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高兴的是,从二月到五月,沈瑄都要留在大宁,接替孟清和和大宁都司,掌管大宁杂造局。
在沈瑄掌管杂造局期间,制造出单筒望远镜的工匠都被迁出户籍,另外造册。
孟清和知道,等沈瑄离开大宁,这些工匠也将一起离开。好在他们都带了徒弟,师傅走了,徒弟总能留下,也算是个安慰。
不想定国公却摇头,徒弟也要一起带走。
孟清和瞪眼,“国公爷,过分了点啊。”
沈瑄挑眉,“此为皇令,瑄亦无法。”
孟清和磨牙,朱家人不厚道!
沈瑄顺毛,在孟清和耳边低语几句,孟清和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突然挑了一下沈瑄的下巴,“子玉此计甚好。”
胆大包天,撩拨国公爷的后果,兴宁伯两天没去衙门,公务全部在家中办理,大部分都是定国公代笔,他的力气,仅够拿起官印,盖戳了事。
孟清和旷工期间,明朝边军昼夜巡逻,瓦剌和鞑靼在草原上调兵遣将,兀良哈和女真各卫随时准备捡便宜,边塞之地风起云涌。
与此同时,抵达南京的郑和船队,在入城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船队成员除外,跟随船队前来的番邦使团和海商,着实让京城百姓惊喜一把。
进献大明天子的大象,马匹,犀牛,豹子,孔雀,或被象奴牵引,或被装在精致的笼子里,招摇过市。穿着不同服饰的使者和商人,同样在被围观的行列。
初次来到大明,见识到南京的繁华,番邦之人无不惊叹。
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番邦的使臣和部分商人尚能自持,跟在队伍中的迪亚士却是瞪圆了眼睛,嘴巴成了圆形。
这就是黄金之国的京城?神啊!
路过出售丝绸的商铺,迪亚士差点扑上去膜拜。
能换来无数金币的丝绸,竟然就这样公然出售?神啊!
这个一惊一乍的红毛夷人引起了不少南京市民的注意,不是因为他奇特的发色和长相,只是他的表现,着实像在耍猴戏。
自洪武年间,几乎每年都有番邦使团到大明朝贡,也有远道而来的商队,其中不乏高鼻深目,肤色和发色不同的民族。大明的百姓见多识广,不过是个红毛的夷人,不算惊奇。
前宋的海上贸易发达,蒙古铁骑曾打到欧洲,洪武初年,边塞军队中仍有罗刹人的后裔。又有郑和船队七下西洋,明朝中后期,朝廷和民间对海外世界的了解远超后人想象。
明朝留下的史书中,不乏对欧罗巴各国的记载,这与几百后见到洋人都要当成妖怪的某历史时期完全不同。
如此辉煌的王朝,在后世留下的黑材料却远超当时的功绩。
着实令人难以想象。
苦思冥想,余下的,唯有一声叹息。
朝贡的使团被安排住进会同馆,同行的商队没这么好的待遇,只能自己找客栈安置。
鸿胪寺和行人司异常的忙碌,户部上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贡的使团和进京的商人都带着大量的货物,光是进贡,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很明显,他们是到京城来做生意的。
户部尚书夏元吉主张,要做生意可以,必须交税。
礼部尚书李至刚奏请,做生意之前,必须办理相关手续,不办手续,私自摆摊设位,定要加倍罚款。
刑部尚书郑赐握拳,不办手续不纳税的,罚款之外,还要按照法律严惩,扔大牢里去住一段时间。
兵部尚书刘俊举双手赞同,抓人时,兵部可以帮忙。
吏部尚书蹇义和工部尚书黄福站在一边,或点头或摇头,手挽手充背景打酱油。
“卿家所言甚是。”
永乐帝表扬了夏元吉和李至刚,拍板决定,办手续领牌子交费,做生意交税,不按规定办事罚款进牢房。到大明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大明的法律,没道理赚了钱不交税,拍拍屁股走人。
换做一年之前,永乐帝绝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现在,皇帝表示,朕不差钱,可送上门的金银也没往外推的道理。
促成朱棣这种转变,朱高煦和朱高燧居功至伟,连留在南京的朱高炽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两个弟弟都成了实干派,朱高炽也痛定思痛,开始转变思想。坚定立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奋勇向前。即便仍有拉后腿的,还是能让老爹看到他的努力,对他改观。
只不过,令平王就藩的命令一直未下,朱高炽想同弟弟们一样大展拳脚,还有待时日。
文官负责安排接见使团和向商队收税的各项工作,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说话都带着火气。
勋贵武官们却是整日笑口常开,排队到有司领钱。
金银香料,奇珍异兽,各地特产,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成国公朱能对一柄大食弯刀爱不释手,魏国公徐辉祖拎着两把倭刀互砍,断了也不心疼,武阳侯徐增寿拎起一只半大的豹子,丝毫不在意半空中扑腾的爪子。被调回京的郑亨跟着张辅来凑了一回热闹。张辅很大方,直接出让两箱香料。
东西成箱的往家里扛,五军都督府上下,几乎像在过节一般。
有皇帝手中的小册子作为分配标准,领多领少,大家都心里有数。
不在京中的藩王,有专人看守随船的货物,上交三至五成之后,利润仍相当可观。
丁千户带回的货物足有两船,除了孟清和要求的工匠,还有各种粮食和作物种子以及一些当地的矿石,反倒是香料和金银一类带得少些。
起初,许多人对丁千户此举不以为然,后来,见郑和同王景弘也下令船员仿照行事,才隐约猜到这里面有文章。
无奈孟清和的信被郑和贴身收藏,知道内容的除了他自己,只有丁千户和王景弘。其他人想知道深层次的意义,只能开动脑筋,自己猜。
随着郑和船队归来,南京城热闹了整整一个月。
朱棣听闻了航行途中的详细回报,看到收入国库内库小金库的金银珍宝,心情大好。
从郑和口中得知安南的实际情况,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下诏斥责安南胡氏时,脸上仍带着笑容。这让终于可以回国的安南使团成员心惊不已,有人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人言明朝天子刀枪不入,乃真龙降世,闯万军之阵如同儿戏。
如今,明朝天子在笑,一定是决定对安南动兵了,而且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情况属实,还抵抗什么,不跪地求饶就只能洗洗脖子等着挨宰!
安南使臣捧着诏书,对其他团员说道:“胡氏本为陈氏之婿,谋国篡位,侵犯上国,实是自取灭亡。”
言下之意,胡氏就是条破船,不早点下来,还往前凑,肩膀上扛着的不是脑袋,是石头。
众人纷纷点头。
陈氏才是正统,大明才是靠山。回国之后必须眼睛放亮,为一家老小也不能行错一步。
安南使团启程归国时,丁千户也离京北上。
迪亚士跟在队伍之中,沿途被敲晕数次,才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叫嚷着要留在南京,觐见明朝皇帝。
对这个夷人提出的要求,军汉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天子是说见就能见的?番邦使臣都未必能见天颜,组队朝贡的大食商队是情况特殊,这个红毛以为自己是谁?
“这里明明写着!”
迪亚士又取出了从欧洲带来的游记,丁千户撇嘴,军汉们也不搭理他,全当他在说梦话。
能带他回大宁见兴宁伯就不错了,觐见天子?想再下海游一回?
得知丁千户带回个叫迪亚士的佛郎机人,孟清和十分惊讶。
思来想去,总觉得迪亚士这名字很熟悉。灵机一动,发现好望角的葡萄牙人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不过年代对不上。
莫非是那个迪亚士的祖宗?
仔细想想,可能性不是没有。
一切,还等先见了人再说。
第150章 来自佛郎机的迪亚士一
丁千户的队伍在德州驿站换乘马匹,迪亚士直接被当成货物,同带回来的倭人工匠一起捆在大车上。
迪亚士抗议,军汉们根本不理他,几次之后,通译都不再费事给他翻译。
翻来覆去几句话,耳朵已经磨出了茧子。
军汉不只能听懂,如丁千户这般,简单都能说出几句了。
离开德州,进入河北境内,人烟渐少,越往北,越见空旷。
平原草场,数里不见村屯。
官道上驰骋的快马却不见减少,马上骑士一身朱红袢袄,彪悍之气迎面扑来。
每当快马过处,成列的车队都避让一旁,等快马过去才继续前行。
车队多是商人组成,或一方豪商,或是几家搭伙,往来南北,做皮货和布帛香料生意。自沈X三被洪武帝送到云南体验生活之后,“炫富”成了商人们最忌讳的事。到了永乐朝,情况略有好转,小心谨慎仍为主流。无论行商还是巨贾,只要是商户,都不敢穿上丝绸招摇过市,除非想到县衙大牢住上一段时间。
近段时间,往开平宣府等地运粮以换取盐引的商人变得多了起来。
永乐三年初,北京户部定新例,运米至边卫,两斗五升即可换取一引,比往年足足减了五升。
在边塞屯田的商人纷纷传信给家人,尽快到粮食丰产之地收购稻谷,用最快的速度运往边塞。路上虽有损耗,换得盐引,利润仍相当可观。
此令得以实行,并非因粮价上涨。相反,因大宁和宣府等地开垦荒田数量增多,粮食丰产,粮价较往年还略有回落。只因河北某处盐井出盐达一万七千二百余斤,且北京行部门上报朝廷,发现了新的盐矿,只要朝廷许可开煎,北疆自此不差盐。
由此,才使得北疆粮价回落,换得的盐引却有增多。
这一切,都让被捆在车上的迪亚士大开眼界。每有商队过时,都看得目不转睛,好似恨不得将车上的油布扯下来,看个究竟。
商队之外,就是赶赴顺天赴任的文武,或是发往边塞充军的犯官罪人。
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无人乘轿,一律车马从行。
丁千户见到曾在兵部共事的同僚,两人在马上打了招呼。
“丁兄一向可好?”
“托福。”
数年未见,彼此也没多少话可说。寒暄两句,拉拉关系,各自启程。
迪亚士仍在大呼小叫,军汉们实在不明白,这个红毛夷人为何会如此精力旺盛。
相比之下,车上的八名倭人工匠就显得过于沉默。
从南京出发,一路之上,极少听到他们出声,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只有在入住驿站,分发馒头和饼子时,他们才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甚至是凶狠的一面。
军汉们的馒头和肉干,他们不敢觊觎,同车人手中的干粮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胜利者能抢到更多的食物,被揍趴下的,只能饿着肚子等下一顿。
发现骑在马上的大人不会因此处罚自己,每到饭点,八个倭人工匠都要厮打一番,几乎人人鼻青脸肿,身上带伤。
看守倭人的总旗将此事上报给丁千户,丁千户摆摆手,愿意打就打,全当是看杂耍了。只要不出人命,手脚俱全能干活就行。到了大宁,这些倭人想起幺蛾子也不可能。
丁千户撒手不管,倭人工匠们继续每天为馒头干架。
迪亚士手里的馒头也曾被觊觎过,在被三个倭人工匠围住后,他的表现大出众人预料。
耍猴戏一般的情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咆哮和要杀人的表情。他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徒,仗着身高的优势,狠狠教训了敢抢他食物的矮子。
丁千户很是惊奇,看着迪亚士的样子就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这才是佛郎机人的真面目?
兴宁伯口中的殖民者和掠夺者?
迪亚士对倭人工匠凶狠,在丁千户面前依旧耍猴戏,对曾多次砍晕他的军汉更是心有余悸。
他不是真正的傻子,恰恰相反,他很聪明,即使语言不通,也在想方设法取得丁千户等人的好感。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他必须这么做。
中世纪的欧洲完全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
疾病瘟疫笼罩了整片大陆,英法两国打个没完没了,哈布斯堡家族忙着内部争权夺利,试图开展海上贸易的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完全不是大食商人的对手。勉强出海,遇上横跨欧亚大陆,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奥斯曼帝国,仍要被收取重税和过路费,敢反抗,船只和货物都会被没收。
迪亚士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币,才搭上大食商人的海船,来到东方,家族的土地被他卖了,栖身之地不复存在,最好的两件衣服都被换成了路费。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迪亚士不能从东方获得他想要的一切,不需要别人帮忙,他自己就会跳进大海,去见上帝。
原本,他不该来东方。
在欧洲人发现开往东方的新航路之前,没有任何一部史书记载,有一个叫做迪亚士的葡萄牙人曾在永乐年间到过大明。
如今,他却来了,还将同另一个误闯历史的人面对面。
这场会面将带来什么,没人知道。
迪亚士的异常表现让丁千户侧目,在同一个军汉较量,并成功被击倒在地之后,迪亚士又恢复往日一惊一乍,没心没肺的样子。
丁千户吩咐军汉继续监视他,无论这个佛郎机人藏着什么秘密,到了兴宁伯面前,一切都会被揭开。
丁千户对孟清和很有信心,言官都能收拾,还收拾不了一下小小的红毛夷人?
简直是笑话。
三月,大宁仍在下雪。
大宁都司和大宁杂造局却忙得热火朝天。
制造千里眼的工匠们被安排在一处独立的工坊,家人也由原来的村屯迁出,到城郊的军屯居住。
沈瑄接手了杂造局的一应事务,孟清和并未见得轻松,忙完了公务,还要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给天子的上疏到底该怎么写。
千里眼只是其一,如果皇帝每次都下令把工匠调走,他还敢“督促”大宁的工匠们集思广益,发明创造吗?
皇帝下令技术保密,大宁想继续造个零部件都不行。
工匠们力争上游,由分部调入总部,由私企进入国企,捧上了更好的饭碗。
皇帝得了技术又得了人,自然高兴。
可他得了什么,为人做嫁衣裳,白忙一场?
不久前,北京军器局奉命到大宁杂造局抽调工匠,看着来人得意的样子,孟清和当真很想一拳头砸过去。
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
得意挖了老子的墙角,摘了现成的果子?
“兴宁伯清正廉洁,真乃国之栋梁。”摘了果子不算,还要刺上几句,“只是下官看来,此等奇技巧—淫—只为末等,工匠亦不入流,兴宁伯还是多务本职为好。”
孟清和被气笑了。
奇技巧—淫?工匠不入流?
眼前这位是不是忘了他自己在哪个部门工作,才敢这么大口气。
再者说,就算他真的不务正业,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佥书指手画脚。认真论起来,在自己跟前,他得下跪行礼,自己不计较,他倒是蹬鼻子上脸了?莫不是背后站着某位大人物?
孟清和冷笑,再大,能大得过天子?占了便宜不老实走人,给脸不要脸,自己往火山口上撞,就怪不得自己要他好看!
“刘佥书,你这话,本官不明白。”顿了顿,孟清和沉下脸,陡然加重了语气,“兵者,国之大事。陛下亲自下旨,设北京军器局。刘佥书如此说,莫非是在质疑天子?”
“下官并无此意,兴宁伯实是欲加之罪!”
啪!
孟清和猛地一拍桌子,“刘胜,你大胆!”
孟清和突然发难,刘佥书愣了一下,尚未来得及辩驳,就被门外冲进来的两名亲卫扭住胳膊,按倒再地。
“兴宁伯这是何意?”
孟清和没出声,一名锦衣卫突然从梁上跃下,一脚踩在刘佥书的手上,阴沉道:“伯爷的封号岂是你能直呼的?见上官不跪,口出妄言,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刘佥书大呼冤枉,从头看到尾的锦衣卫百户没兴趣听他争辩,向孟清和抱拳,“伯爷,此人交给卑职处理,您看如何?”
“也好。”孟清和点头,笑道,“他所言实有冒犯天威之语,交由赵百户处置更为妥当。”
“卑职遵命。”
刘佥书被拉了下去,赵百户没有马上走人,也没再上房梁,犹豫半晌,开口说道:“有件事还要麻烦伯爷。”
“何事?赵百户不妨直言。”
“能否请定国公高抬贵手,不要再同卑职等切磋武艺?定国公骁勇,卑职等实在不是对手。”
孟清和咳嗽一声,表情有瞬间的不自在。
“这件事,本官会同国公爷说的。”
“卑职谢伯爷大恩!”
又咳嗽两声,作为始作俑者,被受害者感谢,脸皮再厚,耳朵也会发烧。
这不能怪他,自从沈瑄入住伯府,府内的锦衣卫更加神出鬼没,一次,竟然还出现在了卧房的房梁上。
二堂和前堂都不是问题,出现在卧房,坚决不能忍。尤其是定国公下榻期间,更加不行。
兴宁伯不满了,表示要修身养性,近日,国公爷还请到客房安歇。
定国公窝火,开始勤练武艺,时常寻找府内好手切磋,寻着寻着就寻到了锦衣卫头上。
不下来,直接上房梁抓人。
几次之后,天子亲军们就受不住了。
他们是天子仪仗队,兼职搞情报和刑侦刑讯工作,身手过硬不假,却要看和谁比。
定国公是谁?
战场上的杀神!上了战场,周围能清空五米。
和他切磋武艺,完全是单方面挨揍。
隔三差五的挨揍,又不能算工伤,找定国公要医药费更不可能,伯府内的锦衣卫撑不住了,只能请兴宁伯出面求情。
以兴宁伯和定国公的关系…咳咳,想必也只是几句话的事。
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的恩赏明着发,作为大明最高级别的情报人员,这点觉悟必须有。
兴宁伯出马,定国公不再睡客房,果真不再找人切磋武艺,锦衣卫和伯府护卫同时松了口气。
平静数日之后,在狱中的刘佥书却做出了惊人之举,他在牢房的墙壁上留下一封血书,自尽而亡。
血书的内容不是为自己申辩,而是控告北京刑部尚书额佥诽谤朝廷,居官贪婪暴虐,纵其妻子于所部郡县作威十数事,日乘轿于市,低价强买货物,逼索财物,稍有不从,便以笞辱。百姓被害者甚众,刘佥书老父无过被辱,伤病而亡,苦于位卑职轻,求告无门,只能行此险招,以求上达天听…
血书很长,留在墙上,颜色已有些发黑。
额佥此人,孟清和并不熟悉。
北京行部设立以来,刑部尚书换了两任,额佥是永乐二年十一月方由南京调任,至今不到五月时间,竟然引得民怨至此?
孟清和知道这只是刘佥书的一面之词,事实如何,还要查证再论。可看着墙壁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心情仍是十分沉重,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胜留下血书之后,锦衣卫的赵百户立即离开大宁,前往北京。
额佥一事,很快将摆上永乐帝的案头。若额佥及妻子罪证确凿,无论他在朝中的关系网有多牢固,背景有多雄厚,都难逃一死。
经过此事,北京刑部也将进行一次洗牌,说不准,之前被调走的刑部尚书还会被调回来。
刘佥书身负冤屈不假,但他是否是另一个人手中的棋子,也未可知。
身在官场,很多时候,孟清和仍会感到不适应。
面前的迷雾,到底该不该拨开,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北京刑部天官犯事,被锦衣卫拿到了证据,沈瑄在大宁的工作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先回北京,等天子敕令下达,处理完后续才能折返。
孟清和也没心思把写好的奏疏递上去。
出了额佥的事,永乐帝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在这个时候冒头,没有一点好处。
吃亏就吃亏吧,虽然在工匠的事情上,永乐帝做的不厚道,但在其他方面,却也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例如八名倭人工匠,一道口谕,全成为了孟清和的“私产”。这意味着,除非孟清和不要,没人能从他手里明抢。皇室宗室,国公侯爵都不行。
况且,这次吃亏,说不定下次就能占便宜。
一饮一啄,借机刷一刷皇帝的好感度,表表忠心,也没什么不好。
沈瑄暂回北京,丁千户一行抵达了大宁。
八名倭人工匠被集中看管,待新工坊建成,才将他们安排进去干活。
这道命令由孟清和亲自下达的,众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迪亚士的待遇好一些,他被带到了伯府,安排住进了二堂西侧廊庑下的一间厢房。
两名长随压着他洗漱干净,换上干净的素纱盘领衣,盘上发髻,除开长相,倒也和边民不差多少。
扯扯衣袖,迪亚士很不习惯。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干净。
通译住在迪亚士的隔壁,没办法,离开通译,没人知道这个夷人都在说些什么,想表达什么意思、迪亚士希望能马上见到这座府邸的主人,在他看来,能有如此庞大产业的,定然是个了不起的大贵族。
“不急。”通译正在翻看被迪亚士当做宝贝的马可波罗游记,大部分读不太懂,边看边猜,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伯爷公务繁忙,晚膳之后才会有空闲。”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迪亚士坐不住,通译询问过王府护卫,被许可带着迪亚士在二堂和三堂之间的遛弯参观。
沿途的影壁,回廊,屋檐,屋脊,甚至屋顶的瓦片和门梢上的花纹都能引来迪亚士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