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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前司马,那不是国官?”
“桓府君有爵位在身,整个盐渎都是他的食邑,选国官有何奇怪。”
“典伯伟的事你是从哪出听说?”
见众人疑惑,放出消息的男子难免有几分得意,故意卖起关子。被催促几次才道:“我从侄同典伯伟有旧。”
“可是那群恶少年?”一人脱口而出。
“咳!”男子皱眉,“我从侄早已改过!”
说话之人讪笑两声,连声道是。
男子继续说道:“日前府君处置陈氏等豪强,我从侄跟随典伯伟前往,先众人寻到藏金处,得职吏举荐,同十余少年一并进了城西军营,现今每日操练。”
“此事我知。”一名年长些的流民插言道,“据说营中操练极苦,鸡鸣初声便要起身,每日要举磨盘推大石,还要捉对厮杀,次次都有人受伤。”
“苦?”放出消息的男子不屑道,“每日三顿饭食,蒸饼管饱,必有一顿见荤腥。凡是操练刻苦,表现优异者,还能得银锭绢布!你说苦?我等想苦都寻不着门路!”
“哗!”
众人满脸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言非虚?”若是如此,绝对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当然是真的!”男子大声道。
“我从侄日前托人送信,说是县令有言,三四月间操练比武,连胜三场就能充县衙护卫,连胜五场可为县公国官!不说和典、钱两人平起平坐,却是每月能得稻谷盐粮,三月还可领一匹绢布!”
“这岂不是和盐工一样?”
“休要看不起盐工!”一名壮汉打断出声的少年,瓮声道,“你可知城东的盐工每月得多少粮食,熟手能得多少绢布?”
“就是!”又一人补充道,“我日前到城东帮着盐船扛货,你是没见着,哪些盐工饭食真不一般,蒸饼夹着肥肉,咬一口满嘴油香。还有大碗的肉汤,那滋味…啧啧!”
说话间男子咂了两下舌头,似在回味饼中的浓香。
“我当时得了半张,舍不得吃,就咬了一口,余下都带回来给了妻儿。那香味,一辈子都忘不了!”
众人说话时,典魁护在船前,瞪眼扫向四周。慑于他的威严,无人敢轻易靠近。钱实和两名健仆排开人群,打听清楚公输长暂居何处,立即前往请人。
桓容没有下船,仅是站在船首,就引来不少仰慕的目光。
有小娘子不顾水凉,几步踏下河岸,裙角漂浮在水中,取下发间瓒着的木钗掷向船板。
“郎君美甚!”
入盐渎之前,众人颠沛流离,生活贫苦,多是朝不保夕。如今能在盐渎重录户籍,生活有了盼头,眉间的愁意都消去几分。
虽未曾亲眼见过桓容,但县令美名早已流传城中。认出典魁和钱实,再看船上桓容,哪还不晓得他的身份。
一是歆羡郎君俊秀,二来是感念县令德政,小娘子们投掷发饰,结伴邻水而歌。唱的不是吴地之音,而是源自北方的小调。隐隐带着汉风古韵,称不上优美,却另有一种质朴感人。
桓容弯腰捡起一枚木簪,河岸旁立刻响起一阵欢笑。
少顷,两名相貌相似的豆蔻少女相伴走出,嗓音清亮,犹如黄莺出谷,吟唱的竟是《诗经》之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少女的歌声随风传出,更多少女和声而歌,更有十余人在岸边起舞。
有别于妓船上的舞女,这种舞蹈仅有几个简单的动作,既无举袖折腰,也无长裙曼妙,舞到尽兴处,少女们双脚用力踏地,带着一种上古流传下的热情和奔放,让人心情激荡,忍不住想要加入其中。
舞蹈未尽,钱实已将公输长请来。
见到岸边的情形,健仆不觉得如何,钱实和公输长都是吃了一惊。
两人在北地长大,未曾了解建康风俗,遇上这种“小场面”已是吃惊不小。假如见到王、谢等高门郎君被围追堵截的盛景,十成十会下巴落地。
“随我来。”
钱实在前引路,公输长背着随身的工具,几大步登上船板。
因对公输长的姓氏有所猜测,桓容本想亲自去请,结果被护卫和健仆坚决阻止。
哪怕是建康城中最有名的大匠,也没资格让郎君主动去请。况且此人仅是流民,即便手艺再好,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
公输氏如何?公输盘的后人又如何?
匠人依旧是匠人,和士族郎君有云泥之别。
桓容再三坚持,奈何众人坚决摇头。最后只能等在船上,想着人来之后,自己一定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不让这条大鱼从指缝间溜走。
公输长性情憨厚,为人极是孝顺。
钱实找到他时,他正架起陶罐烧水,将得来的谷饼掰开放入水中,再撒些盐,奉于老母面前。
母子俩一路南逃,全赖公输长有木匠手艺,才没有在途中饿死。抵达晋地之后,公输长险些被抓做私奴,老母又惊又吓,几乎要丢了性命。
好在公输长得人相助,全须全尾的逃了出来。陈氏等豪强又被桓容铲除,母子俩方能在此处安身,无需继续躲藏逃难。
然而,因之前的奔波惊吓,老母的身体终究垮了。流民中有大夫,终究没有足够的绢帛买药。
眼见老母一日接一日衰弱下去,公输长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大夫写下药名,画下药草的形状,冒着被狼群捕杀的危险进入林中,采得几味草药为老母延命。
待老母稍微好些,公输长便背起工具到城内寻找活计,每日赚些口粮,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
公输长打定主意,如果生活再没有起色,等重录户籍之后,他便去盐场做工,即使违背祖训也顾不得了。不料想,没等他说服老母,钱实竟带人找上门来,言是县令有请。
“县令要见我?”
“对。”钱实和公输长没什么交情,却赞赏他性情憨厚,事母至孝,刻意提点道,“西城正需工匠,我知你擅长制作木器,到了府君主面前莫要吞吞吐吐,也无需胆怯,有什么说什么,你母子今后如何可全在今日了!”
“多谢!”
公输长没有犹豫,安置妥当老母,当即背起工具随钱实去见桓容。
见面之前,他对桓容有几分猜测。见面之后,惊讶于桓容的年轻,更惊讶于他的平易近人。公输长见过陈环,知晓盐渎的豪强公子都是什么样。仅是拿两者相比,他都觉得是亵渎了桓容。
“农具之外,你还能做何物?”
“回府君,仆懂得造屋之法。”公输长顿了顿,继续道,“仆亦知造云梯和攻城车之法。”
“你懂得造兵器?”
“是。”
“攻城器械之外,可知造守城器械之法?”
“仆惭愧,仅能制拒马。”
公输长满脸羞惭,桓容却是乐开了花,等公输长当场作出缩小的投石器,当即拍板,许他明日到县衙录户籍,其后到城西建房居住。至于今后如何安排,全可交给石劭。
桓容相信,把此人交到石劭手里,必定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作用。他绝非说石劭是奸商,绝对没有!
公输长激动难抑,放下工具,俯身便拜。
“府君大恩,仆铭感于心,永生不忘!必竭尽所能报答府君!”
人言大匠都有几分怪脾气,然也不然。
公输长的曾祖的确如此,到他大父,家中已是入不敷出。遇上胡人南迁,仅有的一点家财被劫掠一空,公输长拼命救出老母却救不出父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胡人杀死。
像石劭一样,桓容成为他的救命稻草。
有今日奇遇,他无需违背祖训就能养活老母,压在肩头的巨石瞬间移开,再感觉不到半分沉重。
面对桓容,公输长满心都是感激。
“快起来。”桓容想要扶起公输长,结果扶了两下,对方纹丝不动,硬是拜了下去。
公输长行完礼,面上现出几分犹豫,欲言又止。
“公输郎可有困难之处?尽可说来,如能帮上忙,容定不推辞。”
公输长脸色涨红,似乎为自己即将提出的事感到羞愧,黑脸几乎成了酱紫。
“不敢瞒府君,仆南渡途中结实几名好友,仰赖好友相助才未被抓做私奴。仆好友通晓制器之法,手艺精湛远胜于仆,未知府君可愿一见?”
“共有几人?”桓容心下一动,难不成今天鸿运当头,捡漏不算,还要买一赠一?
“共有六人,祖籍西河郡,都是相里氏的后人。”
“西河郡?”桓容诧异问道,“据我所知,西河郡现为秦氏统辖。”
秦氏收拢流民,驱逐胡人,这六人既有本事,在坞堡定能生存,为何要南逃?
“此事一言难尽,仆也未知详情。府君如有意,可唤其当面问话。”
桓容挑眉看着公输长,直把对方看得脸色更红,方才笑道:“既如此,钱实,你再走一趟。”
“诺!”
公输长出声道:“府君,六人性情有几分古怪,不喜人声嘈杂,住处靠近林边。为防走兽,房屋四周布置有陷阱机关,需得仆带路方能靠近。”
“陷阱机关?”桓容眉毛挑得更高。
公输长继续道:“据其所言,六人技艺习自墨家,先祖乃是慎子之徒。”
墨家?
那个倡导兼爱非攻,爱穿短衣草鞋,很能战斗,以吃苦为高尚的战国团体?
桓容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是不是早上没吃饱,以致产生幻觉?天上掉馅饼就算了,还一掉就是一筐?
传说公输盘曾败在墨子手下,他们的后人和徒子徒孙竟能走到一起?
“我有一事询问公输郎。”
“府君请问,仆定知无不言。”
“尔祖上可为公输盘?”
“回府君,仆大父有言,祖上代代习木艺,曾藏有半面石刻九州图,后在战乱中遗失。今大父仙逝,仆不敢妄言为嫡系传人,然木工技艺确是沿袭自公输子。”
桓容点点头,用力咬住腮帮,才没有当场仰天大笑。
出门之前,他的确想着捡漏,却没想到能捡这么大的漏!先是鲁班后人,接着又是墨家分支,接下来再冒出哪个圣人子弟,秦汉大能子孙,他都不会有半点惊讶。
目送公输长领人下船,桓容禁不住攥紧十指,双眼放出绿光。
这哪里是流民聚居地,简直就是个聚宝盆!随便挖一挖都能有此惊喜,如果翻遍四周郡县,难保不会再找到几个猛人。
不成!
暂时还不能捞过界。
桓容摇摇头,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盘算着同石劭商量一下,继续大力推行“流民入籍,分发田地”的政策,既不会过界,又能吸引更多“人才”。
地不够分?
没关系。
木匠船工在手,直接造船出海!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桓容身上。实在没有铜钱,大可以金子甩出,珍珠砸下。
总之,网子张开,诱饵放出,不愁没有大鱼入瓮!
想到这里,桓容再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背负双手,眺望蓝天白云,感叹一声:“春风送暖,天气甚好啊!”
河上突起一阵冷风,带起点点水花,砸到桓容身前。
桓某人默然两秒,抹去面上沾染的水珠,好心情半点不受影响,继续迎风发出感叹。
桓容忙着捡漏,和盐渎县民同庆节日,建康城中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更有几家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全家入狱,进而走上法场。
加大司马殊礼的圣旨颁下,传旨的宦者前脚刚进台城,姑孰的上表后脚就到。
表中条陈殷涓和庾氏兄弟的罪状,逼迫朝廷下旨严查,就差明说要殷涓和庾氏兄弟的脑袋。条陈之后附有北伐诸事,简单明了,向朝廷要钱要人要武器。
司马奕知晓自己早晚会成为弃子,愈发的放纵荒诞,朝会不上,政务不理,整日和妃妾嬖人
饮酒作乐,连吉祥物都不想做了。
褚太后说过两次,见司马奕压根是左耳右耳出,干脆丢开手不管,将朝政尽数托付丞相司马昱和几名侍中。遇到桓温上表要求严惩谋逆之人,同样一手丢开,交给司马昱和谢安等人。
至于北伐诸事,褚太后实在躲不开,干脆颁下懿旨,言桓大司马请与诸州刺史北伐,自可同诸州刺史商议。
表面上,褚太后颇有点气怯,貌似被逼得无法。事实上,这道懿旨一下,司马昱和谢安等人松了口气,桓大司马却是磨了磨后槽牙,现出几分愠色。
原因很简单,桓温虽然势大,到底不能一手遮天。褚太后的确没力量和桓大司马掰腕子,却不妨碍将皮球踢走。
表书上写明请诸州刺史一起北伐,那么,粮秣军饷就要大家一起商量。
各州刺使好歹手握实权,除了桓大司马的兄弟和铁杆,基本是各有盘算。桓温想要大笔一挥,像欺负晋室一样简单粗暴要钱要人,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掌控北府军的郗愔刺使第一个不会答应!
然而,褚太后设法保全了自己,暂时将矛盾转移,却也埋下不小的隐患。
朝廷明言放权,将北伐之事交给各州刺使,无论答应还是反对,是不是要讨价还价,彼此之间都要有书信往来。
这样一来,便给了人可乘之机。
郗愔的书信送到姑孰,桓温看过之后交给郗超。
郗超展开信纸,看着熟悉的笔迹,不由得计上心头。当即铺开纸张,照着信上的字迹临摹,数次之后便可以假乱真。
吹干墨迹,郗超面上有几分犹豫。但想到使君大业,家族前途,终于丢开所有顾忌,仿效郗愔笔迹写成书信一封,待到明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桓大司马。
如果桓容知道郗超都做了些什么,必定会目瞪口呆,自愧不如。
假设坑爹也有等级,桓容尚在摸索阶段,一步一个台阶,郗参军早已是健步如飞,催动洪荒之力攀上巅峰。


第五十二章 张良计和过墙梯

“愔年事已高,须发皆白。近月久病,不堪军旅。请辞徐、兖二州刺使,京口之兵尽付大司马…”
经郗超篡改的书信当众宣读,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在场除了桓温麾下,另有江州刺使桓冲,豫州刺使袁真和荆州刺使桓豁等派遣的使者。闻听信中内容,皆面现惊色。
各州刺使不在建康,消息却并不闭塞。
庾氏被新蔡王举发谋逆,殷涓和庾柔兄弟一同下狱,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心知肚明。
郗愔手握北府军,敢和桓温掰腕子,同僚无不钦佩。
如今胜负未分,郗愔竟会以老病求退,将北府兵权拱手相让,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但信上确为郗愔字迹,熟悉的人扫过两眼,神情间愈发疑惑。
难道郗方回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受到桓元子要挟,方才行出此举?不然的话,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不只豫州使者这么想,包括江、荆两州的使者都在脑中转着念头,计划稍后寻人打听一下,尽快给自家使君送信。
郗超坐在下首,仔细观察众人神情。见多数为信中内容惊讶,并未怀疑信上字迹,心下松了口气。同另一名参军交换眼色,为保不出差错,当尽快拟定表书,随书信送往建康。
郗刺使坐镇京口,在朝中地位非同一般,说话的分量也是极重。仅凭一封书信并不能直接取得北府兵权,一定要天子下旨,事情才能最终定论。
郗超同桓大司马商议,事情必须速战速决。等到郗刺使发现不对,想出应对之策,己方将十分被动,甚至落下伪造书信,陷害同僚的骂名。
“仆有一问。”传阅过书信之后,豫州使者开口问道,“京口使者现在何处?信上为何没有郗刺使私印?”
不是正规公文,可以不加盖刺使印。但是,从头至尾没有落款,没有私印,未免有些奇怪。
他不提尚罢,这样问出口,众人皆是一凛。
对啊,他们都在这里,京口使者为何不在?即便是私人书信也该有落款,加盖私印!
有人心生疑问,不自觉看向郗超,眉间紧蹙。
郗超虽在桓温帐下,到底是郗愔亲子。以世人对家族的重视,应该不会联合外人坑害自己的亲爹吧?
他难道不清楚,郗愔倒了,他将失去重要依仗。
桓元子信他还好,哪一日对他生出疑心,非但官职不保,甚至连命都可能丢掉。
一个能陷害亲父之人,谁敢放心重用?
郗超心头一惊,他知道事情总会有破绽,想要滴水不漏很难,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不对。
见郗超不出声,目光有些躲闪,众人心中疑惑更深。
豫州使者正要继续问,忽听上方传来一声钝响,原来是桓大司马解下佩剑,重重放到桌案之上。
众人正自不解,室外忽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借窗口映出的暗影,能轻易推断出,门外站着披甲执锐的府军。
各州使者面色微变,心中惊疑难定。
古有摔杯为号,帐下刀斧手一并杀出。桓大司马莫非要仿效而行,如果不能顺其意,就要拔剑相向,留下自己的人头?
豫州使者脸色变了几变,愈发肯定这封书信有猫腻。然而形势逼人,他敢继续追究,今天恐要命丧此地。
桓温扫视众人,见多是脸色泛白,目光有所回避,知晓效果已经达到,立刻令人取来竹简,当着众人的面,将郗愔辞官交出兵权等语刻于简上,以布袋装好,当日便送往建康。
送信之人离开,诸州使者心下明了,郗方回能及时上表自辩,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若不然,京口和北府军必要落到桓温手中。
到那时,纵观整个朝廷,还有谁可与之抗衡?
事情就此定下,各州使者无心多言,纷纷告辞离开。
桓大司马收起佩剑,挥退闲杂人等,对郗超道:“景兴立此大功,温当重谢才是。”
“超不过尽己所能,不敢当明公之言。”郗超笑道,“表书递至建康,天子定允明公所请。届时,明公手掌两府军权,镇守姑孰,遥制京口,何愁大事不成?”
桓温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室外,显见心情愉悦。
“明公,超有一言,北伐之事还请明公三思。”
郗超对今年北伐并不看好。
苻坚野心勃勃,得王猛相助,有一统北方之志。慕容鲜卑多年内讧,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主虽少,却能启用吴王慕容垂,足见其并非全无眼光。
去岁,双方因陕城大战,彼此互有胜负。冬日免战两月,今春暖雪化,必将迎来决战。
这个时候参与进去并不十分明智。
无论王猛还是慕容垂,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决战之后,无论败的是氐人还是慕容鲜卑,想要趁其大败发兵收回晋朝失地,绝不是那么容易。稍有不慎,将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大事。
郗超始终怀抱希望,盼着桓大司马能够改变心意,放弃北伐取胜的念头,转而先夺取皇位。
可惜桓温不听劝。
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无论曹魏代汉还是晋室代魏,总是为世人诟病。直接逼司马奕让位,必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携北伐得胜之威,好歹能添几分底气,争取几分民意。
“景兴不必多言,我意已定,此事断无更改。”
郗超无法再劝,只能拱手应诺,暗中叹息一声,期望北伐能够顺利,莫要节外生枝,落得败局收场。
太和四年,二月甲申,桓大司马的表书抵达健康,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丞相司马昱是举荐郗愔之人,看过附在表书后的书信,差点当场昏过去。
“郗方回怎会如此糊涂!”
司马昱不信郗愔会做出此举。
日前还与他通信,誓要同桓大司马一决高下,转眼就请辞官职,拱手让出兵权?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封书信定是伪造!”
司马昱言之凿凿,谢安和王坦之对坐苦笑。
真如何,假又如何?
事已至此,朝廷不可能直接驳回上表,只能设法拖延,派人往京口问个明白,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马上手书一封,派人送去京口。”司马昱道。
谢安点点头,和王坦之商议之后,将上表原封不动抄录,递送到褚太后面前。
当时,褚太后正在殿内读道经。
自从司马奕开始自暴自弃,这对天家婶侄的关系愈发冷淡,除必要竟不说话。
桓温的上表送入台城,直接越过天子送到太后面前。司马奕知道之后,冷笑数声,推开酒盏,执起酒勺一饮而尽。略显浑浊的酒水沿着嘴角流下,浸湿大片衣襟。
妃妾和嬖人试图劝说,直接被两脚踢开。
“滚,全都滚!”司马奕双眼赤红,衣襟大敞,神情间满是狂态,“别人看不起朕,视朕如弃子,你们也敢看不起朕!”
“陛下,妾不敢,妾没有啊!”
妃妾伏在地上泣声哀求,嬖人大着胆子上前,又被司马奕一脚踢开,不慎踩到滚落的杯盏,仰天摔倒,脑后撞在地上,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滚出去,全给朕滚出去!”
司马奕愈发疯狂,随手抓起一只漆盘,对着殿中的宫婢和宦者就砸了过去。
“你们都想害朕!”
“朕不会让你们如愿!”
“滚!”
“全都滚!”
庾皇后站在殿外,听着殿内的动静,木然的表情转为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