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沙果,桓容慢慢转过头。
视线扫过两人身边的婢女,再看庾宣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是不在乎这番话传出去,或许就为传到庾希和庾攸之的耳中?
“家君曾言,从兄伤人在先,本应负荆赔罪。”
庾宣笑着看向桓容,脸颊微红,貌似醉意朦胧,实则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醉态。
“伯父所行实在不妥,非庾氏所愿,望容弟能够知晓。”
桓容点头,心下十分清楚,这番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南康公主和桓大司马。
如此来看,庾友确实是难得的明白人。极懂得看清时势,明哲保身的道理。如果他来做庾氏家主,九成会和庾希完全不同。
“从姊夫所言,容记下了。”
“容弟见外,唤我字即可。”
桓容尴尬扯扯嘴角,道:“容惭愧,敢问从姊夫字为何?”
庾宣:“…”
敢情说了这么半天,这小郎君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而是压根不知道他的字是什么?
庾宣突然有点“受伤”。
两人谈得热络,自然引来庾攸之关注。
思及庾友同伯父不睦,且三番两次劝说父亲对他严加管教,庾攸之心怀愤意,手指慢慢收拢,几乎要捏破酒盏。
再看桓祎盘坐席间,一手酒盏一手炙羊腿,旁若无人大吃大嚼,神情间更是厌恶。仗着几分酒意斥道:“如此痴子,怎配坐于席间!”
先时被桓容留意的陌生郎君,正同谢玄把酒论兵。耳闻怒斥声,不由得挑眉。
“幼度,说话之人出自庾氏?”
“是。”谢玄懒得看庾攸之一眼,对凝眸的秦璟道,“他口中的痴子乃是南郡公四子。”
“早年间,家祖曾与庾氏都亭侯结交。”秦璟收回目光,长指摩挲酒盏,凝脂之色几乎要压过青玉,“没料到,庾氏儿孙如此不济。”
谢玄没说话。
顺着秦璟贬低庾氏实非所愿,驳斥对方又不切实际,干脆举杯饮酒。
和南渡的门阀士族不同,秦氏始终留于北地。虽在东晋名声不显,其祖却可追溯到西周幽王时期。
准确来说,“秦”是后改,按照古时姓、氏分开,他的氏是赵,姓是嬴。同扫除六合的秦朝皇室有血缘关系。
经秦乱汉兴,又经两汉衰落,三国鼎立,晋室衰微,五胡乱华,秦氏家族始终屹立北方,如今更自建坞堡,收拢流离的百姓,抵挡胡人进犯。
传言秦氏坞堡的战斗力可比鼎盛时期的乞活军。秦氏家主不比当年发下“杀胡令”的冉闵,却也不差多少。
无论氐人还是鲜卑人,对这支汉族势力均不敢小觑。数次遣人招拢,许下诸多好处利益,可惜秦氏始终不为所动,就像一根钉子牢牢的扎在北地。
比起前秦,前燕更加闹心。
秦氏坞堡建在并州和荆州交界,大部分位于西河郡。提防氐人的同时,还要堤防这股比胡人更加凶狠的汉人势力。假设出兵讨伐,又怕被氐人钻了空子。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着实让慕容氏好一阵头疼。
现如今,前燕太宰慕容恪沉珂不愈,命不久矣。前燕内部动荡,宗室和朝臣争权夺利,苻坚率领的氐人军队虎视眈眈,北方的局势可谓一触即发。
作为秦氏最出色的子弟,秦璟选择这个时候秘密南下,内中因由着实值得推敲。
“我到建康数日,细观朝廷风气,未必好过慕容鲜卑。”
主弱臣强,这是君主统治的大忌。
可惜东晋建立之初,便定下皇室士族共天下的局面。王导去世,谢安顶上。谢安之后,肯定不乏后继之人。何况这中间还有个权臣桓温。
秦璟看了多日,不由得暗中叹息。
晋室如此,祖父和父亲期待的王师北伐,统一中原,怕是难以实现。
“南郡公是不世出的英雄。”
不提桓温在东晋朝廷中扮演的角色,仅是他两度主持北伐,先后战胜鲜卑人和氐人,在北方的汉人心目中,地位就相当不低。
“成行之前,家君曾经嘱托,令我务必要亲见南郡公一面。”
秦璟抬起头,俊雅的面容隐隐透出几分凌厉。眼角一粒泪痣彰显妩媚,却不损半分英气。
“还望谢公能行个方便。”
谢玄点点头。
虽说谢安崇尚老子之学,但在教育族中子弟时,却更多引用儒家经典。可以推断出,他并非没有北伐的思想,只是还不到时机。
“玄愔之意,我会向叔父转达。月中大司马将归建康,如玄愔愿多留数日,想必可行。”
“善。”
秦璟点头,端起酒盏同谢玄对饮。唇缘被酒液浸染,恍如红宝般耀眼。
乐声渐停,舞蹈渐止。
自溪水上游缓缓飘下一片木制荷叶,上托注满的酒觞。
十余名婢女行出,手托笔墨纸砚并数卷竹简。随荷叶在第一名郎君面前停住,上巳节最精彩的“保留项目”曲水流觞,就此拉开序幕。
众人双眼随酒觞而动,连亭中的小娘子也不例外。
桓容则是咬着沙果,脑中另有所想。
荷叶顺水而下,期间不乏陡峭处。酒水虽有洒落,酒觞始终不翻。
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藏了磁铁?
正不解时,一名郎君提笔挥毫,写下一首颂春日的诗句。只是内容平平无奇,并未引来多少称道。
郎君扼腕落坐,荷叶又开始飘动,接连越过数人,最终停在桓容面前。
第十章 上巳节三
荷叶停靠溪岸边,水流卷过几枚青草,微微打着旋。
溪水清澈见底,几尾透明的小鱼游过来,一下下啄着荷叶边,别有意趣。
桓容坐在蒲团上,左右看看,终于端起酒觞。
早有婢女将纸铺开,挽袖磨墨,以候桓容佳作。
曲水流觞开始,至今未有佳作出现。桓容将要动笔,登时引来不少关注。
十五岁的少年郎,一身蓝色深衣坐于溪边,眉目如画,娟好静秀。额间一点朱砂痣,愈显得殊丽非凡,似有鸾姿凤态。
桓容幼时多病,启蒙后随叔父在会稽郡求学,极少在建康露面。在场的高门子弟,除同行的谢玄、王献之等人,并不太清楚他的身份。
反倒是桓祎,因其痴愚在建康颇有名声。
此刻见两人坐于一处,思及上巳节前的传闻,多数人心中有了猜测。
士族郎君等着桓容作诗,庾攸之之流则巴望着桓容做不出,当众出丑。亭中的女郎令婢仆掀起半面纱帘,眺望岸边,时而发出赞叹之声。
无论桓容有才没才,仅是长相气质便能博人好感。
“这名郎君可是南郡公五子?”
“观其年纪应该不错。”
“传言其曾求学周氏大儒,得‘聪慧过人’‘良才美玉’之语。”
“果真?”
几名士族女郎在屏风后低语,不约而同吩咐婢仆,待桓容诗句出来,立即前往抄录呈送。
殷氏女郎同在亭中,却并不为众人所喜。纵是颇有才名的殷氏六娘,得到的待遇也不如往日。
早前有言,殷氏女风姿冶丽,举止娴雅,颇有几分林下之风。更有人提及,殷氏六娘有谢道韫早年的风采。
结果桓容受伤之事一出,往昔的赞美都成了笑话。
“如此女郎,怎配同谢氏女郎相比!”
为了家族,谢道韫愿意嫁给王凝之,哪怕对丈夫的迂腐有所不满,仍能夫妻相敬,家庭和睦,维护王、谢两家的姻亲关系,尽世家女子之责,堪为小娘子们的典范。
相比之下,殷氏女郎所行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再不满意桓祎,也不该坐视庾氏子行凶。因此事惹上流言,哪怕南康公主松口,不送她们去做比丘尼,建康中品以上的士族也不会轻易与之结亲。
门阀士族为何彼此联姻?
其一为巩固彼此关系,其二便是看重女子德行。
唯有德行俱佳,娴雅聪慧的主母,才能撑起士族内院,教养出才德兼备的郎君和女郎。如殷氏女郎一般任性妄为,带累家族,绝不会列入嫡妻的好人选。
殷康夫人自桓府归家,当日便一病不起,至今卧床。
与其说是身体虚弱,不如说是心病。
无论如何,她也是出身中品士族,自幼受诗书教导。殷家的女郎出了事,世人多会疑她不会教养,娘家都会被带累。
这样的名声落实,无人愿同殷氏女说话,实在称不上奇怪。
昔日好友不理不睬,几名殷氏女郎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为免再落任性之名,又不能拂袖离去,愈发觉得心头压着重石,委屈得无以复加。
曲水流觞之时,女郎们注意力被吸引,殷氏女终于能松口气。
见荷叶停到桓容面前,女郎们舒展笑颜,在亭中品评这名小郎君,多是赞美之语。殷氏六娘攥紧袖缘,想起当日桓府窗外的惊鸿一瞥,眸中不觉带上轻蔑。
兵家子粗俗不堪,能作出什么好诗!
事实上,桓容的确没有诗才,但架不住“知识储量”丰富。虽说时下更欣赏四言诗,但诗仙、诗圣、诗王、诗佛的大作拿出来,格调虽新,照样有机会惊艳全场。
但是,应该这么做吗?
面对铺开的白纸,桓容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单手提笔悬腕纸上,眉心微拧,墨迹久久不落。
庾宣放下酒盏,正要开口,却听对岸传来一声嗤笑:“痴子之弟如何能作出诗来?不若自罚三觥,知耻退席。免得惺惺作态,浪费春日大好时光。”
桓容抬头向对岸望去,发现出言的是庾攸之,神情间并无诧异。
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早就想到,庾攸之在上巳节不会老实,更不会客气。
桓祎立时暴怒。
“庾攸之,你好没道理!”
庾攸之以为桓容作不出诗,当场出言嘲讽。
见桓祎拍案而起,深衣领口扯开,脸膛赤红,额际鼓起青筋,似有冲冠之态,有意激他当着众人的面出丑,嘴上的的讥讽之语更毒。
“痴子,你要同我讲理?话可能说得顺畅?”语罢哈哈大笑。
这且不算,还要将在座诸人拉进来。
“你可询问在座诸位,到底是我不讲理,还是你这痴子兄弟无才?”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多数是对庾攸之不满。
上巳节日,曲水流觞之时,又非桓容一人做不出诗,往年常有人罚酒。庾攸之这番话打击面未免过大,便是做出诗的郎君,此刻也面色不善。
都言桓氏张狂,这庾氏子才真的是狂妄。当众出言讥嘲,口中如此无德,简直玷辱了庾氏门楣!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门阀士族行事有规,无法做谦和君子也要坦荡磊落。
桓祎确有痴愚之名,但乌衣巷的高门郎君极少口出恶言。反倒是庾攸之之辈,才会以为抓住对方痛脚,每次遇到便大加嘲讽。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你!”
桓祎怒意狂燃,拿起酒盏就要掷向对岸。未及动作,手肘被桓容拉住。
“阿兄莫要上当,他是故意激你。”
“阿弟放开我!”桓祎咬紧腮帮,“我今日必要教训他!”
嘲讽他可以,绝不能嘲讽他的兄弟!
哪怕落下恶名,他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桓容实在拉不住,只能向阿谷使眼色。此时此刻,随行的健仆正好派上用场。
不得不佩服自己,当真有先见之明。
庾攸之仍嫌不够乱,连续口出恶语。谢玄出面将他拦住,单手按住庾攸之的肩膀,后者当即脸色煞白。
秦璟放下酒盏,拿起一枚沙果,咔嚓一声咬去半个。扫过庾攸之的眼神活似在看一个小丑。
如此人品,也配定品士族?
“从兄定是喝醉了,容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庾宣唤来婢仆,令其过岸看住庾攸之,“如从兄为难,自有我为你担待。”
“诺。”
桓容点点头,这道理他明白。更附到桓祎耳边,低声道:“阿兄,狗咬你一口,再怎么气也不能张口咬回去。”
桓祎愕然,挣扎的力道一松,竟踢倒了酒樽。
混乱中,几名女婢被酒水湿了裙摆,不得不暂时退下。
桓容拱手遥对谢玄行礼,压根不看庾攸之一眼。没有女婢服侍,亲自重铺纸张,提笔写下“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四句。
此篇出自《诗经·小雅·出车》,正是歌颂春日之语。
“容年少,不长于诗道,不及诸位贤兄。只能借古人诗句抒怀,望诸位贤兄莫笑。”
“不符规则,容弟须得罚酒。”庾宣当即出言。
经他打岔,现场的气氛重新转好,多位士族郎君举杯,笑着要求桓容罚酒。
“小弟自罚三觥。”
桓容先端起酒觞,仰头而尽。随后取来酒觥,一觥接着一觥当场饮完。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道不尽的洒脱。
待到三觥饮完,在场众人无不拊掌叫好。
“好!”
笑声中,先时的不快瞬间散去。
有高门郎君扫过满脸铁青的庾攸之,嗤笑一声再不理会。便是先前附和他之人,此刻也纷纷转过头,不欲同他扯上半点关系。
桓容的确没有作诗,然举止言谈楚楚谡谡,有大家风范,气度甩庾攸之半个建康城。这样的郎君纵然无才,也值得与之相交。
况且,曾被周氏大儒称赞的郎君会无才?
滑天下之大稽!
荷叶被推离岸边,缓缓飘向下一个士族郎君。
桓容没有作出新诗,自然不会被抄录。原文被庾宣拿到手里,看过两眼,醉意立即消去五六分。
“容弟,你这字是习自哪位大儒?”
王献之位在庾宣左侧,闻言转过头来,只是一眼,当即站起身,劈手夺过桓容的字,一边看一边赞叹:“笔力钢劲,字字有骨,点画挺秀,好,甚好!”
一时技痒,当场令人铺开笔墨,挥毫成诗。随后交给桓容,笑道:“这幅字赠与容弟。容弟这幅就给我吧。”
桓容捧着王献之的墨宝,登时有被金砖砸中的感觉。晕乎乎,两眼都是孔方兄。
年少时被祖父压着习字,苦练数年楷书,年长后勉强能拿得出手。未料想,竟能让王献之这样的大才子看入眼。
这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仔细想来,此事不难理解。
楷书源于隶书,汉末方才出现,逐渐成为两晋至隋唐最流行的书体。
桓容的笔力不及王献之千分之一,但其临摹的柳体却为后世百代楷模。能有两三分风骨,落在王献之这样的人眼中,已然是如获至宝。
贵不在“精”而在“新”。
王献之得了宝贝,和自家兄长一起欣赏,不肯为他人传阅。
谢玄等人耐不住好奇,过岸观望,擅书法的自然点头,不擅长的倒也看个热闹。
秦璟看过纸上墨迹,转向仍有几分尴尬的桓容,不觉眼神微亮。传言桓氏除了桓秘之外,多数子弟只知兵不知文,八成都是谬闻。
骤然成为焦点,桓容颇有些不自在。加上酒意上头,干脆借口暂时退席,由小童扶着到僻静处冷静一下。
桓祎没想那么多,之前的愤怒憋屈一扫而空,得意的看向对岸。见庾攸之脸色黑成锅底,当即连饮数盏,那叫一个畅快。
大概过了两刻钟,婢女换衣归来,坐到矮榻旁。桓容稍迟一些,众人当他是不胜酒力,均未多加在意。
几位郎君先后有佳作出炉,桓容心情放松,晕乎乎的靠在榻边,掰开一块撒子,差点戳到鼻孔里。
上辈子酒量不低,这辈子实在不成。
别看美酒度数不高,三觥下去看人都有些重影。还有,今日的字写出来,归家后会不会露馅,旁人问起该怎么解释,都要仔细想一想…
阿谷递过布巾,突然奇道:“郎君,您的玉呢?”
玉?
桓容下意识摸向腰间,低头一看,原本系在腰带下的暖玉已然不见踪影。
第十一章 霸道
发现暖玉不见,桓容神情微变。
在场多是士族,无人会匿下他人之物。
纵有婢仆眼皮子浅的,碍于主家威严也不敢私藏。况且暖玉是旧日成汉宫廷之物,士族佩戴尚可,庶人奴仆有此物几可获罪。
桓容捏着额心,仔细回想,方才他曾靠在廊下,或许是当时不小心遗失?
思量间,手指捏着系玉的金丝线,察觉有些不对,当即解开举到眼前。发现丝线一端不是松脱,而是被利器裁断。
桓容心下生疑,是有人偷走了他的玉?
什么时候?
又是因为什么?
思及可能到来的麻烦,桓容的酒意去了七八分。视线扫过对岸,发现庾攸之正在喝闷酒,其他郎君或传阅诗文或举杯对饮,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阿楠。”
“郎君。”
桓容丢了东西,小童被阿谷目光扫过,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说有健仆跟随,但郎君坐在廊下时,身边可只有自己!
他明明记得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郎君的暖玉为何会不见?
“之前退下的女婢可都回来了?”
小童愣住,阿谷则是眉心一动,四下里扫过,果然发现女婢少了一人。
“郎君是怀疑女婢?”
“我…”
桓容正欲开口,对岸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两名女婢先后自高处行下,手中捧着漆盘,径直穿过竹桥,向桓氏兄弟走来。
行到近前,当着众人的面,女婢将漆盘上的绢布掀开,露出里面一方暖玉和一卷竹简,恭敬递到桓容面前。
“郎君,我家女郎言,谢过郎君美意。然如此行事实在不妥,望郎君自重。”
桓容扫过暖玉,又看向竹简,上书两行字,用词虽然客气,表达的意思却是相当不善,完全是指着桓容的鼻子大骂:无耻之徒,粗莽之人!
变故生得太快,岸边登时一片寂静。
庾宣和王献之等人看向桓容,眼中满是不解。
桓祎当场酒醒,坐正身体。
士族郎君风流不羁,行事却有底线。此事落在他人眼中,好的说一句年少风流,不好的必要斥桓容不知礼数。
更糟糕的是,退回暖玉、书写竹简的是殷氏女!
先时桓、殷两家联姻不成,更因桓容受伤之事,南康公主放言要殷家女郎都去做比丘尼。后经殷夫人上门赔礼,事情才得以化解。
现如今,桓容将贴身暖玉赠给殷氏女郎,这是作何打算?
阿谷和阿楠知晓桓容并无此举,肯定是被他人陷害,却无法同女婢争辩。
说暖玉丢失?
实在太像狡辩之词。
桓祎满脸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下定决心,干脆自己应下,免得阿弟为难!反正他有痴愚之名,不在乎再多一桩蠢事!
“是我…”
桓祎正要出言时,桓容突然笑了。
双臂轻扬,长袖微震,左手向上摊开,掌心中赫然托着一枚暖玉。
女婢愣在当场,桓祎双眼瞪大,犹如铜铃一般。
庾宣靠近些,看看桓容手中的暖玉,又扫两眼漆盘,表情中满是疑问。
“容弟,这是怎么回事?”
桓容轻笑摇头,缓声道:“容也有些糊涂。此玉一直随身,并未赠与他人,想必是一场误会。”
误会?
庾宣眼珠转转,一双桃花眼愈发深邃。
谢玄放下酒盏,俊逸的面容隐现一丝寒意。取来布巾擦拭双手,唤来忠仆吩咐两句,后者立即退下,领人点查婢仆名单。
秦璟靠在柳木下,一条长腿支起,单臂搭在膝上,酒盏送到唇边却迟迟未饮。
“幼度,今年的的上巳节倒真有意思。”语罢仰头饮尽美酒,酒盏倒扣桌上。
谢玄苦笑。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到底被人钻了空子。
赠送暖玉是无礼,遣女婢当众人退回并出言“请自重”却是侮辱。
假设桓容没有拿出暖玉,事情急转直下,桓氏和殷氏定要结仇更深。桓大司马一怒之下,难保会做出什么。即便桓大司马不动手,南康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自以为聪明,损人未必利己,这样的行事风格实在太像庾希。
然而,其中有环节说不通。
如果桓容的玉佩始终没有离身,那块暖玉又是怎么来的,莫非是庾氏找工巧奴雕琢?
谢玄摇摇头。
虽说庾攸之是个草包,庾希好歹是庾氏家主。有些自作聪明不假,却还没蠢到如此地步。
秦璟未再饮酒,取来一枚沙果,在掌中上下抛着。扫过满脸怔然的庾攸之,再看对岸端坐的桓容,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不经意,已是艳若桃李。
桓容取出暖玉,女婢僵在当场。
亭子里,女郎们看向殷氏六娘,既有不屑亦有不解。
有年长的婢仆伺候在侧,不由得暗中摇头。这小娘子是猪油蒙了心不成?之前的教训不足,竟生出这样的事端!
殷氏六娘同样满脸错愕。
她只是稍离更衣,压根没看过那块玉,更不曾写下那卷竹简!可两人都是她的女婢,且她离开的时间过于凑巧,如今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殷氏女郎看她的眼神都像淬了毒,便是亲姐也低声埋怨:“阿妹行事实在不妥,我知你心中委屈,可咱们哪个不是一样?这可是庾氏子出的主意?之前也是,你一门心思的信他,惹下桓氏不说,自己名声坏了,他何曾有意上门向阿父阿母提亲!”
自己想往死胡同走,不要带累旁人!
殷氏六娘百口莫辩,心下明白,必定是有人陷害,以她设计桓容。
事情成了,桓容名声被污,南康公主不会放过她;事情不成,她同样会成为桓氏的靶子,阿父阿母亦会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