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让季熊带话,死的可能是匈奴使臣。事情有些复杂,难保匈奴那边是什么反应。畜场和村寨都要增强防御,事情宜早不宜迟。”
熊伯颔首,正想再问,木屋的门被拉开,虎伯带着一身风雪从门外走入。大概是赶路太急,哪怕有皮帽遮挡,脸仍被冷风吹得通红,眉毛上结着冰霜,口中不断呼出白气。
季豹跟在虎伯身后,样子也没好多少。只是年轻人火力旺,进到室内,被暖风一熏,摘掉皮帽时,发际冒出一层油汗。
两人同赵嘉见礼,围着火炉坐下。
虎伯饮尽热汤,放下木碗,询问赵嘉是否有急事,才将他和季豹一同叫来。
“确是。”赵嘉颔首,将之前发现匈奴人尸体的事详述一遍,又提到魏悦让季熊传话,最后道出自己的担心。
“匈奴会发兵南下?”熊伯和虎伯都是皱眉。
云中太守威名之盛,匈奴本部都要绕道。
去岁匈奴别部和蛮部袭击边郡,主要是匈奴本部为了减丁,驱使他们来送死。换成匈奴本部,未必会不管不顾来找魏太守拼命。
“事情难料,不能心存侥幸。”赵嘉摇头道。
草原有混乱的征兆,终究还没有真正大乱。
匈奴的凝聚力不比早年,战斗力始终还在。尤其是隶属于本部的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全都不容小觑。据历史记载,就在数年之后,景帝病体垂危,匈奴本部的骑兵甚至打到汉朝腹地,火烧甘泉宫。
虽说历史已经发生改变,魏尚没有去世,依旧坐镇边陲,挡住恶邻从云中南下的道路,边军也提前配备马鞍马镫,战斗力大幅度提高,但凡事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
赵嘉一番解释,熊伯和虎伯陷入沉默。
他们都曾走上战场,和匈奴真刀真枪的拼杀过,知晓赵嘉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如果匈奴人不惜损失,决心要和魏太守硬碰硬,提前防备总是没错。
“凡事有备无患。”赵嘉道,“畜场这里交给熊伯,暂时收缩巡视范围,抓紧在围栏外铺设陷阱。”
事情涉及到匈奴人,再谨慎也不过分。
即使匈奴人不来,陷阱照样可以提防野兽,不算是白费力气。
“村寨中交给虎伯,尽快联系鹤老加强防御。青壮忙不过来,召集全村人一起动手,无论如何不能出现纰漏。”
如果是实力悬殊,实在挡不住,赵嘉无话可说。但事实证明,匈奴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只要准备充分,不来则罢,如果敢来,照样可以进行反杀,让这群强盗好看。
当然,事情也可能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匈奴人自己先打起来,乱成一锅粥,无暇南顾。
如果出现这种结果,对汉朝来说绝对是好事。
然而,就像他之前所言,事情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从最糟糕的角度去思考,才能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
“熊伯,让人开库房,将储备的木料取出来,多准备一些投枪和木箭。”赵嘉话锋一转,“我之前请三公子帮忙,得了一些草药和蛇毒,涂抹在箭头上,中箭者数息就会毒发。”
“郎君尽管放心,库房中木料充足。如果不足,还有破损拆下的木板,都可以再加使用。”熊伯笑道。
赵嘉点点头,视线转向虎伯,口中道:“我这段时日都会留在畜场,村寨那里劳烦虎伯照看。知会鹤老,尽可能增强防备,抓紧再造一座箭楼。”
“郎君放心。”虎伯点头。
“季豹,”赵嘉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健仆,“你稍后带人前往卫氏村寨,将事情道与阿姊。其后如何安排,听阿姊吩咐即是。”
“诺!”
季豹抱拳领命,见赵嘉没有其他吩咐,当即起身离开木屋,点出三名青壮,策马驰出畜场,赶往卫氏村寨。
“郎君要一直留在畜场?”虎伯问道。
“对。”赵嘉颔首,目光坚定。
一年之前,遇到匈奴南下,他会选择带人离开,在村寨中固守。如今情况发生改变,不提畜场中的牛羊和骆驼数量之多,土垣之内未必能盛载得下,以他之志,势必要和匈奴对一对刀锋。
“抓紧加固围栏,深挖陷阱,多备投枪弓箭。我明日入城一趟,请示魏使君,看是否能在畜场内制一批毒烟筒。”赵嘉一项项数下来,熊伯和虎伯一同查缺补漏,将畜场的防卫系数不断提高。
“生在边郡,总要同匈奴拼一拼刀子。”赵嘉折断一根木条,丢进地炉中,“我意从军征,饮马草原,杀尽匈奴,尽己所能,为边地父老除此祸患!”
火焰瞬间腾起,映红少年黝黑的双眼。
“请长者助我。”
熊伯和虎伯站起身,如当年追随赵功曹,正身行礼,抱拳应诺。
“仆等一息尚存,必追随郎君左右。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两名老仆先后离开木屋,各自下去安排。
赵嘉拿起火钳,拨动烧成炭状的木条,笑着看向卫青,道:“匈奴要来了,阿青怕不怕?”
“不怕。”卫青挺直脊背,表情坚毅,压根不像个五六岁的孩童,“我能开弋弓,能射鹰,一样能杀匈奴人!”
“好,有志气。”赵嘉笑着揉了揉卫青的头,“去告诉阿信他们,每日午后随我习字,练骑射的时间增加半个时辰。再让熊伯开畜栏,给你和阿稚几个挑些健壮的马驹。”
“谢郎君!”
“去吧。”
“诺!”
卫青满脸兴奋,终于有了孩童模样。
目送他离开木屋,赵嘉摇头失笑,又拿起火钳,拨动两下木炭,视线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久久陷入沉思。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形成白色的雪帘,相距不到十米,竟看不清对面人影。
一场雪灾无可避免,边郡如此,草原亦然。
单于大帐中,各部首领围坐,表情各异。军臣单于高踞上首,盯着趴在地上的裨小王,面沉似水。
听到兰稽的死讯,右贤王当场就叫嚷着要带兵南下;左贤王嘴上没说什么,神态中却满是幸灾乐祸。
裨小王的胳膊和腿上带有箭伤,背部还被划了一刀,至今尚未痊愈。除他之外,同行的匈奴贵种尽数死绝,倒是别部随员回来不少。
据他所言,汉人全无恢复和亲之意,一味的搪塞拖延。兰稽看破汉人的诡计,决意北返,不想遭汉人中途截杀。
“有别部和汉人串通,在背后放冷箭!”裨小王咬牙切齿。
别部放冷箭是真,和汉人串通纯属于胡说八道。
裨小王和几名匈奴官员阴谋刺杀兰稽,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手之后,又被同行的别部随员围杀。裨小王急中生智,大喊本部贵种尽数身死,他们回到草原不好交代,断无生路。如果留他一条性命,他愿意在单于面前帮忙遮掩,将罪名全都推到汉人身上。
裨小王言之凿凿,甚至当场发誓,这才勉强保住脑袋。不料想,刚刚见到军臣单于,他就立即反口将别部咬出。
“你说别部和汉人串通,为何旁人尽死,偏偏留你性命?”中行说突然出声。
“我、我假意说服他们,说我会在单于面前帮其遮掩。”裨小王手心冒汗。
中行说正要再问,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单于护卫入内禀报,几名从南归来的别部随员杀死看守他们的匈奴勇士,抢夺马匹冲出营地。
“单于,就是他们串通汉朝!”裨小王大声道。
军臣单于大发雷霆,当场下令,命右贤王和左贤王各自出兵,屠灭这几支胆敢反叛王庭的别部。
殊不知,等本部骑兵抵达,别部的营地早已是空空如也。
裨小王心怀鬼胎,打着事后反口的主意,别部官员也是一样。他们表面激烈争执,背后早已有了打算,借裨小王拖延时间,暗中派人联络部落,趁本部尚未察觉,集体向南迁徙。
“匈奴人把我们当奴隶,继续留在草原必然活不成,不如投向汉朝!”
三支别部在约定地点同首领汇合,勇士、老人和妇人全都拿起弓箭,骑上战马,一边防备匈奴本部追袭,一边顶风冒雪向汉朝边郡进发。
消息传到王庭,更坐实裨小王的话。
中行说每次提及裨小王话中的漏洞,言事情存在蹊跷,都会被右贤王和左贤王打断。连军臣单于都对他的怀疑置之不理,决定调集兵马,等到二月雪融,立即南下征伐。
“汉人不肯和亲,我们就去抢!”军臣单于一手撑在腿上,另一手握拳重重砸在地上,“出本部骑兵,带上别部那些废物,告诉勇士们,我们去抢牛羊,抢粮食,抢绢帛,抢女人!不管抢到多少,都能留在自己帐中!”
说到这里,军臣单于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视帐中各部首领,狰狞笑道:“我要屠边地汉人,屠到汉家皇帝低头,乖乖送来公主、粮食、铁器和匠人!”
军臣单于知道事情存在蹊跷,未必真如裨小王所言。但他同样可以加以利用,用来巩固自己的权威,同时威慑汉朝。
他甚至觉得兰稽死得正是时候。
换成往常,他未必能轻松调动本部骑兵,尤其是王庭四角手中的军队。
“天所立大单于,您有上天赋予的勇武和智慧!”左贤王於单最先开口,各部首领纷纷附和。
右贤王失去心腹,正怒火中烧,战意高昂,加上军臣单于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右谷蠡王觊觎铁器、牛羊和人口,一样拥护单于决定。
左谷蠡王伊稚斜看向位于上首、威望高涨的军臣单于,下一刻神情微凝,单手握拳捶在胸口,和众人一同高呼。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三支别部顶风冒雪, 不顾损失, 终得以逃离匈奴本部的截击和追杀, 艰难抵达云中郡。
他们原本离雁门郡更近, 摆脱右贤王的追兵之后, 本可以直接南下,进入雁门太守的辖地。偏偏部落首领和祭师一致决定绕远,绕过雁门、定襄两郡, 一路朝云中郡进发。
究其根本,无外乎对强者的崇拜情结使然。
这并非说雁门和定襄两郡的太守不强。
事实上, 边郡太守没有一个不能砍人。有一个算一个, 遇到外敌来犯,从没有半点含糊,全都是抄起刀子就砍。
问题是魏太守强到一定境界, 也凶到相当程度, 对须卜勇麾下的部落穷追猛打, 说屠就屠, 鸡犬不留。哪怕被灭的大多是别部, 消息传遍草原, 照样给各部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时至今日, 匈奴本部南下打谷草都会绕开云中郡。
草原上的生存环境, 注定催生崇拜强者的文化。
别部首领拍板,部民无一提出异议, 反而认为首领英明。魏太守多强, 多狠, 多么地杀人不眨眼,要是能留在云中郡,会是多么地让人安心!
即使途中损失不小,抵达云中郡边界时,三支别部加起来仍有超过两千骑兵。加上老人、妇人和孩童,以及数千头牛羊,浩浩荡荡开过来,必然引起烽燧台的警惕。
候官迅速登上高处,眺望风雪中走来的队伍,正要点燃狼烟,队伍忽然停住。
“怎么回事?”
候官一头雾水,闻讯赶来的尉史也是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别部牧民如潮水分开,队伍中走出数名虎背熊腰的壮汉,拱卫部落首领,策马朝烽燧台走来。
距离大概五十步,众人下马,其中一人大声道:“我等羌部,今反匈奴降汉,愿为汉天子牧马!”
冷风呼啸而过,来人的话有些听不真切,连续喊过数遍,烽燧台上的军伍才明白其意。
尉史和候官面面相觑,不敢自作主张,命军伍朝对方喊话,让他们停在原地,不许再前进,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云中城,将情况上报太守府。
往年不是没有别部来投,但要么是叛汉之人的后代,如弓高侯;要么是靠近汉朝边界,同边郡往来频繁的部落,例如乌桓部。
数千人的羌部来投,实在是少之又少。还是赶在大雪纷飞的月份,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连守边数年的军伍都感到惊奇。
军伍马不停蹄赶到云中城。为免耽搁时间,一路将鸟羽插在头上,入城亦未下马,驰到太守府前,方才拉住缰绳,高喊有急情上禀。
彼时,雁门和上郡来人已启程返还。
临行之前,李当户特地往畜场见过赵嘉,将一枚木牌交到后者手中,言日后到上郡,可凭此物到太守府寻他。并再三叮嘱,假使李太守调往他郡,木牌一样能用。
不是李当户话痨,而是以李广的调任频率,今年在上郡,明年说不准会迁到哪里。总之,李太守横跨大汉,遍览边陲风光,将边郡太守做个遍,真心不是虚话。
事实上,如果不是魏尚还活蹦乱跳,不出意外能再战二十年,说不好李广连云中太守都能做上一回。
两郡来人离开后,魏悦请示魏尚,从材官中择选体壮擅骑者,增扩骑兵数量。不想事情刚刚起头,就碰上匈奴使臣被杀这档子事。
保险起见,魏尚写成奏疏,将事情具禀长安。
从景帝到朝臣都很清楚,事情既然发生,基本不可能善了,这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长安的态度很明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匈奴真敢南下,绝对就两个字:揍他!再加两个:揍他丫的!
在郡内搜寻数日,没有发现匈奴躲藏痕迹,魏悦将后续事务移交给五官掾,带骑兵返回军营,准备集合挑选的正卒,抓紧进行练兵。
不想三支别部突然抵达,魏尚接到禀报,当即派人将魏悦从军营召回,一同被召的还有都尉、长史、五官掾、决曹掾等郡官。
魏悦到时,室内已坐满云中郡大佬,正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讨论别部之事。
魏尚坐在屏风前,表情肃然。待魏悦行礼之后,让他坐到身边。
“使君,需提防匈奴使计。”有郡官道。
“如真心来投,不好将其拦在郡外。”
“前有匈奴人死在郡内,九成是兰稽一行。此时别部出现,难断其背后真意。”
郡官们分为两派,彼此争执不下。决曹掾一直没开口,遇到魏太守询问,献策将三支别部挡在郡外,仅容许首领入城。
“下官有法令其俱出实言。纵其心怀鬼胎,亦能让其俯首帖耳,自此为天子牧马。”
周决曹说得云淡风轻,室内却倏然一静。
想起城内那几个听话到不正常的乌桓商人,大佬们互相看看,竟然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很值得一试。
别部扛着“为汉天子牧马”的旗帜来降,无论如何不能一句话不问直接撵走,一口气杀掉也有些问题。事情讨论到最后,魏尚综合众人的意见,当场拍板,许别部暂时停留,驻扎在靠近边郡的草场。
“许三部首领入城,询其草原实情。如其真心来降,当遣人飞报长安。”
如果人不肯来,怀揣阴谋的可能性就高达七成,出兵逐走甚至灭掉都顺理成章。假如人进来了,有周决曹在,甭管真心假意,到最后都能让他变成真的。
事情定下,魏太守命魏悦领兵往别部停留的烽燧台附近驻扎。周决曹暂时放下手头事务,和魏悦一同前往边界,同别部上下言明太守府的条件。
一行人出云中城,由军伍在前引路,一路飞驰到烽燧台。
别部牧民长途跋涉,皆是疲惫不堪。抵达目的地后,分出勇士在外围警戒,余下都和羊群挤在一起,连动都不想动。
不是他们心宽没脑子,而是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汉朝接纳他们,他们就能活下去;汉朝不接纳,没法留在边郡,回到草原就是死。既然已经知道结果,再担心也没用,不如好好坐下喘口气,哪怕真要死,至少死前能松快片刻。
别部首领和祭师心中焦急,奈何主动权不在他们手上,再急也没用。云中城不来人,他们就只能等在雪地里,不断向南张望,期待魏太守能相信他们的诚意,允许他们留在边郡。
终于,风雪中传来一阵马蹄声。
见到踏雪而来的骑兵,之前还昏昏欲睡的牧民立刻变得警醒,无论男女老少都拿起弯弓和短刀,神情变得警惕。
究其原因,实在是魏悦麾下煞气太重,下马时不觉得,一旦上马跑起来,不自觉就会凝聚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抄刀子砍杀过来。
别部首领离得近,受到的冲-击最大。
他之前也曾南下打谷草,遇到的汉军固然强悍,却从没遇到过煞气这么重的。这是杀了多少胡人,屠了多少部落?
事实上,别部首领完全想差了。
魏悦麾下的确有不少老兵,但并非如其所想,各个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
之所以有这么重的煞气,全因平时训练都用真刀真枪,队率更下令不许留手,全当是在战场。日复一日,这些骑兵逐渐形成观念,上马就是要拼命,坐上马鞍就要进入战斗状态,身上的煞气不重才怪。
周决曹行在魏悦身边,观察对面胡人的反应,猜出为何魏太守不调城内正卒,偏偏从军营调出新练骑兵,不觉勾了下唇角。
平日里面无表情的人,突然间绽放笑容,非但不会让熟悉的人觉得温暖,反而会脊背生出寒意,下意识就想躲远。
可惜别部首领不知道,见周决曹面带笑容、态度和善,提到嗓子眼的心逐渐放下。获悉留下的条件,当场表示没问题,他们愿意进城!
为表示诚意,一个首领还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周决曹笑意更深,态度之和蔼,同手持刀笔时判若两人。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随行的长吏本能后退,连魏三公子的表情都顿了一下。
“首领同我入城,部民可就近扎营。非得许可不得进入郡中。”周决曹道。
对于这样的要求,别部首领和祭师早有心理准备。
他们终究不是汉人,魏尚没有二话不说直接将他们撵走,而是许他们在靠近边界的地方扎营,结果已经是相当不错,甚至好过预期。
靠近汉朝边界,附近又有烽燧台,有一身煞气的汉军驻扎,别部众人半点不觉得担心,反而生出更多安全感。
有汉军在,追杀他们的本部骑兵自然不会轻易靠近。纵然单于下令,本部倾巢而出,也要等到二月雪融。毕竟三部是在逃命,可以不计较损失,其他部落则不然。如果单于强行下令,本部和别部一起朝王庭挥刀子都有可能。
“首领请。”周决曹和魏悦商议,许别部首领各带十名护卫。
听到此言,三部首领和祭师更觉放心,压根不知道,笑容和善的周决曹正思量该如何炮制自己。
视线扫过一众胡人,周决曹暗道可惜。
实在是能用的方法有限,如若不然,不出五日,他就能让这些人心服口服,趴到汉天子的马蹄下,心甘情愿充当脚垫。
别部首领随周决曹离开,祭师留在部落里,指挥牧民平整积雪、搭建营地。
最先立起的不是遮风挡雪的帐篷,而是一大片围栏,用来保护部落中的牛羊,避免被野兽袭击。之前顶风冒雪逃命,牛羊丢了也就丢了,毕竟人命更重要。如今有希望安顿下来,自然要保护好自家财产,不容许任何一头羊羔被野狼咬走。
别部首领入城数日,期间并未同部落断绝联系。
为让部落中的牧民安心,每日都有入城的勇士往返营地,告知众人城内情况。
得知三部首领入住太守府,每日佳肴美食,烤着火炉,还同那位和善的决曹掾有了交情,连祭师都很羡慕。护卫解下马上布袋,取出冻得硬邦邦的蒸饼,教会众人在火上烤制,又拿出陶罐装的酱料递给祭师,更让众人惊讶不已。
在草原上,市换这样一罐酱料至少需要二十头肥羊!遇上那些不把别部当人看的本部,价格翻上几番都有可能。
“这是在城内市换。”勇士挺起胸膛,被羡慕和惊讶的眼光包围,颇有几分飘飘然。
“你用什么换的?”一个和勇士交情不错的牧民问道。
“匈奴人的骨盔。”勇士咧开嘴,凶狠笑道,“周决曹说了,只要能杀匈奴人,就能从城内换东西,一个本部骑兵的脑袋能换五十个蒸饼,一个别部骑兵的头能换三十个!没有头,骨盔、兵器、随身的物件都成。”
“五十个蒸饼?”牧民举起烤到一半的蒸饼,舔了舔嘴唇,“都像这么大?”
“对。”勇士点头,“还能换酱、换盐、换绢帛。”
勇士越说越激动,用力握住腰间的短刀,大声道:“有朝一日,如果能被编入正卒,还能得到兵器!”
勇士话落,不少牧民都开始心动。
祭师从这番话中听出不一样的味道,然而他们追随匈奴时,一样要为匈奴打仗,除非取得天大功劳,额外的奖励想都不要想。相反,抢到的战利品还会被本部取走大部分。遇上难熬的年月,部落中的牛羊都未必能保住。
汉人开出的条件足够优渥,容不得众人不心动。
最重要的是,对方愿意开出条件,证明他们有了接纳别部的打算。对于急需一块立足地,摆脱匈奴本部追杀的别部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喜讯。
三支别部来降汉朝,数千人在边界扎营,消息很快传遍郡中。
赵嘉身在畜场,每日都能听到不同的消息。让他惊讶的是,许多消息灵通的商队不顾风雪,陆续从南而来,车上满载粮食、盐和一些生活必须之物,前往边界同别部交易。
知晓这些商队都得魏尚许可,赵嘉心头一动,当日就带着几名健仆前往云中城,希望能面见魏太守。
可惜他去得不巧,长安来人,魏太守正忙,实在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