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点头,道:“堡主已知此事,令仆来见郎君,言这几人罪大恶极,必仔细询问,其后砍头戮尸,悬于堡墙之上。”
当着几人的面,张参军没有半点避讳,压根不在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担心几人会视死如归,咬碎大牙也不开口。
“既如此,人就交给张参军。”秦玚抬起右臂,仆兵当即松开七人,交给张禹带来的人接手。
待健仆将七人拉走,张禹笑道:“两个时辰,供词必送到郎君面前。”
话落,张禹拱手告辞,瘦高的背影消失在几人眼前。
秦玦靠近秦玚,低声道;“阿兄,每次见到张参军,我都觉得后颈发凉。”
秦玸没说话,却是重重点头。
啪!
秦玚用力拍在秦玦的肩后,直将他拍得一个踉跄,秦玸知机后退两步,堪堪躲开兄长落下的巴掌。
“这话别让你四兄听见,为请回张参军,你四兄没少费脑筋。”
秦玚环抱双臂,视线扫过两个弟弟,道:“张参军耿介之士,经纶满腹。我日前听闻,阿父有意请他教导你们刑律,此后见面的日子还多,莫要再出此言。”
“诺。”
秦玦和秦玸互看一眼,齐声应诺,当真是心有戚戚焉。
“阿兄,我和阿岚没有管理坞堡的才能,只想上战场和胡人厮杀,你能和阿父讲讲情,学刑律之事能免则免吧?”
秦玚摇摇头,有些“可怜”自己的兄弟,奈何事情是阿父提出,据说玄愔也持赞同态度,想改变当真是难上加难。
“努力吧,扛一扛就过去了。”
“…”这是扛一扛就能过去的事吗?
想起库藏的秦律汉法,再想想历代先祖搜集的春秋战国法典,秦玦和秦玸顿觉前途昏暗。
预期日日面对张禹让人颈后生寒的笑脸,兄弟俩只差抱头痛哭。
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另一边,七个探子被拖入暗房,绕圈绑在木架上。
七人中间立有一个铜柱,将近有八尺高,需两人合抱。
一个健仆打开铜柱底部的挡板,向内部投放柴料。另一个吹亮火折子,点燃一段麻线,待火苗跃起,投入柴堆之中。
挡板合拢,火焰在铜柱内部燃起,灰黑色的浓烟自未闭合的上方升起,呛鼻的味道迅速扩散。
七人距圆筒仅有五六步的距离,随筒内温度升高,七人均开始流汗,不停的咳嗽。
直到七人满脸大汗,几乎要咳出肺来,张禹才令健仆开窗,开口道:“商纣之时,妖妇妲己祸国,立铜柱,行炮烙。”
咕咚。
七人同时咽了口口水,眼中现出恐惧之色。
“传闻,遭此重刑之人,皮干肉枯犹能不死,直至骨酥脏糜方可咽气。”
铜柱内温度愈高,健仆泼出一碗水,耳边能听到呲呲声响,眼见水汽蒸发,七人仿佛看到自己受刑的样子,恐惧之色更甚。
“春秋有法,罪人剔骨断足,战国有律,囚犯黥面车裂。”
“尔等数典忘祖,叛我汉家,投靠胡人,今潜入坞堡散布流言,险些酿成民乱,罪不可恕,已是必死无疑。”
张禹的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听在几人耳中却如雷声轰鸣,闪电落下,砸得他们脸色发青,嘴唇发白,手脚哆嗦得不成样子。不是被粗绳捆在木架上,此刻怕都已瘫软在地。
“下场都是死,但死法总有区别。”
“尔等就此招供,能一刀砍头,换个干净利落。如若不然,我有不下十种手段,可让尔等尝尽断骨剜心之痛,仍留有一口气,想死亦不可能。”
说话间,健仆燃起火盆,黑色的烙铁被烧得鲜红。
张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令人绑住七人的嘴,避免他们咬舌,随后道:“如果想招,最好此时点头,如若不然…”
不等他将话说完,已有三人拼命点头。
“想招?”
这次不只三人,而是七人一起点头。烙铁递到眼前,几人的神经紧绷到极点,惊恐得流下眼泪,口中发出“呜呜”声响。
张禹令健仆解下一人,带到隔壁问话,问完另行关押,避免几人串供,道出假情报。
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七人的口供便已问完。
翻看文吏记录的纸页,张禹不禁冷笑。
“真没想到。”
坞堡竟然出了内鬼!
“我去见堡主,仔细看着他们,别让哪个死了。”
“诺!”
为免消息泄露,张禹没有先去见秦玚,而是直接请见秦策。
彼时,苍鹰飞回坞堡,带来秦璟在南地的消息。得知又有舆图入手,父子几个正高兴,见到张禹呈上的供词,高兴喜悦立时消散,取而代之的尽是怒火。
“此事属实?”
“是真是假,明公将人拿来一问便知。”
“来人!”
秦策当真不敢相信,坞堡内部竟埋下了氐人的探子,而且一埋就是数年!
“其祖曾为曹魏郎官,祖籍上郡,父兄皆为胡人所杀,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投靠氐人!”
秦策怒到极致,猛的抽出佩剑,削掉桌案一角。
秦玚没出声,胸中的怒气并不亚于秦策。
“阿父,此事不容小觑,其入堡多年,熟知堡内,去岁更随玄愔南下。此次玄愔南下途中遇阻,有来历不明的刺客袭击船队,恐同其有关。”
秦氏坞堡每年都会派人往南地市粮,遇到水旱之年,队伍多行几次并不稀奇。然而,秦璟两次随船就有些惹人眼。
“阿父,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尽快叫玄愔回来!”
如果遇袭之事同此人有关,按照预定日期返还实不可取。
“好!”
秦策当机立断,写成一封短信,绑到苍鹰腿上。
“张参军。”
“明公。”
“人带来后交给你审。”秦策沉声道,“死活不论,我只要供词。”
“诺!”
后宅中,刘夫人同样接到书信,当即唤婢仆开箱,取出秦璟猎得的白狼皮。
“藏了几年,如今却要送人。”刘夫人靠在榻边,对陪媵的亲妹笑道,“阿妹,你说说看,这真是送给桓氏子?莫不是送给哪个高门女郎,信中不便写?”
“阿姊,四郎君的性格你也知晓。如他不肯说,再问也问不出来。”
“确实。”刘夫人笑着点头,令婢仆将狼皮铺开,道,“当年他猎到这匹狼,夫主想要都没要下来。如今说是给人做护手,倒真是舍得。”
说话间,苍鹰又从窗外飞回,右腿上缠着秦策的书信,伸出左腿,显然是等着李夫人的回信。
“阿黑这么聪明,都快要成精了。妾早年读过神怪异志,里面就有类似的记载。”一名妾室轻笑出言。
刘夫人恍如未觉,取出早写好的绢布,仔细塞入竹管内,绑到苍鹰腿上。
“去吧,等到四郎回来,该备的都会备妥。”
苍鹰振动翅膀,没有急着飞走,缓缓在室内盘旋一周,忽然俯冲而下,抓乱了一名妾室的发髻。
伴着金钗落地声和妾室的惊叫声,苍鹰得意的飞出木窗,很快不见踪影。
刘夫人扫一眼惊慌的妾室,后者被婢仆拉了一下,马上停止惊叫,委屈的跪坐好,任由长发披散。
“夫人,奴…”
刘夫人却不看她,站起身对陪媵道:“阿妹,我去库房选绢,这事你来处理。”
“诺!”
刘道云福身应诺,刘夫人转身走出内室。
儒衣绣着祥云,裙摆镶着金线,发间步摇镶嵌彩宝,竟是盐渎新出的款式。
待刘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刘道云转过头,不耐烦道:“行了,夫主不在这里,哭也没人看。”
同样是妾,刘道云是刘夫人亲妹,又为秦策生下儿子,地位超然。此番开口训斥,妾室满脸涨红也只能忍着。
“阿黑是四郎君养的,聪慧非凡,管好你的嘴,别传那些有的没的,也别动不该动的心思。夫人没空和你们计较,我可没那么好性。”
说到这里,刘道云冷笑一声,盯着入府不到四个月的妾室,直将后者盯得垂头不语,脸白如纸,仍没有移开视线。
“说什么神怪异志,高门女郎哪会读这样的书!别说什么郡县豪强,要论出身,我身边的婢仆都高过你!”
妾室脸色更白,嘴唇开始发抖,既是羞的也是气的。
“下次动心思之前,你最好打听一下,早年间的郦氏和许氏,还有出身南阳的阴氏都是什么下场!”
不屑看她的样子,刘道云转过头,对婢仆道:“我房里有几匹彩绢,是工巧奴新制的花样,稍后找出来给夫人送去。四郎君难得开这个口,不能让南地的人小看。”
说话间,刘道云站起身,抬手拂过鬓边,乌发堆云,瓒着和刘夫人类似的步摇,均是秦璟从南地送回。
“南边的工匠手巧,咱们西河郡的也不差哪里。我记着有两匹云绢,听说四郎君喜好用这个写信,放着也是放着,都给夫人送去。”
“诺!”
待话声随着脚步声行远,被训斥的孙氏才敢哭出声音,比她早进府的周氏嘴上劝说,神情间却满是幸灾乐祸。
“快别哭了。”一名年长的妾室出言,不是可怜孙氏,而是不想她继续不知天高地厚,惹得刘夫人动怒,到时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别仗着夫主新鲜几日就忘了根本。你要是再不知道深浅,哪日丢了性命,可别怨别人没出言提醒。”
“丢了性命?”孙氏愣住,娇俏的面容梨花带雨,愈发惹人怜爱。
说话的妾室啧啧两声,眼中没有嫉妒,只有怜悯。
“你既是出身南阳,就该知道阴氏之名。早三百多年前,阴氏可是出过皇后!”
“阴氏入府之后,屡次进谗言,意图离间夫主和郎君,最终被赶出府,落得个凄惨收场。还有郦氏和许氏,两人倒是没出府,如今坟头的草早不知长过几茬。”
经历过早年的事,再看今日,愈发觉得孙氏可笑。
“你有什么依仗?家族?”
秦策是秦室后裔,刘夫人是汉室血脉,追溯血缘,谁能高过他们?
孙氏瘫软在地,不禁瑟瑟发抖。周氏不敢继续幸灾乐祸,脸色现出几分灰败。
说话的赵氏伸出手,抬起孙氏的下巴,冷笑道:“我看你不是笨人,应该懂得道理。既如此,从今起最好老实些,再动不该动的心思,不用夫人动手,我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能在秦策的后宅占据一席之地,怎么可能是善茬。
实在是孙氏的道行太浅,赵氏等又厌烦了争斗,才出了今天这场闹剧。换做早几年,如孙氏这般,别说平安待在后宅,一月不到就会“病死”。
四月下旬,苍鹰自北归还,秦璟读过书信,决定提前启程,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桓容知晓此事,亲手抄录下制冰之法,并询问公输长,他带的两个徒弟能否出师,随秦璟一并北返。
“今年必当大旱,闻听北地溪流断绝,河水下降,如能开凿水井,哪怕不能挽救麦田,总能多救几条人命。”
公输长沉思半晌,道:“府君,如要开凿井口,仆的徒弟自可胜任,但若是寻找水井,别说是他们,仆亦没有三成把握。”
“真没有办法?”
公输长摇头。
桓容叹息一声,唯有实话告知秦璟,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真的帮不上。
“无碍。”秦璟并未放在心上,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余下不过是锦上添花,有自然好,没有也是无妨。
“我听县内农人言,今年旱灾不同以往,北方诸多郡县恐是要绝收。如果水源断绝,怕会生出民乱。”桓容皱眉,见秦璟不见忧色,难免心生疑惑。
“容弟之心,璟甚是感念。”秦璟笑道,“北地屡经旱灾,坞堡自有应对之法。早在二月间,家君已寻得开井之人,想必很快将有佳音传来。”
“如此再好不过!”桓容笑着点头,转而同秦璟商议相里兄弟之事。
秦璟留在盐渎期间,六人主动前来拜见,进行过一番恳谈。按照话中的意思,兄弟六人感念秦氏情谊,却不想立刻北返。
一来,盐渎新城尚在建设,工程到一半就丢开手,实在不是六人风格,传出去会被其他墨家弟子耻笑。二来,六人和公输长还没有分出“胜负”,未能洗刷祖先之耻,必须留下。
“还请郎君体谅!”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六人主意已定,秦璟没有强求,只是和六人约定,下次运盐船来,需有两人随船返回西河,查看坞堡的防范是否有缺漏。
“每一季返还,不会耽搁盐渎造城,亦能解决坞堡之事。”
事情敲定,秦璟开始准备启程,不再每日和桓容一起用膳。这让后者颇感到寂寞。毕竟,以桓容的胃口,能找一个志同道合的“饭友”实在是不容易。
临行前两日,秦璟亲自监督盐粮送入船舱。
桓容寻到空闲,独自进入粮仓,装满一小袋粟米藏在袖中。回到府内之后,以练字为名,打发小童到外室,旋即闭门关窗,取出米袋,倒入预先准备好的漆碗中。
“能不能成,总要试试看。”
修长的手指擦过额心,一枚透明的光珠缓缓浮现。
桓容虚握住光珠,靠近漆碗,光芒从指缝间扩散,桓容的心跳随之加速…
“郎君!”
门外突然传来小童的声音,桓容吓了一跳,光芒倏然熄灭,桌上仍旧只有一碗粟米。
“何事?”
“京口来人,有官文送到。”
桓容心下诧异,来不及惋惜试验未成,起身走出内室,见到来人是刘牢之,眉尾当即挑高。
看着桓容,刘牢之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将竹简递到桓容面前,示意他自己看。
“多谢刘参军。”
不管事情多奇怪,该客气还是要客气。
桓容展开竹简,从头至尾通读一遍,犹如晴天霹雳,心瞬间沉入谷底。
“郗使君是什么意思?”
“使君言,大军六月出发,府君可随行北府军。如大司马问及,使君自会担当。”
桓容长舒一口气,拱手道:“烦请刘参军代我转达,郗使君相助之情,容铭感于心!”
送走刘牢之,桓容回到内室,再次摊开竹简。
“命盐渎县令桓容兼旅威校尉,随大军北伐。征盐渎粮一万两千石,发役夫三千。”
一个千户县,征万石军粮,发三千役夫,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份官文出自谁手,完全不用细想。
攥紧手指,桓容银牙紧咬,怒极而笑。
第六十章 秦璟的人情
历史上,桓温第三次北伐始于太和四年四月。
因桓容使计坑爹,郗愔未失官位,北府军也未易主,各州刺使心生警惕,暗中打着算盘,北伐之事一拖再拖,直至四月中旬,军饷粮秣仍未凑足,大军迟迟不得北上。
最后是桓温发下狠意,放出狠话,众人心知不能再拖,到底定下决议,以西、北府军为主力,各州刺使出部曲千人,共举兵五万,集军舟千余,于六月沿水路出发,分两路北伐燕国。
天气亢旱,数月未曾降下一场大雨。
河流水位不断下降,春耕勉强可以维持,漕运却成难题。尤其是军舟过处,水位太浅,舟师必会受阻。为保持水路顺畅,需得开凿临近沟渠,填补水位,大军方能顺利通行。
因辅兵不足,桓大司马上表朝廷,发州郡役夫开凿河道,助大军北上。
表书递送建康,三省合议,奏请天子准许大司马所请。
“北伐关乎收复失土,修复帝陵。然时逢春耕,农人勤于田间,不可征召。当发无地流民为役,既可凿开沟渠,开通北伐水路,又可充为辅兵,临阵御敌。”
朝会上,司马奕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坐在帘后,不时还要打几个哈欠。
谢安上奏时,群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上前撕开垂帘,摇醒几乎要睡过去的天子。
“如此…就照大司马的意思…”
司马奕弯腰坐着,声音沙哑,显得有气无力,好歹神智还算清醒,意思能表达清楚。
担心天子下一刻就会睡着,谢安当殿执笔,将天子之言录于竹简,撰写成官文,以最快速度发往姑孰。
彼时,众人均以为桓温心怀反意,于兵事却不会马虎。无论发役夫还是征军粮,皆是以北伐为出发点。
事实也是如此。
桓大司马还想着借北伐争取民意,取胜归来逼司马奕禅位,自然不会在出兵之事上草率,必会巨细靡遗安排妥当,再率领大军北上。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郗超会向桓大司马献计,以“征军粮发役夫”的名义,对远在盐渎的桓容下手。
桓容到任之前,盐渎户数勉强超过一千。因县内豪强广蓄私奴,这一千户的壮丁不足半数。其赴任之后,铲除豪强,罢除荫户,招收流民,短短数月之间,人口增至五千。
但依照官文所写,一次征发三千役夫,照样会伤筋动骨。再加一万两千石军粮,明摆着要将人逼死。
换成其他人,完不成军令,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抹脖子了事。
桓容不想认输,更不愿抹脖子。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保住小命,有了自己的地盘,收了几个技术过硬、头脑过人的小弟,就这么放手一切,无论如何他都不甘心!
但是,这个局该怎么解?
从午后到傍晚,桓容将自己关在内室,对着竹简枯坐两个时辰。竹简上的字迹就像是一头怪兽,咧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欲置他于死地。
桓容咬紧后槽牙,猛的抓起竹简,狠狠丢到房间角落。砰的一声,系着竹简的绳子断开,竹片散落遍地。
摆在桌上的漆碗被长袖扫落,金黄的粟米散落遍地。
声响传出室外,小童不敢开门,只能隔着木门问道:“郎君,发生何事?”
“无事。”桓容双手撑在桌上,一声接一声喘着粗气。
怒到极致不得发泄,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种滋味就像是利刃割在身上,一刀接着一刀,刀刀见血。
听出桓容语气不对,小童满脸焦急,不敢违背命令推开房门,只能向阿黍求救。后者跪坐在另一侧,看着紧闭的木门,也是无计可施。
“郎君…”
“我说了,无事!”
隔着木门,桓容的声音再次传来。小童和阿黍对视一眼,心下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冒着惹怒郎君的危险,推开面前的木门。
正举棋不定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廊下。
不同于南地士族喜穿大衫,秦璟多数时间穿着深衣,这一点同桓容很是类似。
“秦郎君。”
阿黍和小童一并行礼,不知该向内通禀,还是将实情讲明,告知秦璟,此刻的桓容怕无心见他。
秦璟没用二人通报,而是几步走到木门前,开口道,“容弟,璟明日将要启程,特来向容弟道别。”
许久,室内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小童和阿黍心中忐忑,秦璟仍是面色不改,沉稳以对。
又有半晌,耳边响起吱嘎一声,木门从内侧打开,桓容站在门内,神情疲惫,眼角略有些红,沙哑道:“劳秦兄久等,请进。”
秦璟并没有多问,直接迈步走进室内。
房门再度合拢,小童和阿黍又被挡在室外。
“郎君,可要备些茶汤?”阿黍试着询问。
“…好。”桓容的声音虽然沙哑,好歹没有了之前的沉闷。
阿黍当即起身,留小童仔细看着,自己快步穿过回廊,亲自去煮茶汤。
内室中,散开的竹简已被收起,安放在靠墙的木架上,遍地的粟米也不见踪影。
桓容和秦璟正对而坐,少叙几句,桓容起身绕过屏风,取来一只方形木盒,放到秦璟面前。
“这是?”
“水车图。”桓容打开盒盖,道,“公输托我交给秦兄,言天气亢旱,北地将遇大灾。凿井之事非一夕可就,凭借此图,可在河边搭建水车,贯通沟渠,解一时之急。”
秦璟没有客气,当面收下图纸,并请桓容代他谢过公输长,言他日再至盐渎,必有重谢。
“另有一事需告知秦兄。”桓容顿了顿,沉声道,“北伐之事已定,容将随军北上。此去未知归期,坞堡船队再至盐渎,如我不在,凡事可与敬德商议。”
“容弟也要随军?”秦璟皱眉。
桓容点点头,并不打算透露更多。
秦氏坞堡尚且缺粮,关于军粮之事,秦璟未必能帮上忙。至于役夫,他之前便是打着桓大司马的名义征召流民,这三千人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转圜。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够心狠手辣,玩心眼玩不过古人。
秦璟停留盐渎将近一月,期间在城内走访,知晓桓容的势力刚刚起步,手头并无多少可用之人。典魁和钱实勇猛有余经验不足,如随大军北上,恐有照顾不到,未必能护他周全。
“容弟,北上路途险阻,战场刀剑无眼,我欲将身边部曲留下,未知容弟意下如何?”
“秦兄的部曲?”
“此行是为运盐,我未曾多带,仅二十人随船。”秦璟正色道。
“这二十人随我征战多年,无论氐人还是慕容鲜卑,均曾数次交锋。如上了战场,不说助容弟取得大胜,总能护得容弟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