想起当初连娅难产身亡自己伤心欲绝之下,听得太医说道:“尊夫人此等疾障身体,本来就不宜有孕,即使有孕也应拿掉以保自己姓名无虞。怀胎十月然后生产不啻于引颈自尽……”
当时自己晴天霹雳,便知道梅子嫣竟然一直瞒着自己连娅的病情,于是怒不可遏地打了她一巴掌,痛心地骂道:“想不到,你竟然千方百计害死了她!”


第七十六章 尘埃落定

  他一直知道梅子嫣对自己有着介乎于兄妹和情人之间的朦胧恋慕,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在二人之间划下无法再逾越的鸿沟。她面如死灰地颓然离开,而自己伤心过度请辞到回龙峡戍守……
一晃两年,直到今年的清明他回去给连娅上坟,听到她的贴身丫鬟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才惊讶地知道原来当初是连娅一意孤行以命要挟梅子嫣替她隐瞒并要她让她的孩子平安出生的。
她当初一句解释都没有,原因一想便知。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对连娅的美好怀念沾上污点。
于是,他要找到她,把她带回家。他和她,都在外面流浪得太久。
久得忘记了他曾经那样呵护着她长大,她曾经偷偷地用这样热烈的眼神注视着他。青林山上,玄碧湖中,她咭咭笑着,一边往他身上打着水花,一边大声喊道:“随生哥哥,你为什么那么怕水?梅宝教你凫水好不好?……”
如今见到萧近情这般模样,他想起当日自己的盛怒,不禁摇头默叹。梅子嫣离开芙蓉帐,自己的人会跟上她,且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倒是这个萧近情……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扶正了打翻在桌上的酒壶酒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萧公
子,我们喝一杯如何?”
梅子嫣一路木然地往外走,熙攘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所有的热闹喧哗都与她无关,第一次见朱雀的情景如在昨日,她一身绯衣,站在她面前笑得爽朗自然……
走到秋水河前她放缓了脚步,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丝雨如愁。深秋霜重,秋风伴着流水送走凋零黄叶,分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可挽回地在身边流走,任你再是恳切也不肯留下。
一把油纸伞此时很安静地为她挡去落在头上身上的雨丝。慕程一袭青衫磊落,衣袂迎风,衬着远处略显苍黑的山,脚下透着冷意的蜿蜒的水,茫茫烟雨之中像极了刚画成的迷离的泼墨山水。
“我害死了连娅,让随生哥哥一声孤独;我又连累了朱雀,让萧近情孤寂终身……自诩聪明,却优柔寡断。而你,为什么会舍不下这样的一个我?”
慕程望着秋水河中击起的白色水花,说:“子嫣,你觉得你这样想,究竟是会让他们心里好过一点还是你自己好过一点?是非对错转眼成空,你所承受的,已经太多……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我只庆幸你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梅子嫣眼中酸涩,慕程又说:“自诩聪明,优柔寡断,你确定你是在说你自己而不是在说我?要是能舍得下,当初何必放你走?干脆把你锁在身边让你恨我一生算了。”
“柿子,”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我们似乎的确有点相像……”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问:“子嫣,你眼中的我也如我眼中的你一般重要么?”
她沉默了短短一瞬,才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事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慕程望着那块圆圆扁扁的木头奇道:“这是什么?”
“木头柿子。”她一直放在心上的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
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怀里,手中的油纸伞掉落在地,漫天的雨丝有如轻雾尘埃一般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而他们似是浑然无觉。
“那么,”他说:“忘了哑奴,心里只记住我,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雨绵绵密密地落下,风从她的衣领袖间钻了进去,他的声音飘散在冷冷的空气中,但一字一句是那般清晰明了。她笑了,笑着跌落了眼泪,说:“好。”
他低下头,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的眼角,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最后准确无虞地覆上她柔软的双唇,温柔地攻城略地辗转流连不去,在静夜飞花般的雨幕中脉脉地诉尽相思……
远处,司马随生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他们相拥的一幕,细雨纷飞,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一片,分不清情味。他放下了手中的油纸伞,一言不发转身换换离去,被雨丝打湿了的寂寞身影,在秋风中是那样的萧瑟。
那些伤人的往事,背叛和误会,也许,只是为了成全这两个人的相遇。
……
“那后来呢?梅子嫣嫁给慕程了吗?”故事一连讲了数天,我坐在对花河的角亭之内,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满满是落叶凋零的味道。闵四空咳嗽了几声,这几天他似乎受寒了,说:“夫人觉得,这梅子嫣是否该嫁与慕程?”
“如果绵远城与梅子嫣只能二者择一,慕程会放弃多年来的心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