迥异于城南的安静和稍显冷清, 刚一走进城北,耳边即充斥人声。
有小贩的吆喝声, 也有商贾讨价还价的争论声, 还有牲口的嘶鸣远远传来, 伴着街边食铺蒸腾的热气,当真是热闹非凡。
跨越半条长街,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木匠刨削木料的刺耳声响。
此外,还有制陶器和制青铜器的作坊,都是临街开门,市货人络绎不绝。有小贩和百姓,也有不少是赶着车来的大商,从车上卸下钱布,再从铺子里搬出货物,冬日里照样忙出满头大汗。
到城北之后,赵嘉就让卫青四人自去行动。提前叮嘱,此地不比边郡和军营,行事谨慎些,不怕事,但也莫要轻易惹事。
对于卫青和赵信,赵嘉是放心的。加上赵破奴和公孙敖,所谓的放心就要打个折扣。
见他如此谨慎,曹时不免笑道:“阿多太过小心。”
作为当街殴打匈奴使臣,被苍鹰郅都亲自拎到景帝面前的纨绔代表,曹时不去找旁人麻烦就好,谁敢来找他的不是?
统领少骑之后,鉴于身份不同以往,曹时略有收敛。
但是,收敛不意味着改变。
别说卫青四个惹不了多大的麻烦,就算惹了又如何?
照样能摆平。
所谓的“护短”,向来是帮亲不帮理。
再者言,朝夕相处之下,曹时了解几个少年,哪怕最跳脱的赵破奴,也不会无故惹事。真要闹起来,肯定是旁人先挑衅。
“伯鹰,你一同去。”为让赵嘉放心,曹时唤来一名骑僮,让他为四人带路。
“诺!”
几名少年离开后,赵嘉和曹时调转方向,前往长安城内最有名的木匠坊。
屋舍已经买下,家具必要重新置办。
曹时介绍的木匠坊,有两名大匠坐镇,打制出的器具既精美又耐用。侯府常从该坊市货,曹时书房中的木几即出自大匠之手。
比起喧闹的铁匠坊,木匠坊更为宽敞,但也抵不住人来人往。
因生意实在太好,除了匠人和匠徒,坊内还雇佣十多名佣工,帮忙搬运木料,清理前院。如市货的人忙不过来,必要时也能搭把手。
等货物装载完毕,几辆大车陆续离开,赵嘉和曹时方才上前,由佣工引入坊内。
赵嘉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一名大匠在教授徒弟。知晓他的来意,明白是笔大生意,当下命人搬来大捆羊皮,绘制的都是家具样式。画工一般,依旧能看出做工精巧。
“贵人,请往后院。”
大匠亲自引路,将赵嘉和曹时带进库房。
刚送出一批货物,前间稍显得空旷。走进后间,里面分区摆放着条案桌几,木制的床榻屏风,还有几具未上漆的武器架。
大件的摆设之外,另有小巧的木雕和挂架,外观十分精美。
听完大匠的介绍,又看过实物,赵嘉决定,所有的家具都在此处订购。
“长者,如我绘出实样,能否参照制出?”
“贵人请。”
大匠对自己的手艺有绝对信心,当下命人取来羊皮和炭笔。
赵嘉思索片刻,开始在羊皮上落笔。
床榻改动不大,在整体上加宽加长,再多四个可移动的支架,方便冬日垂幔,夏日挂帐。
前厅和客房的家具摆设都是中规中矩。稍带新意的几件家具,全用于自己的卧房,轻易不会示人。即使有出格的地方,也不会予人话柄。
若匠人的手艺让他满意,后续还有更多生意。
虎伯入京之后,赵嘉有意在城郊市地,建一两处田庄。良田价高,他可以买下田。田庄建起来,要制作的家具和器具自然不少。
落下最后一笔,赵嘉将羊皮递给匠人。
后者接过去,一张张仔细看过,并未出现“惊为天人”的戏剧场面,而是表情严肃,目光专注,中途用手点出几处,请赵嘉画得再详细些,进一步说明要求。
“依贵人之言,此物需三人打磨,价要提半成。”
能在长安扎牢根基并经营出名声,大匠仰赖的不仅仅是手艺。常同各色人打交道,对于一些古怪的要求,早能处之泰然,眼皮都不眨一下。
赵嘉不过是改动一下床榻,打几样不同于时下的家具,委实算不得什么。至于工艺方面,不考虑样式新颖,只论手工娴熟,以大匠的水平,搁到两千年后绝对秒杀级别。
仔细询问过要求,确定都能做,大匠同赵嘉定下契券,道:“一月后,贵人可遣人来取。”
离开木坊,赵嘉去过铁坊和青铜坊,定下所需之物,又转道去了牛马市和粮铺。
在牛马市中,他仅是走访,并无市货之意,到粮铺也是问价。心中有底之后,又去到临街的盐铺和酱铺。
在盐铺中,意外遇上彭修。
原来,这间铺子是彭氏所开,所市皆为渔阳运来新盐,颗粒均匀,洁白如雪,价格高于粗盐,却不至于离谱,以长安百姓的家资,多数能负担得起。
彭修属羽林骑,部于曹时麾下,除训练时,赵嘉见他的次数不多。好在营外不比营内,彼此见面,倒也不显得拘谨。
知道赵嘉在城内置屋,彭修道声恭喜,令家人取来两匹蜀锦,赠乔迁之喜。
“蜀锦?”看到彭修的赠礼,曹时不禁挑眉。
哪怕是在长安,蜀锦也是紧俏之物。其柔滑精美,色泽鲜艳,实为锦中佳品。每有蜀锦运到,势必会在城内引来争抢。曹时府内有二十匹,阳信看到之后,恨不能全做成衫裙,每天不重样。
一次送出两匹蜀锦,足见彭修财力雄厚。
联系彭氏经营盐场的背景,曹时心头微动,决定回营之后,立即给彭修调职。有赵嘉珠玉在前,哪怕是依葫芦画瓢,总能让羽林骑的后勤上个台阶吧?
别说做不到。
看看盐铺,再看看蜀锦,彭氏嫡系子弟,理当不缺经济头脑。
越想越觉得在理,曹时盯着彭修,活像在看一座金山,后悔没早转过弯来,否则早就挥锹开挖。
彭修被看得脊背发寒,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赵嘉隐约能猜出几分,只是爱莫能助。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彭修即将掉入的大坑,和他很有几分关系…
离开盐铺,曹时向赵嘉推荐食肆,言肆中有好酒,难得休沐,必要去尝上一回。
“好酒?”赵嘉持怀疑态度。
汉朝的酒度数不高,若是酿造技术不过关,喝起来简直像醋。
哪怕是宫内珍藏,于赵嘉而言,都够不上“美酒”二字。对于曹时推荐的食肆,他实在不抱多大希望。
“阿多,我绝不夸言!”曹时拉住赵嘉的胳膊,一路拽着他前往目的地。
走到半路,前方突遇人群聚集,争吵声、叱喝声夹杂,不绝于耳。
赵嘉本不欲上前,几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瞬间脸色一变,用力排开人群,来到争执之人的面前。
“怎么回事?”
看到被二十多个健仆骑僮包围的少年,赵嘉脸色发寒。见几人或多或少,脸上都有些淤青,衣衫也被扯破,周身登时弥漫起煞气。
人群不自觉后退,连曹时都被吓了一跳。
赵嘉入京之后,除了演武训练,多数时间都以温和形象示人。见到卫青四人被困,陡然间发生变化,近乎是判若两人。
这样的转变惊呆曹时,倒是随后赶来的彭修惊讶片刻,眼底闪过了然。
多次和匈奴交锋,在草原拼杀而出,身上岂能没有煞气。
在彭修看来,眼前的赵嘉才更符合传言中率边民抵抗匈奴,射杀匈奴贵种,立下赫赫战功的沙陵赵氏子,云中英才。
“郎君!”
见到赵嘉,卫青四人恰似有了主心骨,立即面现激动。
“到底怎么回事?”
赵嘉信步上前,视线扫过包围少年的健仆骑僮,见四人脚下还有十多个躺着哀嚎,曹时派来的伯鹰则头部染血,被赵信扶着,身上煞气更浓。
“郎君,是他们挑衅!”赵破奴指向被健仆簇拥的几个纨绔,道,“他们无故击伤伯鹰,又派人围击我等!”
被赵破奴指出,几名纨绔面露轻蔑,视线转向赵嘉,同样骄矜傲慢。
“区区几个庶人僮仆,不知礼,冒犯我等,依律当押囚牢。仅是教训一番,赵校尉该心存感激才是。”
出言之人,正是之前被赶出军营的纨绔之一。
不等赵嘉开口,曹时见到眼前情形,已是怒发冲冠。
“好胆!”
纨绔见到曹时,不免有几分畏缩。想起之前的遭遇,怒火压过理智,仗着人多,完全不打算让步。
“汝等这番作为,可曾想过后果?”赵嘉拦住曹时,冷声道。
“后果?”纨绔忌惮曹时,却并不惧怕赵嘉,甚至有几分嫉恨和轻蔑。当下嘲笑出声,“赵校尉无妨告诉我,将有什么后果?”
一个边地县尉,碰巧得了天子青眼,在长安根基不稳,几如浮萍,谁知哪天就会倒霉。
佚比两千石的校尉?
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
“很好。”
在刺耳的笑声中,赵嘉忽然-抽-出马鞭,在众人未及反应之前,啪地一声,甩到一名纨绔身上。
笑声戛然而止,卫青四人瞪圆双眼,曹时当场惊掉下巴。
“阿多?”方才还拦着他,怎么突然自己动手?
最重要的是,在曹时看来,赵嘉压根就不是冲动之人!
“君侯,赵校尉在长安无根基。今日之事,不得不为。”彭修站到近前,低声提醒曹时。
不得不为?
曹时目光微闪,顿时了悟。当下不再多想,和赵嘉站到一处,扬起马鞭,对着纨绔一顿狠抽。
以两人的战斗力,纨绔压根不是对手,连声发出惨叫。
骑僮健仆这才反应过来,再不理会卫青四人,抄起棍棒短刀就冲了过来,一边攻击赵嘉曹时,一边护卫纨绔逃走。
“鼠子,无胆!”曹时丢开长鞭,抢过骑僮手中的木棍,抡起来狠砸。
赵嘉没有出声,下手愈发凶狠。凡是挡在他面前的健仆骑僮,挨不过几鞭就会脚步踉跄,只有挨打的份,全无还手之力。
曹时和赵嘉带来的仆从一拥而上,不过眨眼的时间,还能站着的骑僮健仆不到两个巴掌。
骚-乱惊动中尉府,中尉宁成得报,获悉闹事的有五个侯爵子,两个亲军校尉,非但不感到头大,反而极是兴奋。
等他亲自来拿人,仅有被收拾过的纨绔和家僮留在现场,曹时和赵嘉早不知去向。问过方才得知,两人联袂前往未央宫,至天子面前请罪。
请罪?
宁成双眼微眯,视线扫过满脸青肿的纨绔,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尽数拿下,押中尉府!”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未央宫内, 赵嘉、曹时禀明事情经过,继而俯身请罪。
刘彻面沉似水。
他想到的不是几个纨绔当街争斗, 而是纨绔背后的家族。
朝会上集体认错,承认教子无方,本该将不肖子禁足家中,严加教导。结果倒好, 前脚在朝堂上认错,后脚就有家中子弟当街挑衅亲军校尉。
再者,跑回家的不是被抽了鞭子荆条, 这才几日就能活蹦乱跳?
说白了,无论老的小的都在演戏,演给他看!
换成父皇在时, 他们敢吗?
无非是欺他年轻!
怒火骤然腾起,刘彻猛然拍向矮几,长袖横扫,将数册简牍扫落在地。
天子震怒, 赵嘉、曹时俯首, 宦者噤若寒蝉。唯独韩嫣不受影响,开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刘彻咬牙切齿, 突然站起身, 捡起一册竹简,用力砸在墙上。
见他还要砸, 韩嫣匆忙拽住他的衣袖。
“陛下…阿彻!”
宦者眼观鼻鼻观心, 认真充当背景,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赵嘉心头微动,额心冒汗。
曹时习以为常,开口火上浇油:“陛下,依臣之见,其心之恶,皆非善类。”
坏了!
赵嘉和韩嫣同时变色,想拦已经来不及。正忧心忡忡,却发现刘彻意外冷静下来,负手立在殿中,扫视遍地狼藉,怒色渐渐隐去,目光森然。
“阿时,阿多。”
“臣在。”
曹时、赵嘉正身跽坐,目光平视。
刘彻回到几后,韩嫣摆摆手,宦者无声上前,收拾起简牍,重新摆回到几上。
“今日之事,汝等做得不错!”刘彻一锤定音。
“谢陛下!”
“至于那几家…”刘彻笑容冰冷,“胆敢欺朕,其心可诛!”
“陛下,南皮侯子现在长乐宫。”韩嫣开口,所言之事,表面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暗含深意,“太皇太后今日心情甚佳。”
曹时皱了下眉,没有出声。
赵嘉愣过两秒,方才意识到韩嫣之意。
刘彻手指敲在膝上,双目微合,半晌道:“不急,现在过去未免刻意。阿多,那四名少年可曾入宫?”
“回陛下,正候于宫前。”
“召。”
“敬诺!”
此时,卫青和赵破奴几个站在石阶前,仰望巍峨宫室,心砰砰直跳。想到赵嘉和曹时进去之后,一直没有出来,不免又开始担忧。
卫青和赵信性情沉稳,脸上看不出异样。
赵破奴和公孙敖狠狠咬牙,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留手,在那些鼠子挑衅时,直接下死手,大不了砍头服苦役,省得连累郎君!
“休要多想。”赵信了解赵破奴,见他面露狠色,当即猜出他的想法,“真闹出人命,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但…”
不等赵破奴争论,突然有小黄门走下石阶,宣天子旨意,召四人前往御前。
“天子召见我等?”四人面面相觑。
“莫惧,随我来。”
小黄门在石阶前停住,又有宦者在前引路。发现四人脸色发白,显然是心中惴惴,低声提醒道:“记得,陛下所问据实以答,不可有半点隐瞒。”
宦者实是出于好意。
在他看来,赵嘉、曹时简在帝心,这四人又是赵嘉亲信,结份善缘总没坏处。
“多谢。”卫青代四人致谢,态度诚恳。
宦者微微颔首,眼底闪过笑意。能在赵校尉身边的,果然是聪明人。
来到殿前,宦者入内禀报。
少顷,殿门开启,四人迈步走进,头也不敢抬,按照宦者临时教导,俯身行礼,口称“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起。”
简单一个字,对几个少年而言,犹如惊雷在耳边诈响。演武时,他们远远见过天子。被当面召见,这还是头一次,难免有些紧张。
见惯朝臣知礼守仪,济济彬彬,再观眼前少年,貌似初次面君,都有些手足无措,刘彻不免感到有趣。
四人脸上都有淤青,架不住底子好,各个样貌过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卫青五官俊秀,气质温和;赵破奴和赵信轮廓深邃,英姿勃勃;公孙敖不及三人,却是浓眉大眼,面带正气。
很有颜控潜质的武帝,第一眼看过去就心生喜意,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今日城内之事,起因为何,尽数道来。”
四人不敢抬头,更不敢交换眼色,好在有宦者提醒,赵信和卫青先开口,赵破奴和公孙敖加以补充,很快将事情还原。
“陛下,我等行在城内,并无惹事,有多人可以为证!”
少年们言之凿凿,回忆起当时情形,仍有些压不住怒火。
“其从背后偷袭!”
“我等不得不还手,拼力击倒十余人。奈何对方人多,将我等困住。若是人数相当,必要他们好看!”
刘彻的视线落在赵破奴身上,见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似乎已忘记身在何处,两侧的卫青和赵信想拦没法拦,想拉又不敢动作太大,愈发觉得有趣。
再看赵嘉,正蹙紧眉心,分明是感到无奈。曹时则双眼发亮,似是相当赞同,少年天子不由得朗笑出声。
“陛下?”
刘彻忽然大笑,众人都有些懵。
如卫青和赵信几个是真懵,而赵嘉、曹时和韩嫣多少有些故意的成分。
刘彻笑得停不住,甚至一边笑一边拍着膝盖。好不容易停住,不小心又看向四名少年,笑声瞬间又起。
“阿多,你从哪里找来的亲兵,当真有趣。”刘彻一边笑一边说话,差点被自己呛到。
面对这样的天子,赵嘉依旧能对答如流,没有半点意外。卫青四个则是大开眼界,设想中威严无比,气势犹如山岳的天子,原来竟是这样?
等刘彻笑够了,宦者宫人送来点心和蜜水,比起往常,多出五倍分量。
刘彻心情转好,不再阴沉着脸,看向呆滞中的少年,让宦者取矮几,再多取几样点心,放到他们面前。
“谢陛下!”
卫青最先回神,不着痕迹的扯扯同伴,向天子谢恩。
对这四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刘彻越看越是喜爱,想起纨绔口中狂言,当即下旨,升四人为未央宫卫,一旬入宫轮值,余下时间仍随亲军操练。
四人大喜谢恩。
赵嘉同感欣喜。
别看宫卫佚不高,却代表着天子的态度。自今日起,谁敢再讥讽他们的出身,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城内的事瞒不过窦太后,王太后亦有耳闻。
知晓赵嘉和曹时入宫“请罪”,窦太后不由得好笑。
“哪里是请罪,分明是告状。”
窦良此次入宫请安,一举一动尽显刚毅,与往日明显不同。
窦太后目不能视,感觉却相当敏锐。对于窦良的变化,自是大感欣慰。听他讲述营中诸事,对曹时赵嘉亦生爱才之心,心中的天平早有倾斜,提起两人,口气自然温和。
窦婴之外,窦氏能再出英才,既是好事也是险事。
值得庆幸的是,窦良身在羽林骑,部于曹时麾下,属天子亲军。只要不作死,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这一点,窦太后能想到,窦婴亦然。
窦良入林苑之后,诸窦即被严格约束,不许随意惹事。许多庸碌的子弟被绝从官之路。若是不服气,就舍弃家族荫蔽,从兵役起身。
窦氏族人不满窦婴,没少往窦太后面前哭诉告状。
可惜,窦太后这次坚决站在窦婴身后,不满的族人再哭也没用。哭得她心烦,即如当年对窦婴一样,免去他们入宫问安的资格,眼不见为净。再有不知事的,直接下旨严加斥责。
内有窦太后,外有窦婴,不到一月时间,诸窦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半点造次的想法。天子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愈发缓和,相比之下,王太后难免尴尬,却始终想不出任何办法。
曹时赵嘉入宫告状,窦太后本以为刘彻会发怒。不料想,直到窦良离宫,未央宫始终没有旨意,更无斥责诸纨绔之言。
窦太后沉思半晌,忽然笑了。
“好。”
陈娇不解问道:“大母言何事?”
“天子。”
“陛下?”
“然。”窦太后靠在榻上,语带欣慰,“总算有几分阿启的样子。”
听窦太后提起景帝,陈娇没有贸然出言,细想今日诸事,心中隐约有了线索。
就在这时,刘彻来向太皇太后问安。窦太后心情好,祖孙倆当面对坐,陈娇陪在一侧,宫人送上蜜水,小心退至墙边。
“大母,孙有事不能决。”稍叙几句,刘彻话归正题。
窦太后放下漆盏,道:“何事?”
“事关多名列侯及关内侯。”
来长乐宫之前,刘彻已经打好腹稿。纨绔挑衅新营校尉仅是个引子,他要惩处的是纨绔背后的家族,以及当日在朝会上认错,表面态度诚恳,暗中却欺他年少的列侯和关内侯!
听着刘彻的陈述,窦太后的神情变得肃然。
高门子弟,侯爵,纨绔,四营亲军…
想到留在羽林骑的窦良,窦太后睁开灰蒙蒙的双眼,目光没有焦距,却予人无穷压力。
“理当严惩!”
四字出口,代表窦太后主意已定。
这一回,太皇太后将作为刘彻的后盾,无论牵涉此事的侯爵是否真有欺君之心,都被不肖子带进坑底,小辫子送到天子手里,而且一送一大把。想要平息两宫怒火,绝非那么容易。
赵嘉离宫返回林苑,思及在宣室内的奏对,仍不能完全放心。
曹时策马并行,见他面现沉色,甩了下鞭子,道:“阿多无需担忧,该担忧的是旁人。”
“借君侯吉言。”
“阿多不信?”曹时凑近些,压低声音,“我让骑僮打听过,那几个早被抓进中尉府。宫内不下旨,中尉府不会放人。宁成真想审,半日不到,那几个就得被掏空。”
赵嘉拉住缰绳,道:“君侯所言确实?”
“然。”曹时笑得神秘,“我去过,有经验。”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吗?
赵嘉无语。
回忆曹时被抓的原因,结合他的性情,以此事为荣倒也算不上奇怪。更何况,抓他的是苍鹰郅都!
能从郅都手里囫囵个出来,足够吹嘘数年。
两人回到林苑,发现李当户已归,魏悦仍未回来。直至天色擦黑,魏悦的身影才出现在营外。
让赵嘉吃惊的是,魏悦不是独自归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李当户和曹时皆心生好奇,借着火光,打量面前的小孩,问道:“季豫,这是谁家孩子?”
魏悦笑容温和,示意小孩上前见礼。
“仲兄长子,悦之从子。”
说话间,又有几匹快马奔入林苑,为首之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表情中尽是焦色。