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没出声,和韩嫣对视一眼,握住刀柄的手指紧了紧。
李当户策马走向魏悦,低语几声,脸上同有凝色。
曹时拉住准备开口的公孙贺,对他摇了摇头,道;“莫急。”
经过一番商议,几人下令停止攻击,命匈奴上交武器战马,派人严加看守。召羌部和鲜卑首领辨认两颗首级,确认无误,由曹时执笔写成短信,加盖六人印章,放飞信鹰,以最快速度送往边郡。
长安城,未央宫中,刘彻翻阅郡国送来的表书,展开江都王刘非的上表,注意力很快被吸引。
“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亲策之。”
看过全部内容,刘彻放下竹简,手指一下下敲着几案。依他对江都王的了解,绝想不出此等议策。
莫非是江都国官?
就在刘彻陷入沉思时,突有宦者禀报,言长乐宫来人,奉陈皇后之命请天子速往。
“太皇太后陷入昏迷,几名侍医诊过,已是药石无用。”
“什么?!”
刘彻猛然站起身,因动作太快,长袖扫倒漆盏,茶汤泼在几上,沾湿尚未合拢的竹简。
第239章 第两百三十九章
刘彻赶到长乐宫时, 侍医正奉上新药,陈娇接过漆碗,亲自试过温度,才给窦太后喂服。
窦太后陷入昏迷, 牙关紧闭, 大部分汤药都送不进去,只能顺着嘴角流淌, 浸湿襟口和枕褥。
药去半碗, 多数浪费。
陈娇召来宫人,命取喂药专用的铜壶竹器, 依旧不假他人之手, 亲力亲为, 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喂进窦太后口中。
“取温水来。”
刘彻走进殿内,陈娇仅是颔首, 熟练地取巾帕为窦太后拭口, 并揉搓擦拭掌心。
王太后慢刘彻一步赶到, 见陈娇坐在榻上, 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不禁眉头一皱,开口道:“皇后, 见陛下为何不行礼?”
“母后见谅,一时疏忽。”
陈娇声音冰冷, 放下巾帕就要起身, 被刘彻一把按住。
“娇娇照顾大母, 诸事尽心,母后过于苛责。”
“我…”
王太后脸色微变,当场想要发作,被心腹宫人低声提醒,知晓不是时候,方才勉强压下火气,看向昏迷不醒的窦太后,表面浮现忧色,眼底却有喜意闪过。
“大母昏迷多久?”刘彻坐到榻边,看到窦太后苍白的脸色,忧心道。
“有小半个时辰。”陈娇声音微哑,眼圈泛红,“大母言疲惫,欲小睡片刻。我一直守在旁边,待到服药时,出声去唤,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陈娇再控制不住泪意。
“都怨我!如我能警醒些,必不会如此!”
“娇娇莫要自责,此事怎能怪你。”刘彻握住陈娇的手,手指用力攥紧。
两人说话时,侍医奉召上前,小心为窦太后诊脉,请示过帝后,由宫人奉上艾草和砭石,以灸术为窦太后治疗。
大概过了一刻钟,窦太后开始悠悠转醒。
醒来后,不只人变得精神,苍白的脸颊也现出几分血色。见她这副模样,刘彻陈娇非但没有心喜,反而脸色微变,心中咯噔一声。
侍医退后数步,伏身在地,分明是早有预料。
“你给太皇太后用了何药?”刘彻语带沉怒,目光如电。若侍医回答稍有差池,马上就会脑袋搬家。
“天子,是我吩咐的。”窦太后突然开口,“我知晓自己的身体,早在半月前就告知侍医,真有这一日,直接加大药量,务必让我能清醒两刻。”
“大母…”
“我醒的时间恐不多,莫要多言,听我说。”
窦太后撑着坐起身,听到王太后的声音,知晓她同在殿内,皱了下眉,到底没有令她出去,而是握住刘彻和陈娇的手,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辈子,苦吃过,福享过,做过错事,但也做过好事。阿启在时,我偶尔会想,真有哪一日去见太宗皇帝,能否笑着合眼。”
刘彻抿紧嘴角,陈娇泪湿面颊,却都牢记窦太后之言,没有打断她的话。
“如今,我终于想清楚,我能。”
最后两字出口,窦太后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阿彻,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比你祖、你父做得都好。但是,帝王之路亦有艰难,如若不然,历代先君也不必称孤道寡。”
“大母,我知。”
“你登基不过数载,已有南征北进之功。长此以往,终有一日,我汉家能踏平茏城,屠灭匈奴。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大母不过抱恙,侍医无用,民间…”
窦太后摇摇头,拦住刘彻的话。
“生死有命,上天早就安排好,非人力能够改变。”说到这里,窦太后话锋一转,“天子,我知你有祖龙之志,欲-君临四海八荒。然此事牵涉太广,需缓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七国发兵前车之鉴,未有切实把握,莫要再演当年之祸。”
“诺!”
“宗亲诸王为刘氏血脉,亲情要念,当断时也不能手软。至于外戚,能用则用,不能用,无妨效太宗皇帝和先帝。”窦太后抬起头,双眼虽不能视,仍让王太后脊背发寒,下意识避开视线。
听闻此言,刘彻委实感到意外。
窦太后将外戚一概而论,并未将窦陈两家同王太后的娘家分开。
“庄子言,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早先我曾想压制你,是因你年少登基,恐你心性不稳,鲁莽灭裂,触石决木,为佞臣蒙蔽,蹈前朝少帝之祸。这几年看下来,我的担心实无必要。”
窦太后语带欣慰,表情也变得轻松。
“自你登基以来,为政善于纳谏,凡直言利国者,不曾有婴鳞获罪。军中提拔良才,砥兵砺伍,南征北击,摧坚获丑,有开疆之功绩。”
“阿启没有看错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亦能笑对太宗皇帝。”
刘彻低下头,思及早年种种,眼底开始泛红。
“大母,我会做得更好。”
“我信。”窦太后握住刘彻的手,手指不断用力,“记住我今日之言,行事三思,戒急用忍。冒犯天威者不可恕,情有可原者或能饶。民为国本,治民不可暴。匈奴为大患,需斩草除根,莫要以仁善之心对豺狼,否则必当遗祸子孙。”
“茵席之臣慎选,辅国栋梁务要善待。”
“我知你好儒家,然黄老崇无为,法家亦不曾有错,最终要看的是施政执法之人。”
“国无二君,朝堂之上却不能仅有一言。如一家执牛耳,君威则罢,万一偏听偏信,耳根子软,恐将祸及百代。”
说到这里,窦太后突然开始咳嗽,随着胸腔震动,身体剧烈颤抖。
陈娇想要搀扶,险些被一同带倒。
刘彻扶住窦太后的肩,后者饮下递到唇边的温水,压下喉间痒意,断断续续道:“阿彻,记住,为君者不能心软,哪怕是对血亲。”
“遵大母教诲!”
窦太后躺回榻上,似再也无法支撑,疲惫地合上双眼,呼吸渐渐平缓,进而变得微弱。
刘嫖接到消息,匆匆进到宫内,见到殿内情形,泪水浸湿双眼。顾不得仪态,近乎是扑到窦太后榻前,握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道:“阿母,阿母!”
在刘嫖的呼唤声中,窦太后最后一次睁开双眼,手突然前伸,口中喃喃念着:“阿启,阿武…”
数声之后,气息变得愈发微弱,苍老的手无力垂下。
吕后时代进入汉宫,历经三朝,在波云诡谲中屹立不倒的窦太后,终阖眸长逝。
“大母!”
颤抖着手试过窦太后鼻息,陈娇再控制不住情绪,俯在榻上痛哭失声,嗓音沙哑,近乎哭到昏厥。刘嫖强忍住悲意,想要抱住女儿,刘彻却先她一步将陈娇揽入怀中。
“陛下,当命人收敛太皇太后遗体,传郡国讣闻。”王太后压下喜意,脸上带泪,假做悲怆。出口的话貌似合乎规矩,却隐隐指向陈娇,“我观皇后过于悲伤,为身体着想,无妨留在椒房殿静养,宫内事可由旁人代劳。”
“王娡!”馆陶怒气盈胸,因为愤怒,指向王太后的手指都在发抖。
刘彻转头看向王太后,目光冰冷,冷到让王太后下意识后退,准备好的话一句都没能出口。
“母后,关乎太皇太后大丧,朝中自有规矩。凡宫内诸事,理当由皇后决断。”
“天子…”
“自入冬以来,母后时常抱恙,一直未能大好,比皇后更需静养。”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根本不打算给王太后留半点-插-手宫权的余地。
“来人,送太后回宫!”
实事求是的讲,王太后固然有私心,终归是刘彻生母,如非她心急想要掌控宫权,刘彻不会如此恼怒。甚者,他开始怀疑,王太后如此急不可待,是要移走窦太后的遗体,尽快搬进长乐宫。
这样的认识让他愤怒,也让他心凉。
窦太后临终仍惦念于他,事事为他着想,未曾给窦、陈两家说半句好话,甚至叮嘱他,事有不对绝不能心慈手软。反观王太后,窦太后尸骨未寒,她已经忙着要争-权。
此刻的刘彻沉浸在悲伤之中,很容易钻牛角尖。
王太后-撞-到-枪-口上,如非她是天子生母,估计就不是回宫养病,而是永久闭门静养。
走出殿门,王太后被冷风一吹,终于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蠢到不可救药。但被压制几十年,头顶的大山突然搬走,再是谨慎小心,也难免会出现纰漏。
“不急,日子还长。”
回头看一眼殿门,仿佛仍能看到帝后互相依偎。
这种温情脉脉让王娡嗤之以鼻。
她自以为了解刘彻,以天子的性子,窦、陈早晚会成为绊脚石,必当除之而后快。至于陈娇,终会被弃如敝履。
在皇权面前,夫妻、男女之情不过镜花水月。
今日越是得意,他日只能跌得更惨。
“那个卫少使还在椒房殿?”
“回太后,确是。”
“嗯。”王太后一边向前走,一边冷笑道,“天子连得三女,仅她得子,待到太皇太后入葬后,该移出椒房殿,佚也该升上一升。”
宫人垂下头,不敢应声。
王太后也不需她应声,想到今后再无窦太后,纵然是要“养病”,照样大感愉悦。路上没表现出来,回到殿内,遣退宫人宦者,合拢房门,王娡在屏风后畅快大笑,许久未停。
太皇太后薨,由奉常组织丧仪,停灵之后,依祖制入霸陵,同汉文帝合葬。
出殡当日,恰逢边郡送来战报,并有白羊王、楼烦王首级。
刘彻亲自登上祭台,将两颗首级置于案上,双手高举礼器,扬声道:“朕以酋首为太皇太后祭!”
声音未落,平地突起一阵急风,卷动祭台四周的旗帜白幡,飒飒作响,似应和天子之举。
“为太皇太后祭!”
以窦婴、卫绾为首,群臣面向霸陵拱手下拜。
各诸侯王早接讣闻,纷纷赶往长安,此刻就站在队伍中。
江都国的队伍是最早一批抵达,刘非随员中,除以国相为首的国官,另有一人格外显眼,即是奉旨入江都国任铁官,又在之前借刘非之手给天子上疏,请在郡国举孝廉的董仲舒。
第240章 第两百四十章
窦太后入葬霸陵, 往长安奔丧的刘氏诸王陆续启程归国。少数几人因故留下, 其中就有上表请郡国举孝廉的江都王刘非, 以及向朝廷请旨, 欲迁徙国民入百越的长沙王刘发。
身无爵位但以景帝长子、文帝长孙受召入京的刘荣,同样被刘彻挽留, 每日朝会之后,都会被宣入未央宫说话。
兄弟俩数年未见, 彼此未见隔阂, 反而愈发亲近。
刘彻对边郡开荒、畜牧及商贸诸事极感兴趣, 刘荣这几年来,在雁门郡开荒田,畜养牛羊, 同不少商队亦有往来, 刘彻所问均能给出回答,而且比对方期待的答案更为详实丰富。
“有云中和雁门商队行走西域, 击杀数百匪盗, 连一小国国师都被斩杀?”
刘荣讲到西行商队遭遇,尤其是途中遇到的种种困难, 刘彻不禁听得入神, 随手放下漆盏,任由茶汤变冷。
“回陛下, 商路之上多险阻, 我所言不过十之一二。”
经过数日相处, 刘荣愈发放松。
见刘彻感兴趣, 索性将他所知尽数道出,引得天子惊叹连连,难得少去沉稳,恢复几分年少时的模样。
宦者守在殿前,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不由得放松嘴角,对宫人摆摆手,示意去殿内送新茶和糕点,务必谨慎小心,莫要打扰这对天家兄弟。
“轻着些。”
“诺。”
宫人托着木盘,迈步走进殿内,
裹着绢袜的纤足踩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偶尔有袖摆擦过裙边,也很快被压住,直至换上茶汤,将香酥软糯的糕点放到几上,始终未引起刘彻半点注意。
糕点之外,宫人还打开食盒,端出两碗汤饼。
面饼切成宽条,佐以高汤,铺几片巴掌大的炙肉,舀半勺葵菹,再撒些葱粒,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登基以来,刘彻每日政务繁忙,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固定膳食之外,常要多加几顿点心。以前是蒸饼热汤,如今花样增多,汤饼、包子、米糕等换着花样呈上,让刘彻吃得大呼过瘾。
留在长安这些时日,刘荣没少陪刘彻用膳,吃过太官令精心烹饪的膳食,滋味虽好,仍怀念云梅亲手制的汤饼和包子。
想到远在边郡的妻子,刘荣执筷的动作微顿,不免有些走神。
此次奉召入长安,云梅因身怀有孕未能同行。刘荣携数名忠仆骑僮,带着长女刘珺和长子刘息入长安奔丧。
刘珺备受刘荣宠爱,却未养成骄纵性子,反而似云梅善解人意。因面容娇美,性情温柔,刚一见面就得了刘嫖和陈娇喜爱,连续数日被陈娇召进宫,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
这般恩宠,让不少随父兄入长安的翁主侧目。
刘息年方四岁,却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喜静不喜动,每日专心识字,笔握得极稳,甚至胜过长他几岁的孩童。
刘彻见到刘息,好奇询问刘荣,他年幼时是否也是如此。
对此,刘荣也实感无奈。
女儿养得招人喜欢,让他看到往前凑的小少年就不顺眼。儿子俨然一副投身学问,按照赵嘉的话来说,沉浸知识海洋的模样,他这个做父亲的完全没能料到。
不过,就他目前的身份,儿女如此性情倒也是福非祸。
一则,朝廷绝和亲,摆出和匈奴正面刚的架势,天子锐意进取,胸襟广阔,做侄女的招人喜爱,尤其是得帝后夫妻喜爱,于今后实是有益无害。
毕竟他身无爵位,哪怕有宗亲身份,手中也不乏钱财,想要让刘珺事事顺遂也非容易之事。其中最棘手的就是刘珺的婚事。
有了天子和皇后的喜爱,再有馆陶大长公主撑腰,刘珺今后的日子绝不会差。若是夫家敢有怠慢,绝对是踩死不商量。
刘息一心钻研学问,无心考虑其他,对全家都是好事。
明白其中关窍,刘荣非但没有试图改变儿子的性情,反而推波助澜,以致于刘彻见到刘息,听一个四岁孩子一本正经谈老庄,嘴角控制不住上翘,差点当场笑出声音。
刘荣自顾走神,汤饼许久未动。
刘彻放下筷子,取巾帕拭手,见他这副样子,不免摇头失笑。想到年幼时见到刘荣,每每都是温和有礼,济济彬彬,对比如今,反倒觉得眼前的兄长更为可亲。
换做早年,彼此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血亲兄弟也难以亲近。
“伯兄。”
听到刘彻的声音,刘荣终于回神,倒也不觉得尴尬,三两口吃完汤饼,放下筷子,仿佛之前走神的根本不是他。
刘彻饮下半盏温水,未再向刘荣询问边郡诸事,转而提及江都王刘非上表,令郡国举孝廉之事。
刘荣身无爵位又不在朝堂,本不该议朝中事。只是刘彻的态度表明,他要说的不仅是朝政,还关乎刘非本人,容不得他继续装糊涂。
“陛下,这不似江都王行事。”刘荣道。
作为长兄,他对诸弟都有一定了解。刘非更通兵事,于政事方面,压根不会有这般独到见解。
“伯兄也如此觉得?”刘彻肃然神情,当下取出几册竹简,都是绣衣使者呈上,里面详实记载江都国官以及朝廷派遣官员的资料。
一般而言,这样的简牍不该轻易示人。
但刘荣如今的身份,以及兄弟俩多日相处,让刘彻改变想法。
窦太后去世前曾言,对刘氏宗亲诸王不能一味优容,也不能全体打压,他需要自己信得过,愿意全心襄助之人。
思来想去,刘荣无疑是相当好的人选。
提及江都王之事,是刘彻给刘荣的一个考验,也是为今后筹划的第一步。
值得庆幸的是,刘荣坦诚相对,没有让他失望。
“陛下,可要择良才任用?”刘荣看过竹简,多少猜到刘彻的想法。
“若是国官或能如此。然,”刘彻手指划过竹简,点在董仲舒的名字上,“提此议者,实为长安派去江都国的铁官。”
董仲舒借刘非上表,是为展示才干,入天子之眼,以期调回京城,在朝堂大展拳脚。结果弄巧成拙,好感没刷到,反而让天子不喜,以为他心机深沉,想要左右逢源。
他所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朝廷派遣的铁官却行国官之责,岂非可笑?”刘彻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龙有逆鳞,不可轻触。
很不巧,董仲舒恰好一指头戳到,而且戳在正当中。
设立铁官盐官,为的是逐步收回矿山盐场,可不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长安派至诸侯国的官员,同刘氏诸王本该天然对立。如若不然,刘彻也不会下旨,在赴任的队伍中增添一队兵卒。
董仲舒却好,忽略天子本意,主动和刘非相交。
据绣衣使者上报,在任职期间,董仲舒没少登门规劝刘非,还曾给他提出数条良策,在江都国名声大噪,甚至自成学说,声望相当高。近两年,有不少士子慕名前往,专为拜在董仲舒门下。
“这也太…”翻阅过大部分简牍,刘荣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从董仲舒能规劝刘非,让他收敛暴躁的性情,更以铁官得其信任,证明此人绝不简单。可聪明人却做下蠢事,借江都王上表,这是宿醉未醒,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此事并非董仲舒自愿,而是刘非坑他。
若答案真是如此,董仲舒所行非但没能得到刘非的赏识,反而是彻底得罪死他。
“陛下,此人言行暂且不论,举孝廉实为良策。”撇开个中因由,刘荣直言心中所想。
“确是如此。”刘彻又取过几册竹简,道,“我明日召江都王奏对,伯兄也来听听。举此良策自当有所封赏,前番长沙王上表,诸越尽愿内附,南边地广肥沃,无妨划给江都王一块。”
“赐地?”
“然。”刘彻颔首笑道,“长沙王表书有言,百越新附,需迁民固土。我观江都国百姓甚多,无妨徙数千人,往百越之地开田。”
刘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董仲舒真投靠江都王也好,假投靠也罢,都不会得到朝廷重用。
若是前者,刘彻不杀他已经开恩,如何能调其还朝。如为后者,刘非好歹是刘彻的亲兄弟,他可以打压,旁人想要踩着晋身,以其为跳板,绝不能容忍!
身为天子,他就要双标,不服也必须憋着!
此外,甭管董仲舒是不是被坑,他结交刘非是事实。有这个污-点在,注定刘彻对他的好感度为零,并有不断下行趋势。
退一万步,真被他找到机会,在天子面前刷一波存在感,已经开阔眼界、涉足厚黑学的刘彻未必会感兴趣。
三纲五常出炉,宫中的陈皇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窦太后虽然走了,陈娇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只要脑袋不糊涂,完全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在苗头出现之前,一巴掌拍死董仲舒。
至于江都王,同朝廷派遣的铁官结交,以厚礼待之,无论目的为何,都相当于扇刘彻巴掌。
刘彻记得窦太后临终所言,没有鲁莽行事,更没打算将事情做绝,巴掌扇回去再给颗甜枣,给刘非南边的土地,同时迁走数千国民,既丰富刘非的钱袋,又挖了他的墙角,还拉过长沙王站台,完全能堵住刘非本人和刘氏宗亲之口。
“陛下睿智。”
刘荣放下竹简,愈发清楚的认识到,为何景帝选择刘彻。
为帝王之人,无情方能持正。
匈奴未灭,诸侯王手握军队,这种情况下,心软仁慈或许能成为一个好人,却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以刀兵说话的时代,仁慈只能润色,强横霸道才是王朝的基石。
长安城内,董仲舒尚不知自己出师未捷,被天子画下大叉,仍怀揣希望,盼望宫中召见。
草原上,汉军接到长安旨意,押解俘虏的匈奴,南下返回边郡。
行进途中,队伍在一处密林外扎营。
赵嘉和魏悦等人进到帐内,不卸甲胄,长刀摆在手边,都似在等待什么。
至后半夜,营地内寂静无声,被栅栏围住的匈奴,开始出现异动。藏在暗处的步卒迅速禀报,赵嘉腾地站起身,同魏悦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