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田蚡未免扼腕。
好在机会不只一次。
更何况,赵嘉现在站得越高,等到跌下时,必然会摔得越重!
长乐宫内,刘彻坐在窦太后榻边,看着精神不济,形容愈发苍老,说两句话就要咳上许久的窦太后,思及登基以来,窦太后予以的种种支持,心中难免酸涩,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大母,侍医庸碌,我已命人广告各郡及诸王,遍寻民间良医,入宫为大母诊治。”
“我老了,这是天定的大限,何必劳民伤财。”窦太后饮下两口温水,说话稍显吃力,思维却十分清晰。
“大母千秋万岁,万不可出此言!”刘彻握住窦太后的手,真情流露,眼圈微微泛红。
“天子,且听我说。”窦太后反握住刘彻,沉声道,“趁我还明白,尽快处置淮南王一案。终归是高祖皇帝血脉,非真正举兵,不要夺其性命,但也不能轻纵。当夺国,贬庶人,彻底剪除羽翼,全家移出淮南国。”
“大母,此事我会计较。”
“当断则断,无需顾忌一时的名声。”窦太后手指用力,声音加重,“宗室皇亲那里有我,你且放心去做。记得动手要快,要不然,等我去了,隔着孝期,你想再动他又得耗费时日。需知夜长梦多!”
“谨遵大母教诲。”
窦太后笑了,将陈娇和刘彻的手覆到一起,轻轻拍了拍,道:“我走后,你们要同心协力,莫要因小人鬼蜮生出嫌隙。”
“大母…”
“我身上乏,没什么精神。娇娇陪我这些时日,也难得睡个好觉。既然天子来了,无妨一起回去,也好说话。”
“诺。”
窦太后靠向矮榻,待两人行礼之后,即合上双眸,很快睡了过去。
吩咐宫人小心看顾,刘彻和陈娇退出殿外,相伴走出长乐宫。
行到石阶前,天空又开始飘雪。
刘彻停住脚步,取下身上的斗篷,披到陈娇肩上,随后拉起陈娇的手,十指相扣。
“陛下?”
“陪我走走。”
黑色的衮服下,青年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肩上却似有千斤重担,再不复年少时的张扬。
凝视两人交握的手,陈娇没有做声,任由刘彻拉着她一步步向前,身后留下长排的足迹,在风中被雪覆盖,终变得模糊不清。
第235章 第两百三十五章
“淮南王安狂悖不法, 阴结宾客, 拊循百姓, 私庇匪盗。淮南国太子暗增国兵, 铸铠甲马具兵器万具,为叛逆事。国相、郎中告反, 据实证,并淮南王女供词…今夺国, 贬庶人, 徙边!”
宦者宣读完旨意, 刘安整个人瘫软在地,面色苍白, 喉咙中发出咯咯声响,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淮南王, 接旨吧。”像是刻意嘲讽刘安,“淮南王”三字出口, 宦者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笑道, “瞧我这嘴, 刘君,接旨。”
刘安神情萎靡, 瞬间痴傻一般。任凭宦者叫过数声,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奉召入京的前淮南国太子刘迁上前, 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 主动除去发冠, 交出太子印。
“父王…阿翁,恕儿冒犯。”
刘迁俯身在地,向刘安稽首,随后召来忠仆,为刘安除冠解印。
整个过程中,刘安依旧没有半点反应,直至宦者捧走淮南王印,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单音,当场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宦者大吃一惊,迅速上前查看。确认刘安仅是昏过去,性命并无大碍,方才长出一口气。着急向宫内禀报,宦者未在府内久留,同刘迁告辞,便起身登上马车。
宦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中尉府属官上门。
他们这次来不是抓人,而是送人。
在狱中关押数月的刘陵终于得见天日。
同被抓时相比,刘陵虽未受刑,却已瘦得形销骨立。眼窝青黑,脸颊凹陷,衬得颧骨高高隆起,哪里还有半分妩媚可人的样子。
因王太后在背后动作,刘陵在狱中没少受罪,过得生不如死。偏偏有中尉宁成派人看着,想自杀都做不到。
经过数月暗无天日的生活,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和被抓的门客一样,无论宁成问什么,都不再有任何隐瞒,只为换得几顿饱食,能合眼睡上一觉。
刘陵天生聪慧,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供词会带来何等后果。可事到如今,做都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处?
若非狱吏看得紧,牢房中不允许有任何锐器,她早已不堪折磨自尽身亡,根本活不到和家人“团聚”。
饶是如此,见到刘安和刘迁,刘陵却生不出半点喜意。
骨肉至亲,本该是最亲的亲人,此刻看她的目光却如仇人一般。待家仆退下,昏迷中的刘安突然暴起,挥手扇了刘陵一巴掌。
这一下用足十分力气,刘陵本就虚弱,根本捱不住,当场摔倒在地。
刘安犹不解气,更是抬腿去踹。
刘陵蜷缩起身子,当场呕出两口血。刘迁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拉住刘安,焦急道:“父王,再打下去,阿妹就要被打死了!”
“我早已非王!”刘安终于停下,呼呼-喘-着粗气,瞪着刘陵双眼血红,“若非她不顶用,何至于被人抓到把柄!如今大事未成,王位不存,徙边,徙边,这分明是要逼我去死!”
“父…阿翁,”刘迁中途改口,低声道,“前临江王犯法,一样夺国贬庶人,徙雁门郡。”
“你懂什么,这如何能一样!”刘安叹息一声,任由刘陵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回身走到榻边坐下,沉声道,“刘荣有长乐宫庇护,自从去往雁门,宫中赏赐从未断绝。长乐宫更赏下骑僮。无论背后是何目的,太皇太后摆明要护他,长安和边郡官员都会给几分面子。”
说到这里,刘安再次怒火上涌,双拳紧握,手背鼓起青筋。
“我们有什么?皇帝在这个时候下诏,表明不在乎宗室态度,背后必然有长乐宫支持!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除诸吕之乱,试问哪个诸侯王曾落到我一般下场?!”
刘迁口中不言,只是低下头,掩去复杂神情。
淮南王府有意谋逆,无论是否真正举兵,查出就是重罪。天子未要他们性命,还将妹妹放回,已经是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至于徙边,他们终归是刘氏,地方官员脑子不糊涂,未必敢下黑手。参照前朝的例子,只要不作死,等两三代过去,时过境迁,未必不能有翻身的机会。
奈何…刘迁叹息一声,安慰过刘安,确认他不会突然发怒,才弯腰去扶刘陵。
“阿妹,起来吧。”
刘陵没有拒绝,抓着刘迁的手臂站起身。因动作过大,不慎扯痛伤处,当下一阵剧烈的咳嗽,衣襟尽被鲜血染红。
“阿妹!”
刘迁终归不忍,不去看刘安的神情,横抱起刘陵,将她送到偏室,召府内医匠诊治。
虽已身无王爵,金银绢帛终归不缺,医匠尚未离府,被刘迁派人请来,为刘陵诊脉开药。刚一搭上刘陵的手腕,医匠就是眉心一皱,查看过刘陵的伤处,更是深深叹息。
在他看来,刘陵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泼天之幸。要想恢复往日,光有良药不够,必须精心调养。可淮南王被夺国,不日将要离开长安,途中颠簸,以刘陵如今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撑多久。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医匠道出实情,开过药方,亲自下去煎药。
刘陵倒在榻上,枯瘦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之前被刘安踹过数下,奇迹般的仅是皮肉伤,骨头无碍。如若不然,扁鹊再世也未必能救她性命。
“阿兄莫要担忧,我不会死。”刘陵挣扎着坐起身,握住刘迁的手,额头抵在刘迁肩上,费力道,“从今往后,我会顺从阿兄,全心全意照阿兄说的去做。”
刘迁没出声,大手按住刘陵后脑,原本顺滑的黑发,早变得干燥扎手。
想到昔日骄傲的妹妹,刘迁心中一阵酸涩。
“阿妹,我会照顾你。”刘迁沉声道,“我活着一日,必不令人再欺你!”
刘陵靠着刘迁,许久未再出言。
以为她因疲惫睡过去,刘迁正要将她放回榻上,刘陵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低声道:“阿兄,告阿翁谋逆的不只是国相郎中,还有庶兄!”
“什么?”
“我是在中尉府听到,庶兄早同长安有往来,这次阿翁被贬,他虽同样徙边,却能从军,分到代郡太守之下。”
听着刘陵的讲述,刘迁面沉似水。
“可惜我未能早些发现。”刘陵连咳数声,沙哑道,“从此往后,身边诸人皆不可信,唯我同阿兄相依为命。”
“我知,你放心。”
刘迁拍拍刘陵的手,为她拉好被子,起身走出屋外。
房门关上的一刻,刘迁仰头迎着风雪,口中泛起无尽苦涩。刘陵睁开双眼,直直望向屋顶,黑沉沉的眸子,不染半分情绪。
未央宫内,刘彻终于接到盼望已久的战报,获悉大军已-挺-进阴山,不日将至高阙、陇县,对白羊王和楼烦王形成包围。
“善!”
战略目标即将达成,刘彻大感畅快,多日来的焦躁消去大半。面对诸侯王上表,也不再觉得枯燥乏味,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随即摆驾椒房殿,打算和陈娇一同用膳。
行到殿前,听到殿内一阵哭泣,刘彻眉心为之一皱。待殿门推开,看到俯身在地的卫子夫,更是怫然不悦。
“怎么回事?”
他下令去母留子,怎么会让人跑来椒房殿?
王太后和田蚡的动作他一清二楚,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打算留下卫子夫。
“回陛下,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娇娇的意思?”
刘彻挑眉,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感到好奇。
陈娇也被哭得烦了,当日将卫子夫带来椒房殿,为的是让她平安生产,顺带隔开王太后,以免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去母留子,她知道是刘彻的意思,也知道这代表什么,可也要看她是否乐意接受。固然遵循窦太后的教导,明白自己的立场,该退让时不会倔强,她天性中的骄傲仍不会抹去。
不然的话,她就不是陈娇!
“行了,带下去,哭得我头疼。”
陈娇捏了捏额心,见到刘彻,立即起身相迎。
卫子夫同样看到天子,却没有任何机会表现,很快被宦者宫人带下去,关进偏殿。
“娇娇不明白我意?”
自从长乐宫外那场大雪,刘彻和陈娇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虽不浓烈,但每次来到椒房殿,都会让他感到放松。
“知道。”陈娇没有隐瞒,坐到刘彻身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汤,亲手摆到刘彻面前,“可我不愿。”
“为何?”
“不情不愿,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的兄弟都在军中,尤其是弟弟,年少有为,难保不会又是一个赵校尉。”说到这里,陈娇轻笑一声,“再者说,有子无子皆为上天注定。我如今还不够尊贵?有何需要担忧。”
“娇娇未曾想过今后?”
“今后?”似听到有趣的话,陈娇笑得愈发明艳,透出张扬和骄傲,“今后的事,谁能料得准?阿彻莫不是忘记,我比阿彻年长数岁。”
刘彻动作顿住,深深地看着陈娇。
陈娇昂起下巴,凝眸回视,未做丝毫闪躲。
砰地一声,漆盏被放在几上,刘彻陡然将陈娇揽入怀中,起身走向床榻。
宫人移走墙边戳灯,落下垂幔。
宦者守在门前,遇风过回廊,始终纹丝不动,似木刻泥塑的雕像。
长安大雪连下三日,天气实在太冷,城内家家关门闭户,城南少见车马,车北人-流骤减,连商市都不复平日热闹。
挺-进阴山的汉军同样遇上麻烦。
暴风雪不期而至,漫天雪花纷飞,呼啸的北风扬起雪幕,遮挡住前路。
风雪中,金雕雄鹰难以振翅,大军无法准确辨认方向,艰难跋涉一段距离,不得不暂时停下,待风力减弱再启程,避免中途迷失方向。
“挖雪窝,筑雪墙。看顾好战马,以防走失!”
赵嘉拽紧斗篷,顶着狂风暴雪,亲自巡视营地。
沙陵步卒动作最快,不消片刻,雪墙就有了雏形。继续挖掘雪窝时,有士卒挖到类似地基和土垣的建筑。
“将军,快来看!”
赵嘉和魏悦得人禀报,亲自过来查看,彼此对视一眼,得出同样的结论:不出意外,这里就是秦将蒙恬扫北时,留下的一处屯兵点!
“由此判断,这里往西就是高阙。”赵嘉单膝撑地,确认地基和土垣方向,对魏悦道。
魏悦点点头,握住赵嘉的手腕,将他拽起身。
“待风小些,即刻拔营。”
大军躲避风雪时,卫青四人率领的前锋营,终于找到白羊王和楼烦王的驻地。
四名少年夹在斥候中间,趴在冰冷的雪中,眺望绵延数十里的帐篷,心砰砰直跳,战意和热血同时上涌,眼中尽是兴奋。
第236章 第两百三十六章
大帐中热气蒸腾, 酒香弥漫。
火苗跃升, 羔羊肉被烤得焦黄。油脂滴落火中,接连发出-炸-响。响声过后, 香气随之爆-开, 充斥帐内每个人的鼻腔。
彩衣奴赤着双脚, 腰系绸带,在兽皮上旋转飞舞。
十多名匈奴贵种围坐帐中, 皮袍敞开,仰头灌下烈酒, 用小刀片下羊肉,蘸些盐, 送入口中大嚼。油脂溢出嘴角, 顺着胡须滴落, 皮袍上留下块块油渍。
一名匈奴万长喝得半醉, 反手将刀扎在身前,拽过一名彩衣奴。
彩衣奴向前扑倒, 口中发出惊呼。意识到拽自己的是谁,很快将声音咽进喉咙。强压下心中恐惧, 顺从的趴在匈奴人怀里,颤抖着双手,无视被攥青的手腕,小心托起皮囊, 斟满骨制的酒器。
帐中一阵哄笑, 众人推杯换盏, 彩衣奴旋转愈快,裙摆飞扬,似花朵绽放。
“好!”
白羊王和楼烦王并排坐在首位,怀中各拥着一名女奴,另有数人伺候在旁。
每岁入冬,两人都会离开游牧的草场,率部落到阴山南麓躲避暴风雪。待到春暖花开,才会离开避雪的山谷,继续逐水草迁徙。
今岁不同往年,因草原连发瘟疫,牛羊大批病死,南下劫掠的路也行不通,匈奴王庭的日子很不好过。
从别部刮不出太多油水,军臣单于不断给西域番邦施压,逼迫他们献上更多谷物和牛羊。借汉朝开边贸的时机补充一批粮食,暗中再派出骑兵,劫杀行走草原的商队,不提西域和边贸,截杀商队纯粹是竭泽而渔。做得次数多了,商队开始学得聪明,游骑外出“打猎”,收获再不比从前,时常会空手而归。
茏城的粮食缺口委实太大,军臣单于心一横,终于遣人来阴山,向白羊王和楼烦王施压。
自秋时起,王庭几度派遣使者,带走的牛羊超过三十万头,谷物和盐糖两百余车,近乎是往年的三倍。
从军臣单于的态度来看,事情未必就此了结。
隔些日子,恐怕茏城又会来人,要求他们送出更多牲畜,缓解本部粮荒。
想起送走的牛羊,白羊王不由得一阵肉疼。仰头饮尽烈酒,丢掉酒器,握拳捶在腿上,怒气随着醉意一同上涌。
楼烦王猜出他的心思,同样感到心烦,推开怀中女奴,挥手遣退彩衣奴。目光扫视帐下,众人察觉气氛不对,陆续停止说笑,放下酒器,抬头看向两人。
“先前送出十万牛羊,算一算时间,队伍也该回来。”楼烦王说道,“比起以往,今年送出的牲口将近三倍。继续这样下去,部落都会被掏空。”
众人纷纷点头,神情中都带着不满。
白羊王和楼烦王拥有最丰美的草场,跟随他们的部落,牛羊马匹加起来达到数百万之多。但这不代表他们的财富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王庭一口气要去三十万牛羊,看样子还不打算停手。
若是闷不吭声,任由对方搜刮,手中的财富必然要打个折扣。哪怕不会饿肚子,但习惯之前的生活,没人乐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实在不行,干脆拔营迁徙。”一名白羊王麾下的万长提议道。
能躲避风雪的地方不只一处,大不了再次迁徙。顶风冒雪的确艰难,也要承受相当风险,总好过被一遍又一遍搜刮,眼睁睁看着财富缩水,谷物和牲口有去无回。
更重要的是,必须让王庭知晓,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
他们同属匈奴本部,先祖追随冒顿和老上单于四方征战,不是别部奴隶和蛮骑野人能比!真把他们逼急了,结果绝不是王庭乐于看到。
“等去茏城的人回来再说。”楼烦王开口,压住众人声音,“无论如何,茏城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绝。”
众人虽有不满,见白羊王没出声,倒也不好出言反对。
商量得差不多,众人起身退出大帐。遇帐外冷风吹过,酒意消去大半,因王庭而起的怒火却未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若非大单于和四角无能,败在汉人手里,葬送十万强兵,岂会有今天的麻烦!”一名万长怒道。
“伊稚斜妄称草原第一勇士!”
“汉人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不奇怪,冒顿大单于之前,秦人曾进入草原,那时候,没有一支部落是他们的对手。”
匈奴人没有史官,部落历史全靠祭师口述传承。
秦始皇一统六国,觉得胡人分外碍眼,秦将蒙恬奉命扫北,杀得草原血流成河。
各部首领不甘引颈受戮,一度歃血定下盟约,合兵对抗秦军。
此举无异将脖子伸到刀下,为秦军省去四处找人的麻烦。
其结果就是,组织起来的十几万大军,被秦军砍瓜切菜,杀得片甲不留。秦将甩掉刀上的残血,下令士卒,将砍掉的胡骑头颅堆起来,在草原筑起一座座京观。
发展到后来,凡秦军过处,大地和河流都会被血染红。远远望见秦军的旗帜,听到秦军的号角,胡人都会头皮发麻,恨不能肋生双翼,远远逃开才好。
如果不是秦二世太过作死,秦三世根本无法力挽狂澜,导致中原烽烟四起,各地举旗,难保当时的草原部落为了保命,不会提前西进,早几十年进入欧洲。
待到中原初定,恰遇匈奴崛起,出现冒顿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白登之围后,汉朝不得不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但这不代表汉朝不强,事实恰恰相反。
能让匈奴视为强敌,不死不休的,自始至终只有汉朝。连强横一时的大月氏,遇上这两个庞然大物都束手无策,更不用提被抡起拍扁的乌孙、杂胡和西域。
年轻的匈奴勇士或许不明白,年长的匈奴人却十分清楚,汉军的强横绝非偶然。
先秦时,中原分成大大小小不同国家,和草原接壤的诸侯国,个顶个都不是善茬。无论秦、赵、燕,随便拉出一支强军,都能把强盛的东胡揍得不知东南西北。
雄霸草原几十年,让年轻的匈奴勇士忘记,南边的汉人从来都不好惹。胆敢视其软弱可欺,早晚要倒大霉。
“罢,数月风雪不停,汉人不可能进-入草原,茏城也未必将事情做绝。熬过这些日子,等到开春之后,多养些牛羊,再抢几支商队,总能弥补损失。”
各部首领说话时,年老的祭师坐在帐中,木杖横在身前,凝视跳跃的火光,脸上俱是凝色。
他已经年逾古稀,在草原上,早二、三十年就该去见天神。是祭师这个尊贵的身份让他活下来,让勇士们心甘情愿护卫在他的帐前。
自从部落迁移到阴山南麓,祭师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屡次从梦中惊醒,仿佛是上天刻意示警。但他想不明白,隆冬时节,狼群都不会在暴风雪中追捕猎物,部落会遭遇什么风险?
还是说,前往茏城的勇士出事了?
祭师全无半分头绪,在帐中枯坐整夜,苍老的脸上沟壑遍布,因为疲惫,身形愈发显得伛偻。
临近天明,日头高升,呼啸整夜的北风终于减弱。飞雪渐渐停歇,牧民们陆续走出帐篷,查看提前加固的羊圈,清理圈中积雪,顺便拖出冻死的羊奴。
天空中传来鹰鸣,一个年长的牧民抬起头,单手搭在额前,仰望穿过云中的雄鹰,笑着朝几个半大的少年招手。
“开弓,谁能射下来就归谁!”
少年们跃跃欲试,丢开被抽得半死的羊奴,各自取来弓箭,瞄准天空中的身影。
雄鹰预感到危险,振翅升高,很快仅剩一个黑点。
这个距离连鹰羽都擦不到,少年们不甘收弓,存下一股闷气,索性又从羊圈中捆出几个奴隶,挥舞起皮鞭,逼他们在雪地中奔跑,自己跃身上马,挽弓射箭,展开一场追逐。
距营地两百步外,卫青和赵破奴趴在雪中,絮衣夹着禽绒,还有羊毛制的内衫,以及兽皮制的斗篷,能有效隔绝冷风冰雪,让他们观察敌情时不至于冻僵。
探查过匈奴营地的具体范围,通过帐篷数量,大致估算出营内人数之后,卫青和赵破奴各自发出讯号,带着斥候小心退后,远离前夜挖出的雪窝。
回到林中营地,两人同赵信公孙敖汇合,交换得来的情报。汇总之后,记录在一张削薄的羊皮上。
“不知郎君现在何处。”卫青卷起羊皮,仔细装进木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