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北元骑兵,无数次的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饶是如此,洪武帝大行之前仍不放心北边这群邻居,曾于四五月间经屡次下诏,令左军都督杨文,武定侯郭英为总兵官,都督刘真,宋晟为副总兵,率军往北平布防,受燕王节制。并联合辽王,代王,宁王,谷王等加强边境防御,时刻警惕北边的邻居秋收时过来打谷草。
当时,洪武帝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生命将走到尽头,提前为即将登位的年轻皇帝打造了一条坚固的边防。
但百密一疏,洪武帝错估了建文帝和各地藩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没预料到,在他眼中是国之栋梁,负鼎之臣的燕王朱棣,并不打算继续为侄子打工。而年纪不大的孙子也不是善茬,收拾起叔叔来一点也不手软。所谓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都被扔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如果他料到了…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如果。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同此时的孟清和扯不上丁点关系,唯一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沈副千户应下的恩赏要拖一段时日。
对这一点,孟总旗表示理解,手下的兄弟也没提出异议。
非常时期,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卫所上下都在忙,隐隐之中似有暗潮涌动。孟清和有自知之明,他现在还是只小虾米,明哲保身才最为重要。
前几日,洪武帝遗诏也颁行天下。
遗诏中写明,各地藩王留守,不得到京城祭奠。
燕王是在去京城奔丧的路上接到的诏令,同行的还有北平府各地官署派出的官员。想起自己老爹去世,这些下级都能去致祭,自己这个做儿子却不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有同样感想的不只是燕王,也包括分封到其他各地的藩王,碍于洪武帝定下的诏令,倒也没哪个藩王敢在此时公开抗议。
燕王在路上折返,心里有火气发不出来,燕王府中的道衍和尚再次看到了时机,几乎是一天三遍的开始对燕王进行疲劳轰炸。
王爷,如您这般雄主英才,应该全身心的投入到造反这一伟大事业中来!
王爷,造反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报复的人才能做到的伟大事业!
王爷,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您家啊!
平日里,道衍和尚几乎见天的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挂在嘴边,燕王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说一点心思没有,平白清正是假的,但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远比道衍和尚多得多。
造反成功,坐上皇位,拥得天下,大善。
造反失败,一无所有,去见老爹,大大的不善。
反还是不反?这是个问题。
就在燕王举棋不定,还拿不定主意时,建文帝朱允炆已经准备帮他做出决定了。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刚登基一个月,周王次子突然密报周王向朝廷图谋不轨,建文帝立刻下令曹国公李景隆率兵奔赴周王封地,二话不说把周王抓了起来。
很快,周王就因“罪名确凿”被贬为庶人,流放云南劳动改造去了。
不得不承认,建文帝的确洪武帝的亲孙子,当初流放沈万三,洪武帝选择的也是云南。
风水宝地啊。
收拾了周王之后,建文帝没再急着动手,或许也是想看看叔叔们反应。
周王是燕王的亲兄弟,同父同母,无论怎么看,建文帝此举都和捅了马蜂窝无异。
这是杀鸡给看呢?
这下子,就算燕王还有犹豫,也不得不认真考虑道衍所鼓吹的造反理论了。
进入八月,距离秋收越来越近,北疆诸卫开始进入全面的戒备。
洪武帝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今年的打草谷,这些邻居是来还是不来?
怎么想,都是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只来,怕是人头不会少。
孟清和仍奉命戍守城北十里处的瞭望墩台。
地堡已经建好,郑千户亲自来看过,对整个工程大表赞赏。卫指挥使徐忠的奏疏已经送出,在送往京城之前,先送到了北平府,放到了有司的案头。
孟清和同前郎中大人商量过,用野物换粮食的交易可以暂停了。秋后就要麦收,换来的粮食也足够支应弟兄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还有沈副千户发下的布匹,盐巴,不需要继续冒险。
手下多了不少新面孔,及时收手,小心些才是上策。
而且…
孟清和直起身,站在山顶,眺望远处,洪武帝大行了,建文帝登基了,他应该认真计划一下,接下来该干点什么了。
小虾米也有小虾米的优势,不是吗?
远处卷起一片烟尘,一支骑兵正飞驰而来,瞭望墩台的边军立刻提高了警觉。
骑兵径直朝墩台而来,待到两百步左右,骑士们一勒马缰,骏马扬起前蹄,踏起一片尘土。
看清骑兵身上的袢袄和熟悉的长刀,墩台守军才松了口气,一人爬上地堡二层,示意堡顶上的人不必点燃狼烟,是自己人。
见墩台守军不再戒备,骑兵才继续向前,为首者,正是不久前被授游击将军的沈副千户,沈瑄。
第18章 信还是不信
明朝军制承袭自前朝,中央为五军都督府,分设左右都督,地方设都指挥使司,其下设立卫所。五军都督府和都指挥使司分别为朝廷和地方的最高军事机构。
都指挥使司和各地设立的卫所均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平时负责操练士兵和屯田,作战时却要听从兵部调令,由朝廷下派的总兵官调动指挥。明前期多由公侯伯等充任总兵官,明中后期以后,总兵官常驻地方,朝廷另派遣巡抚节制。
从洪武到永乐,带兵的基本不负责练兵,练兵的是否带兵要参考多方面因素,例如朝廷决议,皇帝心情,以及兵部大佬们看某人是否顺眼。
因此,明朝的武官身兼“数职”是必须的。
沈游击目前的主职是副千户,相当于地方官职,从五品。游击将军属于完全的军职,统帅三千余人,主野战,秩比正五品。
当下,这支三千人的野战部队主要负责边境巡逻,城内防守,并与各处瞭望墩台互为犄角,一旦发现北元骑兵迹象,立刻派兵示警,凶猛一点的,例如沈游击,直接操刀子冲上去也有可能。
进入八月以来,戍守城外瞭望墩台的边军,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穿着朱红战袄的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据说会来打谷草且人头很多的鞑子却一直没见着。
不知是被凶神恶煞一样的同侪吓到了,临时打了退堂鼓,还是以静制动,在等待最佳时机。
有的时候,过于“平静”的日子反倒会让人感到紧张,不只是守城的边军,连每天守田放牧的壮丁,随身都带着一两件趁手的武器。
保住自己的命是主要,万一运气好能杀一两个鞑子,余丁贴户也是有功劳可领的。
沈瑄这支骑兵不是第一次路过孟总旗戍守的瞭望墩台,大家也算得上熟悉。
孟清和登上地堡二层向下眺望,见队伍中有两个骑兵策马上前,举起随身的水囊,立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总旗,要派人下去吗?”
“我亲自去。”孟清和转过身,找来今天当值的丁小旗,也就是前郎中大人,“准备水囊和大饼干粮。还有我今天带来的那些咸鸡蛋,都送下去。”
地堡建成之后,当值戍守的兵卒基本都睡在这里,储存的食物和水都不少。加上孟清和想方设法弄来给大家改善伙食的荤腥,便是后来分到他手下的四个小旗也说孟总旗仁义。
见孟清和打算把鸡蛋也送出去,丁小旗拦了一下,并非是小气,而是觉得此举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总旗,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孟清和笑笑,说道:“无妨。城里也不是没有商户,咱们光明正大换来的,查又能查得出什么?大行皇帝亲令边塞荒闲平地及山场可以放牧砍柴,偶然得些野物也说得过去。况且,”孟清和顿了顿,“咱们做的那点事,副千户未必不知道。”
“总旗是指?”
“我听刘经历说了,西城千户所里的那两个镇抚,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以前可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的。”
“嘶——”
前郎中大人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惊讶。
孟清和却是一撇嘴,“丁小旗,又过了啊,聪明人用不着这样。我不信你真不知道这事。”
“总旗莫怪,”前郎中大人一拱手,讪笑道,“习惯了,一时难改。”
做官的,尤其是在大明朝廷做官的,一定要记住一点,绝对不能让上官觉得你比他聪明。哪怕彼此心知肚明,表面功夫也要做。
能干不要紧,有上进心也没问题,但要把握个度,否则就会像那个力争上游的杂造局副使一样,卷起包袱回家待业。
人要谦虚,谦虚是种美德。
这是孟清和的话,也是庙堂之上不可动摇的行为准则。
古今中外,一概通用。
孟清和笑了笑,他发现大明的文官其实也挺可爱的,虽然这种可爱要加上个引号。
留下前郎中大人继续在墩台上瞭望,孟清和亲自带人将东西送到山下。
时间尚早,沈副千户想是要在外边多溜达一会,才选择到他这里来找补给,而不是直接回城。
除了地堡,山腰上也布置了拒马和木篱,只要能增加自身的安全系数,孟清和同手下的兄弟都不会嫌麻烦。正因如此,沈瑄和他手下的骑兵才没直接上山。
一脚踩进自己人布置的陷阱,冤不冤?
“标下见过副千户!”
孟清和等人将东西放下,先向一身青色武官服的沈瑄行礼。
沈副千户彪悍得很,外出巡逻时很少着甲胄,一身武官服,一把长刀,骑在马上,俊挺如修竹,气势却凌厉如刀。
沈瑄示意孟清和起身,一跃下马,接过水囊,拧开盖子大口的喝了起来,晶莹的水线沿着嘴角滑下下颌,隐入领口,孟清和低下头,没事长这么好看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犯思想错误码?
他绝对不承认,此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嘉靖皇帝名垂千古的一句诗,朕与将军解战袍什么的,着实是太邪恶了。
必须承认,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很少能够例外。
孟清和也是一样。
沈瑄手下的骑兵分成了几支,分批守城或是巡逻。
若是三千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东奔西跑,明摆着告诉邻居,我来了,我来找你了,找着了肯定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你是跑还是顽强坚守啊?
有思考能力的,基本都不会选择后者。
明初边塞疆域极广,沈瑄带着的不过三百余人,其他人分散到各处,偶尔还能遇到其他屯卫和辽东卫所派出的骑兵,大家互通一下有无,交换一下消息,表达一下对邻居的不满,拍拍肩膀,掉头,继续巡逻。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上辽王世子。宁王世子也经常带兵出来溜达,据称是和宁王一样的猛人。打起仗来赤膊上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可思议吗?
燕王世子是身体条件所限,没办法,其他几个儿子可都是弓马娴熟。戍守北边的九个藩王和世子,只要是没长歪的,基本都能拿得出手。
起初,孟清和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又不是不能理解。
历史是真实的,历史书却是人写的。
不奇怪。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也的确特立独行了些。
水囊和食物分发下去,骑兵们纷纷下马,轮换着喝水进食。荞麦饼子,仔细去除了谷壳,还带着热乎气,吃起来倒是格外的香。这还不算什么,孟清和拿出的拿出几十个咸鸡蛋就有点惊人了。
“全都仰赖副千户恩赏。”
孟清和笑容很真诚,语气更加真诚。
他没说谎,盐是沈瑄赏的,自己独吞不仗义,分给手下的弟兄们,每人分得又实在有限,干脆用最后的兽皮换了几十个鸡蛋,一坛子腌了,大家都能吃个味。
沈瑄没拒绝,也没问孟清和这鸡蛋哪里来的。倒是兵卒们脸带惊奇,鸡蛋在边塞算得上是个稀罕物,不能每人一个,基本是一人一小口,也算吃得满足。
“孟总旗。”
“标下在。”
“此举甚好。”沈副千户冷起来能让人浑身扎冰碴子,此刻却嘴角带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谢副千户。”
遭到上司夸奖,不涕零也要感激,从前郎中大人身上,孟十二郎学到了不少。而且,有了沈瑄这句话,就算以后粮食不够吃了,重操一把旧业,应该没问题的…吧?
说话间,骑兵们已休整完毕,纷纷上马。
沈瑄坐在马上,修眉俊眸,君子光华,稍减凌厉,便如一块稀世美玉。
“孟总旗有功,可续为之,试百户不堪用。”
话落,扬起马鞭,骑兵如来时般飞驰而去。
孟清和站在原地,挠挠下巴,试百户不堪用?
副千户大人是说他表现很好,继续努力会再受到提拔?说不定还能捞个试百户当当?那样的话,就是真正打入大明的武官体系了。
不过,这话貌似有点熟悉啊。
孟清和挑起一边的眉毛,仔细想想,历史上的永乐帝就曾经给汉王朱高煦开过这样一张口头支票。永乐帝是怎么说来着?貌似是“太子身体不好”。
那他是信还是不信?
升不升官暂且不论,要想踏上靖难这条大船,坚决追随未来的明成祖永乐皇帝走上造反这条金光大道,果然还是应该接过沈副千户递过来的橄榄枝吧?
身为一个小虾米,有捷径不走白不走啊。
就算是要做炮灰,也要做个有格调有理想的炮灰。
孟清和站在原地,眼睛微眯,表情莫测,站在他旁边的几个边军也不敢出声,总觉得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孟总旗比较好。
不过,孟总旗现在这样子,着实是像准备朝某只肥鸡下手的那啥啊…
就在孟清和为今后的日子打算时,一骑快马飞驰塞外,马上骑士带来了朝廷最新的诏令,诏兴州、营州、开平诸卫军全家在伍者,免一人。天下卫所军单丁者,放为民。
第19章 决定
孟清和在城外戍守,一连几日没有回家,自然无从得知皇帝诏令放军为民的消息。城中的孟虎与孟清江却已经从指挥使司贴出的告示上得知了其中的内容。
忙完了田里的活,回到家,话里话外说的,基本都是这件事。
“全家都是军籍的可免一人,家中只剩下一个男丁的可放为民。这么着,十二郎怎么样也能改回民户吧?”
孟虎一边将白日晒的干草铺在木板上,一边说道:“十二郎也杀过鞑子,当是为堂叔和两个堂弟报仇了,眼瞅着边塞不太平,总是能早些回乡的好。”
“你真这么想?”
“恩。”孟虎拍了拍床板,“回去了,十二郎还能继续读书科举,没什么不好。既有了之前的名声,族中的老人又记着他的好,便是不科举,也能举贤才…”
“虎子,”坐在树墩上的孟清江皱了皱眉,打断了孟虎,“十二郎未必愿意。”
孟虎有些差异,“这怎么说?”
“当初十二郎是为何从军?”孟清江放下柴刀,“为六堂叔和两个堂弟报仇不假,说到底,也是族里…子不言父过,我之前不懂这些个,可一路过来到了边塞,听的见的做的,经历过这许多事,你觉得十二郎还是以前的十二郎?你我还是以前的你我?”
“四堂哥?”
“也别叫我堂哥,论起为人处世,我比不上你,但也不是榆木脑袋。不说别的,就是咱们之前帮十二郎做的那事,换成几个月前,敢做吗?换来的粮食布匹,敢要吗?”
“那依你的意思,十二郎是不会走了?”
“这哪是你我说得算的。”孟清江低下头,再次拿起了柴刀,“我只想,便是回去了,家里也只重大哥,一样是干活,还不如在这里快活。有鞑子又怎样?十二郎都能杀鞑子,你我还比不上他一个读书人?”
孟清江话落,孟虎尚未出声,门外突然响起了孟清和的声音,“四堂哥说得好!”
屋内的两人一惊,房门被从外边推开,一身朱红袢袄,面带些许疲倦之色的孟十二郎站在门口,身后是同样穿着袢袄的丁小旗和四五个健壮的军汉。
“十二郎,你回来了。”
“四堂哥,五堂哥,这些日子辛苦两位了。”孟清和回身示意一个军汉将肩上扛着的麻袋放下,“沈副千户赏的盐巴和胡椒,孟某留下这些,余下的大家分了吧。”
“谢总旗!”
丁小旗知道孟清和堂兄弟三个还有话说,没有多留,和军汉门转身告辞。
回城时,旗中兄弟已得知皇帝下诏的事,对不想再从军的弟兄来说,这是个好事,但对天生习惯吃这碗饭的弟兄却着实是个麻烦。
再者说,符合条件的边军都成了民户,空出来的缺额怎么办?还不是一样要从同族同籍同乡勾补?
不补?
北边的鞑子来了怎么办?
明军打起仗来再彪悍,人数上吃亏,战斗力也会打个折扣。
况且诏令上只说放军为民,却没说不能再垛集成军,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相当的大。说不得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些军汉和平头百姓。
在路上,丁小旗同孟清和仔细分析过,他这辈子,除非彻底翻案或皇帝格外开恩,是没有可能脱离军籍的,孟清和则不然,若是他想,完全可籍由此次离开边塞,再走科举之路。
对读书人来说,这才是正途。
“总旗,卑职句句出自肺腑。”
前郎中大人表情和语气十二万的诚恳,就像在说,您这样的大才,不行科举,不举贤才,不位居庙堂,简直是文官集团的损失,是朝廷的损失,更是大明的损失!
孟清和掏掏耳朵,“丁小旗,不用再劝了,再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总旗,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孟清和咧咧嘴,他这都是总旗了,手下管着五十多个人,有田有房,在同族和乡里还有个好名声,相当不容易。不说别的,他当初从军一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孟广孝和孟清海,几乎是百日得罪死了。要是把这一切都丢开,一门心思的再去读书,身为族长的孟广孝一指头就能碾死自己,着实是不划算。
当建文朝廷的文官,更加不划算。
别看现在待遇好,燕王一起兵,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投降?
哪有直接跟着造反靖难光彩?
孟清和打定主意,前郎中大人苦劝无果,只能摇头。
若是换成他…唉!
孟清和反过来劝说前郎中大人,“丁小旗,心态一定要调整好,做人不能一味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把握眼前才是幸福。”
“总旗说的是,卑职受教了。”
“丁小旗应当知道,孟某什么都吃,就是不喜欢吃亏。”孟清和压低了声音,“再者,诏令贴出几日,卫所上下如何?有几人还籍?以丁小旗这样的聪明人还看不出来?”
“总旗是说?”
“佛曰:不可说。”
孟清和笑眯眯的卖了个关子,前郎中大人也不是本人,仔细一琢磨,悚然变色。
皇帝在南边,下这样的诏令到了北边,镇边的九个王爷可都不是摆设。
“可想明白了?”
前郎中大人苦笑,“总旗如此信任卑职?”
孟清和奇怪的问道:“丁小旗何出此言?孟某可是有话不妥?”
前郎中大人再次苦笑,的确没有不妥,只怪自己太会揣摩上司的心思?还是太聪明?
果然自古贤者多寂寞。
呜呼!
打发走一路呜呼到自己家的丁小旗和帮忙送东西过来的几个军汉,孟清和关上大门,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同两位堂兄畅谈一下人生理想和生活哲学。
做人得有追求,没有追求的人生,怎么称得上是幸福的人生?
他之前也曾想着安分老实的过日子,几亩田,一栋房,衣食无忧,足矣。
想得是挺好,到头来,不是外部条件和内部条件一样不允许吗?
在外,有孟广孝等人虎视眈眈,在内,他还要侍奉母亲,还要给两个侄女十里红妆,还要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只想着自己安稳是绝对不成的。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白白错过,他就不是孟清和。
“四堂兄,五堂兄,两位可想过今后要过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耕几亩田,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儿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此平凡一生?”
孟虎皱眉,日子不就该这样才安稳?
孟清江却是握紧了拳头,若他还想过这样的日子,之前就不会同孟虎说那样的话。
“亦或是手握权柄,华服美厦,良田无数,福荫子孙?”
话到这里,孟清和停住了,孟虎的眉头皱得更深,孟清江的脸色却隐隐有些泛红。
“两者相比,孰美?”
一番话说完,孟清和就老神在在的看着两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黑色的双眼微眯,仿佛深不见底。
他给了两人选择,也相当于给了两人考验。他这只小虾米要出头,就必须有亲信,与他的利益一致,真正的亲信。
前郎中大人不行,洪武帝曾亲自下令将犯官名字记录成册,这就相当于有了案底,死了的不论,还活着的,升迁调任都要先进行核实,说不定哪个环节就会遇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