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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准氐人攻打张凉的用意,慕容评当机立断,不再调派他人,亲自率兵出征,目标不是夺回荆州等失地,而是借道并州直取西河!
西河郡是秦氏的大本营,如果西河有失,坞堡军心必乱。
如果一击的手,慕容评更能打开封锁,同苻坚联合。
届时,秦氏坞堡必定陷入危机。
至于氐人和慕容鲜卑之间的纠葛,大可解决了秦氏坞堡再说。
想通这一切,桓容终于明白,秦璟为何如此急迫的想要武车,又为何会在昨夜说出那样一番话。
“秦兄,我即刻给盐渎送信。”
事不宜迟,一旦秦氏坞堡被破,难保慕容鲜卑不会趁机南下。
去岁天灾频发,杂胡又在境内作乱,慕容鲜卑的日子并不好过。
击败秦氏这个强敌,再和氐人短暂联合,慕容评自能放开手脚南下,不求攻入建康,只在侨州劫掠一番,就能补足去岁的损失。
思及可能的后果,桓容顿觉悚然。
虽然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但他如今是幽州刺使,掌管一州之地,肩负州内百姓的安危。
不知道情况且罢,既然知道,必定要从最坏的方面考虑,提前做出防备,才能避免真的被敌所趁,落得个措手不及、兵败被抢的下场。
闻听桓容之言,秦璟正色道:“大恩不言谢,如坞堡能渡过此危,璟必兑现前番所言。”
“秦兄客气。”桓容颔首,表情未见有半分轻松。
秦氏有称王的打算,总有一日会同自己刀兵相见。但他知晓轻重缓急,坐视秦氏坞堡被胡人攻破,任由北地最强的汉人政权就此消失,绝对是损人不利己,舍本逐末,傻子才会做!
桓容不急着用膳,命婢仆送上纸笔,当场写就书信一封。
信中不只提到武车,还有攻城锤和云梯。
按照和秦璟定下的契约,这些特殊的货物无需送到幽州,可直接从盐渎装船,沿水路送到彭城。
“谨慎起见,盐渎的商队只到彭城。”桓容停下笔,将写好的书信递到秦璟面前。
帮忙归帮忙,总要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慕容评率兵出征,目标直指秦氏坞堡,以桓容目前的身份和实力,不好轻易搀和进去。
售卖武器可以“生意”为借口,如果牵连进双方的战斗,绝对是得不偿失,恐将引来一场祸事。
究其根本,自己也是麻烦缠身,在解决身后的危机之前,还是留在台面下比较安全。
“容弟的顾虑我明白。”秦璟没有强求。
桓容能帮到这个份上已是殊为不易,想要维持彼此的“友谊”,凡事就不能得寸进尺。桓容珍惜这短暂的盟友关系,他又何尝不是。
书信绑到苍鹰腿上,当日便送往盐渎。
秦璟留在刺使府等候消息,桓容外出巡视军营。
或许是为避嫌,秦璟入城之后始终呆在刺使府,极少踏出府门,这和在盐渎时完全不同。至于是否会在暗地打探,那就不得而知。
但有贾秉和钟琳联手,即便能被探出一二,也不会关乎核心,完全不用过分担忧。反而能趁机亮一亮肌肉,向对方展示一番实力。
针对秦璟的态度,桓容愈发清醒的意识到,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双方的关系日趋变化,就像拉紧的绳子,两端不断用力,终有断开一日。
而绳索断开之日,就将是“友谊”结束之时。
“起风了。”
推开车门,桓容望向天空。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一只圆滚滚的鹁鸽自东飞来,准确找到桓容所在的车驾,扑扇着翅膀落到车顶。
咕咕声中,鹁鸽离开车顶,飞到车门前。灰黑色的小脑袋转了转,迈步走向桓容,样子格外喜人。
驭车的钱实伸手来抓,鹁鸽一声鸣叫,凶狠的回头啄去。幸亏钱实躲得快,否则必会被啄下一块肉来。
桓容看得稀奇。
这是鸽子?印象中的小鲜肉?
莫非晋朝的鸽子品种不同,不吃素改吃肉?
钱实又要再抓,鹁鸽愈发凶狠,这次一啄命中,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条血痕。
眼见鹁鸽振动双翼飞向桓容,钱实忙道:“使君小心!”
不想鹁鸽飞到桓容怀里,蹭蹭熏染了暖香的衣袖,样子十分温顺,哪里还有之前的凶狠。
钱实愕然,满脸不可置信。
桓容一样吃惊,试着探出手,鹁鸽一动不动,乖巧得让人不敢相信。
“使君…”
“无碍。”桓容示意钱实继续赶车,双手将鹁鸽捧起,看到系在鸽腿上的绢布,不禁挑高眉尾。
顺手将绢布解开,展开粗略一看,神情变得莫名。
绢布上有数行字迹,均是用大篆书写。
桓容庆幸自己曾经下过一番苦功,否则一个字都看不懂。
“你是阿姨养的?”看过两行,桓容俯视鹁鸽,后者正扑腾上他的肩头,蓬松胸羽,侧着小脑袋各种蹭。
继续向下看,桓容的表情愈发精彩。
“都城有传言,帝奕有痿疾,不能御女,常召嬖幸朱灵宝等参侍内寝。朱等趁机与美人田氏、孟氏苟且,私生三男。
帝不以为忤,反矫称亲子,欲建其一为太子,混淆皇室血脉,潜移皇基。此行将乱国本,必招致大祸。”
翻译过来,就是说司马奕有疾,生不出孩子,假称嬖人和宫妾私通之子为亲子,欲立其为太子。这样的行为简直胡闹,是晋人就不能忍!
看过通篇内容,桓容很是无语。
南康公主曾对他说过,宫中的三个皇子恐非司马氏血脉。但为晋室的面子,这事必须要捂住,不能对外人言。
这般大咧咧的揭开,就算想捂都捂不住。
建康士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再继续装傻,都必须摆明态度。
“这主意够毒,究竟是谁出的?”
桓容嘴里念着,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历史上,桓大司马的确是以这个借口废帝,但也有所顾忌,只在小范围流传,并未如此大肆宣扬。如今这般行事,绝对是要将晋室逼到墙角。
事情到最后,甭管司马奕怎么做,能不能证明三个皇子是他亲生,晋室都将名声扫地,沦落成一个笑话。
无论是参照历史的发展,还是依照目前的状况,司马奕都得退位。亲娘特地从建康送信,肯定是为提醒他,渣爹怕要在近期动手,他最好加倍小心。
桓容又看一遍绢布上的内容,觉得身在建康的亲娘更加危险。
历史上,司马奕被废,渣爹推举琅琊王上位,中间和建康士族达成妥协,双方并没有动武。
如今情况不同,褚太后明摆着支持琅琊王世子,难保渣爹不会突然间脑抽。
想到这里,桓容愈发感到忧心。
“钱实。”
“仆在。”
“待到军营之后,你立即点齐五十私兵,持我手令前往建康,护卫我母安全。如遇心怀叵测之人,无需留情,可当场斩杀!”
“诺!”
桓容靠向车壁,并未写成回信,而是取下系在玉佩上的金线,环过鹁鸽的右腿,打了个活结。确保金线不会松脱,方才抚过鹁鸽的背羽,将其放飞。
目送鹁鸽飞远,桓容抿了抿嘴唇,希望阿母能明白他的意思。
至于为何不写回信…
能看懂大篆却写得不好,这个原因他会说吗?绝对不会!
建康
司马奕斜靠在榻上,衣袍敞开,鬓发散乱,全身都是酒气。
嬖人和宫妾畏缩着不敢上前,宦者和宫婢更是噤若寒蝉,小心的跪在墙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朕有痿疾,不能御女?好,当真是好,妙,这借口真妙,哈哈哈…”
司马奕一边笑一边捶着矮榻,声音沙哑,仿佛夜枭嘶鸣,磨得人耳鼓生疼。
“桓温,郗超,王坦之,谢安,王彪之…还有谁?都是名臣名士,国之栋梁!朕算什么?在他们眼中,朕算什么?!”
长袖猛然扫过,酒盏倾倒,司马奕状似疯狂,赤红着双眼扫过众人,大叫道:“下去,都给朕滚下去!”
众人如蒙大赦一般,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内殿。
“阿冉。”
“仆在。”一名宦者留在最后,听到司马奕出声,立即伏跪在地。
“取竹简来,朕要立诏。”司马奕坐起身,笑容变得诡异,“朕要送太后和诸位贤臣一个大礼!”
觑一眼司马奕奇怪的表情,宦者顿觉头皮发麻。不敢稍作迟疑,立即奉上竹简,欲要动手磨墨,却听司马奕道:“取刻刀!”
这样一份重要的诏书,自然要刻在竹简之上。
司马奕铺开竹简,手执刻刀,命宦者移来三足灯照亮。
稍显昏暗的内殿中,瘦削的身影映在墙上,随火光摇曳不断拉长,伴着沙哑的笑声和刀锋划过竹简的钝响,现出几分古怪和诡谲。
宦者移来烛火,不小心扫过竹简,仅仅只是一眼,立刻苍白着脸低下头,浑身被汗水溻透。


第一百二十二章 猝不及防

诏书的内容并不长,司马奕却刻得极其认真,一刀接一刀划下,每一笔都留下一道深痕,足有半寸之深。
字字刻入竹简之内,想要削去重改都不可能。
司马奕刻字时,宦者小心伺候在一旁。
中途有宫婢和宦者在殿外探头,意图窥伺内殿情形,动作虽然隐秘,仍被殿中人察觉。
司马奕冷笑一声,放下刻刀,随手抓起一册空简丢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阿冉。”
“仆在。”宦者应声。
“去,传朕旨意,凡是在殿外窥伺之人,都让殿前卫拖下去打死。一个不留,就在殿前动手。”
“陛下?”宦者惊骇。
“怎么,朕打死个奴婢都不行?”
司马奕头也不抬,表情阴沉。不等宦者回话,继续在竹简上刻字,手指用力得发红,一刀划过,不小心割破指腹,鲜血沿着指尖滴落,顷刻染红简上字迹。
宦者不敢迟疑,当即躬身应诺,快步行到殿前,扬声传达天子旨意。
“陛下有旨,将这几个拖下去打死,就在殿前!”
宫婢和宦者惊骇欲绝,被殿前卫按倒时,大睁着双眼,张口大声求饶:“陛下,饶命!”
尾音未落,刑杖已然落下。击打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很快有骨裂声传出,夹杂在哭喊声中格外的刺耳。
声音传入殿中,司马奕终于抬起头,脸上闪过狞笑,心中涌起一阵古怪的快意。
“打,狠狠的打,都给朕打死!”
他已经没有退路,早晚都要应验扈谦的卦言,被狼狈的赶出台城。命能不能保住尚且难说,顾及再多都是枉然,何妨痛快一回?
“阿冉,今天殿中的人,你可都记着?”
“回陛下,仆都记着。”
“好。”
司马奕刻下最后一笔,受伤的手指擦过竹简,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你亲自去安排,全都抓来,拖到殿前打死!”
司马奕纵然无能,到底不是傻子。做皇帝这些年,早知身边人忠与不忠。除了长乐宫,建康士族都在宫中埋过钉子,越是高门越不会例外。
殿中这些人,表面貌似忠心,实在早已三心二意。背地里,十个中有九个不干净,都曾向外传递过消息。
纵然有一两个无辜者又如何?
他早已顾不得许多,只想痛快一回。什么名声,什么天子之威,全都是虚话!
继位之初,褚太后临朝摄政,他是个摆设。好不容易亲政,门阀士族把持朝政,他同样是个傀儡。
建康士族和外戚争权,同权臣夺利,他的作用就是在诏书上盖印,空负天子之名。除此之外,连多说一句话的分量都没有。
他算什么?
在这些士族门阀眼里,他究竟算什么?
想到这里,司马奕再次狞笑,狠狠的掷出刻刀。刀锋划过地面,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意志被消磨,雄心随之湮灭,他曾想安心做个傀儡,就这么混混沌沌的过下去,直到老死在宫中。
结果如何?
连这都是奢望!
因为术士的卦象,褚太后无意保他,满朝文武坐视他将被废,更在背后推波助澜!
“对不起朕,你们全都对不起朕!”
司马奕天性有几分懦弱,没有该有的担当。遇到挫折向来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喜欢怪罪他人。
和桓容一样遭遇困境,四面楚歌,他从不想着挣脱,而是任由自己滑入泥潭,自暴自弃。不敢同褚太后和桓大司马抗衡,反而柿子捡软的捏,屡次向桓容下手。
这样的性格行事,当真是可悲、可气、可恨,甚至有几分可怜。
宦者跪伏在殿中,目视墙上的暗影,知晓自己没有退路。
他曾受过周贵人的大恩,在周贵人去世后,始终跟随在司马奕身边。无论是长乐宫、长秋宫还是建康士族,都曾同他接触,也曾试着收买。
可他始终不为所动,算是司马奕唯一能信任之人。
现如今,司马奕彻底破罐子破摔,自己往死路上走。
宦者心知天子一旦被废,自己也将没了活路,干脆不再多想,就当是偿还周贵人的活命之恩,等到了阴曹地府,也可安心喝下孟婆汤,了无牵挂的投胎。
“阿冉。”司马奕沙哑出声。
“仆在。”宦者伏跪得更低,敛下目光,额头触及地面,心头一阵冰凉。
“待我出宫那日,你随我一同走吧。”
舍弃“朕”的自称,司马奕瘫软在榻上,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
“陛下?”宦者倏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我活一日,总能保你一日。”
司马奕斜靠在矮榻上,吃吃的笑道:“太后也好,桓温也罢,总不会心急如此,没等我出宫就痛下杀手。总要留我几日,等新帝继位,等天下人都忘了还有我这个人…”
“陛下!”
宦者双眼含泪,却始终不敢落下。
整个台城之内,他或许是唯一会为司马奕心痛之人。
“罢了。”司马奕坐起身,将诏书小心卷起,并未立刻交给宦者,而是贴身收好。
正在这时,殿外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戛然而止。
有殿前卫通报,皇后宫中的大长秋跪在殿前,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司马奕满脸的不耐烦。
“陛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怕是不行了,求陛下移驾长秋宫,求陛下!”
大长秋跪在台阶上,用力磕着头。不到片刻时间,额前已是一片红肿。不敢硬闯入内殿,只能苦苦在殿外哭求。
“皇后?”司马奕愣了一下,说出的话十足让人齿冷,“她还活着啊?”
刹那间,殿内烛火摇动,一盏三足灯无风自灭。本不该出现的青烟缕缕飘散,很快消失无踪。
大长秋的声音仍模模糊糊传来,少顷,太后宫的大长乐出现在殿外,传太后懿旨,请天子移驾长秋宫,见庾皇后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司马奕面无表情,旋即嗤笑一声,站起身,衣袖带动矮榻前的酒盏和空简,随着酒盏和竹简坠地,脆响声迅速传至殿外。
大长秋声音沙哑,仍在用力磕头,不求到司马奕露面不肯离开。
大长乐微微弓着身子,见殿门从内开启,门内现出司马奕的身影,立刻俯身行礼。姿态虽然恭敬,却半点感觉不到谦卑。
即将薨逝的庾皇后,权掌台城的褚太后,两者的地位天差地别。
对比大长秋和大长乐,当真是一目了然。
“起驾,去见皇后。”
司马奕仍是长袍凌乱,发髻松散。不管人是否跟上,自己当先迈开脚步,大步向长秋宫走去。
路过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婢和宦者,脚步顿也未顿,仿佛没听到那一声声细微的呻吟,没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大长秋匆忙爬起身,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口,三两步跟上。
大长乐落在最后,对跟随的小宦者耳语两声。后者立即弯腰点头,谨慎避开殿前卫的视线,无声走进内殿,重点翻查尚未收起的竹简,试图找出天子究竟在内殿做了什么。
长秋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庾皇后躺在榻上,脸如金纸,汤药难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医者无力回天,只能尽量吊着皇后的性命,等候天子驾临。
终于,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司马奕带着浑身酒气走进内殿,越过医者和宫婢,直接走到榻前。
庾皇后似有感觉,手指动了动,不可思议的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年少夫妻变得格外陌生。
司马奕许久未见庾皇后,几乎认不出榻上之人。
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隆起,发丝稀薄,仿佛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压根不似一个活人。
这是他的皇后?
司马奕忽然有一阵的恍惚。
眼前闪过大婚之夜,庾皇后身着吉服的样子。
记忆并不久远,却模糊得辨认不清。
“陛下,”庾皇后艰难开口,如同一朵枯萎的鲜花,终将在凄风苦雨中零落消散,“妾有一事,望陛下能够答应。”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乎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司马奕看着她,目光微闪,神情有些莫名。
“皇后求朕?”
“是。”庾皇后艰难的伸出手,昔日白皙的手指仿若枯枝,“陛下,妾最后所求…”
“好。”司马奕点头,压根不问庾皇后所求何事,道,“朕应你。”
“谢陛下。”庾皇后困难的笑了,一瞬间回光返照,话说得不再艰难,“妾死后,不求葬于皇陵,只求能归入庾氏。若庾氏不收,便寻深山荒古掩埋,不立墓碑,无需香火。”
“为何?”
“妾今生为庾氏而活,半生困于台城,来生不想重蹈覆辙。”
这话近乎大逆不道,庾皇后似无所觉,司马奕也未阻止,殿中的宫婢和宦者却是脸色煞白,额头直冒冷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该还的债已经还了,该受的罪已经受了。妾只想安心的去,来生来世再不生于庾氏,再不与陛下做夫妻。”
尾音落下,殿中死寂一片。
意外的,司马奕没有发怒,俯视气息将近的庾皇后,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怜悯,继而化为一片暗沉。
“道怜,”司马奕缓缓开口,唤的是庾皇后的闺名,声音诡异的温柔,“你可以求朕,朕又能去求谁?况且,朕不快活,便看不得别人快活。”
庾皇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的盯着司马奕。
“陛下…你答应…”
“朕可以反悔。”司马奕直起身,冷笑道,“朕同皇后年少夫妻,恩爱数载,待百年之后必要合葬,享皇族供奉。”
“你…你!司马奕!”
庾皇后双眼暴睁,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响,手指颤抖着抓向司马奕。不想气力耗尽,指尖未能触及对方的衣袖,人已软软的倒回榻上,至死犹不能合眼。
“皇后薨了!”
哀讯传出,长秋宫内外一片哭声。
司马奕站在榻前,沉默的看了庾皇后许久,突然大笑出声。
殿中哭声为之一顿。
众人惊骇抬头,甚至忘记对天子的敬畏。
陛下这是怎么了?
莫非真如传言一般,疯了?
“停下做什么?哭,继续哭。”司马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笑出眼泪,“皇后是个妙人,临死还能逗朕一笑,当真是妙!”
司马奕一边笑一边转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注视下,信步离开长秋宫,离了数米远,仍能听到笑声传来。
笑声回响在空旷的台城内,显得格外诡异。
长乐宫中,褚太后放下道经,轻轻捏了捏额际。
大长乐躬身立于殿前,和在司马奕面前的表现完全不同。
“皇后薨了?”
“回太后,就在一刻前。”
“皇帝去看过了?”
“官家去是去了…”大长乐迟疑片刻,终将所见全盘道出。
“真是这样?”褚太后没有生气,仅是皱了下眉,随即道,“不过还有几日,随他去。”
“诺。”
“即刻派人给琅琊王府送信,请世子入宫奔丧。琅琊王是皇室长辈,就不劳他亲自前来。再令人送信,请王侍中和谢侍中尽快拟定诏书。”
说到这里,褚太后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南康搬去了青溪里?”
“是。”大长乐道,“已有一月之久。”
“继续派人盯着。”褚太后沉声道,“凡是进出之人都要记下,有幽州来的立刻报我。”
“诺!”
大长乐躬身退下,依照命令行事。
褚太后重新拿起道经,翻开一页,久久未看下一个字。
终于叹息一声,将经书放到一边,起身走到殿门前,眺望远处的天空,袖摆轻动,鬓发泛白,腰背依旧挺直。
“起风了。”
太和五年六月,庾皇后薨于长秋宫。
台城四门皆开,有车驾快马驰往各州报丧。
琅琊王府最先接到哀讯,大长乐亲传太后懿旨,请世子司马曜入宫。不想有姑孰来人恰好在府内,得知此讯,立即送出消息。
司马昱身为当朝宰相,褚太后能拦宫中,却拦不住前朝。
几番衡量,褚太后干脆亲自带司马曜在人前露面,更是许他站在天子身侧,位置在三名皇子之前。
此举不合规矩,却明白表示出她的态度。
一时间群臣静默,有人想到姑孰的桓大司马,看向立在群臣之首的琅琊王司马昱,不禁有几分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