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须如此麻烦,我看盐渎甚佳。”
见褚太后有软化迹象,南康公主收敛怒气,不再句句带刺。
“盐渎临海,有千户之数。郗方回未有异议,太后只管让天子下旨,姑孰那里有我,大可不必顾忌。”
褚太后沉默半晌,知晓一日不答应,南康公主便一日不肯罢休。桓大司马不会明面上反对,继续僵持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平白得罪了南康,何必呢。
思及此,褚太后点了点头,
“我明日同天子说。”
“何必明日,我观今日正好。”
褚太后默然无语。
当日,司马奕被太后宫中的宦者唤醒,犹带着几分酒意,稀里糊涂写下圣旨。
亲眼见宣旨的宦者离开宫门,南康公主心愿达成,回府后难得给了司马道福一个笑脸。
该举引得后者惴惴不安,生怕南康公主笑过之后,令人将她捆上往故孰的马车。自此行事愈发谨慎小心,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是换了个人。
宦者怀揣圣旨,乘船东行侨郡。
过京口时,恰好遇上西返的郗超。
两船擦身而过,郗超见到船头标志,禁不住皱眉。得知此船不停京口,而是奉圣意前往盐渎,顿时生出不妙预感。
可惜宦者行色匆匆,压根不给郗超接触的机会。
船工喊着号子,脚踩船桨,不到片刻的功夫,官船已顺流而下,仅留下数道荡开的水痕。
太和三年,八月庚午,圣旨抵达盐渎。
两日后,百名北府军进驻城西,带队伍者仍是刘牢之。
见到“故人”,桓容很是惊喜。亲自迎出县衙,将刘参军和随行的掾吏迎入后堂。
县中豪强得知消失,均是吃惊不小。纷纷遣人往城西探听,全部是有去无回,来了就被扣下,一个接一个捆到马桩上喂蚊子。
不到五日时间,县衙附近的马桩几乎占满。
陈兴预感成真,桓容绝非懦弱,面对威胁手足无措,而是暗中做好准备,只等时机动手。
县衙的职吏和散吏人人自危,后悔不该小视桓容,如先前一般,意图给新任县令一个下马威。如今丢了饭碗是小,恐怕项上人头将要不保!
“我怎么没有仔细想想!”
几名职吏凑到一处,均是愁眉不展,心中忐忑。
“桓大司马的儿子岂能好惹!”
之前几任县令皆出身士族,其中不乏上品高门分支子弟。奈何出身侨姓,同吴姓天然对立,手无兵权又不如嫡支强势,遇县中豪强合力打压到底落了下风,严重的甚至丢掉性命。
哪怕家族来找回场子,人终归已经死了,又有何用。
桓容则不然。
桓大司马嫡子,南康公主的眼珠子,当朝天子表兄弟,有县公爵,同谢玄交好,得郗愔赏识,身边五十多名护卫,如今更有将近三百府军。掰着指头数一数,众人冷汗直冒,嘴唇都开始发白。
“我等不如背负荆条,往城西请罪!”一名职吏断然道。
他非豪强子弟,仅是寻常富户。因娶了吕氏女,同几姓豪强勉强搭上关系,做了亭长佐官。
之前县令弱势,他自然站在陈氏等豪强一边。如今风水轮流转,总要为自己寻找出路,不能真在一根绳上吊死。
众人交换眼色,赞同者有,反对者亦有。
争持不下时,忽听窗外传来盾牌敲击声,当即心头一凛,抓起佩刀棍棒冲到大门前,小心向外张望。
和城西的破败不同,城东是豪强县民聚居之地,几条河流穿城而过,水路纵横发达。河岸旁民居林立,商铺鳞次栉比,码头上高挂旗帜,往来运送海盐的木船络绎不绝。
逢正午,岸边码头正热闹,数十名府军忽然自西行来,左臂挂盾,右手持环首刀,列队向前迈进,刀鞘敲击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钝响。
府军身后跟有健仆,每经过一处盐亭码头,酒肆商铺,便会寻找墙面涂刷浆糊,贴上告示。
见有百姓聚拢,同行的掾吏必会提高声音,念出告示中的内容。
“盐渎县划出侨郡,改为丰阳县公食邑。”
“不日丈量田亩,检括户口。”
“遵朝廷给客律,严查佃客荫户。超者录其姓名丁口,重编为民。”
“流民入籍垦荒,丁男分田七十亩,丁女分田三十亩,课税同本县丁户。”
“诸县衙职吏考核重录,散吏一概罢黜。”
一条条读下来,人群先是寂静,继而议论声骤起。尤其是派来打探的各府家仆,更是脸色数变,心知回禀之后家主定要大怒。
果不其然,得知告示内容,陈环暴怒得想要杀人,陈兴当场摔了茶盏。
“阿父,小奴是要断我等生路!”
桓容身为县公,可征敛食邑内民户税赋。只要他愿意,大可随便刮地皮。别说田税和商税,随便立根木桩就算设立津口,可以大张旗鼓收取来往商旅的过路费。
陈氏以煮盐为业,手中田产同样不少。之前常有逃税之事,根本禁不住详查。
更要命的是,陈氏仅算士族末流,仗着吴姓才成一地豪强。按照朝廷规定,无论田数还是佃客荫户都已远远超过数量。
桓容身负爵位,有府军为刀盾,谁敢强行抗命?
一旦开始丈量田亩,检括户口,县中豪强有一个算一个,皆要被撕开口子放血,手中的佃客荫户少去九成。
若使阴谋诡计暗中下手,陈兴倒是能想想办法。换做正面对抗,别说扛不扛得住,“造反”的罪名压下来,全族都要遭殃。
桓容的亲爹就是东晋最大的造反头子,可谁让人家是权臣,手握重兵,朝廷都要看他脸色?
盐渎全县的豪强加起来,都不够桓大司马一刀砍的。桓容高举“我爹是桓温”的牌子,不想横着走都不行。
陈氏等人的处境之难,就像一个踌躇满志的轻量级拳手,登上擂台才发现对手是超重量级,同时身兼裁判!
不公平?
桓容摊开手,乱世之中哪里来的公平。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放到几千年后照样不变。
府军和护卫忙着张贴告示,广告县民,同时留意人群中的“不安定”因素,随时准备动手抓人。
经过陈氏大门前,石劭故意放慢脚步,咳了两声。
健仆立刻上前,刷刷几下,两张告示贴在墙上。一左一右对称分布,紧挨着门框,可谓相当美观。
抬头望一眼门上匾额,石劭冷笑连连,眼中恨意昭然。
他已经查明,当日掳掠家人、害死兄长的豪强正是陈氏。府君有意铲除豪强,正该拿最强的这一支下刀。
“继续。”
告示贴完,府军击盾开路。人群立即向两侧分开,不敢有半点阻拦。
宅院内,陈环被健仆牢牢压制,无法动弹半步。
“阿父!”
陈兴摇摇头,不许健仆放手,俯视乱成一片的棋盘,脸色阴沉似水。
县衙中,桓容放下笔,用力抻了个懒腰。
上辈子没搞过政治,这辈子都要从头学起。好在有石劭帮忙,不至于手忙脚乱。但为今后考量,总要多捞几个人才,分担一下石劭的压力。
不过人该往哪里找?
“难啊。”
桓容站起身走到门外,阳光略有些刺眼,下意识的举手遮挡。
建康暂时不能指望,姑孰更是想都不要想。京口…自己和郗刺使的联盟尚有些脆弱,还是别随意挖墙脚,万一挖塌了怎么办。
想起石劭的来历,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是不是该去流民里找一找,说不定能再次捡漏?
小童捧着漆盒走来,见桓容站在廊下发呆,表情很有些诡异,不得不出声提醒道:“郎君,自石舍人往城东张贴告示,府前已跪了二十多人,各个背负荆条,口称向郎君请罪。”
“才二十多个?”桓容从神游状态中苏醒,不甚满意。
小童眨眨眼,放下漆盒,取出新送到的蜜桃,各个都有拳头大,青中泛白,桃尖向下透着红。桃身刚刚洗过,挂着晶莹的水珠。尚没有咬开,便有桃香沁入鼻端,引得人馋涎欲滴。
“郎君,这是会稽的蜜桃,殿下令人从建康送来。”
桓容被桃香吸引,肚子又开始叫。这才想起自己早起忙碌,除了早膳,馓子麻花一概没用。
小童擦净桃上水珠,桓容撩起长袍下摆,直接坐到廊下,专心致志开始吃桃,门外跪着的职吏和散吏早被忘到脑后。
负荆请罪必须表现诚意,多跪上一时半刻应该不算问题。
第三十六章 权势
傍晚时分,府军和健仆返回城西。
县衙门前跪了五十余人,除了重录考核的职吏,被黜免的散吏也群集至此,希望县令能大发慈悲,不要夺了他们的差事。
两名散吏跪着叩头,重重的几下之后,额前青肿一片。众人仿效而行,砰砰声不绝于耳。见到府军和健仆归来,门前的求饶声顿时增大数倍。
“仆一家老小全赖禄米,求府君开恩!”
石劭视而不见,迈步绕过众人,直接走进府门,眼角余光都懒得给。
廊檐下,桓容一口气吃下五个蜜桃,两盘麻花,三张谷饼,仍不觉得饱。小童习以为常,捧着空盘往厨下吩咐备膳,以郎君如今的饭量,估计要蒸出两桶稻饭。
“府君。”
“敬德回来了,快坐。”桓容招招手,将一盘蜜桃推到石劭面前,“会稽郡的蜜桃,敬德尝尝。”
石劭沉默两秒,忽然很想叹气。
相处越久,对桓容的了解越深,他对自己的识人之能越是产生怀疑。
当然,并非说桓容无才,没有掌控郡县之能,也不是说桓容行事没有体统,不符合士族标准,而是桓容的性格有些特别,尤其是他的饭量,竟比府军壮汉还要惊人。
不足弱冠的士族郎君,一餐最少半桶稻饭。膳后不到两刻,整盘寒具上桌,再过两刻,婢仆又送上蜜水瓜果。
住在县衙的时间里,石劭从惊奇到淡定,从愕然到习惯,经历了一段堪称奇异的心路历程。
正身坐下,石劭拿起一枚蜜桃,擦去桃上水珠,张嘴咬下一口。
桃肉几乎是入口即化,丰满的汁水溢满口腔。
石劭愣了一下,不是感叹蜜桃的甜美,而是开始认真思考,将这样的桃子运送到北地,能从胡人口袋里掏出多少金银。
桓容双臂撑在身后,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嘴角带笑,整个人似罩上一层光晕。
“明天注定是个晴日。”
石劭握着蜜桃,视线落在桓容脸上,有瞬间的愣神。旋即转过头,继续将桃肉吃净,盯着赤红的桃核,许久没有出声。
“敬德?”
“府君可曾听闻慕容鲜卑凤皇儿?”
“哦?”桓容诧异挑眉,坐正问道,“愿闻其详。”
“慕容鲜卑贵族素有美名,尤其皇室之中。”石劭放下桃核,取过布巾擦手,道,“仆在北地时,常闻清河公主艳绝六部,其弟尚在九龄之年,美名已广为流传。”
“所以?”桓容不解的看着石劭。慕容鲜卑漂亮与否和他有什么关系?渣爹隔三差五抢美人,他可没这爱好。
“仆之意,胡人见识鄙陋,未曾知晓郎君。”
桓容僵了两秒,心情很难以形容。
他知道时下就是这种风气,夸赞男子的美貌并不犯忌讳,可听在耳朵里怎么这么别扭?
慕容鲜卑,清河公主,似乎有些耳熟。
鲜卑皇子,小字凤皇。
桓容表情微顿,该不是历史上相当有名的那位吧?
正思量间,小童捧着漆盒归来,身后跟着数名婢仆,手托炙肉,合力提着稻饭。之所以这么快,全因厨下熟知桓容的习惯,提前准备妥当。
“敬德留下用膳。”桓容起身笑道。
“诺。”石劭没有推辞。
两人走进内室,婢仆将炙肉稻饭分桌摆放,又取来酒盏,舀起的却不是美酒,而是阿黍特别调制的蜜水。
食不言寝不语,石劭久居北地,礼仪习惯却没有更改。
两人对坐用饭,一样的严循礼仪。区别在于,桓容的扒饭的速度快过三倍,稻饭转眼少去一半。
上司没停下,下属总不好先落筷。
石劭一边数着饭粒,一边在心中感叹,陪府君吃饭着实是个考验。
健仆府军忙碌整日,归来后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厨夫送上饭食,立即捧起大碗盛饭,浇上香浓的肉汤,再夹上两筷腌菜,几口就是半碗下肚。
因为用饭的人多,厨夫为节省时间,将蒸饭的木桶提到院内,搭起简单的灶台,上面架着翻滚肉汤的大锅。
大块的羊肉被沸水冲起,翠绿的葱花浮在油汪汪的汤面上,香飘十里,引得人食指大动。
府内开饭,众人吃得肚圆,府外跪着的职吏和散吏却是叫苦连天。
跪了足足大半天,承受烈日烘烤不说,更要忍饥挨饿。如今闻到肉汤的香味,咕噜噜的腹鸣声此起彼伏,当真是苦不堪言。
看着他们,捆在马桩上的探子直想翻白眼。
这点罪就受不了?他们可是整整捆了半个月!每天蚊叮虫咬,顶着一张猪头脸还要时不时被城西的县民啐一口,到底谁更惨?
夏日时长,酉时末天仍未暗。
随着燥热退去,蚊虫变得活跃起来。
马桩上的探子无处可藏,只能任由蚊虫叮咬。县衙前的职吏和散吏受不住,巴掌拍落的声音愈发响亮,自己打不着还要请同僚帮忙。
不知内情者看来,活似五十人彼此看不顺眼,互扇巴掌,准备开一场群架。
几名职吏手上拍蚊子,嘴里互相埋怨。
“我早说过县令出身不凡,下马威之事不可取!”
啪!
“早听我言,哪会有今日!”
啪!
“事情已经这样,说这些又有何用!”
啪!啪!
一名职吏开口反驳,两巴掌扇在脸上,登时留下清晰的红印。
大门内,酒足饭饱的健仆趴在门板前,透过门缝观望,看到职吏们的惨状,不由得嘴角咧到耳根。
该,活该!
让你们胆大包天妄想给郎君下马威,活该有今天!
最先被抓的三名职吏因表现良好,已经免除捆马桩的待遇,被罚每日推土拔草,不敢有半点怨言。对比门外同僚的遭遇,三人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被抓得早,醒悟得快,万幸啊。
从正午到酉时,再从酉时到子夜,除府军健仆归来,县衙门再未开启。
职吏和散吏跪在门外,走又不敢走,留下就是受罪。临到夜间,耳边传来野狼的嚎叫,附近林中闪烁点点幽绿,不由得开始心惊肉跳。
县令铁了心不见,他们守在这里全无用处,说不定还要喂狼!
随着狼嚎声此起彼伏,不下数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差事没有了,可以想别的方法养家糊口。实在不行,依附家族嫡支也是条活路。如果平白无故落入狼腹,到阎王殿前都没法喊冤。
思来想去,终于有一名小史和贼捕掾咬牙站起,互相搀扶着往城东走去。不到十息,又有五六名职吏和散吏起身。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余者开始心神不定,表情中透出几分焦躁。
一名都亭长起身,当即有一名乡佐跟随。
亭长佐官牢牢的跪在地上,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半个时辰不到,县衙门前空出一大片,散吏全部离开,职吏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两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又有一人坚持不住,想要起身回家,手臂忽被同僚拉住。
明亮的月光中,亭长佐官的声音清晰入耳。
“大半日能坚持下来,不差这一两个时辰。”
闻言,剩下的六人磨了磨后槽牙,终于下定决心,在门前候上一整夜。
不知过了多久,狼嚎声逐渐远去,天边微亮,六人用力搓了搓脸,紧绷整夜的神经稍微放松。
卯时中,天色大亮,温度逐渐回升,挂在发梢和眉间的露水开始蒸发。
亭长佐官打了个喷嚏,睁开双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转头数一数,加上自己共有六人,一个也没少。
双腿跪得麻木,动一动都是钻心疼。六人正揉着膝盖,忽闻吱嘎一声,县衙门终于开启。略显刺耳的声响,在几人听来却如仙音一般。
六人齐刷刷的抬起头,十二道目光射向门内,落在开门的健仆身上。
“府君有召,随我来。”
话落,健仆抱臂等着六人起身。见他们上一刻满脸激动,下一刻便呲牙咧嘴,捂着膝盖脚步踉跄,半点没有同情的意思。
“快些。”
健仆脚步如飞,六人压根不敢抱怨,只能彼此搀扶着加快速度,以免被健仆落得太远。
穿过前堂和两条回廊,健仆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六人紧赶慢赶,几乎是三步一跌的行到屋檐下,站定之后心如擂鼓,腿上的酸麻都被忽略。
“郎君,人已带到。”
健仆在门外禀报,一名小童走到门前,扫过几人一眼,随即点点头。
六人大气不敢喘,随小童走进室内。
县衙荒废日久,经过整整一个月的修缮,墙壁屋顶仍是老旧。
地面铺设竹席,想是为盖住破损的地板。
桓容着蓝色深衣,正身坐在蒲团上。右侧坐着石劭,刘牢之位在左手边。
刘参军很不明白,不过是来知会一声,告示已经张贴,县中豪强得到警告,丈量土地等事有府军护卫,自己是时候启程返回京口。结果话没说上两句,莫名其妙又成了“证人”。
按理来说,吃一堑长一智,有过之前经验,不该再轻易踩坑。无奈防得住桓容,防不住一旁安坐的石舍人!刘参军一脚陷入坑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越想越是憋闷,刘牢之对着石劭咬牙,满面黑云。
几名职吏刚刚行礼,抬头对上刘参军一张黑脸,差点当场跪下。心中暗道,莫非县令不是想饶过他们,而是带进来一刀咔嚓掉?
“府君,仆等知错!”
以亭长佐官为首,几人不敢多言,更不敢直视桓容,直接低头认错,希望能给个宽大处理,好歹保住饭碗。
“尔等当真知错?”
“仆等不敢诳言。”
桓容没有出声,室内陷入沉默。六人顿觉压力倍增,额头开始冒汗。
良久,头顶终于响起声音,“如此,便视尔等通过考核,可重录任用。”
考核?
重录?
六人愕然抬头,猛然记起告示中的内容,心开始狂跳。
县令不予召见,莫非不是惩罚而是考验?
“北地正逢战乱,盐渎处于要地,临近慕容鲜卑,极可能有乱兵逃窜。如遇险情,必要县衙出面安民。”说到这里,桓容顿了顿,留意六人表情,面色愈发严肃。
“心志不坚者,遇事恐将慌乱,纵有才干我亦不用。尔等能经住考验,每人禄米增半。此后如能葆力勤恳,可取尔等为国官。”
喜从天降,六人激动得不能自己,恐慌、抱怨全都消失无踪,满心都是感激。
“谢府君不罪,仆等必当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府君大恩!”
桓容受下几人拜礼,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纹。比起和桓大司马斗智斗勇,和郗刺使玩猜猜看,他果然更喜欢和实诚人打交道。
六人再拜起身,脸色潮红。
桓容趁热打铁,令六人立即走马上任,和之前抓到的狱门亭长贼捕掾一道丈量田亩,清查佃客荫户。
“仆等必不负府君信任!”
“善!”
桓容笑眯眯点头,就差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一句:加油,我信任你!
待到几人走出县衙,头脑逐渐冷静下来,终于醒悟到刚刚答应了什么,又做出何等保证。
“真要查?”
按照县令的意思去查,县中的豪强必要得罪彻底。
“查!”亭长佐官用力咬牙,坚定道,“我等今日进了县衙,必被视为投靠府君。一不做二不休还能博一条出路,三心两意、左右摇摆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对!”狱门亭长见识过桓容手段,吃足了苦头,顶着一张肿脸坚决赞成。
余者不再迟疑,反正已经豁出去,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纵观南地,谁的权势能超过桓大司马?
陈氏盘踞盐渎百年,的确树大根深,可除了早年的陈孔璋,再没出过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仗着吴姓,压根不会有今日!
九人同县中豪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三人更是陈氏旁支远亲。然而,涉及到自身性命和利益,这些关系全部可以剪短,没有半分犹豫。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别看他们是不入流的职吏,真要计较起来,照样能拉拢不少势力。背靠桓容,未必不能让陈氏投鼠忌器。
桓容忙着在盐渎丈量土地,清查户口,朝盐渎豪强砍下第一刀。
远在北地的慕容鲜卑,同样有人看出佃客荫户的弊端。以尚书左仆射广信公为首,部分鲜卑有识之士上表国主,尽言此间弊端,希望能由朝廷下旨,强令豪强贵族放民。
“豪贵恣横,大蓄私奴,致使民户减少,吏断常俸,战士绝廪。”
“宜丈量国内田亩,清查佃客,罢断诸荫户,厘校户籍,尽还郡县。”
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料表书进上,彻底捅了马蜂窝。鲜卑皇室和贵族首先跳出来反对,大有“谁敢查他们的田,放他们的佃客,他们就要谁命”的架势。
广信公顶住压力,和反对方据理力争,闹得不可开交。
鲜卑朝堂乱成一锅粥,战场上等不到援兵补给,接连被王猛率兵大败,上邽守将全部战死,临近郡县全被氐人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